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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6.
雪团儿被烹煮的香气弥漫在陆府上空的那个下午,成了压垮我心中最后一丝温情的巨石。
我枯坐在冰冷的内室,听着外面隐约传来的、属于栖霞阁的喧闹和笑声——他们在享用那锅用我的至亲骨血熬煮的滋补佳肴。
云舒红着眼睛,端着一碗清粥进来,声音哽咽。
夫人,您一天没吃东西了,多少......
云舒,
我打断她,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去把西角门看门的老张头,悄悄叫来。就说......我有些旧年的绣品要处理,让他帮忙找个可靠的货郎。
老张头是我父亲沈家当年的老仆,因性子耿直得罪了人,被打发到这偏僻角落看门,对我这个旧主小姐,尚存一份忠厚之心。
云舒愣了一下,瞬间明白了什么,用力地点点头,放下粥碗,转身快步离去。
不多时,一个穿着灰扑扑旧袄、身形佝偻的老仆,被云舒悄悄引了进来。
老张头看到我枯槁的模样,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痛惜,颤巍巍地就要行礼。
小姐......
张伯,不必多礼。
我示意云舒扶住他,开门见山,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
我有一件生死攸关的事,只能托付给您了。
老张头神色一凛,腰杆下意识地挺直了些:小姐您吩咐!老奴这条命是沈家给的!
我深吸一口气,从袖中摸出一个荷包,里面是我变卖了仅存的几件首饰凑出的银子,还有一枚我父亲留下的、代表着一个人情的玉符。
我要您,立刻、马上,拿着这个,去找城南‘济世堂’的胡掌柜。他会帮你......
看着老张头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门外,我心中那块冰冷的巨石,似乎松动了一角。
7.
接下来的日子,陆府表面依旧喜气洋洋,栖霞阁更是夜夜笙歌。
柳如烟的肚子在精心调养下,像吹气一般鼓胀起来,成了整个陆府上下的眼珠子。
她享受着陆砚无微不至的呵护和全府人的谄媚,看向我的眼神,更是充满了胜利者的骄矜和施舍般的怜悯。
而我,成了这繁华里最沉默的幽灵。
我不再争辩,不再出现在他们面前,独自安静地待在我的汀兰苑,像一个被遗忘的影子。
只可惜平静的表象很快便被打破。
不出半月,流言如同初春荒野上的星火,以燎原之势席卷了整个京城。
听说了吗那位新贵陆大人......啧啧,看着龙精虎猛,原来是个假太监!
可不是嘛!娶了个美娇娘,肚子倒是鼓起来了,可谁知道......嘿嘿......
嘘——小声点!我有个远房表亲在陆府当差,说是那位柳姨娘,进门之前那肚子就不太对劲呢!
这些窃窃私语,如同长了翅膀,无孔不入。
渐渐地,流言的内容越来越具体,越来越有鼻子有眼。
有人说亲眼见过陆砚偷偷寻访名医,专治男子隐疾;有人说陆府的下人私下抱怨,主君房里常年飘着古怪的药味;更有人信誓旦旦,说柳如烟腹中的孩子,根本就是她与旧情人珠胎暗结,陆砚为了颜面,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下这顶绿油油的帽子......
风言风语终于不可避免地刮进了陆府的高墙。
栖霞阁里,柳如烟摔碎了第三个名贵的花瓶。
她挺着越发沉重的肚子,脸色铁青,对着丫鬟婆子尖叫。
查!给我去查!是哪个烂了舌根的下贱东西在外面胡说八道!我要撕了他的嘴!
陆砚的脸色更是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下朝回府,一路上同僚们那看似关心、实则探究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他背上。
回到府中,下人们虽依旧恭敬,但那躲闪的眼神、窃窃的私语,无不印证着外间那些恶毒不堪的传言。
混账!无耻!污蔑!全是污蔑!
本官要上奏!要彻查!要那些造谣生事的东西不得好死!
然而,越是愤怒,越是弹压,那些流言反而传得越凶,版本也越发离奇。
陆砚的名声,如同被投入染缸的素绢,迅速变得污浊不堪。
连带着柳如烟,也成了众人眼中不贞的荡妇,腹中的野种更是成了街头巷尾的笑谈。
终于,在柳如烟又一次因为听了几句闲言碎语而气得动了胎气,险些早产之后,陆砚的愤怒和憋屈达到了顶点。
他如同一头被彻底激怒、困在陷阱里的野兽,急需一场轰轰烈烈的自证来洗刷这泼天的耻辱!
