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见一个小女孩头顶的死亡倒计时只剩一小时,地点是街角,死因是车祸。
我毫不犹豫地冲了过去,将她推开,换来她一张画着太阳的涂鸦作为谢礼。那是我第一次觉得,这份能力不是诅咒。
可第二天,新闻里播报了一起严重的煤气爆炸案,遇难者全家——包括那个被我救下的女孩。
在她烧焦的书包里,人们发现了一张纸条,上面是写给我的:看,你的善举,只会让我的作品更具毁灭的美感。
【1】
法医的解剖台上,冰冷的尸体无声诉说着最后的秘密。
我叫苏瑾,是市局的法医。眼前的死者叫刘薇,官方报告说她是从天台一跃而下的抑郁症患者,结论是自杀。
我的解剖刀划开皮肤,探寻骨骼与内脏的伤痕。同事们在外面闲聊,催促我快点结束,好让家属领人。在他们眼里,这只是一具冰冷的、需要走流程的尸体。
但在我眼里,不是。
我的指尖,戴着双层乳胶手套,轻轻触碰她冰凉的手腕。就在那一瞬间,一个外人无法看见的景象,烙印在我的视网膜上。
那是一个虚幻的、由微光构成的时钟,指针永远停在了她坠亡的时刻——凌晨2点47分。
这是我的秘密,也是我的诅咒。我能看见将死之人手腕上的死亡倒计时。
但这并不是最让我毛骨悚然的。
真正让我如坠冰窟的是,三天前,我在警局楼下的咖啡馆见过刘薇。她来为一桩失窃案做笔录,结束后,我们礼貌性地握了手。
就是那次触碰,我看见了她的倒计时。清清楚楚,还剩四天零六个小时。而预示的死亡方式,是一场惨烈的车祸。
我当时就做了我唯一能做的事——匿名给她寄了一封信,警告她那几天千万不要驾车,远离所有交通要道。
我以为我拯救了她。
可我没有。我只是把她从一场车祸的命运里,推向了另一座名为自杀的坟墓。死亡的时间提前了,方式变得更体面,甚至连立案侦查的必要都没有了。
我不是救世主。我像是死神手里的一枚棋子,每一次自作聪明的干预,都只是帮祂把棋盘上的棋子,摆到更合适的位置。
苏瑾,还没好吗
门口传来一个不耐烦又熟悉的声音。是赖鹏宾,市刑侦支队的队长,也是我的前夫。
我直起身,脱下血污的手套,声音沙哑地开口:他杀。
赖鹏宾皱起眉,英挺的五官透着一股不近人情的冷漠:苏瑾,别又开始了。现场所有证据都指向自杀,没有搏斗痕跡,门窗完好,遗书笔迹也鉴定过了。
她的死亡方式被改变了。我盯着他的眼睛,试图让他看到我眼中的惊骇,她本不该是这样死的!
赖鹏宾的眼神瞬间从不耐烦变成了深深的疲惫与怜悯。
我知道他又想起了什么。
一年前,我们的女儿瑶瑶,在他怀里断了气。
那天早上,我抱着瑶瑶,清晰地看见她手腕上出现了倒计时——十二小时。死亡方式,溺水。
我疯了一样把家里所有的水源切断,抱着她一步不敢离开。赖鹏宾以为我产后抑郁加重,强行要带瑶瑶去医院。我们在门口争执,我死死抱着女儿,哭喊着让她今天哪里都不要去。
最终,他还是抢走了瑶瑶。为了避开我所说的水,他特地绕开了所有临河的道路。
然后,一辆失控的运砂车侧翻,半车的湿沙,将他的车掩埋。
瑶瑶不是溺死的。
她是窒息而死的。
我的干预,让她从一种死亡,滑向了另一种更让我痛不欲生的结局。
从那天起,赖鹏宾看我的眼神,就只剩下这种怜悯。他认定我疯了,活在臆想和自责里。我们的婚姻,也随着女儿的生命一起,被彻底掩埋。
苏瑾,他放缓了语气,像在安抚一个精神病人,我知道你很难受。但我们是警察,要讲证据。把报告写好,家属还在等。
说完,他转身离去,背影决绝。
我看着解剖台上刘薇那张年轻又绝望的脸,一种彻骨的寒意从脊椎升起。
不。
这不是命运。命运不会如此精准,如此恶劣。
这背后,一定有个人。一个和我一样,甚至比我更了解死亡规则的魔鬼。
而他,正在暗处,欣赏着我每一次徒劳的挣扎。
【2】
又一具。
停尸间的灯光惨白,我看着新送来的尸体,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死者张浩,煤气中毒,死在自己反锁的公寓里。现场门窗紧闭,毫无外力入侵的痕迹,被判定为操作不当导致的意外。
可就在一周前,我作为法医,曾为赖鹏宾负责的一起伤害案的证人张浩,做过伤情鉴定。
那次触碰,我看到了他的倒计时:三天,死于利器刺穿。
我用尽了我能想到的所有方法去暗示他,提醒他注意安全,甚至匿名给他寄了一件防刺背心。
结果,他为了安全,把自己锁在家里,一步也不敢出门。然后,死于一场完美的意外。
和刘薇的案子如出一辙。
我冲出停尸间,闯进赖鹏宾的办公室。他正在开案情分析会,满屋子的烟味和精英刑警。
赖鹏宾!我把两份死亡报告的副本拍在他桌上,刘薇,张浩,你不觉得太巧了吗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惊讶,探究,还有几分看好戏的轻蔑。
赖鹏宾的脸瞬间沉了下去。苏瑾,出去。
他们都是我‘警告’过的人!我几乎在嘶吼,情绪在崩溃的边缘,我预见他们的死亡,我试图阻止,结果他们只会死得更惨,更‘意外’!这不是命运,这是谋杀!有人在利用我的能力,把谋杀伪装成天意!
