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7
我咬了咬唇,心中有万千情绪,有无数想说的话,但最终没有开口。
因为我怕我忍不住——
不是矫情,而是将死之人,总是比较脆弱。
怎么了
陆灼抱着一只宠物狗走过来。
他直直的盯着我,煞有其事一样。
我说：来得正好,你上次给我的金条我花光了,再借我三十万。
父母下葬的时候,太寒酸了,我想给双亲换一个好点的。
黎浅猛地拽过我的臂膀。
她的双目泛着血丝：
除了跟我要钱,就没有别的话要说吗
心口密密麻麻的疼痛传开。
我嘶了一口气,嘲讽的说：
不要拉拉扯扯,免得你未婚夫误会。
黎浅想说什么,但陆灼抢先一步开口了。
不是未婚夫噢！黎浅跟我已经扯证了,就差一个盛大的婚礼。
我微微一愣,两人什么时候结的婚难道是球场那日之后吗
陆灼语气洋洋得意：
你是乞丐吗怎么就知道找浅浅要钱啊！
话锋一转,忽然变得有点同情起来：
可是三十万有什么用啊,我和阿浅领证那天,她发给当天排队的陌生人的红包都几百万呢！
阿浅说了,这样的喜气,要让所有人都沾沾！有大家的祝福,我们一定可以过得很幸福！
说到底,还要感谢你当初放弃了黎浅,不然,我怎会拥有这样一个完美的妻子！
我默然不语。
我和黎浅自小相识,几千个日日夜夜,她早已融入我的骨血。
那时我们和所有普通情侣一样,畅享着未来平凡又美好的一天。
可是在我事业走向正轨的时候,我被查出先天心衰。
心脏移植是一笔很大的数字。
我公司的盈利几乎都投进去了。
但是不够,远远不够。
黎浅为了我,连轴转打几份工,给好几家互联网公司敲代码。
零下几度的出租屋,不舍得开空调,戴手套又影响打字,她的十指冻出脓疮,破了洞,流出黄血。
甚至,为了不影响效率,黎浅不肯处理伤口,由着纤纤十指,变得红肿溃烂,惨不忍睹。
我看着她日渐憔悴的容颜落下眼泪,黎浅才终于从密密麻麻代码中疲惫的抬头。
她抬了抬手,想拭去我的眼泪,却又退缩了,嘴里嗫嗦着,‘不要,太脏了。’
哪里就脏了呀。
那一晚,我亲吻着她手指上的一个个冻疮,哭的泣不成声。
有一天,医生告诉我,心源找到了。
原来,黎浅瞒着我,去悄悄地配型。
这一次,配型成功了。
咔嚓一声,思绪被唤回。
黎浅妈妈的牌位,忽然掉在地上。
陆灼惊叫：肯定是婆婆不想看到他,所以以此表示警示。
黎浅阴寒如刀子的视线扫过我。
她正要屈膝捡起,陆灼心疼的将她捞起。
宠溺的在她唇边亲了亲：听说宝贝创业初期的时候,敲出去的代码,能够环绕地球一个圈。
他捧起她的手上,在一道道浅色痕迹上亲了又亲。
很抱歉没能参与到你的那段人生。我想象不到你吃了多少苦,所以和你在一起后,每晚一定给你涂上厚厚的护手霜。
答应我,以后不要再委屈自己了,也不要理会某个护手霜都不舍得买的男人。
看着两人亲密的样子,我的心脏沉闷沉闷的,好似透不过起来,
浑身力气都像是被抽走。
想离开,却又挪不动脚,一点体力都没有。
直到——黎浅阴寒的目光扫过来。
别说三十万,三百万,三千万,我都可以给你！
我很快懂得她的意思。
你要什么
黎浅毫不避讳的开出条件：
把你父母的坟地迁走！
不可能！！
惊怒之下,我的身体不受控的向前倾倒,手中紧攥着的病例报告再也拢不稳,散落一地。
有那么一瞬间,黎浅想冲来扶住我。
我太了解她,几乎读懂了她的眼神,像是开玩笑一样的眼神。
但过去的黎浅爱我如命,不会跟我开这样的玩笑。
但陆灼的手按在她的腰上。
我在两人面前狼狈的摔倒在地。
陆灼忽然啊了一声,什么东西啊！白花花一片,是烧给前辈的吗
你又不是黎家的女婿,哪来的资格！烧纸钱也轮不到你！！
黎浅目光下滑,快速扫过。
她被报告封面上的几个黑色字体吸引。
心衰,晚期！
黎浅的脸上肉眼可见的浮现出不解和懊恼。
她一脚猛踢在我的心口。
一再二、再而三的用这种手段来骗我！有意思
我捂着被踹的砰砰作响的胸口,后背全是冷汗,艰难又缓慢地站起来。
不错,我就是这么下作的人,黎总你才知道
黎钱满眼都是怒气。
陆灼捏着她的手,阴阳怪气的：
有些人为了钱,就是这么不择手段。
看在他表演的这么费力的份上,不如成全了他
反正他要的也不多,就当是打赏给一条狗！
陆灼的话再次唤醒尘封的记忆,曾经的我,是如何的面目狰狞,绝情抛下她。
黎浅眼里簇蹙怒火沉入极黑的深渊。
半响后,她唇角勾起,有些骇人。
要钱不是不可以,得付出代价！
不是谁都值得我的施舍的！
陆灼拥着她离开,回头落在我身上的目光,恶毒极了。
8.
