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玄幻小说 > 当玫瑰在荆棘中重生 > 第一章

>傅承聿当众把我们的婚戒扔进香槟塔时,所有人都笑了。
>他搂着新欢嘲讽:苏晚,你这种廉价的女人,也配戴傅太太的戒指
>我安静地捡起被酒液泡发的离婚协议,签下名字消失。
>后来傅氏股价暴跌,他疯了一样翻遍全城。
>手术室红灯亮起那晚,他跪着把寻人启事塞进我手里。
>求你回来...我把命赔给你...
>主刀医生顾言深温柔擦掉我的眼泪:傅总,我的患者需要静养。
>傅承聿看着顾言深无名指上那枚眼熟的钻戒,突然哑了声。
---
冰冷的香槟塔矗立在宴会厅中央,无数细密的气泡在昂贵的水晶杯壁上破裂,发出微不可闻的嘶嘶声,像某种隐秘的嘲笑。灯光太亮了,打在切割完美的棱面上,晃得人眼睛发酸。
傅承聿就站在那片璀璨的光晕边缘,身形颀长,剪裁完美的黑色西装裹着他挺拔的身姿,像一尊昂贵又冷酷的雕塑。他嘴角噙着一丝漫不经心的弧度,眼神却冰得像淬了寒刃,直直刺向我。他身边依偎着新晋影后林薇,她身上那条火红的礼服裙像一团燃烧的火焰,刺目张扬,她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在我身上刮过,像审视一件过时的廉价货。
空气里漂浮着香槟的甜腻、女士香水浓郁的脂粉气,还有那些若有似无的、粘稠的视线。它们织成一张无形的网,把我牢牢钉在原地,动弹不得。心脏在肋骨后面沉重地撞击,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钝痛。
苏晚,傅承聿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轻易压过了背景的爵士乐,清晰地钻进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也像冰锥一样扎进我的耳膜,过来。
他的命令,从来不容置疑。
我像提线木偶,一步一步挪过去。脚下柔软的地毯仿佛变成了烧红的烙铁,每一步都灼痛脚心。无数目光黏在我的后背,那些目光里有好奇,有怜悯,更多的,是看好戏的兴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这点微不足道的刺痛维持摇摇欲坠的清醒。
傅承聿垂着眼皮,目光落在我左手的无名指上。那里套着一枚素圈的铂金戒指,款式简单到近乎朴素,在满场珠光宝气中显得格格不入,甚至有些寒酸。这枚戒指,是我当年用自己第一份正式工作的薪水买的。那时他刚创业,资金紧张,我偷偷省下几个月的生活费,把它放在他掌心,笑着说:傅承聿,先委屈你戴这个,等你有钱了,再给我换个大的。
他当时没说话,只是紧紧抱了我很久。
现在,他盯着这枚戒指,眼神里只剩下赤裸裸的厌恶,如同在看什么肮脏的垃圾。
他修长的手指伸了过来,带着一股迫人的寒意。没有一丝犹豫,没有丝毫留恋,他用一种近乎粗暴的动作,猛地一拽!
指关节被扯得生疼,皮肤瞬间被勒出一道红痕。那枚小小的铂金圈,就这么轻易地脱离了我的手指,被他捏在指尖。
呵,他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指尖随意地捻着那枚小小的金属圈,眼神像淬了毒的刀锋,慢条斯理地刮过我的脸,这种地摊货,也配戴在傅太太的手指上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砸在死寂的空气中,带着千钧的重量,苏晚,你自己说说,你浑身上下,哪一点配得上‘傅太太’这三个字
林薇适时地发出一声娇笑,身体软软地靠向傅承聿,声音甜得发腻:承聿,别这么说嘛,苏小姐看着也挺…朴素的。她特意加重了朴素二字,尾音拖得长长的,恶意像毒藤一样缠绕上来。
周围那些压抑的、细微的嗤笑声终于找到了突破口,嗡嗡地响了起来,汇成一股令人窒息的洪流,瞬间将我淹没。那些精心修饰过的面孔上,嘲弄和鄙夷毫不掩饰。
傅承聿嘴角的弧度更深,带着一种残忍的欣赏。他捏着那枚戒指,指尖微微一弹。小小的铂金圈在空中划出一道短促、刺眼的银光,带着我最后一点关于家的微薄念想,叮铃一声脆响,落入了最高一层香槟杯的海洋里。金黄色的酒液溅起细小的水花,迅速将它吞没。它在无数气泡中翻滚、下沉,很快便消失在杯底,只留下一个小小的、模糊的阴影。
喏,傅承聿拍了拍手,仿佛掸掉什么灰尘,目光重新落回我脸上,冰冷又轻佻,你的东西,物归原主。现在,滚吧。
傅总大气!
林小姐真是心善,还替她说话。
啧,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赖着不走自取其辱……
那些议论声像无数细小的针,密密匝匝地扎过来。世界在旋转,灯光模糊成一片惨白的光晕。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喉咙口涌上浓重的铁锈味。我死死咬住下唇内侧的软肉,直到尝到一丝腥甜,才勉强压住那股灭顶的眩晕。
没有歇斯底里,没有泪如雨下。我只是像一截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的朽木,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弯下了腰。
视线被垂落的发丝遮挡,隔绝了那些刺人的目光。冰冷的地板触感透过薄薄的鞋底传来。就在我脚边不远的地方,散落着几张被酒液浸透的纸。澄澈的香槟将它们泡得微微发胀,边缘卷曲,纸张变得半透明,上面离婚协议书几个黑色的大字,在湿漉漉的纸面上洇开,像一团团不祥的污迹。
我伸出手,指尖冰凉,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将它们一张、一张,从冰冷粘腻的地板上捡起来。冰凉的酒液顺着纸张边缘滴落在手背上,带着刺骨的寒意。纸变得很软,很脆弱,仿佛一用力就会碎裂。
我直起身,将那几张湿透的、沉重的纸抱在胸前,像抱着最后一点残存的尊严。挺直了背脊,用尽全身力气控制着发软的腿,一步一步,朝着宴会厅厚重的大门走去。身后那片由笑声、议论声和奢华灯光构成的喧嚣泥沼,正在迅速远去、模糊。
推开沉重的雕花木门,外面是空旷安静的走廊,灯光柔和许多。冷空气扑面而来,吹在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救赎的凉意。
没有回头。
一次也没有。
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空洞的哒、哒声,在寂静的走廊里回荡,像某种倒计时。
傅承聿的电话是在第三天凌晨打来的。手机在寂静的床头柜上疯狂震动,屏幕上跳跃着那个曾经让我心跳加速的名字,此刻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
我按掉了。
屏幕固执地再次亮起,嗡嗡声在夜里格外刺耳。
再按掉。
它第三次响起,带着一种不死不休的劲头。
我盯着那不断闪烁的光源,手指悬在冰冷的屏幕上片刻,最终划开,点了免提,把手机丢在枕边。听筒里立刻传来傅承聿压抑着风暴的声音,低沉、紧绷,每一个字都像裹着冰碴:
苏晚,你玩够没有
我闭上眼,没说话。窗外城市凌晨的微光透过薄纱窗帘渗进来,在天花板上投下模糊的光斑。空气里有灰尘漂浮的味道。
那份协议不作数!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蛮横,谁准你签字的谁准你擅自离开的立刻给我滚回来!