去!给我去请!把京城里最有名望的名医圣手都给我请来!
他红着眼睛,对着管家嘶吼,额头青筋暴跳。
就在前厅!当着所有管事、有头脸的下人,还有......把她也叫来!
他口中的她,自然是我。
本官要让他们亲眼看看!看看我陆砚,到底是不是个没用的废物!
8.
他几乎是咆哮着,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
我要让那些嚼舌根的东西,统统闭嘴!我要让全京城都知道,如烟腹中的,是我陆砚堂堂正正的嫡亲骨肉!
管家吓得面无人色,连滚爬爬地出去安排。
消息传到汀兰苑时,我正对着窗外出神。
夫人。
云舒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是兴奋,也是紧张。
前院要‘验身’了。老爷请了好几位名医,要当众......
知道了。
我淡淡地应了一声,缓缓站起身。
走吧,这场大戏,我们得去好好看着。
当我踏进陆府那间用来待客、此刻却挤满了人的阔大前厅时,里面已是一片压抑的死寂。
厅堂中央,临时设了一张宽大的太师椅。陆砚脸色铁青,嘴唇紧抿成一条僵硬的直线,端坐其上。
柳如烟被两个丫鬟搀扶着,坐在稍远一些的软椅上。
她一手捂着高高隆起的肚子,脸色煞白,精心描画的妆容也掩盖不住那份惊惶和强装的镇定。
厅堂两侧,站满了陆府的管事、有头脸的下人,还有几位被紧急请来的、须发皆白、神情凝重、提着药箱的老郎中。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大气不敢出,目光在陆砚和我之间小心翼翼地逡巡。
我的到来,像一颗石子投入了这潭死水。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我身上,带着探究、好奇、同情,或是幸灾乐祸。
开始!
陆砚几乎是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这两个字。
他猛地将手伸向离他最近、名声最响,也是最刚正不阿的那位王姓老郎中,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自残的决绝。
王老郎中深吸一口气,在满厅死寂中上前一步。他先是对着陆砚深深一揖,然后才伸出枯瘦却稳健的手指,轻轻搭在陆砚伸出的手腕上。
时间,在指尖下无声流淌。
老郎中闭着眼,眉头先是微微蹙起,像是在细细分辨着什么。渐渐地,那眉头越锁越紧,沟壑纵横的脸上露出了极其凝重的神色。
他搭脉的时间,长得有些异乎寻常。
柳如烟的手指死死绞着帕子,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
终于,王老郎中缓缓收回了手。他睁开眼,眼神复杂地看向陆砚,那目光里充满了难以置信、深深的惋惜,还有一丝......医者面对不治之症时的沉重。
如何
陆砚的声音嘶哑紧绷,带着最后一丝希冀,也带着濒临崩溃的恐惧。
老郎中沉默着,花白的胡须微微颤抖,似乎难以启齿。
陆大人......请恕老朽直言。观大人脉象尺脉沉细微涩,肾阳衰微,精关枯竭,此乃先天不足,后天失养所致之......绝嗣之症。
依脉象推断......大人您三年前,便已断绝子嗣之望了!
9.
死寂!
绝对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空气沉重得如同水银,灌满了整个厅堂,压得人无法呼吸。
陆砚脸上的血色,在刹那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种死人般的惨白。
他瞳孔骤然放大,眼珠像是要从眼眶里凸出来,死死地盯着那老郎中,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不......不可能!
柳如烟尖锐凄厉的叫声猛地撕裂了死寂。她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从软椅上弹跳起来,不顾自己沉重的身子,指着那老郎中,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愤怒而扭曲变形。
老匹夫!你胡说!你定是收了人的黑钱!来污蔑我家夫君!你......
如烟!闭嘴!
陆砚赤红着双眼,像一头彻底失控的疯兽,凶狠地扫视着厅内其他人,目光最终落在另外几位郎中身上。
你们!都给本官诊!诊!若敢有半句虚言,本官要你们全家陪葬!
那几位被请来的名医,在王老郎中说出诊断结果时,脸色已然大变。
此刻被陆砚那择人而噬的目光逼视着,更是面无人色。他们互相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惊惧和......确认。
没有人敢在这种时候,拿自己和全家的性命去赌。更何况,王老郎中医术冠绝京城,他的诊断,几乎就是铁律。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颤巍巍上前,对着陆砚深深一揖。
陆大人......王老所言,脉象确实如此。老朽惭愧......