当天我回到出租屋。
王浩转给我一个热搜视频。
视频清晰录下那日球场发生的一切。
视频里我卑躬屈膝,最后跪在地上,被在场的少爷小姐挨个抽打,狼狈至极。
下面配文：
千亿总裁黎浅的前任,就是个为了钱摇尾求怜的贱男人！
当年傍上富婆,为了钱抛弃黎总,如今黎总发达了,他又不知廉耻回来巴结！
关于「史上最无耻前任」头条登上热搜,后面紧跟着我的名字。
群众哗然,原来这样一个传奇女性,也经历过那样的不堪。
他们同情黎浅的遭遇,更是无比痛恨我。
怎么会有这么无耻的狗男人为了骗钱,居然谎称自己患有绝症！
狗男人要是真身患绝症,怎么不在六年前就死了,还苟延残喘拖到现在了！
依我看,他是不是编造凄惨故事,还想借机上位！
我成了罪人,被全网唾骂。
我的个人信息被拔出来。
舆论很快愈演愈烈。
我的出租屋住不下去了。
房东联系我,宁可赔违约金,也要我立即搬走。
寒风瑟瑟中,我提着几箱行李被赶了出来。
失态比我想象中还严重,我成了「男婊子」的代名词。
看到我的身份证,没有一个旅馆肯接受我。
我没想到的是,就连桥洞下面的流浪汉都排挤我。
迫不得已下,我只能去郊外的殡仪馆暂住避寒。
王浩急的不行,给我打了很多个电话。
但我不想连累他。
我知道,背后有一只手在推动这一切。
如果王浩被我辩解,非但无用,反而会被那个人害了。
几天后,我收到一条陌生信息。
见一面,不介意吧。
下面附带地址。
是全市最豪华的高空酒馆。
抵达时,陆灼正坐在靠窗的位置。
他手里摇晃着香槟,俯瞰百米之下城市烟火。
嗯,很像一个成功人士。
见到我,他嘴角勾起一丝惯有的讥诮。
哦,几天不见,怎么身上一股死人味,去哪浪了
我细细的端详了他几秒,才回答：
我对你没有半分威胁,你在害怕什么
我怎么可能怕你！
我的话许是刺了他的隐痛,陆灼惊怒站起。
你这次回来,不就是找她要钱吗
装的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是想成为她的三
可惜,我是黎浅的爱夫,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
陆灼满是霸气的宣誓。
他在环形大屏幕放映一个视频。
盛大典雅的教堂,他和身穿婚纱的黎浅牵手走过,在牧师的宣誓下,黎浅深情吻上他的唇角,承诺永远爱他。
一吻过后,黎浅眼睛缓缓转向镜头,目光好像有能跨越时空的力量。
我的心口忽然一阵刺痛。
曾经,在那个狭小潮湿的出租屋里,为了取暖,我和黎浅挤在一张木板床上。
她无数次的抱紧我,呢喃,会永远爱我,直至灵魂尽头。
她的爱意依旧,只可惜,换了个人。
凝滞许久后。
我缓缓抬头,直视他宣誓主权的脸庞：
她的一切,都是我给的。
陆灼一愣,而后像是听到天大的笑话。
哈哈哈,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空气中回荡着他放肆的笑声。
他笑了很久以后,才止住面部肌肉的抽动。
啪——
绿色的纸被他压在桌面上。
我跟黎浅已经领证了！
如果她还爱你,就去找她,让她也跟你领一个证！
陆灼放肆的挑衅过后,哼着歌得意离去。
而我没有再有反应。
是了,对黎浅而言,我算什么
在所有人眼里,我只是一个让她丢尽脸面的前任而已。
回去后,发现关于我的所有热搜都撤销了。
就连输入我的名字,都搜不出什么。
显然,我的信息被屏蔽了。
这样也好,事情也算了解了。
没想到的是,房东给我打来电话,请我回去。
甚至愿意补偿我两个月租金。
我迅速打包好东西,怀着疑惑回到出租屋。
没想到,开门的是黎浅。
她拿着一张房产证,告诉我,这套房已经被她买下。
我很吃惊,所以,骗我回来......也是她的意思
黎浅神情有些异样：
我没想到你还住在这里......