办公室里一片死寂,随即是压抑不住的窃笑声。
苏法医是不是小说看多了
还预见死亡,她以为自己是谁
赖鹏宾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将我吞噬。都给我闭嘴!
他抓住我的胳膊,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强行将我拖出办公室。
走廊里,他把我甩在墙上,双眼赤红地瞪着我:苏瑾!你到底要发疯到什么时候!瑶瑶的死不是你的错,你为什么非要把所有事都揽在自己身上!
我没有发疯!我迎着他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你仔细看这两个案子。刘薇是你们追查的一起金融诈骗案的匿名举报人,张浩是你手上那起伤害案的唯一目击证人。他们死了,线索就都断了。你不觉得这太干净了吗
他眼中的怒火渐渐熄灭,取而代代的是更深沉的悲哀。
那只是巧合。他疲惫地揉着眉心,苏瑾,我已经给你联系了全市最好的心理医生,去看看吧,算我求你。
又是这样。
他永远觉得我是那个沉浸在丧女之痛里,需要被拯救的病人。
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赖鹏宾,我的声音颤抖,却异常清晰,你还记得瑶瑶死的那天,我跟你说过什么吗
他的身体僵住了。
我说,我看到了她的倒计时。我求你别带她出门。我看着他瞬间苍白的脸,残忍地继续说,你当时看我的眼神,就跟现在一模一样。你觉得我疯了,不相信我。结果呢
别说了!他低吼一声,像是被触碰到了最痛的伤口。
不,我要说!我逼近他,泪水不受控制地滑落,如果那天你信我,哪怕只有一次!瑶瑶就不会死!现在,又有人要死了,你还要用你的自以为是,害死更多的人吗!
啪!
清脆的耳光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响。
我的脸火辣辣地疼,但比不上心里的万分之一。
赖鹏宾的手在发抖,他看着我,眼里的震惊和悔恨交织。他这辈子都没动过我一根手指头。
对不起……他喃喃道,我……我不是故意的。
我没有回应。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哀莫大于心死。
这一巴掌,彻底打碎了我对他最后的一丝期望。
我转身,一步步走回我的停尸间。那里虽然冰冷,却比人心要诚实得多。
从今天起,我不再指望任何人。
那个魔鬼,我自己来抓。
【3】
我把自己锁在档案室里,四周是堆积如山的陈年卷宗,散发着纸张腐朽的气味。
既然没人信我,我就自己找证据。
我开始梳理过去一年里,所有我经手过的、并且尝试干预过的意外死亡案。一共七起。
我将这七名死者的身份背景、社会关系、生前活动轨迹全部调出来,像疯子一样在白板上画着关系图。
线条越来越多,越来越乱,仿佛一张巨大的蛛网,而我身处其中,找不到那个织网的蜘蛛。
赖鹏宾没有再来找我。我们像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在警局大楼里各自忙碌。他或许是愧疚,或许是选择了逃避。
这正合我意。
就在我几乎要被这些繁杂的线索逼疯的时候,一个快递包裹,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我办公室的桌上。
没有寄件人信息,只有一个打印出来的标签:苏瑾法医(亲启)。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
我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打开包裹。里面是一个黑色的丝绒盒子。
打开盒子,一枚古老而精致的银质怀表,静静地躺在里面。表盘的玻璃上有一丝裂痕,指针永远停在了十二点的位置。
这不是一枚普通的怀表。
我伸手触碰它,就在指尖接触到冰冷金属的刹那,一股不属于我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入我的大脑!