大人,肾脉枯绝,精元耗尽。确非朝夕之功......至少三年以上......
另一位也艰难地开口。
一道道声音,如同冰冷的铁锤,一记记,狠狠砸在陆砚早已不堪重负的神经上。
三年以上......
绝嗣之症......
精元耗尽......
这些字眼,像烧红的烙铁,反复烫在他的灵魂上。
他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着,眼神从最初的疯狂、暴戾,一点点地,被一种巨大的、无法理解的茫然和恐惧所吞噬。
三年前......三年前......
那个时间点,像一道惨白的闪电,劈开了他混乱的意识!
大婚前夜......亲手端给沈知鸢的参汤......那碗他亲自确认过药效的绝嗣药......
一个荒谬绝伦、却又带着致命合理性的念头,如同地狱伸出的鬼爪,猛地攫住了他的心脏!他全身的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彻底冻结,四肢百骸瞬间被刺骨的寒意穿透!
他猛地转过头,那双布满血丝、几乎要瞪裂的眼珠,死死地钉在了我的脸上!
那眼神,不再是愤怒,不再是厌恶,而是一种见了鬼般的、极致的恐惧和难以置信的惊骇!
是你......
他嘴唇翕动,声音嘶哑得不成调,带着一种濒死的颤抖。
那碗汤......是你......你换了......
我只是微微侧过头,目光平静地扫过他那张因极度恐惧和绝望而扭曲的脸,然后,极其缓慢地,对着他,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弯了弯唇角。
陆砚如遭雷击!
而周围的群众早已通过陆砚的反应,猜出了他到底干了什么。
噗通!
陆砚重重地跪倒在地!膝盖砸在坚硬冰冷的青石砖上,发出沉闷的巨响,狼狈得如同丧家之犬。
按照我朝律法,若男子患有不育之症,妻子可前往官府带走自己所有嫁妆提出合离。
更不要说丈夫宠妾灭妻,伙同小妾给主母下毒,更是十恶不赦的大罪。
陆砚熟读国法,自然知道这个道理。
这些年,他和柳如烟靠着我的嫁妆过得风生水起。他大手大脚惯了,没了我,靠他那点微薄的俸禄,估计连他自己都养不起。
此刻,陆砚再也支撑不住那摇摇欲坠的尊严和暴戾,巨大的恐惧和灭顶的绝望彻底淹没了他。
知鸢......知鸢!
他抬起头,脸上涕泪横流,哪里还有半分平日的俊朗威严
活像是之被彻底打回原形、摇尾乞怜的可怜虫,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卑微和哀求,甚至是......一种令人作呕的、迟来的深情
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是我鬼迷心窍!是我对不起你!求你......求你原谅我!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知鸢!你看看我!你看看我啊!
10.
他语无伦次地哭喊着,试图用额头去触碰我的裙摆,姿态卑微到了尘埃里。
整个前厅,死寂得如同坟墓。所有人都被这惊天逆转和陆砚此刻不堪入目的姿态惊呆了。
柳如烟更是面无人色,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死死抓着椅子扶手,惊恐地看着这一切,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她费尽心机攀附的男人。
原谅重新开始
多么可笑,又多么廉价的忏悔。
我缓缓地、坚定地,将自己的裙角,一寸一寸,从他肮脏颤抖的手中抽离。
随后目光平静地扫过满厅惊骇呆滞的面孔,最后,落在了云舒手中捧着的那个小小的、不起眼的青瓷坛上——那是雪团儿的骨灰。
我走过去,伸出手,无比珍重地、小心翼翼地将那个冰冷的瓷坛抱入怀中。坛身冰凉,却是我此刻唯一能感受到的、带着回忆的暖意。
抱着我的雪团儿,我转过身,脊背挺得笔直,一步一步,朝着厅外那片阴沉沉的天光走去。
知鸢——!!!
身后,传来陆砚撕心裂肺、如同野兽垂死般的绝望嘶吼。
我没有回头,径直走向府门。
那里,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青帷马车,已然静静等候。车辕上坐着的老张头,对我微微颔首。
小姐......
