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无影灯悬在头顶,光线白得刺眼,像手术刀锋锐的寒芒,毫无遮拦地倾泻下来,将我牢牢钉在这张狭窄的手术台上。浓重的消毒水气味,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一股刺入肺叶的辛辣,和麻醉剂特有的、略带甜腻的金属味道混合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胸口。我的下半身仿佛被彻底抽离,沉入一片无边无际的冰海,只有腹部上方那块被蓝色无菌布围拢的区域,还传来一种奇异的、被钝器拉扯的知觉,遥远而沉闷。
刀锋划开皮肉的细微声响,在绝对的寂静里被无限放大。沙沙…嗤啦…这声音钻进耳膜,冰冷又清晰。可这具躯壳上最新鲜的伤口,又何止这一道真正将我无声剖开的,是三个月前那猝不及防的、血淋淋的一幕——沈修明,我那道貌岸然、受人尊敬的大学教授丈夫,他的衬衫领口,赫然印着一抹不属于我的、娇艳欲滴的樱桃红唇印。那抹红色,比此刻手术灯的光更刺眼,比任何刀刃都更锋利。
***
那个傍晚的夕阳,带着一种燃烧殆尽的橘红,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把整个客厅泼洒得一片狼藉。沈修明没有开灯,他就站在那片刺目的、行将熄灭的光里,像一尊冰冷的雕像。他身边,依偎着一个年轻得有些扎眼的女孩。她穿着宽松柔软的针织连衣裙,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护着微微隆起的腹部,另一只手,则带着一种昭然若揭的占有欲,紧紧攥着沈修明的臂弯。她看向我的眼神,没有得意,没有挑衅,只有一种近乎天真的、理所当然的平静。
苏晚,沈修明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刻意切割的痕迹,试图把过往碾碎,我们之间,早就只剩下责任了。林薇,他顿了顿,手臂僵硬地抬起,轻轻搭在女孩护着小腹的手背上,她有了我的孩子。我不能辜负她。离婚吧。
客厅里死寂一片,只有窗外风掠过树枝的簌簌轻响,像是在为这场闹剧叹息。林薇那双小鹿般的眼睛,在我和沈修明之间怯怯地游移,最终定格在她护着的小腹上,长长的睫毛垂下来,遮住所有情绪。
没有预想中天崩地裂的愤怒,没有撕心裂肺的质问。胸腔里仿佛被抽成了真空,一片空茫的冰冷。我看着沈修明那张曾经让我无比眷恋的脸,此刻只剩下急于摆脱负担的疲惫和一种虚伪的悲悯。目光缓缓扫过林薇护着小腹的手,那小心翼翼的姿势,像捧着一个易碎的、属于他们的无价珍宝。
好。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平静得如同在讨论今晚的菜单,没有一丝波澜,甚至带着一种奇异的轻盈。
沈修明似乎被这过于干脆的回应噎住了,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准备好的长篇大论和道德谴责硬生生卡在喉咙里,眼神里掠过一丝错愕和难以置信的狼狈。
财产分割……还有孩子……他试图找回掌控感,语气带着强硬的试探。
按法律来。我打断他,径直走到茶几旁。指尖触到冰冷的钢笔,异常稳定。离婚协议早已准备妥当,安静地躺在那里。我翻开,目光迅速掠过那些早已烂熟于心的条款——关于共同财产,关于房产,关于我腹中已经七个月的生命。我拿起笔,笔尖在纸页上划过,发出沙沙的轻响,签下苏晚两个字,干净利落,没有半分拖泥带水。
合上协议,我抬起头,目光落在沈修明脸上,清晰地捕捉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茫然和失落。他大概以为我会哭求,会撕扯,会像一个疯妇一样挽留。他大概需要那种戏剧性的冲突,来印证他被迫选择的正当性,来滋养他那点可怜的英雄主义幻觉。
我的嘴角向上弯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目光平静地扫过他和林薇。恭喜。我的声音清晰而温和,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穿透了客厅里沉滞的空气,祝你们一家三口,百年好合。