听筒里传来粗重的呼吸声,像濒临失控的野兽。背景音里似乎还有玻璃碎裂的脆响,大概是某个昂贵的烟灰缸遭了殃。
我翻了个身,把脸埋进带着阳光晒过气息的枕头里,声音闷闷的,听不出情绪:傅总,协议是您让陈秘书送来的。字,是我当着您的面签的。
我顿了顿,清晰地吐出后面的话,就在您把我的戒指扔进香槟塔之后。流程合法,您和我,都自由了。
自由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短促的冷笑,寒意刺骨,苏晚,你凭什么觉得你能自由你以为签了那张破纸就能摆脱我做梦!
他的声音里是赤裸裸的占有欲和掌控欲,扭曲而偏执。
我最后说一次,他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顿地命令,现在,立刻,回来。别逼我用手段找你。你知道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在云城待不下去!
威胁像淬了毒的针。胃部熟悉的抽痛感又涌了上来。我蜷缩起身体,手指无意识地揪紧了枕套的边缘,指节泛白。
傅承聿,我开口,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穿过电波,清晰地抵达他耳中,我们结束了。你的手段……
我吸了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腥甜,尽管用吧。
说完,没再给他任何咆哮的机会,我伸出手指,决绝地按下了屏幕上的红色挂断键。
世界瞬间安静了。
只有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在死寂的房间里震耳欲聋。
傅承聿的手段来得迅猛而精准,像一场精心策划的围剿。
周一刚踏入启明设计部办公室,气氛就凝滞得如同铅块。平日里还算融洽的同事目光躲闪,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尴尬。部门经理那张胖乎乎、常年堆笑的脸此刻绷得像刷了层浆糊,他搓着手,眼神飘忽不定,不敢看我。
苏晚啊,他清了清嗓子,声音干涩,那个……傅氏集团那边的新季度展厅项目,你知道的,一直是你主力跟的……
我放下包,平静地看向他:嗯,初稿已经过了他们的初审,正在深化。
呃…这个嘛…经理额角渗出汗珠,傅氏那边……傅总亲自打了招呼,说……说他们换了对接人,要求……要求项目组也换核心设计。点名要王莉接手。
他飞快地瞥了一眼坐在我对面、正低头假装整理文件但嘴角压不住上扬的王莉,你看这……公司也是没办法,大客户的要求……
对面工位的王莉适时地抬起头,脸上带着一种混合了歉意和得意、假得不能再假的表情:苏晚姐,真不好意思啊,我也不知道傅总怎么突然就……
她拖长了调子,你放心,我会‘好好’完成你的设计的。
周围响起几声刻意压低的咳嗽。
我站在原地,血液似乎在一瞬间涌向四肢百骸,又在下一秒冻结。指尖冰凉。傅承聿,他在用最直接、最羞辱的方式宣告他的权力,宣告我的依附。他要碾碎我赖以立足的职业尊严,把我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知道了。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像结了冰的湖面。
经理似乎松了口气,又似乎更紧张了:那……那你手上的其他项目,暂时也……先放一放最近公司业务调整,可能……可能也需要优化一下人员结构……
优化哈。我看着他闪烁的眼睛,没再说话。沉默本身就是一种回答。转身回到自己的工位,周围那些窥探的、同情的、幸灾乐祸的目光像芒刺在背。打开电脑,屏幕上还停留着那个被夺走项目的设计图,线条流畅,充满心血。现在,它属于别人了。
接下来的一周,是令人窒息的真空期。没有新的工作指派,没有会议通知。我的工位成了一个孤岛。同事们步履匆匆,讨论着各自的项目,声音刻意压低,但那些王莉、傅氏、新方案的零碎词语,还是像针一样扎进耳朵。午饭时间,原本一起的饭搭子也变得支支吾吾,最后只剩下我一个人坐在角落,食不知味。
更直接的打击接踵而至。周五,工资短信提示音响起。我点开,屏幕上那个数字比上个月少了一大截。财务的解释邮件紧随其后,措辞官方而冰冷:因项目调整及绩效评估,薪资结构相应变动。
绩效评估我唯一被评估的项目,就是被傅承聿亲手夺走、拱手送人的那个。
手机屏幕的光映在脸上,一片惨白。邮箱里躺着一封新的催款通知,房东发来的,提醒下季度房租。银行卡余额的数字显得格外刺眼。
孤立、降薪、工作架空……傅承聿甚至不需要亲自露面,他只需要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能让我辛苦搭建的生活摇摇欲坠,让我在现实的重压下喘不过气。他像一只盘踞在云端的冰冷巨兽,漫不经心地拨动爪子,就能让我的世界地动山摇。
晚上回到租住的小公寓,窗外霓虹闪烁,车流不息。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身体慢慢滑坐到地板上。疲惫像潮水般涌来,淹没了四肢百骸。胃部的隐痛又开始作祟,丝丝缕缕,绵长不绝。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这个念头像黑暗中擦亮的一点火星,微弱,却异常清晰。必须离开这里。离开云城,离开他辐射范围所及的一切。否则,我会被他用钝刀子,一刀一刀,凌迟致死。
可是,去哪里微薄的积蓄能支撑多久胃里这纠缠不休的疼痛……它越来越频繁,越来越不容忽视了。一个模糊的、令人心悸的猜测沉甸甸地压在心底。
我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额头抵着膝盖。黑暗中,只有自己压抑的、沉重的呼吸声。
胃部的疼痛不再是模糊的隐痛,它开始变得尖锐、顽固,像有根烧红的铁丝在里面不断拧绞、穿刺。食欲彻底消失,看着任何食物都忍不住反胃。镜子里的人脸色灰败,眼下的乌青浓重得像被人揍了两拳,短短几天,脸颊就明显地凹陷下去。
不能再拖下去了。恐惧像冰冷的水草,缠绕着心脏,越收越紧。
我最终走进了云城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道浓烈得刺鼻,穿着白大褂的身影步履匆匆,各种仪器的嗡鸣和病人的低语混杂在一起,构成一种令人心慌的背景音。挂号,等待,漫长的队伍,每一分钟都是煎熬。
终于轮到我的号。诊室里很安静,弥漫着淡淡的酒精味。坐在桌子后面的医生很年轻,戴着细框眼镜,气质温和沉静。他胸牌上的名字简洁有力:顾言深。
哪里不舒服他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平稳力量,目光专注地落在我脸上。
胃……胃疼了很久。我开口,声音干涩沙哑,吃不下东西,有时候……会恶心。
简单描述着症状,手指无意识地揪紧了衣角。
顾言深认真地听着,镜片后的眼神专注而温和,没有一丝不耐或审视。他问了几个细节问题,疼痛的位置、频率、有没有规律,问得很仔细。他的平静像一块吸水的海绵,无声地吸走了一些我紧绷的焦虑。