9.
我回国以后,就一直住在我和她曾经的家。
这里充斥着太多我和她的共同回忆。
我们曾在这里无数次的畅想美好的未来。
我不舍得离开。
世事无常,我沦落到这个地步。
也不想让曾经这个家染上我的死亡。
所以,我本打算再住一阵,就彻底离开的。
只是没想到她会来这一出。
我说过,要钱可以,但要付出代价！
黎浅猛地拽过我提着拉杆箱的手,猝不及防,我跌入她的怀里。
陪我！
紧接着是狂风暴雨、好似要生吞了我一样的吻。
但最终以咬破她的唇角结束。
黎浅推开我的时候,口腔里全是她的血腥味。
感受到她惊怒的注视,我靠着门板,艰难地喘息：
所以,陆灼猜得没错,你是真的想把我养在外面,当一个见不得光的外室
黎浅挑眉,不然呢！
她的语气里透出浓浓厌恶。
陆灼陪我创业,陪我度过最艰难的日子,他是我见过的最好的男孩,我不能让他伤心！
我忽然有点作呕,干咳了几声,出口的声音有些嘶哑。
所以,你这么爱他,还要养一个外室,让他伤心！
黎浅神色有点复杂,但更多的是理所当然。
在我们这个圈子,外面有人是很正常的,谁也没办法完全的占有对方！
她欺近我的耳根,缓缓低语：
即便是......把自己的伴侣交出去,给同僚玩,也是很正常的。
我忽然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来不及多问,脖颈忽然一痛,晕厥过去。
再醒来,是在一个欧式宫廷风格富丽堂皇的建筑物,的卧室。
听见黎浅在外面跟人交代。
李总看上的是陆灼,但阿灼是我爱夫,怎么可能交出去
所以我用墨凛顶替了他,希望李姐能满意吧。
我忽然想起昏迷前黎浅说的这个圈子交换伴侣的玩法。
所以——
她要惩罚我,她要我以这样的方式赎罪！
我不自觉的抚上胸口。
本来应该觉得难受的呀......
可是为什么,那里死寂一样,没有丝毫感觉。
我的身体已经差到这个程度了吗
当外面脚步声走近的时候,我的眼角滑落眼泪。
黎浅不会知道,我的身体早就支撑不住了。
任何激烈运动,都可能导致心脏破裂。
今夜过后,我......
罢了,就当是还她的。
只是黎浅,我再也不欠你了！
10.
李姐在圈内名声极差。
因为她喜欢在床事上SM。
我被反复折磨了六个小时。
本来死寂一样的心脏。
一次又一次强烈的搏动。
我知道,每一次搏动。
都是离死亡越来越近......
天色将亮的那一刻。
我疲惫的闭上眼睛。
也好,就这样吧......
我没有等到第一缕晨辉。
恍惚中,耳边听到慌乱的呼声。
滚烫的泪水一颗颗砸在我脸上。
是谁在为我哭泣
我的意识在混沌中沉浮了很久很久。
恍惚中睁开眼睛。
看到的是黎浅哭红的泪眼。
见我醒来,她激动地眼里亮起星光,手里紧攥着快要揉烂的诊断单,急切地求索答案。
你当年并没有移植我的半颗心脏！你是怎么活过来的重逢之后,你为什么不告诉我真相
她一遍遍说,我一遍遍听。
看着她偏执疯狂的模样,我嘴唇嗫嗦,却到底什么也没说。
即便我说了,即便我告诉她,我当年自知手术希望稀薄,更不舍得接受她的半颗心捐赠,所以跟国外一个研究所签署了活体试验协议,以此换取她创业的第一笔天使投资。
我提出的条件是：以他们机构的名义打给黎浅那笔钱,不可以泄露其中细节。
至于黎浅剖出的半颗心脏,其实是移植到了她当时病危的母亲身上。
只可惜,阿姨没有撑过多久,就去世了......
当时黎浅觉得被我背叛,痛不欲生,和外界断了联系,也不知道她妈妈重病。
阿姨最后一段日子,是我陪她度过的。
后来,我在国外经历一次次活体试验,早已不抱生还的希望。
但是我没想到还能活着！
拖着破败不堪的身体回国,苟延残喘着,也只是希冀着再看她几眼。
即便是看着她在别的男人怀里笑。
即便面临的是她彻骨的厌憎和报复。
我不想告诉她,其实我本来还能再撑几个月的。
是她太......