百年好合四个字,像淬了冰的针,轻轻巧巧地扎过去。沈修明的脸瞬间褪尽了血色,嘴唇翕动了几下,却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林薇则猛地抬起头,眼神里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他们大概从未想过,祝福竟能成为如此锋利的武器。
我没有再看他们一眼,拿起属于自己的那份协议,转身离开。脊背挺得笔直,没有回头。身后,是死一样的寂静。
回到书房,反锁上门。世界陡然安静下来。我靠在冰冷的门板上,手终于不受控制地抚上自己隆起的腹部。掌心下,那个小小的生命似乎被刚才的震动惊醒,有力地踢蹬了一下,像一颗不安分的小小心脏,隔着皮肉撞击着我的掌心。这鲜活的生命律动,带着一种原始而磅礴的力量,瞬间冲垮了强撑的堤坝。
滚烫的液体终于决堤而出,汹涌地漫过脸颊。我死死咬住下唇,把所有的呜咽都堵在喉咙深处,身体顺着门板缓缓滑落,蜷缩在地毯上,无声地颤抖。眼泪汹涌,不是因为失去那个男人,而是为腹中这个无辜的小生命,为这骤然坍塌的世界,也为那个曾经愚蠢地付出真心的自己而流。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又一波地冲刷着理智的堤岸。
不知过了多久,泪流干了,只剩下冰冷的麻木和胸腔里燃烧的余烬。我扶着沉重的书桌边缘,挣扎着站起来。冰冷的泪水在脸上绷紧,干涸。镜子里映出的女人,双眼红肿,脸色苍白,但眼底那片被泪水冲刷过的废墟之上,却开始燃起一种冰冷、坚硬、近乎疯狂的东西。
沈修明。林薇。
我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留下清晰的月牙痕。
他们毁掉了我对婚姻所有残存的、可笑的幻想。那么,他们最珍视、最渴望的东西,又凭什么能完好无损
电脑屏幕幽幽亮起,映着我毫无血色的脸。冰冷的蓝光下,我点开了那个加密了无数层的文件夹。里面沉睡的,是我作为曾经的贤内助,在帮沈修明整理书房、归档他那些所谓重要研究资料时,无意间发现的蛛丝马迹。那些实验数据图片上,极其细微却无法解释的复制粘贴痕迹;那些引用文献与原始出处之间,永远对不上号的微小偏差;还有一份被他藏在云盘深处、加了多重密码的文档草稿,里面赫然是几封他代笔、以合作者名义发出的投稿邮件草稿,措辞强硬,带着不容置疑的剽窃意味……这些碎片,当时只让我困惑,此刻却串联成一条狰狞的毒蛇。
我移动鼠标,点开另一个加密音频文件。沈修明那刻意压低、却带着商人般算计的冰冷声音流淌出来:
……对,那套城东的公寓,尽快处理掉……钱先转到妈那边的户头……放心,苏晚现在心思都在孩子身上,发现不了。等孩子生下来,再慢慢跟她耗……她耗不起……
这是他在我孕吐最厉害、昏睡不醒的一个深夜,躲在阳台压低声音打的电话。我放在床头柜上、连接着充电宝的旧手机,无意间开启了录音功能,忠实地记录下了每一个字。那时听到,只觉得心寒如冰,如今听来,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冰锥。
指尖在冰冷的键盘上跳跃,敲击声在死寂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冷酷。我将那些数据图片的异常处用醒目的红框一一标出;将那几封代笔邮件的草稿与他合作者最终发表的论文截图并排放置;将那份指向明确的转移财产录音文件,连同清晰的银行流水证据链,整理得滴水不漏。每一个动作都异常稳定,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专注。腹中的孩子似乎感受到了这股决绝的意志,安静下来。
窗外的天光,从浓墨般的漆黑,渐渐透出灰蓝,然后是鱼肚白。我关掉电脑屏幕,揉了揉酸涩刺痛的双眼。镜子里,那个双眼布满血丝、脸色苍白如纸的女人,嘴角却缓缓扯开一个冰冷的弧度。
游戏,才刚刚开始。沈修明,你想要财产想要甩掉我这个包袱想要和你的林薇抱着爱情结晶开始新生活
我抚摸着腹中那个有力的生命,感受着他(她)的回应。
做梦。
***
用力!苏医生,跟着我的节奏!吸气——好!再用力一次!