那不是倒计时。
那是一段段快速闪回的画面——刘薇从天台坠落,张浩在煤气中窒息,还有其他五个我干预失败的死者,他们临死前绝望的脸……
最后,画面定格。一行用鲜血写成的文字,在黑暗的背景中浮现:
你闻到同类的气息了吗,我的死亡信使游戏,才刚刚开始。
我猛地抽回手,大口喘着粗气,浑身冷汗。
是他!
那个藏在暗处的魔鬼!
他知道我的能力!他一直在看着我,像看一场有趣的马戏。这块怀表,就是他送来的战书!
我的目光落在包裹的角落,那里还有一张小小的卡片。
卡片上,只有一个地址:城南,废弃的第三纺织厂。
是陷阱还是下一个游戏现场
我几乎没有犹豫。恐惧被一种更强烈的、混杂着愤怒与兴奋的情绪所取代。
他终于肯从阴影里露面了。
我抓起怀表,没有告诉任何人,独自驾车前往那个地址。
我倒要看看,这个自诩为神的混蛋,到底是什么牛鬼蛇神!
废弃的纺织厂里,尘埃在从破损屋顶透进来的光柱中飞舞。空气里弥漫着铁锈和霉菌的味道。
我走进空旷的厂房中央,那里只有一把孤零零的椅子。
出来!我握紧了手里的怀表,对着空无一人的厂房喊道,我知道你在这里!别再装神弄鬼了!
没有回应。
我警惕地环顾四周,寻找任何可疑的痕跡。突然,我的手机响了。
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接通电话,开了免提。
欢迎你,我亲爱的苏医生。一个经过处理的、雌雄莫辨的电子合成音从听筒里传来,带着一丝戏谑的笑意,我等了你很久了。
你是谁我冷声问。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为你准备了一份礼物。那个声音说,回头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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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猛地转身。
不知何时,厂房二楼的栏杆上,多了一个人影。一个男人被绳子倒吊着,嘴被封住,正在剧烈地挣扎。
我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叫李峰,一个不大不小的毒贩。赖队长追了他很久,可惜证据不足。那个声音悠然说道,现在,我把他交给你。他的生死,也交给你。
你什么意思
很简单。我给了他一个选择。要么,被那边的机器,慢慢绞死。要么……电话里的声音顿了顿,充满了恶意的愉悦,由你来决定他的死法。
随着他的话音,厂房的另一头,一台巨大的、布满铁锈的齿轮传送带,轰然启动。一条锁链,正拖着李峰的脚,将他一点点往那台人间绞肉机里拉去!
你有十五分钟,苏医生。那个声音仿佛地狱的判官,找到我留下的‘开关’,你就能停下机器。但是,开关不止一个,选错了,会触发另一种更有趣的结局。倒计时,现在开始。
电话挂断了。
我看着那个在死亡线上挣扎的男人,第一次感觉到了如此具体、如此逼近的恶意。
这不是遥远的预见。
这是一场血淋淋的、限时的屠杀。
而我,就是那个被迫按下屠刀的刽子手。
【4】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十五分钟。我必须在这座死亡工厂里,找到那个决定生死的开关。
我冲向那个被倒吊的男人李峰,想要先把他救下来。可就在我的手触碰到他身体的瞬间,那个熟悉的倒计时出现了。
十四分三十秒。死亡方式:被机器绞碎。
这说明,电话里的魔鬼没有说谎。
我立刻开始在巨大的厂房里疯狂搜索。这里到处都是废弃的机器、零件和杂物,要找一个开关无异于大海捞针。
电话里的声音说开关不止一个。这绝对是文字游戏。
我环顾四周,目光扫过那些锈迹斑斑的配电箱、控制台……不对,太明显了,他不会把开关放在这么容易找到的地方。
他喜欢玩弄人心,喜欢设置谜题。
谜题……
我的脑中灵光一闪。对了,谜题!
我冲回李峰身边,不顾他的挣扎,开始仔细检查他的身体。果然,在他被胶带封住的嘴上,我发现了一行用马克笔写下的小字:
你失去的,就是打开门的钥匙。
我失去的
是瑶瑶
我的心像被针扎一样刺痛。这个混蛋!他居然用我的女儿来做谜题!