罢了,事已至此,真相与否,还有什么意义吗
黎浅的泪水夺眶而出。
她扑倒在我身上,发疯一样噬吻我的脖颈胸口,像个女疯子。
我和以前不一样了,我有很多钱很多钱,我可以动用最好的医疗技术,我一定会让你平安无事的！
黎浅应该清楚,我不是简单的心脏问题,而是五脏六腑,全部衰竭。
她就算有弥天之力,又如何能挽救一个油尽灯枯的人呢
可看着她如此疯狂,我却是半个不字都说不出来,最终也只能缓缓点头。
我等你......
11.
之后,黎浅见我的精神越来越差,不得已给我办了出院手续。
她陪我回到老家。
那是一个山清水秀的小镇,也是我和她相伴长大的地方。
这里是有太多我和她的回忆。
而黎浅耗资亿万的医疗团队随时守候。
巨额医药的供养可能起了点效果。
在她日日陪伴下,我的身体好像恢复了一点点。
这一晚,黎浅抱着我坐在屋顶看星星,她笑着说,儿时天真,曾说要摘下一片星辰送我。
她笑中有泪：如今,我可以兑现诺言了。
黎浅真的做到了。
黎浅在老家给我办了婚礼。
堪称是世纪婚礼,极其盛大,数十万无人机夜空翱翔,构成绝美的星辰图案,洒落流星。
她和陆灼领证的时候,给当时见证的人发了几百万红包。
而今夜婚礼,无尽的流星坠落,掉下来的何止亿万。
老家所有人都收到了我们的红包。
这一场婚礼,所有人都高兴。
不高兴的人,可能只有我。
送走宾客后,黎浅一身酒气过来吻我,我却推开了她。
忽略她眼中的欲色,我问她：你这算不算重婚
黎浅苦笑：我和陆灼是在M国领的结婚证。
难怪陆灼拍在我面前是一张绿色的纸。
可是,和陆灼异国领的证,再在国内和我结婚,就不算重婚了吗
我失神时,黎浅凑过来亲了又亲,直至外面传来一阵动静。
墨凛,你为她吃了多少苦你心里没数吗你是傻了吗,还要跟她在一起,奔入这个火坑
是王浩。
来不及反应,黎浅已经拿起手机,发送一段信息。
几分钟后,她扶着我坐在婚床,温柔的吻上我,神情无限缱绻。
没事了......不会再有人打扰我们了。
我才知道,原来王浩被她打断手脚赶了出去。
但我没有能力阻止。
养病期间,我把所有金子存了银行,交代律师都无条件赠与王浩。
希望能弥补他一二吧。
黎浅的治疗手段比我想象中还要极端。
为了让我的生命延续。
她把我变成一个没有五感,没有知觉的伪人。
我和植物人的不同,仅仅只是我还能动弹,能做简单的表情。
黎浅像是一个真正的妻子,照顾我生活起居,给我喂药,给我换洗。
偶尔她也会笑得很幸福。
可我没有一晚是真正睡着的。
我的意识飘了出来,像个局外人一样,看着黎浅照顾着形同机器人一样的我。
偶尔她会寂寞难耐,会想碰我,可惜我的身体怎么揉弄都没有反应。
她只能委屈哽咽着,紧紧抱着我僵硬的身体缓缓平复情绪。
有一天,外面闹闹嚷嚷,是陆灼过来闹事,要告黎浅重婚,要黎浅给一个说法。
黎浅不得已出去交涉。
恰巧,我忽然有了点知觉,意识短暂的回到身体。
我在沉默中等待着她。
黎浅回来时脸上带着巴掌印,见我的瞳孔亮起光彩,忽然意识到什么。
她激动地几乎跪伏在我脚下,紧紧地把我的手贴在脸侧。
墨凛......你终于要恢复了......你原谅我了是不是！
她大喜过望地流下眼泪。
而我只是看着她,看了一会儿后,缓缓地摇头。
下一秒,黎浅被我猛地推开,而我径直冲到窗边,纵身一跃。
后方是黎浅绝望至极、痛不欲生的呼喊声。
看着远处惊飞的白色飞鸟,我的身体疾速的往下坠。
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不为连理枝。
嘴角浅浅的弯出笑。
黎浅,永别了......
这辈子,我倾尽所有,纠缠的太累了。
下辈子,我不想......不要再见了。
最后的混沌时刻,黎浅似乎朝我伸出了手。
但我拒绝了与她十指交握。
就这样吧......
后记：自传奇女总裁黎浅为爱坠楼,殉情失败后终身致残,遂全身心投入人工智能领域,属第三次工业革命伟大的先驱者、领航者之一！
后人评说：纵婚姻上有所瑕疵,但始终为国为民,为人工智能领域做出革命性奉献。
野史：世人只知传奇女神黎浅寿终正寝,却不知她死前一直抱着一具仿生机器人,其形貌与亡夫一模一样。
墓志铭：黎浅,唯爱吾夫......
该镌刻两个字的地方,大概是被参观者摩挲太多次,以至于腐化严重,看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