助产士的声音穿透层层叠叠的剧痛迷雾,遥远而急促。
剧烈的宫缩像失控的绞肉机,疯狂撕扯着我的身体,每一次阵痛都像要把骨头生生碾碎。汗水浸透了头发和身下的产褥垫,黏腻冰冷。我死死咬住下唇,铁锈般的腥甜在口中蔓延,指甲深深陷进掌心柔软的皮肉里,留下深痕。意识在灼热的痛楚和冰冷的清醒之间反复拉扯。
不行…胎心在掉…宫口停滞…苏医生,不能再等了!
产科主任冷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声音响起。
无影灯刺目的白光再次笼罩下来,冰冷的手术器械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麻醉剂顺着腰椎的导管注入,下半身迅速沉入一片麻木的冰海。意识漂浮在疼痛的余波之上,异常清晰。
孩子…我的孩子…
手术室厚重的隔音门外,隐隐传来激烈的争吵声,像隔着一层厚重的毛玻璃,模糊不清,却异常刺耳地钻进我的耳朵。
沈修明!你什么意思!说好的孩子生下来就抱走,现在又反悔我这肚子怎么办你让我怎么跟我爸妈交代!
是林薇的声音,拔得又高又尖,带着哭腔,早已失去了往日的柔弱。
薇薇!你冷静点!计划有变!
沈修明压着嗓子,语气焦躁,她突然提前发动,早产儿啊!谁知道有没有问题现在抱过来,万一是个病秧子,后续麻烦无穷!我们不是说好了,等孩子确定健康再说吗
等我等得起吗!我这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再等下去所有人都知道了!沈修明,你是不是就想反悔你是不是还惦记着苏晚那个贱人!
林薇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歇斯底里的哭喊。
你胡说八道什么!我这是为我们的未来考虑!你懂不懂利害关系!
沈修明的低吼也失去了控制。
你混蛋!你当初怎么跟我说的你说苏晚的孩子生下来就归我们!现在你怕了我告诉你沈修明,今天你要是不把孩子抱走,我就去学校找你领导!我去网上曝光你!让大家看看你这个大学教授是个什么东西!
门外的争吵越来越激烈,污言秽语混杂着哭喊和威胁。每一次尖锐的声响,都像冰冷的针,穿透手术室的隔音门,刺入我漂浮的意识里。
原来如此。
腹部的拉扯感骤然加剧。紧接着,一声嘹亮、带着不屈生命力的啼哭,穿透了手术室冰冷的空气,也压过了门外那场丑陋的闹剧。
哇——哇啊——
我的孩子!
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视线。那不是悲伤,是劫后余生的狂喜,是生命降临带来的巨大震撼,是尘埃落定的疲惫。我努力侧过头,视线贪婪地追随着护士手中那个小小的、沾着血污和胎脂的襁褓。
是个女儿。
她那么小,那么红,闭着眼睛,攥着小拳头,用尽全身力气啼哭着,宣告着她对这个世界的到来。护士将她抱到我脸颊旁,让我亲了亲她温热娇嫩的脸蛋。那温热的触感,带着新生命最纯净的气息,瞬间驱散了所有的寒冷和污浊。
门外,争吵还在继续,像一场令人作呕的背景噪音。
看清楚了,苏医生,是个漂亮的小公主,评分十分!