愤怒几乎要吞噬我的理智,但我知道,现在不是情绪用事的时候。
瑶瑶……她最喜欢什么她最喜欢我给她唱的那首童谣,《小星星》。
童谣钥匙
我猛地抬头,看向厂房的穹顶。那里布满了交错的管道和线路,像一张巨大的网。而在网的中央,悬挂着一盏老旧的星形吊灯,上面落满了灰尘。
就是它!
我找到一个可以攀爬的维修梯,不顾一切地往上爬。梯子摇摇欲坠,我的心脏快要跳出胸膛。
李峰的惨叫声从下方传来,他离那台绞肉机越来越近了。
我终于爬到顶部,靠近那盏星形吊灯。我看到,在吊灯的中心,有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红色按钮。
就是这个!
我用尽全力按了下去!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轰——
那台绞肉机……没有停下。
不仅没有停下,反而转得更快了!
我愣住了,大脑一片空白。
错了怎么会……
嘀嘀嘀——
刺耳的警报声突然响彻整个厂房。我看到,在李峰被绑的椅子底下,一个红色的电子计时器亮了起来。
上面显示着:00:10。
是炸弹!
苏瑾!快下来!
一声暴喝从厂房门口传来。赖鹏宾带着一队特警冲了进来,他们显然是追踪我的手机信号来的。
他看到眼前的景象,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有炸弹!快疏散!他对我大吼,同时指挥队员去救人。
可是太晚了。
我疯了一样从梯子上滑下来,冲向那个计时器,想要拆除它。
他知道我,鹏宾!他知道我们的一切!我语无伦次地对他喊道。
赖鹏宾冲过来,想把我拖走。
来不及了!快走!
我被他死死抱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计时器上的数字疯狂跳动。
三……
二……
一……
轰!!!
预想中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发生。
整个厂房陷入了一片死寂。
那台绞肉机停了。炸弹的计时器也灭了。
一切都结束了
就在我们都松了一口气的时候,一个阴冷的、经过处理的电子音,从我刚才按下的那个星形吊灯里传了出来。那里被装了扩音器。
滴。错误答案。
但是,惩罚不是给你的。现在还不是时候。
话音刚落,那个被松开的男人李峰,突然双手扼住了自己的喉咙,脸上露出极度痛苦的表情。他剧烈地抽搐着,双眼暴突,仿佛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在挤压他的心脏。
我下意识地看向他的手腕。
那个消失的倒计时,再次出现了!
这一次,是从十秒开始。
十、九、八……
在我和赖鹏宾以及所有特警的注视下,李峰像一条离水的鱼,挣扎了几下,身体一软,彻底没了声息。
我僵在原地,浑身冰冷。
那个魔鬼……他算计好了一切。
他知道我会选错。他知道赖鹏bin会来。他故意设置了这个双重陷阱。
我按下的开关,不是停止绞肉机,也不是引爆炸弹。
而是启动了早已注射在李峰体内的、某种速效心脏毒剂的激活装置。
我,亲手杀了他。
赖鹏宾看着我,眼神里不再是怜悯,而是一种深深的、无法理解的恐惧和怀疑。
在他看来,我不是一个试图救人的法医。
我是一个带来了死亡和混乱的灾星。
我的理智,在这一刻,彻底崩断了。
【5】
我被停职了。
暂时性,赖鹏宾是这么对我说的。但我们都知道,这只是一个体面的说法。
我被软禁在自己的公寓里,门口24小时有警察保护我。赖鹏宾的理由是,那个钟表匠——我们开始这样称呼那个魔鬼——盯上了我,我需要被保护。
但我知道,我更像是一个危险的证物,需要被隔离。
在所有人眼里,尤其是在赖鹏宾的眼里,李峰的死,我就是那个扣下扳机的人。尽管没有人能解释那诡异的毒杀方式,但一切混乱都由我而起。
我成了警局里的一个笑话,一个疯子。
公寓里很安静,静得能听到心脏在胸腔里绝望的跳动。
我一遍遍地回想那个废弃工厂里的每一个细节。那个谜题,你失去的,就是打开门的钥匙。
我失去了瑶瑶。
我还失去了什么
我失去了赖鹏宾的信任,失去了正常的生活,失去了感受快乐的能力。
不,不对。这些都是结果,不是源头。
源头是瑶瑶的死。
不对,源头是更早以前,是我第一次看见倒计时的时候。
记忆的闸门被打开,我回到了那个我一直不愿触碰的过去——我成长的孤儿院。
我不是一直都叫苏瑾。在孤儿院里,我只有一个编号。我撒了谎,对所有人都撒谎,包括赖鹏宾。我编造了一对爱我的父母,一个幸福的家庭。因为我害怕,害怕被人知道我是一个无依无靠、被抛弃的孩子。
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画面。
孤儿院的后山,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是我童年唯一的朋友,莉莉。
那天,我看见了她手腕上的倒计时。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我只知道那让我很害怕。我看到了一些模糊的画面,她从高高的秋千上摔下来,头破血流。
我尖叫着,哭喊着,死死拉住要去玩秋千的她。她被我吓坏了,以为我在欺负她,用力推开我,哭着朝另一条小路跑去。