初步听起来,需要做个胃镜检查确认一下。他一边在电脑上快速敲着,一边温和地解释,别太担心,先检查清楚。预约在明天上午九点,可以吗
他的语气没有刻意安慰的夸张,只是陈述事实,反而让人安心。我点了点头,喉咙有些发紧。
好。他打印出检查单递给我,指尖修长干净,放轻松点,明天见。
走出诊室,手里攥着那张薄薄的检查单,上面胃镜两个字像两个沉重的铅块。走廊里人来人往,喧闹嘈杂,我却感觉像是走在真空里,只有自己的心跳声咚咚作响。未知的恐惧像冰冷的潮水,从脚底慢慢漫上来。
胃镜室的灯光惨白得晃眼。冰凉的麻药喷进喉咙,引起一阵剧烈的呛咳和难以抑制的恶心感。躺在窄窄的检查床上,侧着身,像一只待宰的虾米。那根带着摄像头的冰冷管子,在医生熟练的操作下,强硬地探了进来。
异物入侵的强烈不适感瞬间引爆了身体的排斥。无法呼吸!喉咙被死死堵住,每一次试图吞咽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和更深的窒息感。眼泪生理性地狂涌而出,模糊了视线。胃部在管子搅动下剧烈地痉挛、抽搐,痛得我眼前发黑,身体无法控制地弓起、颤抖。仪器单调的嗡鸣声在耳边无限放大,像死亡的倒计时。
放松…尽量放松…用鼻子呼吸…
旁边护士的声音像是隔着厚厚的棉花传来,遥远而不真切。
放松怎么放松身体的本能在疯狂尖叫反抗!我死死抓住冰冷的床沿,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指甲几乎要嵌进金属里。喉咙深处发出嗬嗬的、不成调的呜咽,像濒死的困兽。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衣服,黏腻冰冷。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无数倍,每一秒都是酷刑。
就在意识快要被剧烈的痛苦和窒息感撕裂时,一只温暖干燥的手,轻轻覆在了我紧紧抓着床沿、冰冷僵硬的手背上。
那突如其来的暖意像一道微弱却坚定的电流,瞬间击穿了冰冷的恐惧和窒息的黑暗。那只手没有用力,只是稳稳地覆盖着,传递着一种无声的、沉静的力量。仿佛在无声地说:别怕,我在这里。
我混乱的感官奇异地捕捉到一丝极淡的、干净的消毒水混合着某种清冽皂角的味道,带着令人安心的气息。
濒临崩溃的神经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触碰而微微一颤,紧绷到极致的身体竟有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松懈。尽管窒息和剧痛仍在肆虐,但那只手带来的暖意,像黑暗深渊里突然垂下的一根绳索。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那根该死的管子终于被缓缓抽离。我像被抛上岸的鱼,猛地侧过身,剧烈地呛咳干呕起来,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狼狈不堪。护士递过来纸巾和温水。
还好吗一个温和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我喘息着,艰难地抬起被泪水模糊的视线。
是顾言深。他不知何时站在了检查床边,身上穿着白大褂,没戴帽子,额前有几缕碎发垂落。他微微俯身,眼神里带着真切的询问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那只温暖的手已经移开,但手背上残留的温度和触感却异常清晰。
顾…顾医生我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鼻音。
嗯。他应了一声,从护士手中接过温水杯,自然地递到我面前,刚做完都会很难受,漱漱口,慢点喝。
我接过杯子,指尖还在微微发颤。温水滑过火烧火燎的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舒缓。他站在旁边,没有催促,只是安静地等着我平复下来。他的存在本身,就像一块压舱石,让刚刚经历风暴的小船不再剧烈摇晃。
结果…我艰难地开口,心悬到了嗓子眼。
活检结果需要几天。顾言深的声音依旧平稳,但镜片后的目光多了几分凝重,不过从镜下看,情况不算乐观。胃角有个溃疡灶,形态不太好,取了组织送病理。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需要做好心理准备,高度怀疑是……胃癌。
嗡——
脑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炸开了。虽然早有模糊的预感,但当胃癌这两个字被如此清晰、冷静地宣判出来时,世界还是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声音和色彩。冰冷的寒意从脚底板猛地窜上头顶,四肢百骸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手里的水杯差点没拿住。
胃癌。
不是普通的胃病。是癌。
我呆呆地看着顾言深温和却带着沉重神色的脸,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巨大的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了心脏,越收越紧。
别慌。顾言深的声音沉稳地穿透我混乱的思绪,现在最重要的是等病理结果,确定分期和分型。早期发现,积极治疗,预后可以很好。他的目光带着一种强大的、让人不由自主想要依赖的安定力量,我会尽快安排住院,做进一步的全面检查。现在,你需要休息。
他伸出手,不是搀扶,而是稳稳地托了一下我因为脱力而微微摇晃的手臂,力道温和而坚定。
我送你去留观室躺一会儿。他的声音不容置疑。
我像一个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的布偶,任由他半扶着,脚步虚浮地走出那间充满冰冷仪器和恐怖记忆的检查室。走廊的光线依旧惨白,消毒水味依旧刺鼻,但身边这个人,和他掌心传来的、不容忽视的暖意和力量,成了这片绝望冰原里唯一的浮木。
住院部的走廊弥漫着更浓的消毒水味,混合着饭菜和药物的复杂气息。单人病房很安静,窗外的天阴沉沉的,压得人喘不过气。护士刚抽完血,手臂上还按着棉球。胃里空得发慌,但想到食物又一阵翻搅。顾言深说得很清楚,高度怀疑胃癌,现在只等病理这个最后的判决书。
手机在床头柜上突兀地震动起来,嗡嗡嗡的声音在寂静的病房里格外刺耳。屏幕上跳跃的名字——傅承聿——像一道淬了毒的闪电。
我盯着那个名字,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然后又被猛地扔进滚油里。愤怒、委屈、绝望……无数尖锐的情绪瞬间翻腾上来,灼烧着五脏六腑。胃部又开始隐隐作痛。
震动固执地持续着,一遍又一遍,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终于,在它不知疲倦地响了第七遍时,我划开了接听键,点开免提,把手机丢在被子上,像丢开一块烧红的烙铁。
苏晚!
