卫同尘猛地睁开双眼,喘着粗气,宛如溺水之人重获新生。
而黑板顶上的时钟显示现在已是下午,趴着睡这么久,难怪全身发酸。
“诗人,有人找你。”
他顺着庄志远所指的方向望过去。
教室门口站着一位少女,扎着利落的马尾辫,哪怕穿着经典的蓝白校服,也掩盖不住那股青春漂亮劲儿,亭亭玉立,像朵干净的小花。
大概每个人念书时,学校里都会有些风云人物,要么成绩优秀,要么背景不俗,要么颜值出众。
秦凌静,还有这个少女都是其中之一。
她叫窦晓鹿,在十二班,是白碚一中副校长兼物理老师的闺女,也是许多学生心里的白月光。
相比这些光彩夺目的人物,卫同尘不过是个毫无特色的小透明,一个在角落努力生长的衰小孩。
说来很可笑,高中三年,他在学校最出名的一次,就是被秦凌静把自尊踩在脚下当众拒绝。
但就是这样的他,在窦晓鹿的帮助下,从一本线都够不上用两个月时间逆袭到重点线。
可惜他上辈子不仅眼瞎,还入了魔,一心只想着秦凌静的承诺。
卫同尘敲了敲依旧混乱的大脑,刚走到教室外,窦晓鹿就解释起来:
“文学社今天轮到我们值日,我给你发消息你没回,所以才过来找你。”
白碚一中不算厉害的学校,为了应付上头的任务,装模作样弄起各种学生课外社团。
窦晓鹿多才多艺、酷爱文学,卫同尘则是个半瓶水的伪文青,两个八竿子也打不着的人因文学社而结识。
等卫同尘走到跟前,窦晓鹿看清楚他有些憔悴,愣了一下,又连忙说:
“我突然想起要打扫的东西很少,你还是回去休息吧,我一个人就可以。”
她转身离去,单马尾在空气中甩出一道弧线,在卫同尘鼻翼间留下一抹淡淡的清香。
没想到我也有让人“看我脸色行事”的一天,但小鹿你总是这么善良,让我想偷懒都不好意思啊……
卫同尘快步追上去,和她并着肩,说:
“手机里钻进一只烦人的苍蝇,抓不出来,我把它关掉才没看到消息。而且我没事,走吧。”
苍蝇钻进手机里?
窦晓鹿不明白他在说什么怪话,那对黑白分明的眼睛流露出一丝担心,嘴里却说:“我没骗——”
“大课间20分钟虽然不少,但再推辞下去就剩不了几分钟了。”
卫同尘堵住她剩下的话,一起来到文学社。
这儿原本是一间空置的教室,被改成十来张桌子围成一圈,周围立着许多柜子,里面塞满诗刊和小说。
卫同尘忍着脑袋不适,与窦晓鹿各司其职,洒扫房间、整理文件柜。
后者并非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女孩子,相反,她不管做什么都很认真,两人配合的很默契。
中途卫同尘还看见一张旧课桌上写着“我要做学霸”,但“霸”字连着写错几次被划掉,于是补了一句“去TM的”。
唉,又是一位想逆天改命却道心破碎的少年……
两人整理得差不多时,一个挂着笑容的男生走进来:
“窦晓鹿同学,我不是说了等我一下,我帮你打扫吗?你自己干活儿多累啊!”
一看到还有别人,他笑容顿时收敛。
这家伙叫郑博文,也是文学社成员,为人骚包得很,整天插着鸡毛装孔雀。
他曾经挂着一把吉他,在操场上弹得一众女同学欢呼,而且还总爱凑到窦晓鹿面前,想方设法展示自己。
“咦,卫同尘你也在啊。我听说你被秦凌静当众拒绝,还把情书撕掉扔垃圾桶,都是同学,希望你能早日走出失恋的痛苦。”
明明两人私底下不对付,郑博文却一副好人的模样安慰着。
窦晓鹿是第一次知道拒绝这事,联想起卫同尘神色憔悴,原来是被感情伤到。
一天天随地大小演,不去跑龙套真是可惜了……
卫同尘知道郑博文那点小心思,但没搭理这货,而是抬头望向天花板。
因为他突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心头警铃大作。
上辈子某一天打扫文学社时,老旧的吊扇竟然毫无征兆地落下来,差点砸伤窦晓鹿。
当时郑博文这坨恶心东西也在旁边,该不会就是今天吧?
“你看什——”
郑博文抬起头话还没说完,就吓得瞳孔一缩本能地后退两步。
打扫时间都有细微差异了,结果还是落下来,这破吊扇是跟小鹿有仇吗?
卫同尘下意识冲过去将窦晓鹿推开,同时左手架在头顶遮挡。
后者被推得茫然地后仰靠着桌子,先是听到哐啷作响,然后是一声吃痛的闷哼,滚烫的气息随之扑在脸上。
等窦晓鹿睁开眼,发现卫同尘带着一丝痛楚,几乎和自己脸贴着脸,吊扇连着线耷拉在对方身后。
惊魂未定的她瞬间拼凑出前因后果。
“你没事吧?”
看到卫同尘眼神直愣愣的毫无反应,窦晓鹿顾不上两人还紧贴着,慌忙去试探他的后脑。
吊扇砸在肩膀上强烈的痛感,让卫同尘好像被一盆凉水浇在头顶。
那些把他脑子搅得一团乱的记忆碎片瞬间清晰起来,化作两条不同的历史脉络。
参虞共治开古夏,三帝黎商合炎黄……
这都是什么微调版DLC,不应该是黄尧舜禹夏商周吗?