云舒跟在我身后,声音哽咽,却带着前所未有的轻松。
我正要踏上马车。
陆砚那凄厉的、带着哭腔的嘶喊声再次从身后传来,伴随着凌乱而沉重的脚步声。他竟然从地上爬了起来,不顾一切地追了出来。
知鸢!别走!求你别走!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我把她赶走!我把她肚子里的野种打掉!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只要你!知鸢!你回来——!
他终于冲到了府门前,距离马车只有几步之遥。
恰在此时,天边一声震耳欲聋的惊雷炸响!
豆大的、冰冷的雨点,终于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瞬间将整个世界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水汽之中。
陆砚被这惊雷和骤雨震得浑身一颤,脚步顿住。冰冷的雨水瞬间浇透了他凌乱的头发和锦袍,让他看起来更加狼狈不堪,如同水鬼。
他丝毫没有注意到,就在他扑过来的路径上,那湿滑的青石板上,静静地躺着一样东西。
那是一块碎片。
一块边缘锋利、沾着早已干涸、又被雨水晕染开淡淡褐色的、羊脂白玉的碎片。
正是几个月前,被他亲手抓着我的手腕,狠狠掼在廊柱上,摔得粉碎的我母亲留下的那只玉镯的残骸!
噗嗤——!
一声极其轻微的、利刃刺入皮肉的闷响。
陆砚前冲的势头猛地一滞!他发出一声短促的、痛苦至极的闷哼,整个人僵在原地,难以置信地、缓缓地低下头。
他那双华贵的、沾满泥水的锦靴,正不偏不倚地,狠狠踩在了那块锋利的碎玉之上!尖锐的玉片,如同复仇的獠牙,深深刺穿了他的鞋底,扎进了他的脚心!
鲜血,混着雨水,瞬间在青石板上洇开一小片刺目的猩红。
他跪在那里,仰着头,雨水冲刷着他惨白扭曲的脸,混合着不知是泪还是雨的水流。
然而,我只是居高临下地、平静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如同看着路边一块被雨水冲刷的污泥,淡漠得没有一丝波澜。
终于,结束了。
11.
窗外的雨声,渐渐成了催眠的舞曲。
意识沉浮间,时光仿佛倒流,回到了那个一切孽缘开始的大婚前夜。
红烛高烧,满室旖旎。陆砚一身大红喜服,俊朗无双,眉眼间是浓得化不开的、足以溺毙任何少女的深情。
他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参汤,坐在我身边,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阿鸢,瞧你累的,快把这碗参汤喝了,补补身子。我特意吩咐厨房,用老山参熬的,养气血最好。
他舀起一勺,甚至体贴地吹了吹,才递到我唇边。
那时的我,满心满眼都是即将成为他新娘的幸福和羞怯,哪里能窥见这温柔背后淬炼的剧毒
只是那汤药的气味实在有些刺鼻,我微微蹙眉。
砚郎,这味道......有些重。
他笑容不变,眼神宠溺,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心疼。
良药苦口。乖,喝了它,身子养好了,我们才能长长久久,儿孙满堂啊。
他刻意加重了儿孙满堂四个字,像甜蜜的诱饵。
我被那美好的许诺蛊惑,忍着不适,就着他的手,喝下了一口。
只是那苦涩的味道让我实在难以下咽,忍不住偏开头,轻轻咳了几声随后吐了出来。
怎么了
他立刻放下碗,轻轻拍抚我的背,眉头紧锁,满脸都是真切的担忧。
可是太苦了都怪我,光想着药效好,忘了你的口味。
对了!我记得你最爱喝城南那家铺子的桂花蜜!我这就让管家快马去买!用那蜜给你调调味道!
他说着,竟真的立刻起身,风风火火地出去吩咐管家了,那急切的模样,仿佛我受了天大的委屈。
新房内只剩下我一人,看着桌上那碗还剩大半的、气味浓烈苦涩的参汤。他方才那毫不作伪的心疼和急切,让我心头涌起一阵甜蜜的酸涩。
这么苦的药,他为了我的身体,费心找来......我竟还嫌苦,真是太不懂事了。
一个念头悄然滋生。
既然他对我如此用心,我又怎能让他看着我受这份苦
他白日里应酬宾客,想必也累坏了,这参汤大补,不如......