傅承聿压抑着狂暴怒火的声音立刻冲了出来,每一个字都像裹挟着冰雹,你他妈到底在哪翅膀硬了敢不接我电话
他的声音穿透电波,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令人作呕的熟悉感。曾经,这种霸道会让我心跳加速,现在,只觉得反胃。
我没说话,只是看着惨白的天花板,呼吸因为胃部的抽痛而有些急促。
说话!他厉声咆哮,背景音里似乎有文件被狠狠扫落在地的哗啦声,装什么死你以为躲起来就没事了我告诉你,你一天是傅太太,就一辈子是!那张破纸在我这里屁都不是!立刻给我滚回来!
傅太太
我扯了扯嘴角,喉咙干涩发紧,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傅承聿,你的傅太太,不是在宴会上挽着你,看你把我的婚戒扔进香槟塔里吗
冰冷的嘲讽像毒液,从齿缝里一点点渗出来,怎么林影后这么快就失宠了还是说,傅总您就喜欢捡别人不要的‘廉价货’
电话那头骤然死寂。粗重的呼吸声透过听筒传来,像受伤野兽的喘息,压抑着滔天的怒意和某种……难以置信
苏晚!几秒钟后,他的声音猛地拔高,带着一种被彻底激怒的狂躁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你他妈说什么疯话!我跟林薇……
你跟谁在一起,都跟我没关系了。我冷冷地打断他,胃部的绞痛越来越剧烈,像有把钝刀在里面搅动,额头上渗出冷汗,声音却竭力维持着最后的平稳和决绝,傅承聿,我们完了。彻底完了。别再打来,别再找我。看见你的名字,我只觉得恶心。
每一个字,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也耗尽了对过去最后一点残存的、可悲的念想。
说完,不等他那边火山爆发般的怒吼响起,我伸出手指,带着一种近乎解脱的颤抖,重重地按下了挂断键。
世界瞬间清静了。
只有我粗重压抑的喘息声在病房里回荡,还有胃部那越来越清晰、越来越不容忽视的、凶猛的绞痛。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滴在洁白的被单上,晕开一小团深色的湿痕。手机屏幕暗了下去,像一块冰冷的墓碑。
结束了。
真的结束了。
我蜷缩起来,双手死死抵住剧痛的胃部,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眼泪无声地涌出,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剧烈的生理痛楚和一种沉入深渊的绝望。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轻轻敲响。
笃笃笃。
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刻意的礼貌。
我胡乱抹了一把脸,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哽咽和身体的颤抖:请进。
门开了。
顾言深站在门口。他没有穿白大褂,只穿着简单的浅蓝色衬衫和灰色长裤,身形挺拔,手里拎着一个保温桶。他脸上惯常的温和此刻被一层严肃覆盖,眉头微蹙,目光锐利地扫过我狼狈的脸——泪痕未干,脸色惨白,额头布满冷汗,双手还死死按着腹部。
怎么回事他快步走进来,声音沉了下来,带着医生的敏锐,胃痛又加重了
他几步走到床边,将保温桶随手放在床头柜上,动作快而不乱。他俯下身,温热的指尖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道,不由分说地轻轻拉开我死死按在胃部的手。他的指腹干燥温暖,落在我的手腕上,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专业感。
放松,别用力按。他的声音很稳,带着命令的口吻,眼神专注地观察着我的脸色和反应,呼吸,深呼吸。
我被他严肃的语气慑住,下意识地跟着他的指令,努力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胃部的绞痛并未缓解,但看着他专注沉稳的神情,那种灭顶的恐慌感似乎被撬开了一丝缝隙。
刚才…情绪有点激动。我避开他审视的目光,低声解释,声音还带着哭过的沙哑。
顾言深没追问,只是眉头锁得更紧。他迅速按下了床头的呼叫铃。
护士,准备一支解痉针,加一瓶护胃的,送到709。他对着通话器语速清晰地吩咐,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放下通话器,他才重新看向我,眼神里的锐利稍稍褪去,但担忧依旧清晰可见。
情绪波动会刺激胃黏膜,尤其在你现在这种情况下。他的语气缓和了些,带着一丝责备,更多的是关切,你现在最需要的是绝对的平静和休息,任何激烈的情绪都是毒药,明白吗
他的目光落在我脸上,沉静而温和,像一泓深潭,无声地安抚着惊涛骇浪。那眼神里没有探究八卦的好奇,只有纯粹的医者仁心和一种让人不由自主想要依靠的稳定力量。
嗯。我低低应了一声,鼻音浓重。紧绷的身体在他沉稳的目光注视下,竟真的松懈了一丝。
护士很快拿着药进来。冰凉的消毒棉擦拭皮肤,针尖刺入的微痛。药液缓缓推入血管,带着一丝凉意。顾言深一直站在床边看着,直到护士操作完毕离开。
病房里再次安静下来。解痉药似乎起了一点作用,胃里翻江倒海的绞痛稍微平复了一些,变成一种沉重的闷痛。
顾言深这才拿起那个保温桶,旋开盖子。一股清淡却温暖的米香瞬间在病房里弥漫开来,冲淡了消毒水的味道。