护士的声音带着笑意。
就在这时,手术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沈修明那张写满焦灼、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算计的脸探了进来,目光越过医护人员,急切地落在我和孩子身上。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一直守在手术台旁、穿着笔挺西装、面容严肃的周律师,立刻像一堵墙般挡在了我和孩子前面。他锐利的目光扫过沈修明,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法庭上的穿透力:沈先生,我的当事人苏晚女士刚刚完成剖宫产手术,身体极度虚弱,需要绝对静养。根据我们刚刚向法院提交的紧急申请,以及你涉及严重婚内过错、意图转移婚内财产、并有明确遗弃未成年子女意图的证据,法院签发的临时人身安全保护令和禁止接触令即时生效。请你立刻离开产房区域,保持距离。任何试图接近或干扰苏晚女士及其新生儿的行为,都将视为对法庭命令的公然藐视,我们将立即采取法律措施。
周律师说着,从公文包里抽出一份盖着鲜红法院印章的文件,清晰展示在沈修明眼前。
沈修明的脸瞬间变得惨白,血色褪得干干净净。他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目光死死地钉在那份文件上,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身后,林薇也挤了过来,看到那份文件,脸上瞬间褪尽了血色,只剩下惊恐和茫然。
周律师不再给他们任何开口的机会,对着门口待命的保安点了点头。两名高大的保安立刻上前,客气却不容抗拒地请沈修明和林薇离开。门,在他们惊愕、愤怒、扭曲的目光注视下,无声而坚决地关上了。
手术室里重新恢复了绝对的安静,只剩下新生儿细小的哼哼声和医疗仪器的轻微滴答声。周律师转过身,对我微微颔首,眼神里带着职业的冷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苏医生,一切按计划进行。您安心休息。
我躺在手术台上,身体疲惫到了极点,精神却像被最纯净的雪水洗涤过,异常清明。我轻轻侧过头,目光温柔地落在护士臂弯里那个小小的襁褓上。我的女儿,我的小战士。
窗外,沉沉的夜幕边缘,已经悄然裂开一道细长的、金红色的缝隙。
***
一周后,市中级法院民事庭。
空气凝重得如同铅块,压得人喘不过气。旁听席上坐满了人,大多是沈修明学院里的同事和学生,还有闻风而来的媒体记者,长枪短炮无声地架着,镜头冰冷地对准了原告席和被告席。
我坐在原告席上,身上还带着产后的虚弱,脸色苍白,但脊背挺得笔直。一身剪裁利落的深色套装,掩盖了身体的疲惫。身旁是周律师,像一座沉稳的山岳。我的母亲抱着襁褓中的女儿,安静地坐在我身后不远处的旁听席上,隔绝了所有探寻的目光。
被告席上,沈修明极力维持着镇定,但紧抿的嘴角和不断整理领带的动作泄露了他的焦躁。他身边的律师眉头紧锁,面前摊开的案卷似乎重若千斤。
庭审按部就班地进行着。财产分割的举证环节,沈修明方还在徒劳地试图证明那套转移的公寓是他母亲的馈赠。
审判长,我方申请出示一份关键证据,证明被告沈修明在婚姻关系存续期间,对婚生女存在明确的、恶意的遗弃意图。周律师的声音沉稳有力,打破了法庭上胶着的氛围。
审判长点头示意。
周律师操作电脑,法庭中央巨大的电子显示屏骤然亮起。屏幕上清晰地显示出一条短信的截图:
发信人:沈修明
收信人:林薇
发送时间:X月X日(即我剖腹产当日)下午
3:27
内容:【薇薇,别闹了。孩子归你处理。我只要财产。拿到钱,我们立刻出国。】
这条短信被特意放大,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灼烧着在场所有人的眼睛。
不!这是伪造的!恶意剪辑!沈修明猛地站起来,脸色由白转青,额头青筋暴跳,指着屏幕的手指剧烈颤抖,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恐慌而扭曲变调,带着一种困兽般的嘶哑。他身边的律师脸色瞬间灰败,颓然坐下。
法庭内一片哗然!旁听席上响起无法抑制的惊呼和议论声。镜头立刻聚焦到沈修明那张因极度震惊和恐慌而扭曲的脸上。
肃静!审判长重重敲下法槌,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过失控的被告席。
周律师没有理会沈修明的失态,声音依旧平稳如磐石:审判长,该短信经由专业机构鉴定,确系被告手机发出,无任何篡改痕迹。发送时间点,正是我的当事人苏晚女士在产房经历生死考验、诞下婚生女之后不足两小时!被告沈修明,在妻子产后极度虚弱、新生儿需要父母共同照护的关键时刻,不仅未履行任何作为丈夫和父亲的职责,反而在产房外与其婚外情对象林薇就如何处置新生儿发生激烈争吵,并最终发出此条遗弃意图昭然的短信!其行为,已严重践踏人伦底线,对新生儿的身心健康构成明确且现实的威胁!