然后,一辆送菜的货车,从拐角处疾驰而来。
我失去的……是莉莉。
我失去了我的第一个朋友。
而那个谜题,那个混蛋留下的谜题,是在提醒我这件事。
他知道我的过去。他知道我内心最深的秘密和恐惧。
他到底是谁
我再也坐不住了。我不能再这样被动地等待下去。
我需要信息,需要卷宗,需要一切能帮我挖出这个魔鬼的工具。
而唯一能给我这些的,只有赖鹏宾。
我敲响了公寓的门。门口的年轻警察拦住了我。
苏法医,赖队吩咐了,您不能出去。
让他来见我。我的声音异常平静。
半小时后,赖鹏宾来了。他看起来更憔悴了,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
他站在门口,没有进来,只是看着我,眼神复杂。
苏瑾,你好好休息。
我没病。我打断他,赖鹏宾,我需要你的帮助。
他沉默了,像是在等我说出什么疯话。
这一次,我没有提我的能力,没有提预见。我把他拉到白板前,上面是我这几天凭记忆画出的关系网。
你看,我指着上面的名字,刘薇,金融诈骗案的举报人。张浩,伤害案的目击证人。李峰,你跟了半年的毒贩。他们之间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他们的死,都让你负责的案子变成了悬案。
我看着他,目光冷静而锐利。
忘掉我说的所有疯话。忘掉那些无法解释的现象。你就当我是个疯子,一个碰巧和所有死者都有过接触的疯子。
但你是个警察,你要看证据,看逻辑。
现在,逻辑链就在这里。有一个智商极高、手段诡异的连环杀手,他正在清理所有对他有威胁的‘小人物’。而他,选择了我,一个有‘精神病史’的法医,作为他完美的烟雾弹。他故意让我卷入其中,让我发疯,让我做出所有不合逻辑的举动,这样,当有一天我真的发现了他的蛛丝马迹,站出来指证他的时候,不会有任何人相信我。
他不是在杀人。他是在清除他过去的痕T迹,同时,在彻底摧毁我的公信力。
赖鹏宾死死地盯着白板,眼里的迷茫和挣扎越来越浓。
我的话,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他作为刑警的理智和他作为前夫的情感。
帮我,我看着他,声音里不带一丝感情,只有冰冷的交易,不是因为你还爱我,或者你可怜我。而是因为你是个警察,这是你的职责。
我需要权限,调阅所有这些案子的原始卷宗,尤其是那些已经被你定义为‘意外’或‘自杀’的悬案。
我做你的‘影子顾问’。你给我提供信息,我帮你找出这个‘钟表匠’。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会再次拒绝。
最终,他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好。
我们的联盟,在猜忌、痛苦和巨大的风险之上,脆弱地达成了。
他不知道,他打开的不是一个合作的通道,而是通往地狱的深渊。
【6】
我们的秘密合作开始了。
每到深夜,赖鹏宾会避开所有监控,来到我的公寓,带来一叠叠积满灰尘的卷宗。
我成了他的剑,用我那不被世人理解的能力,去刺破迷雾。而他,用他手中的权力,成了我的盾,为我挡住外界的审视和怀疑。
这是一种极其诡异的共生关系。我们之间的空气,总是充满了压抑的沉默和无法言说的痛苦。
他偶尔会看着我,眼神里流露出我熟悉的、那种想要弥补和挽回的温情。
我都会立刻避开。
你的同情让我恶心,有一次我终于忍不住,冷冷地对他说,但我需要你警局的数据库,所以我收下了。
他的脸瞬间变得苍白,眼里的光也黯淡了下去。
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流露过任何多余的情感。我们之间,只剩下案子。
我很快发现,钟表匠的作案范围,远比我想象的要广。不仅仅是本市,过去五年,全国各地都有类似手法的完美意外。死者身份各异,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他们都曾是某些重大案件的微不足道的污点证人。
钟表匠像一个勤奋的清道夫,在过去的岁月里,不动声色地抹去了他所有的犯罪痕迹。
而现在,他似乎是觉得清理得差不多了,才开始这场以我为中心的、炫技般的收官演出。
这天,我触碰一份卷宗时,手腕上的倒计时再次出现了。
目标:赵德明,一个已经退休的老会计。
我看到他将在两天后,死于家中佛堂的烛火引发的火灾。
必须马上找到他,保护起来!我立刻给赖鹏宾打了电话。
这一次,赖鹏宾没有丝毫犹豫。他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资源,以重要证人保护的名义,将赵德明从家里接走,安置在了警局内部最安全的一间招待所里。24小时有人看守,所有送进去的食物和水,都经过严格检查。
我们都以为,这一次,我们终于能赢过钟表匠一次。
两天的时间,风平浪静。
第三天早上,当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噩耗传来。
赵德明死了。
就在警局的招待所里,在重重保护之下。
死因:急性食物中毒。
我冲到现场,赖鹏宾的脸比死人还要难看。
怎么可能!他嘶吼道,所有的食物都检查过!送餐员也是我们信得过的人!