食堂的粥,加了点山药。他把盖子放到一边,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温和,仿佛刚才的紧张插曲从未发生。他用勺子轻轻搅动了一下,舀起一小勺,粥煮得很烂,米粒晶莹,山药软糯。你现在只能吃流食,这个好消化。
他把盛着粥的勺子递到我面前,动作自然流畅,没有丝毫的尴尬或刻意。
我看着那勺冒着热气的粥,又看看他平静温和的脸。他无名指上戴着一枚样式简洁的铂金素圈戒指,在病房的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那朴素的光,和我记忆中某个被香槟淹没的小圈,何其相似,却又截然不同。一个被弃如敝履,一个被珍而重之地戴着。
眼眶突然毫无预兆地又热了起来。不是因为悲伤,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一种突如其来的、汹涌的委屈,和一种溺水之人终于被拉上水面的、无法言喻的酸楚。
眼泪毫无征兆地滚落下来,滴在洁白的被单上,也滴在顾言深端着粥的手背上。
他一顿,抬眼看我,眼神里没有惊讶,只有了然和更深沉的温和。
没事了。他低声道,声音轻得像叹息,又重得像承诺,都会好起来的。
他放下勺子,从旁边抽出一张纸巾,没有立刻递给我,而是动作极其轻柔地、小心翼翼地,用纸巾的边角,一点点沾掉我脸上的泪水。他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近乎珍视的谨慎,仿佛擦拭的是什么易碎的珍宝。
他的指尖偶尔会轻轻碰到我的脸颊皮肤,带着医生特有的微凉和干净的气息。那触碰短暂而克制,却奇异地带着一种能抚平所有褶皱的力量。
先把粥喝了,凉了伤胃。他收回手,重新拿起勺子,语气恢复了医生的职业感,却依旧温和,你现在需要补充体力。
我吸了吸鼻子,努力压下喉头的哽咽,点了点头,就着他递过来的勺子,小口地、顺从地喝下那温热的米粥。暖流滑入冰冷的胃里,带着一种久违的、熨帖的温度。
窗外,云城的天色彻底暗沉下来,厚重的阴云压在城市上空。病房里只开着一盏小小的床头灯,光线昏黄而柔和。顾言深安静地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耐心地一勺一勺喂着粥。空气里只剩下勺子偶尔碰到碗壁的轻响,和我小口吞咽的声音。沉默流淌着,却不再冰冷和窒息,反而弥漫着一种劫后余生的、令人贪恋的平静。
这份平静没有持续太久。
走廊里突然传来一阵急促、沉重、且极度混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一个男人失控的、嘶哑的咆哮,像受伤野兽最后的哀嚎:
苏晚!苏晚你在哪!709……709是这里!苏晚——!
那声音,烧成灰我也认得!
是傅承聿!
脚步声在门外骤然停住,下一秒,病房门被一股狂暴的力量猛地撞开!
砰——!
门板狠狠砸在墙壁上,发出巨大的声响,门口站着的人,是傅承聿,却又完全不像我记忆中的傅承聿。
他头发凌乱,几缕发丝被汗水黏在额前,昂贵的西装外套皱巴巴地敞开着,里面的衬衫领口扯开了两颗扣子,领带歪斜。他脸色是骇人的惨白,眼窝深陷,布满狰狞的红血丝,像几天几夜没合过眼。他胸口剧烈起伏着,大口喘着粗气,整个人透着一股濒临崩溃的狂乱气息,像刚从地狱里爬出来。
他的目光像探照灯,瞬间扫过整个病房,最后死死地钉在我身上。那眼神里翻涌着太多东西:失而复得的狂喜、灭顶的恐惧、深入骨髓的悔恨……还有一丝难以置信的、看到我此刻虚弱躺在病床上的惊痛。
晚晚……他嘶哑地喊了一声,声音破碎不堪,踉跄着就要扑过来。
就在这一刹那,一道身影稳稳地挡在了我的病床前,像一座沉默而坚固的堡垒。
是顾言深。
他不知何时已经站起,放下了手中的粥碗,身姿挺拔地挡在我和门口那个失控的男人之间。他脸上惯常的温和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带着强大压迫感的严肃。他抬起一只手,掌心向外,做了一个清晰、有力的阻拦动作,眼神锐利如刀,直直刺向闯入者。
出去。顾言深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寒冰,带着医生在手术室里才有的那种不容置疑的绝对权威,清晰地响彻在病房里,这里是病房,我的患者需要静养。
傅承聿前冲的势头被硬生生阻住。他布满血丝的双眼猛地转向顾言深,那眼神像要吃人,带着被冒犯的狂怒和一种高高在上惯了的凶狠:你他妈谁啊滚开!他伸手就要去推搡顾言深。
顾言深纹丝不动,甚至没有后退半步。他只是冷冷地、一字一句地重复:我说,出去。别让我叫保安。
两个男人,一个濒临崩溃、狂暴如雷,一个沉稳如山、冰冷如铁,在狭窄的病房门口形成无声的对峙。空气仿佛凝固了,充满了火药味。
傅承聿的目光越过顾言深宽阔的肩膀,死死地落在我惨白虚弱的脸上,那眼神里的痛楚和恐惧几乎要溢出来。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在看到顾言深那冰冷的、毫无转圜余地的眼神时,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就在这时,傅承聿那狂乱、充满血丝的目光,猛地凝固在了顾言深抬起的那只阻拦他的手上。
那只手干净、修长,骨节分明,带着医生特有的稳定感,而那只手的无名指上,正戴着一枚铂金素圈戒指,样式简洁,线条流畅,在病房惨白的灯光下,泛着一种内敛而温润的光泽,那光泽,像一道无声的闪电,狠狠劈进了傅承聿疯狂混乱的脑海深处!
他的瞳孔骤然缩紧,像是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的东西!脸上的狂怒、痛苦、恐惧……所有激烈的情绪在瞬间凝固、碎裂,然后被一种极致的、仿佛灵魂被抽走的空白和难以置信的惊骇所取代!