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鼓点,敲在法庭冰冷的地板上,也敲在沈修明摇摇欲坠的理智上。他颓然跌坐回椅子,面如死灰,眼神涣散,嘴唇哆嗦着,再也吐不出一个反驳的字。
周律师乘胜追击,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凛然的压迫感:不仅如此!审判长,我方有充分证据表明,被告沈修明在婚姻存续期间,为牟取不正当学术利益,长期、系统性伪造实验数据、剽窃他人研究成果,其行为已严重违背学术道德,涉嫌学术欺诈!相关证据链及举报材料,已同步提交给其所在大学学术委员会及上级主管部门!
他话音刚落,助手立刻将厚厚一叠装订好的文件副本呈交审判长和被告方律师。同时,周律师点开了电脑上的另一个音频文件。沈修明那刻意压低、却带着商人般算计的冰冷声音,清晰地回荡在肃穆的法庭上空:
……那套城东的公寓,尽快处理掉……钱先转到妈那边的户头……放心,苏晚现在心思都在孩子身上,发现不了……
铁证如山!沈修明最后一点强撑的镇定彻底崩溃,他双手抱头,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仿佛下一秒就要瘫倒在地。旁听席上,他那些昔日仰望他的同事和学生,目光充满了震惊、鄙夷和难以置信。闪光灯对着他此刻狼狈不堪的形象疯狂闪烁,记录着他身败名裂的瞬间。
庭审结果毫无悬念。
审判长庄严宣判的声音回荡在寂静的法庭:……鉴于被告沈修明在婚姻关系存续期间存在重大过错(与他人同居),主观恶意转移、隐匿夫妻共同财产情节严重,且有明确证据表明其对婚生女存在遗弃意图,严重侵害未成年人合法权益……本院判决如下:一、准予原告苏晚与被告沈修明离婚。二、婚生女沈念苏(化名)由原告苏晚抚养。三、被告沈修明自本判决生效之日起,永久性剥夺其对婚生女的探视权!四、夫妻共同财产分割,依据《民法典》第一千零九十二条之规定,对恶意转移方予以少分或不分。详细分割方案见本判决书附件……
永久性剥夺探视权几个字,如同最终的审判之锤,将沈修明彻底钉死在耻辱柱上。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地、绝望地看向旁听席——我的母亲,和她臂弯里那个小小的襁褓。那是他的血脉,却从此与他,彻底绝缘。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绝望的低吼,身体剧烈一晃,被身边的律师手忙脚乱地扶住,才没有当场栽倒。
宣判结束的法槌声清脆落下。
我缓缓站起身,身体还有些虚弱,脚步却异常坚定。在周律师的陪同下,我走向旁听席。母亲含着泪,小心翼翼地将襁褓递到我怀中。
我低下头。女儿醒了,小小的脸蛋红扑扑的,那双清澈得不染一丝尘埃的眼睛,正好奇地睁开,懵懂地看着这个崭新的世界,也倒映着我此刻的脸。她似乎认出了妈妈的气息,小嘴微微动了动,发出一个极轻极软的咿呀声。
无数目光聚焦在我们母女身上,有同情,有敬佩,有复杂难言的情绪。我抱着我的女儿,我的小战士,我的新生。我微微俯身,将脸颊贴在她娇嫩温热的小脸上,感受着她脆弱而蓬勃的生命力。我的嘴唇轻轻翕动,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温柔地低语:
宝宝,你看……
我的目光越过法庭高高的窗户。窗外,正午的阳光灿烂得惊人,金色的光芒毫无保留地泼洒进来,将法庭内所有的阴霾、算计、污浊和不堪,都照得无所遁形,仿佛一场大梦初醒。
我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穿透一切阴霾的力量,清晰地落在我女儿的耳边:
……天亮了呢。
我抱着她,挺直脊背,一步一步走出这间刚刚结束了一场战争、也开启了我崭新人生的法庭。身后,是沈修明彻底崩溃的嘶吼和记者们蜂拥而上的嘈杂。那一切,都被我远远地、决绝地抛在了身后那片渐渐消散的阴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