我端起那碗药,悄悄走到窗边的小几旁。那里放着一把精致的银壶,里面是给陆砚备着的、温热的药茶。
见他没有注意,我将药茶与参汤互换。
做完这一切,我若无其事地坐回床边,心口怦怦直跳,像是做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又带着一丝隐秘的、为心爱之人分担的甜蜜。
辜负真心的人要吞一万根针!
或许正是因为我曾经对陆砚爱的毫无保留,才让我幸免于难......
马车在雨幕中平稳前行,碾过湿漉漉的青石板路,发出辚辚的声响。
我睁开眼,指尖轻轻拂过身旁冰冷的青瓷坛。
雪团儿,我们回家了。
12.
相比于我的解脱,此时的陆砚正跪在陆府门前的雨地里,眼睁睁看着那辆青帷马车消失在茫茫雨幕中。
沈知鸢最后那淡漠得如同看尘埃的眼神,彻底击碎了他最后一丝侥幸。
那碗被他亲手调制的绝嗣药,最终经由他心疼的妻子之手,灌进了他自己的喉咙。
这个认知,比脚上的剧痛更甚千倍万倍,如同最恶毒的诅咒,日夜啃噬他的灵魂。
他彻底疯了。
不是癫狂的嘶吼,而是一种死寂的、带着刻骨怨毒的疯魔。
他拖着那只流血的脚,像个水鬼般爬回府内,看谁都像在看告密者、看嘲讽者。他将所有的怒火和无处宣泄的绝望,全部倾泻在柳如烟身上。
贱人!都是你这个贱人!
他揪着柳如烟的头发,将她从栖霞阁的软榻上拖下来,不顾她隆起的肚子和凄厉的哭喊。
若不是你!若不是你出的馊主意!若不是你非要吃那条狗!她怎么会走!她怎么会如此恨我!都是你!你肚子里的野种!你这个丧门星!
他认定是柳如烟的贪婪和挑衅,彻底激怒了沈知鸢,才招致这灭顶之灾。
他更拒绝相信柳如烟腹中的孩子是自己的。
一个天阉之人,怎么可能有孩子这必然是柳如烟与他人苟合的野种,是他陆砚最大的耻辱!
柳如烟在惊惧和痛苦中早产了。产房内,她的惨叫和陆砚在门外疯子般的咒骂交织在一起。孩子生下来了,是个男婴。
但陆砚看都没看一眼,只派人冷冷丢下一句。
野种,丢出去!
柳如烟刚经历完鬼门关,听闻此言,惊怒攻心,血崩不止。
弥留之际,她看着那个被抱走的、皱巴巴的婴儿,以及门外陆砚模糊而狰狞的身影,用尽最后力气发出最恶毒的诅咒。
陆砚,你这个蠢货......活该......下地狱......
柳如烟死了,死得凄凉,连口薄棺都未得,被一卷草席丢去了乱葬岗。
她带来的丰厚嫁妆,早已在入府后被陆砚挪作他用,填补他仕途钻营的亏空,如今更是分文不剩。
陆砚彻底成了京城最大的笑话和瘟神。
绝嗣、戴绿帽、下毒发妻、苛待孕妾......桩桩件件,铁证如山。
御史的弹劾如同雪片,同僚避之如蛇蝎。
他的官职一撸到底,家产被抄没抵债,曾经门庭若市的陆府被查封拍卖,只留下一个疯疯癫癫、拖着一条跛脚、逢人便嘶吼着知鸢!我错了!或是贱人!野种!的前任陆大人。
在一个风雪交加的寒夜,衣衫褴褛、浑身恶臭的陆砚,蜷缩在城隍庙破败的角落里。
他怀里紧紧抱着一个脏污的破布包,里面是几块他不知从哪里捡来的、沾着泥污的、破碎的白色石头。
他时而痴痴地笑,对着石头低语。
雪团儿......乖......爹爹给你肉吃......
时而又突然暴怒,将石头狠狠砸向墙壁,碎片飞溅。
贱人!都该死!
最终,他在极度的寒冷、饥饿和疯狂的精神折磨中,悄无声息地断了气。尸体被发现时,已被饥饿的野狗啃食得面目全非。
风雪依旧,掩盖了所有肮脏与不堪。
京城很快有了新的谈资,陆砚和柳如烟的名字,连同那段荒诞而血腥的往事,最终只成了茶余饭后一句模糊的唏嘘。
啧......报应不爽,死得真惨。
然后,便被新的喧嚣彻底覆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