他死死地盯着那枚戒指,身体无法控制地晃了一下,像是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不成调的声音,仿佛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那枚小小的、朴素的铂金圈,像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又像一面冰冷的镜子,瞬间映照出他曾经亲手抛弃、如今却再也无法企及的一切。
时间仿佛被冻结了,只有顾言深那枚戒指,在灯光下,闪着无声而致命的光芒。
傅承聿死死盯着顾言深无名指上那枚素圈戒指,像被抽走了所有骨头,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门框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脸上那种狂暴的占有欲和掌控欲瞬间碎裂,只剩下灰败的死寂和难以置信的惊骇。嘴唇翕动着,喉咙里挤出破碎的气音:那…那是…
顾言深收回阻拦的手,没有回答他,只是将戴着戒指的手很自然地垂在身侧。铂金的光泽在灯下内敛地一闪。他转过身,不再看门口失魂落魄的男人,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意:护士,麻烦请这位先生离开,他严重干扰了患者休息。
两个身材壮实的保安闻声迅速出现在门口,一左一右架住了傅承聿僵硬的胳膊。
傅总,请。保安的声音公式化,带着压力。
傅承聿没有挣扎,像个被戳破的气球,任由保安半拖半架地带走。他的视线越过保安的肩膀,死死粘在我的脸上,那眼神里的绝望和空洞,像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直到被彻底拖离病房门口,消失在走廊拐角,那令人窒息的目光才被切断。
病房里死一般寂静。
顾言深这才重新看向我。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走到窗边,唰地一声,动作干脆利落地拉上了厚重的遮光帘,彻底隔绝了外面可能窥探的视线。昏暗的光线里,他走回床边,拿起刚才放下的保温桶盖子,重新旋紧,动作不疾不徐。
他不会再这样闯进来了。他声音平稳,像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医院安保会加强这一层。
我蜷缩在被子里,身体还在因为刚才的冲击和持续的胃痛而微微发抖。看着他沉稳的动作,听着他平静的声音,那灭顶的恐慌感才一点点退潮。
顾医生,我声音嘶哑,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那戒指…
顾言深动作顿了一下,抬眼看向我,眼神清澈坦荡:是我母亲的遗物。他抬起左手,指尖轻轻摩挲了一下那枚朴素的戒圈,眼神里掠过一丝极淡的怀念,她生前是位护士。戴着它,提醒我别忘记为什么穿上这身白袍。他顿了顿,目光落回我脸上,带着洞悉的了然,和你的那枚,只是巧合。别多想。
原来如此。心底那点微妙的波澜瞬间平息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理解的熨帖。他看穿了我的疑虑,也给了我一个干净、温暖、没有一丝暧昧杂质的答案。
对不起,我低声道,我只是…
我知道。他截断我的话,语气温和却带着医生的笃定,你现在的状态,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像惊弓之鸟。情绪是癌症康复最大的敌人之一。他拿起床头的病历夹,翻看着,病理结果出来了。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被单。
顾言深合上病历夹,看向我,镜片后的目光沉稳而专注,带着一种能稳定人心的力量:中期,局部浸润。没有远端转移,是不幸中的万幸。他清晰地说出每一个字,治疗方案明确:限期手术切除病灶,清扫周围淋巴结,术后根据病理补充化疗。早期胃癌五年生存率可以超过90%,中期积极治疗,五年生存率也能达到70%以上。这不是绝路,苏晚,这是一场硬仗,但胜算很大。
70%以上……五年生存率……这些冰冷的数字从他口中说出来,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信服的力量。不是空洞的安慰,而是基于数据和事实的锚点。
我…我能赢吗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能。顾言深回答得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他微微俯身,视线与我平齐,眼神里是纯粹的、专业的、不容置疑的信念,但前提是,你必须把自己完完全全交给我,信任我,配合我。从身体到心理。手术刀在我手里,但求生的意志,必须在你这里生根发芽,比任何癌细胞都顽强。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近乎承诺的郑重,我会竭尽全力。你,也要对自己狠一点。
他的目光像有温度,穿透恐惧的坚冰,点燃了深埋灰烬之下的一点火星。我看着他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坚定,用力地点了点头,喉咙发紧:好。我信你。
手术日期定在一周后。这一周,傅承聿没有再出现,像彻底消失在了云城的钢筋水泥森林里。但我知道,他的阴影并未远离。启明设计部打来电话,人事主管语气冰冷地通知我,因长期旷工及工作重大失误,我被正式解雇,邮件已发送。银行卡里最后一笔遣散费数字寒酸得可怜。
也好。彻底断干净。
顾言深成了我灰暗世界里唯一的光源。他并非时刻守在床边,查房时依旧严谨专业,言简意赅,但总在细微处无声地熨帖着人心。他会在我对着寡淡的流食皱眉时,变戏法似的从白大褂口袋里摸出一小瓶护士站自制的、不含任何刺激成分的苹果泥;会在我因为化疗副作用(术前小剂量辅助化疗)趴在洗手间吐得天昏地暗时,默默递来温水和干净的毛巾,然后平静地递上一张调整了药物剂量的处方单;会在深夜我因恐惧和疼痛无法入睡时,值夜班的他查房路过,轻轻推开一条门缝,确认我无恙后,留下一句低沉的别怕,我在值班。
没有多余的安慰,只有行动。这种沉默的、坚实的支撑,比任何华丽的语言都更有力量。
手术前夜,顾言深带着一份厚厚的文件来到病房。他拉过椅子坐下,将文件摊开在我面前。不是术前同意书,而是一份打印清晰的肿瘤患者营养支持方案和一份术后康复计划时间表。
看看。他指着营养方案,术后第一阶段流食,蛋白质粉的选择和配比都标明了。第二阶段半流质,推荐的食谱和禁忌。后面过渡到普食的注意事项。康复计划精确到术后第几天可以下床活动,活动量和方式,呼吸训练的方法和频率,后续化疗的周期安排和可能的副作用应对措施……
他的手指在纸页上移动,声音平稳清晰,像在讲解一台精密仪器的操作手册,事无巨细,条理分明。这份详尽到近乎严苛的计划,像一张巨大的、密实的网,将未来可能遭遇的风浪都提前兜住。
顾医生…我看着他低垂的、专注的侧脸,灯光在他睫毛下投下小片阴影,谢谢你…这么周全。