我戴上手套,触碰了赵德明冰冷的尸体。
那个倒计时,精准地停在了他死亡的时刻。
我仔细地检查着他最后的晚餐——一份打包的素斋。菜和米饭都没有问题,问题出在……筷子上。
那是一双一次性的竹筷。在竹筷的末端,我发现了一丝极难察觉的、近乎无色的涂层。
钟表匠将一种无色无味的剧毒,涂在了这双筷子的尖端。这种毒素只有在接触到人体唾液中的某种酶之后,才会被激活,迅速引发器官衰竭。
而那个送餐员,只是一个普通的、被临时雇佣的跑腿小哥,他甚至不知道自己送的是什么。他只是按照APP上的指示,从一家素食餐厅取了餐,送到了指定的地点。
那个下单的APP账号,是盗用的。IP地址,在境外。
完美无缺的犯罪。
他甚至算到了我们会保护赵德明,算到了我们会检查食物,所以他把毒下在了最不起眼的、我们绝对不会去检查的一次性筷子上。
这次的失败,比工厂那次更具毁灭性。
它像一个响亮的耳光,抽在我们所有人脸上。赖鹏宾承受了来自上级前所未有的压力,他为了我,几乎赌上了自己的整个职业生涯。
会议室里,他被领导骂得狗血淋头。
我站在门外,听着里面传来的咆哮,心里却没有一丝快意。
只有一片沉重的、令人窒息的无力感。
钟表匠就像一个无所不知的鬼魅,我们走的每一步,都在他的计算之内。
他不是在和我们博弈。
他是在用我们,完成他的艺术品。
而我们,连做他对手的资格都没有。
【7】
绝望像藤蔓一样,将我死死缠绕。
我开始怀疑自己,怀疑我们所做的一切是否还有意义。
就在我即将被这股无力感吞噬的时候,钟表匠的第二份礼物送到了。
这一次,是一张被撕碎的照片,藏在了赵德明案的物证袋里,像是无意间掉落的。
赖鹏宾把它交给我的时候,手都在抖。
我将碎片拼凑起来。那是一座老旧的儿童乐园,有着标志性的、红色的大象滑梯。
我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我认识这个地方。
这是我长大的那家春晖孤儿院的乐园。那座大象滑梯,是我和莉莉最喜欢去的地方。
我的过去,我拼命想要埋葬、想要忘记的过去,被那个魔鬼,血淋淋地挖了出来。
他到底是谁为什么他对我的过去了如指掌
这是哪里赖鹏宾看出了我的异样。
我沉默了很久,终于开口:我长大的地方。
我第一次,向他,向这个世界,袒露了我最不堪的出身。我不是什么书香门第的苏家小姐,我只是一个连自己父母是谁都不知道的孤儿。
赖鹏宾的眼中没有鄙夷,只有震惊和更深的心痛。他
在想,这些年,我一个人背负了多少秘密和谎言。
帮我,我看着他,声音沙哑,帮我调出春晖孤儿院二十年前的所有档案。尤其是……和我同一批的孩子的档案。
赖鹏宾动用了他最后的职权,帮我打开了那扇尘封的地狱之门。
在市档案馆的地下室里,我们找到了一箱箱发黄的、散发着霉味的档案。
我一页页地翻着,那些模糊的黑白照片,那些陌生的名字,都像针一样扎着我的神经。
终于,我找到了一张合影。
那是孤儿院的年度合照。我一眼就看到了角落里那个瘦小的自己,还有站在我身边,笑得一脸灿烂的莉莉。
而在我们身后,一个男孩,正静静地站在阴影里。
他面无表情,眼神却像鹰一样锐利,仿佛在审视着镜头前的一切。他手里,正摆弄着一个被拆得七零八落的闹钟。
记忆的碎片轰然炸开。
我想起来了。
林野。
一个孤僻、沉默、从不与人交往的男孩。所有人都躲着他,说他是个怪胎。他唯一的爱好,就是把孤儿院里所有能找到的钟表,全部拆开,再重新组装起来。
钟表……
钟表匠……
我的血液在瞬间凝固。
我记得莉莉出事的那天,他就站在不远处,像个幽灵一样,冷冷地看着我抱着莉莉冰冷的尸体,哭得撕心裂肺。
他看到了。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我的秘密!