明明眼下的环境、还有身边的人,都和前世完全一样,朝代历史却不一致了。
这重生怕不是有BUG。
还好他是学理科的,物理化学生物数学这些世界基础规则没变,顶多是发现者和命名有差异。
他要是文科生,两个月后高考结束,估计连新东方的三百个床位不锈钢都见不着。
当卫同尘心情复杂地回过神,发现窦晓鹿小心翼翼地摸着自己的头,大概是以为自己被砸到神志不清,漂亮的眼睛里盛满自责、慌乱和水汽。
“小鹿,你再薅下去,我脑袋就要秃了。”
他开着玩笑,后退两步留出距离,却扯到肩膀疼得吸冷气。
窦晓鹿没注意到他管叫自己什么,急忙抓住他的手,想拉着他往外走,带着颤音说:“你跟我去医院。”
“用不着这么大阵仗,我没事。有线扯着缓冲,还被手挡了一下,而且砸得是肩膀,真的没什么大碍。”
卫同尘上辈子救她已经被砸过一次,作为回头客很清楚伤势如何。
面对两人的拉扯,郑博文手足无措地站在旁边,看卫同尘的眼神像要喷火,又暗恨自己刚才为什么要退。
“我有点急事,得先走了。”
卫同尘抽回手,几乎是跑着匆匆离去,因为他想赶紧求证另一些东西情况如何。
这关乎到未来的规划。
“你等等……”
窦晓鹿没拉住他,凝视着他的背影轻轻咬了下嘴唇,眼神里满是担心,随即想到什么,也匆匆离去。
——
卫同尘回到座位便开始梳理记忆,同时拿手机查资料对照。
庄志远正跟人热火朝天地吹嘘自己当群演的经历。
高中,尤其是高三,平日里其实很压抑枯燥,剧组的到来无疑让大家多了一份谈资。
临近上课,外号“七班战神”的李朝阳横插一脚吐槽起来:
“你们讨论演员明星这些,都不是一个阶层的人,就像癞蛤蟆讨论天鹅香不香,有什么意义呢?”
“都不说别的,你们有谁能让赵伊宁主动牵一下手,我就把这张桌子生吃下去,记住,是整张!”
“要是觉得不够,我可以再加,比如在讲台上给全班表演一个倒立吃屎,还是稀得。”
“反正你们也做不到,所以随、便、加,嘿嘿嘿……”
这时,卫同尘终于确定自己前世的专业本领依旧有用武之地。
毕竟理科基础没变,基于此衍生出的计算机架构和算法自然也没变。
随着心态放松,他才留意起这帮后排混子吹牛,结果听得嘴角抽搐了一下。
人类的幽默感有必要用在这种地方吗?
庄志远觉得这也太狠了,问李朝阳:“你小子,把话说得这么满,万一碰上意外怎么办?”
“没关系,男子汉大丈夫,一口唾沫一个钉,我,绝不收回这个赌约!”
——
与此同时,话题中心的赵伊宁刚刚从昏迷中醒来,入眼是一片苍白的天花板。
她记忆最后的片段是拍戏时眼前一黑,整个人就失去意识。
此刻迷茫地环顾四周,原来是在病房,手背上还留着白色输液贴。
助理发现她苏醒,顿时满脸惊喜:
“伊宁,你醒了!”
赵伊宁从病床上坐起来,有气无力地说:“我这是怎么了?”
助理帮她把枕头塞在背后:
“医生说主要是太累,还有点低血糖。剧组给你放了两天假,先集中拍其他人的戏份,让你好好休息。”
就在这时,赵伊宁发现自己手腕上有条黑线。
助理留意到她的目光,解释道:“医生检查过这个,是输液引起的刺激,会自行消失的。”
赵伊宁不禁想起早晨眼花时,似乎就看到过这条黑线。
但既然专业人士已经检查过了,且认为无碍,她也只当是巧合。
“现在可以出院吗?”
赵伊宁不喜欢医院这种地方,会让她想起一些不好的回忆。
“可以啊,医生说醒来就能走。”
很快,两人回到公寓所在的小区。
当初赵伊宁选这里是图人员构成纯粹,都是家庭住户,不像酒店那样鱼龙混杂。
此刻一群江城本地嬢嬢就在小区绿化带旁聊天,她经过时听到有人恼火地说:
“昨晚上不晓得哪个砍脑壳的背时娃儿,半夜三更耍个强光灯,老子睡瞌睡都遭恍醒喽,还默倒起扯火闪。我们对面楼,六栋嘞!”
六栋?
那不就是我住的那栋楼吗,也不知道是谁家熊孩子干的……
赵伊宁闪过这个念头,带着小助理默默路过、上楼进屋。
“我去给你冲泡医院开的补剂。”
小助理说着去了厨房,弄出锅碗瓢盆的响声。
赵伊宁道完谢蜷缩在沙发上,眉眼低垂,觉得这段时间糟透了。
而且有了这次的事,以后怕是都会被打上娇生惯养的标签。
毕竟同样的工作时间,剧组这么多人都没事,唯独自己……
忽然,手机微微震动,老师在群里发来通知,让所有人交作业。
她只好强撑着起身去到阳台,拿起手机准备把画拍照发过去。
可刚一对准画板,赵伊宁就眼神微凝,发现不对劲的地方,凑近观察右下角空白处。
一个铅色的猪头简笔画突兀地立在那里。
“这是……”
当看清状况之后,她的心跳猛地僵住,眼睛一下就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