他抬起头,目光沉静地看着我:苏晚,对抗癌症,从来不是医生一个人的战斗。它是系统工程。知识是武器,计划是地图,意志是引擎。他合上文件夹,递到我手里,把它吃透。你越了解敌人,越清楚路径,恐惧就越无处容身。明天,你只需要做一件事:把自己活着交给我。剩下的路,我们一起走,一步都不会让你掉队。
他站起身,走到门口,又停住,回头。昏黄的灯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轮廓。
睡个好觉。他说,声音低沉而温和,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安的力量,明天见。
房门轻轻合上。我抱着那份沉甸甸的康复计划,像抱着通往生门的钥匙和盾牌。窗外夜色深沉,但心底那片荒芜的冻土,似乎真的,裂开了一条缝隙,有微弱却坚韧的光透了进来。
手术室的感应门无声地滑开,浓烈的消毒水味混合着低温空调的冷气扑面而来。无影灯的光线惨白刺眼,晃得人睁不开眼。金属器械碰撞发出冰冷清脆的声响,像死神的低语。麻醉医生戴着口罩的脸在视野上方模糊晃动,声音像是从遥远的水底传来:放松,深呼吸,数数…
冰冷的液体顺着静脉导管涌入,意识像退潮般迅速模糊、下沉。坠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瞥,是顾言深。他已经换上了绿色的手术衣,戴着口罩和帽子,只露出一双眼睛。那双眼睛隔着无菌帽和口罩,沉沉地望了过来,眼神像淬炼过的黑曜石,沉稳、锐利、凝聚着千钧的力量,无声地传递着最后的信息:
别怕。交给我。
黑暗彻底降临。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在混沌的深海挣扎了千年。意识被尖锐的疼痛和沉重的窒息感强行拽回。喉咙里插着管子,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深处撕裂般的剧痛。身体像被重型卡车反复碾过,没有一个细胞不叫嚣着疼痛。眼皮重如千斤闸。
苏晚苏晚听得到吗手术很成功,结束了。一个遥远的声音穿透疼痛的迷雾,是顾言深!他的声音带着手术后的疲惫沙哑,却异常清晰有力。
我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掀开一丝眼皮。模糊晃动的视野里,是顾言深俯下的脸。他摘掉了口罩,脸色有些苍白,额发被汗水浸湿了几缕,贴在额角。但那双眼睛,亮得惊人,里面盛满了如释重负的疲惫和……一种纯粹的、明亮的欣慰。
病灶切干净了,淋巴清扫也彻底。你很棒,扛过来了。他语速很快,带着职业性的精准,但每一个字都重重砸在我心上。
紧绷到极致的心弦骤然断裂。巨大的疲惫和迟来的恐惧席卷而来,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视线。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一种跨越生死线后的巨大虚脱和劫后余生无法言说的委屈。喉咙里的管子让我发不出声音,只能像个无助的孩子,无声地、剧烈地抽噎着,身体因为疼痛和哭泣而颤抖。
一只温暖干燥的手,带着无菌手套特有的微凉触感,极其轻柔地覆在了我紧抓着床沿、因用力而指节发白的手背上。那动作小心得如同触碰易碎的蝶翼。
别哭。顾言深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柔,像最柔软的羽毛拂过耳畔,奇迹般地压下了喉头翻涌的哽咽,眼泪会呛到管子。疼就攥紧我的手。
他微微调整姿势,让我的手指能更自然地蜷缩在他的掌心。他的手掌宽厚而稳定,源源不断地传递着温热的、令人安心的力量。那力量顺着指尖蔓延,奇异地稍稍安抚了身体里肆虐的剧痛和灭顶的恐慌。
我紧紧攥着他的手指,像溺水者抓住唯一的浮木,用尽仅存的力气。意识再次被疼痛和药物拉扯着,沉向混沌的深海。但在彻底失去意识前,指尖那温暖而坚定的触感,成了黑暗深渊里唯一锚定的坐标。
恢复期漫长而艰辛,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从监护室转回普通病房,每一次尝试翻身、咳嗽都牵扯着腹部的伤口,痛得眼前发黑。引流管的存在感时刻提醒着身体内部的残缺。化疗的副作用如期而至,恶心呕吐像跗骨之蛆,头发开始大把脱落,镜子里的人苍白、虚弱、陌生得可怕。
顾言深依旧是那个最稳定的锚点。他查房时雷打不动,检查伤口动作精准利落,调整药物剂量果断坚决。在我吐得昏天暗地、虚弱地靠在床边时,他会沉默地递来温热的漱口水,然后平静地讲解呕吐的生理机制和应对药物起效的时间差,用理性的分析驱散失控的恐慌。
一天午后,剧烈的恶心感再次翻涌上来。我趴在床边对着盆子干呕,胃里早已空空如也,只能吐出苦涩的胆汁,呛得眼泪直流。冷汗浸透了病号服,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一只温暖的手稳稳地扶住我的肩膀,另一只手拿着纸巾,动作轻柔却不容拒绝地擦掉我脸上的狼狈。是顾言深。
低头,深呼吸,别对抗它。他的声音就在耳边,沉稳得像定海神针,呕吐是身体在清除毒素,是化疗有效的副作用。他扶着我的肩膀,等我这一阵剧烈的痉挛过去,才慢慢扶我靠回床头。
他拧开一瓶纯净水递过来:小口漱漱口。然后变魔术般从白大褂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小的透明密封袋,里面装着几片嫩绿的薄荷叶。含着,会舒服点。他撕开袋子,取出一片干净的叶子递到我唇边。
清凉微辛的气息瞬间冲入口鼻,奇迹般地压下了喉头翻涌的恶心。我含着薄荷叶,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带着疲惫却依旧专注的眉眼,心口某个地方,酸涩得发胀。
顾医生,我声音虚弱沙哑,我现在…是不是特别难看
他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我会问这个。随即,他微微弯下腰,视线与我平齐,眼神坦荡而温和,没有一丝敷衍或刻意的安慰:苏晚,你知道在我眼里,现在最美的画面是什么吗
我茫然地看着他。
是你每一次忍着痛,咬着牙,完成我要求的康复训练动作时,额头上渗出的汗珠和不服输的眼神。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直击人心的力量,是你吐完之后,明明虚弱得手指都在抖,却还坚持自己拿起水杯漱口的样子。是病理报告显示淋巴结转移灶癌细胞活性被药物显著抑制时,你眼里重新亮起的那点光。
他顿了顿,目光像温暖的泉水,静静流淌过我的脸:那不是难看,那是生命力在和死神拔河时,迸发出的、最耀眼也最坚韧的勋章。很美。
泪水毫无预兆地再次决堤。这一次,不是因为痛苦或委屈,而是因为一种被深刻理解、被郑重珍视的震撼。他的话像一把温柔的钥匙,打开了被病痛和恐惧层层封锁的心门。
顾言深…我哽咽着,第一次没有叫他顾医生,谢谢你…没有放弃我。
他看着我汹涌的泪水,没有像往常一样递纸巾,反而伸出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小心翼翼地拭去我脸颊上滚烫的泪珠。那动作珍重得如同擦拭稀世珍宝。