就是他!我指着照片上的男孩,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赖鹏宾,就是他!他叫林野!
我们立刻开始在系统里搜索这个名字。
档案显示,林野在莉莉死后第二年,被一户富裕的家庭收养。但他的生活并不幸福,养父母对他非打即骂。
五年后,那对养父母,死于一场意外的家庭火灾。
而林野,从此人间蒸发。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全部串联了起来。
他不是在清理别人的犯罪痕迹。
他是在清理他自己的!
从那场火灾开始,所有阻碍他、发现他秘密的人,都被他用意外的方式,一一抹除。
而我,是他整个复仇拼图上,最后,也最关键的一块。
他不是要杀我。
他要毁了我。
他要让全世界都看到,我这个所谓的死亡信使,是怎样在无知和挣扎中,亲手将身边的人,一个个推向深渊。
他最终的目标,一定是我最在乎的人。
我猛地回头,看向办公室墙上挂着的一张照片。
那是我和赖鹏宾,还有瑶瑶,唯一的一张全家福。
我的手,颤抖着,伸向了照片上赖鹏宾的脸。
触碰。
一个清晰无比的、散发着血色光芒的倒计时,赫然出现在他的手腕上!
一小时。
滴铃铃——
桌上的电话疯狂地响了起来。
我颤抖着按下免提。
是赖鹏宾。
苏瑾,他的声音急促而压抑,背景音里充满了嘈杂的警笛声,他来了。他就在市局大楼里。他指名要见你。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巨响,然后是死一般的沉寂。
鹏宾鹏宾!
我对着电话嘶吼,但再也没有任何回应。
【8】
我像疯了一样冲向市局大楼。
整栋大楼已经被警戒线封锁,到处都是荷枪实弹的特警。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硝烟和紧张的味道。
赖队被劫持了!在三楼的审讯室!一个年轻警察看到我,焦急地喊道。
我推开所有人,不顾一切地冲上三楼。
走廊里站满了人,所有人都束手无策。审讯室是单向玻璃,我们能看到里面,里面的人却看不到我们。
赖鹏宾被绑在椅子上,嘴角带着血迹,但眼神依旧倔强。
而在他面前,站着一个男人。
他穿着一身得体的西装,戴着金丝眼镜,文质彬彬,像个大学教授。
可我知道,这张人皮面具之下,是怎样一个扭曲的灵魂。
林野。
他似乎知道我就在外面,他抬起头,对着单向玻璃,露出了一个温和的、却令人毛骨悚T然的微笑。
审讯室里的扩音器,传出了他那不经任何处理的、清晰而磁性的声音。
苏瑾,好久不见。你比小时候,漂亮多了。
我死死地攥着拳头,指甲嵌入掌心。
二十年了,他悠然地踱步,像是在欣赏自己的杰作,我一直在想,你的这份‘天赋’,究竟是上天的礼物,还是恶魔的诅咒。现在看来,是后者。
你每一次自以为是的拯救,都成了我最完美的杀人工具。莉莉,你的朋友,因为你的‘警告’,才会慌不择路地跑向货车。
我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还有你的女儿,他顿了顿,语气里充满了残忍的快感,瑶瑶。多么可爱的孩子。你预见她会溺水,对吗所以你把她看得死死的。你不知道的是,那场小小的‘意外’,本是我安排的,她最多呛几口水。是你,是你亲手抱着她,躲开了那盆水,却把她送进了一车足以致命的湿沙里。
轰!
我的大脑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原来是这样……
原来瑶瑶的死……从头到尾,都是他精心设计的!
我这一年来所有的痛苦、自责、悔恨,都源自他布下的一个局!
你这个魔鬼!我冲着玻璃嘶吼,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
我林野轻笑一声,我只是一个递刀的人。真正杀死他们的,是你啊,苏瑾。是你那份自以为是的、廉价的‘救赎’。
他拿起一个遥控器,在赖鹏宾面前晃了晃。
现在,我们来玩最后一个游戏。我给了你一个向全世界展示你‘能力’的机会。看到外面的媒体直播车了吗你现在走出去,对着镜头,告诉所有人,你就是死亡的信使,你的触碰会带来厄运。你承认自己是个怪物,我就放了他。
不要答应他!审讯室里,赖鹏宾用尽全力喊道,苏瑾!不要!
