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听见了!底下稀稀拉拉响起几声回应,有气无力。
没吃饭啊大声点!胡大军眼睛一瞪。
听见了!这次声音大了些,但还是参差不齐。
哼!胡大军似乎也不太满意,但也懒得再吼,直接开始分派任务:
一组!跟着老王头去冬麦地,清沟理墒!
二组!去仓库那边,把明年开春的种子筛一遍!
三组!跟着李会计去修水渠!......
任务一个个派下去,被点到名字的知青垂头丧气地跟着各自的领队走了。
院子里的人越来越少。
最后,只剩下黄云辉还站在那儿。
胡大军从磨盘上跳下来,走到他跟前,声音压低了些:黄云辉,你的活儿不在这地里头。
他指了指瓦房那边:那屋子有些年头了,你抽空好好拾掇拾掇,屋顶瓦片看看有没有松动的,墙缝该糊的糊上,开春雨水多,别漏了。
黄云辉点头:明白,队长。
还有。胡大军搓了搓粗糙的大手,眉头微皱。
公社那边催得紧,年前要往县里粮库送最后一批稻谷。
可咱分场还有台‘东方红’,趴窝半个月了,老张头捣鼓了几回也没弄好,急死个人!
他看向黄云辉,眼神带着期待:你…今天有空的话,去场院西头看看那玩意儿要是能跑起来,可是解了大围了!
黄云辉立刻挺直腰板:队长,公社任务最重要!我这就去看!保证完成任务!
好!好小子!胡大军脸上露出笑容,拍了拍黄云辉的肩膀: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
黄云辉接着话头,看似随意地提了一句:不过队长,修机器这活儿,一个人有时候真转不开身。
特别是这种大铁疙瘩。要是能有个手脚麻利、脑子活泛的学徒搭把手,递个工具、打个下手,那效率肯定快不少。
学徒胡大军一愣,随即眼睛一亮,猛地一拍大腿:嘿!你这话可说到点子上了!巧了嘛这不是!
他扭头朝着仓库那边正在搬东西的人群吼了一嗓子:卫东!胡卫东!你小子给我过来!
一个身影立刻从仓库门口小跑着过来。
是个十六七岁的半大小子,穿着件打补丁的旧棉袄,剃着个小平头。
脸膛黑红,眼睛贼亮,透着一股子机灵劲儿。
叔!啥事儿胡卫东跑到跟前,喘着气问。
胡大军一把将他拽到黄云辉面前:喏!这是我亲侄子,胡卫东!
现在在分场帮着打打杂,这小子手脚勤快,脑子也活络,就是喜欢瞎鼓捣。
家里那些破铜烂铁没少被他拆!一直嚷嚷着想去城里当工人学技术!
他用力拍了拍胡卫东的肩膀,差点把这小子拍个趔趄:以后,你就跟着黄技术员!好好学!给我机灵点!
端茶倒水递工具,眼里要有活儿!听见没
胡卫东一听,眼睛唰地亮了,兴奋得脸更红了,对着黄云辉就是一个九十度的大鞠躬:辉子哥!我叫胡卫东!您叫我东子就行!我保证好好学!好好干!
黄云辉打量着眼前这个精神头十足的小伙子,心里也挺满意。
队长亲自安排的侄子,知根知底,用着放心。
他笑着点点头:行,东子,以后就跟着我吧。咱们先把那台趴窝的‘东方红’整明白!
哎!好嘞!胡卫东声音响亮,充满了干劲。
胡大军看着这俩人,笑得合不拢嘴:好!就这么定了!我先去地里转转!
看着胡大军风风火火走远的背影,黄云辉对胡卫东招招手:走,东子,带路!咱们去看看那台‘病号’拖拉机!
胡卫东立刻像个小向导似的,领着黄云辉,一路小跑到了场院最西头。
一台沾满泥浆、半新不旧的东方红拖拉机孤零零地趴在那儿,像个没了气的铁牛。
就它了,辉子哥!胡卫东指着拖拉机,语气里带着点无奈。
趴这儿快半个月了,老张叔捣鼓好几次,就是整不活它。
黄云辉没急着上手,先绕着拖拉机转了两圈,这敲敲,那看看。
胡卫东在旁边好奇地跟着,眼睛一眨不眨。
东子,去,找找有没有扳手,大中小号的都要,再弄点干净的棉纱和柴油来。黄云辉头也不抬地吩咐。
哎!好嘞!胡卫东应得响亮,撒腿就往仓库跑。
没一会儿就抱着一堆工具和一小桶柴油、一捆棉纱回来了,跑得气喘吁吁。
黄云辉掀开发动机盖板,也不嫌脏,袖子一挽,就钻了进去。
给我小号扳手。黄云辉的声音从里面闷闷地传来。
胡卫东赶紧把扳手递过去。
棉纱,蘸点柴油。
给!