苏晚,他唤我的名字,声音低沉得像大提琴的弦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郑重,等你打赢这场仗,彻底好起来,我想…
顾医生!急诊电话!护士急促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打断了他未竟的话语。
顾言深的手指一顿,眼底深处翻涌的情绪瞬间被压下,恢复了医生的冷静自持。他迅速直起身,眼神里带着一丝被打断的无奈和歉意:等我回来。他匆匆留下一句,转身快步离去,白大褂的下摆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
病房里只剩下我,和他指尖残留的温度,还有那句未说完的话在空气中无声回荡,像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一圈圈越来越大的涟漪。
三个月后,云城深秋。
最后一次化疗结束,身体虽然依旧虚弱,但各项指标终于稳定地回归了安全线。顾言深拿着最新的检查报告,嘴角勾起一抹如释重负的、真正舒展的笑意:恭喜你,苏晚。临床评估,无瘤生存。第一阶段,胜利了。
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暖融融地洒在身上。我深吸一口气,空气中似乎都带着自由的味道。接下来呢我问,声音里带着久违的轻快。
接下来,顾言深合上报告,眼神温和地看着我,是更漫长的康复期。营养、运动、定期复查,一点都不能松懈。五年是个坎,但跨过去,就是海阔天空。他顿了顿,补充道,我帮你联系了瑞士一家顶级的康复疗养中心,环境专业,最适合你现在的休养。
瑞士远离云城,远离所有过往的泥沼…这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好。我点头,心里却莫名有些空落落。
出院手续办得很快。顾言深亲自送我下楼。医院门口,深秋的风带着凉意。一辆低调的黑色轿车停在路边,是疗养中心派来的车。
就送到这里吧。我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他。阳光落在他清俊的侧脸上,白大褂让他看起来挺拔又疏离。
顾言深点了点头,从白大褂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我:这是我的私人邮箱和电话。康复过程中有任何问题,无论多小,24小时,随时找我。他的语气是医生的专业,眼神深处却有不属于医生的深沉波澜。
嗯。我接过信封,指尖碰到他微凉的指尖。
沉默在两人之间流淌,带着一种欲言又止的张力。
顾言深,我终于鼓起勇气,抬起头,直视着他深邃的眼眸,那天在病房…你想说什么
他看着我,眼神专注得像要把我的样子刻进去。半晌,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我想说,等你彻底好起来,等你不再是顾医生的患者,而是苏晚的时候…我是否有那个荣幸,以一个男人的身份,请你喝一杯咖啡
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阳光落在他身上,也落在我心里。不再是医生对患者的嘱托,而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郑重邀请。
我看着他,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期待和紧张,看着他无名指上那枚承载着母亲信念的素圈戒指。心底那片曾被病痛和背叛冰封的荒原,终于有暖风拂过,冰层碎裂,露出底下顽强挣扎的、新生的绿意。
我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微微弯起唇角,将那个装着联系方式的信封仔细地放进随身的背包里,然后抬起头,迎上他等待的目光,眼中是历经劫波后的平静与一丝久违的狡黠。
顾医生,我故意拖长了调子,看着他眼底一闪而过的紧张,才笑着轻声说,瑞士的咖啡,听说不错。等我回来,我请你。
阳光正好,落在他骤然亮起的眼眸里,像揉碎了整个深秋最温暖的光。
三年后,苏黎世湖边,深秋的阳光碎金般洒在清澈的湖面上。
露天咖啡座的白色藤椅上,苏晚放下手中的平板电脑,屏幕上是国内财经网站的头条推送:【傅氏集团股价断崖式暴跌,疑因核心项目技术剽窃及巨额债务危机】。配图是傅承聿被记者围堵在法院门口的照片。他头发灰白,眼窝深陷,昂贵的西装也掩不住一身颓败的暮气,眼神空洞地望着镜头,再无半分当年傅氏掌权人的意气风发。标题下方一行小字标注:据悉,傅氏总裁傅承聿名下所有资产已被冻结。
她端起桌上的咖啡,浅金色的液体在骨瓷杯里微微晃动,漾开一圈圈涟漪。瑞士深秋的空气清冽干净,远处雪山皑皑。胃部早已恢复平静,只有一道浅浅的疤痕,是那场战役留下的唯一勋章。
手机屏幕亮起,视频邀请的提示音轻快响起。屏幕那头,顾言深穿着便装,背景是国内公寓的阳台,身后是熟悉的城市灯火。他脸上带着一丝长途飞行后的疲惫,眼神却明亮温和。
复查结果一切正常,顾医生。苏晚笑着晃了晃手中的咖啡杯,阳光在她恢复光泽的发丝上跳跃,主治医生说,我恢复得像个奇迹。
顾言深隔着屏幕仔细看着她的气色,嘴角扬起舒心的弧度:奇迹也需要最优秀的医生保驾护航。他语气带着难得的调侃,随即正色道,傅氏的事…看到了
嗯。苏晚点头,语气平静无波,云城的风,终于吹不到这里了。
是他自己把路走绝了。顾言深的声音很淡,技术窃取的证据链完整,当年他为了打压你,纵容王莉剽窃你的核心设计作为傅氏新项目的基石,埋下了最大的祸根。贪婪和傲慢,终会反噬。
苏晚沉默了一下,看着屏幕里男人沉稳的眉眼。三年来,他从未越界,却始终是她康复路上最坚实的后盾。他的邮箱,是她深夜因复查指标波动而焦虑时的树洞;他的电话,是她体能训练遇到瓶颈时最专业的指导。那份瑞士疗养中心的推荐信,是他动用了所有顶尖的学术人脉换来的最优选。他始终站在最恰当的位置,以顾医生的身份,无声地践行着当年那句剩下的路,我们一起走。
顾言深,她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却清晰地穿透了上万公里的距离,我的五年安全期,快到了。
屏幕那端,顾言深端着水杯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神深邃如海,等待着她的下文。阳光透过屏幕,落在他专注的侧脸上。
苏晚迎着那目光,唇边的笑意加深,带着历经风霜后沉淀的从容和一丝属于苏晚的明亮光彩:回去的机票订好了。欠你的那杯咖啡,该还了。
湖水轻拍着岸边的石阶,发出温柔的哗啦声。几只雪白的天鹅优雅地滑过如镜的湖面。屏幕里,顾言深深邃的眼眸中,像有星辰骤然点亮,暖意如春潮般无声弥漫开来。他缓缓地、郑重地点了点头,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为一个低沉而清晰的音节:
好。
阳光正好,穿透岁月沉积的阴霾,照亮了荆棘丛中,那朵浴血重生、终于为自己加冕的玫瑰。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