林野笑了笑,按下了遥控器上的一个按钮。赖鹏宾身上的束缚瞬间通上了高压电流,他痛苦地惨叫起来。
我看着玻璃另一侧那个痛苦的男人,看着他手腕上那个越来越短的倒计时,心中所有的恐惧、愤怒、绝望,在这一刻,都化为了一片诡异的平静。
我终于明白了。
我一直都错了。
从莉莉,到瑶瑶,再到钟表匠的所有受害者。
我为什么能看到他们的倒计时
因为他们的死亡,都是人为的!都是被钟表匠精心策划的!
我的能力,从来都不是预见命运。
我的能力,是接收到了杀意!
那个倒计时,不是老天给的死亡判决书,而是凶手发出的杀人预告函!
我不是什么信使,也不是什么怪物。
我是一个调频范围极广的、可以接收到杀人犯脑电波的接收器!
钟表匠的那句战书,不是嘲讽,而是真相。
你闻到同类的气息了吗
是的,我闻到了。那是
убийцы
的气息。
我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中所有的软弱都已褪去,只剩下刺骨的冰冷和杀意。
我看着玻璃另一边的林野,就像在看一个死人。
不,林野。我的声音通过麦克风,清晰地传进审讯室,你错了。这不是诅咒,这是武器。
是你,教会了我怎么使用它。
林野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似乎没料到我会是这个反应。
我抬起手,隔着厚厚的防弹玻璃,对准了他。
我将我所有的精神力,所有的痛苦,所有的仇恨,对我女儿的思念,对莉莉的愧疚,对所有无辜死者的愤怒,全部凝聚在我的指尖。
我不再是被动地接收。
我要主动地发射!
我不是你的信使,我一字一句,如同最后的审判,我是你的掘墓人。
你……你想干什么林野的眼中第一次露出了惊慌。
我集中我所有的意念,向他发出了我此生最强烈的杀意。
一股无形的、只有我们两人能感受到的力量,穿透了玻璃。
林野猛地捂住自己的胸口,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腕。
一个虚幻的、由血色光芒构成的时钟,正在他的皮肤上缓缓浮现。
指针,从十秒开始,飞速倒转。
十。
九。
八……
不……不可能……他惊恐地后退,撞翻了桌子,手中的遥控器掉在地上。
他看着我,像在看一个真正的魔鬼。
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林野像李峰那样,像他设计的所有受害者那样,痛苦地倒在地上,抽搐了几下,彻底没了声息。
倒计时,归零。
【9】
林野死了。
官方的结论是,畏罪自杀,死于急性心力衰竭。他在行动前就给自己注射了某种药物,一旦被捕就会发作。
一个完美的、可以被世人理解的结局。
只有我和赖鹏宾知道,真相是什么。
他被我,杀死了。
案子结束后,赖鹏宾来我的公寓,帮我收拾东西。我的停职处分解除了,但我们都知道,我不可能再回那个地方。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打包胶带被撕开的声音。
苏瑾。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对不起。
这三个字,迟到了一年,也迟到了一辈子。
关于瑶瑶……关于所有的一切,我应该相信你。他看着我,眼里是深不见底的悔恨和痛苦,如果……如果我早一点……
没有如果,赖鹏宾。我平静地打断他。
我走到他面前,看着这个我曾经爱过的、也曾经恨过的男人。如今,心中只剩下一片死水。
你的道歉,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他的身体晃了晃,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
我以为我会感到报复的快感,但没有。
我只是觉得很累。
我拿起最后一个箱子,准备离开。
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他追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乞求。
我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我不知道。我说,也许,去一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
我能……我能去找你吗
我沉默了片刻,然后说:赖鹏宾,你是个好警察。瑶瑶会为你骄傲的。
说完,我拉着箱子,走出了这间充满了我们回忆和痛苦的公寓,没有再回头。
那个折磨了我半生的诅咒,终于被我亲手终结。
我的救赎,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我救不了那些被杀意标记的灵魂。
但我可以,终结那些散播杀意的魔鬼。
我走在人来人往的街头,阳光刺眼。我下意识地将手插进口袋,避免触碰到任何人。
过去,我害怕看到那些倒计时,害怕自己无能为力。
但现在,我不怕了。
那不是命运的判决。
那是来自人间地狱的挑战书。
而我,苏瑾,从今天起,正式接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