大号扳手,卡住这儿!
好!
黄云辉在里面叮叮当当,动作又快又稳。
胡卫东在旁边看得眼花缭乱,还没看清楚呢,黄云辉手都动完了。
化油器堵了,油路也有点不通畅......火花塞也该换了......黄云辉一边干一边念叨,像是在教胡卫东,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胡卫东听得连连点头,虽然好多词儿他不懂,但就觉得厉害。
时间一点点过去。
黄云辉脸上蹭了油污,额头也见了汗,但他手上的活儿一点没停。
胡卫东也忙得满头大汗,递工具、擦零件,一刻没闲着,心里头那股子兴奋劲儿越来越足。
十几分钟后。
他把最后一把扳手扔进工具盒,拍了拍手上的灰:东子,来,摇起来试试!
哎!胡卫东激动地应了一声,两步窜到车头。
抓住那冰冷的启动手柄,铆足了劲儿,用力一摇!
突突突…突突突突!
刚才还死气沉沉的铁牛,猛地爆发出强劲有力的轰鸣!
一股黑烟喷出,车身都跟着微微震动起来!
着了!辉子哥!它着了!
胡卫东兴奋得差点跳起来,声音都变了调。
看着黄云辉的眼神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崇拜。
娘嘞!
这技术,绝对是公社头一份儿!
见胡卫东这表情,黄云辉也忍不住发笑。
其实对于他来说,这活儿都是小事。
上辈子下乡的时候,为了多挣工分,早点回城,他是什么活儿都干。
倒是没想到,还能让这辈子多点机遇来。
接下来的时间,黄云辉闲着没事做,就顺手把公社这边趴窝的机器修了个遍。
耕田机修了。
收割机顺手的事儿!
这一系列看下来,胡卫东是彻底服了。
冲着他就竖大拇指。
这些趴窝的机器在公社都小半年了,让黄云辉鼓捣鼓捣,居然就转起来了。
他们红旗大队真是捡到个宝!
直到下工的哨子响了,黄云辉才意犹未尽的放下扳手。
要说这修机器,还真是磨洋工的一把好手。
反正别人也看不到,鼓捣一台机器,都能鼓捣到天黑。
可不比在地里刨土坷垃的强。
黄云辉和胡卫东分开后,这才溜达着往知青点食堂走。
食堂就是个大土棚子,一口大铁锅呼呼冒着热气,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子水煮烂菜帮子和粗粮混合的味道。
知青们都是吃大锅饭的。
运气好的时候,还能有荤腥。
但看最近这光景,能填饱肚子都不错了。
排队,领饭。
一勺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玉米糊糊,两个梆硬的杂合面窝头,一筷子齁咸的腌萝卜丝。
黄云辉端着破搪瓷碗,找了个角落蹲下。
抬眼一扫,看见林晚秋也端着碗,缩在另一头墙根。
她正小口小口地啃着窝头,瘦得下巴尖尖的。
那碗糊糊,清汤寡水。
黄云辉心里啧了一声,三两口扒拉完自己的饭,抹抹嘴,走到林晚秋跟前。
林同志。
林晚秋吓了一跳,抬起头,眼神怯生生的:啊黄…黄云辉同志
别啃这玩意儿了,跟我来。黄云辉压低声音,下巴朝自己瓦房那边一扬。
啊去…去哪林晚秋更紧张了,攥紧了碗边。
我那有好东西,开小灶。黄云辉咧嘴一笑:走,快点,别让人看见。
林晚秋犹豫了一下,肚子却不争气地咕噜叫了一声,她脸红着点了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趁着暮色,溜进了黄云辉的瓦房。
黄云辉反手插好门栓。
屋里点起了煤油灯,昏黄的光晕下,他变戏法似的从那个破布包里往外掏。
一个沉甸甸的铁皮罐头!
上面印着模糊的红烧肉仨字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