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星辰之殇
苏晚摘下护目镜,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
无菌实验室里恒定的低温让她的指尖有些发凉,只有面前这台半人高的灵枢AI诊疗原型机核心处理器散发出的微弱蓝光和嗡嗡声,带来一丝活气。
屏幕上跳动着复杂的神经传导模拟数据流,已经连续运行了七十二小时,即将完成最后一次压力测试。
她端起早已冷透的咖啡抿了一口,苦涩在舌尖蔓延。
手机屏幕在安静的实验台上突兀地亮起,震动声显得格外刺耳,是江临舟的信息。
薇薇心脏不适入院观察,今晚纪念日取消,改期再定。
文字简洁,和他的人一样,没有多余的解释,也没有丝毫歉意。
仿佛取消他们结婚三周年的晚餐,和取消一个无关紧要的会议通知没有区别。
苏晚握着手机,屏幕的光映着她过于平静的脸,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冷的玻璃上滑动了一下,点开了推送紧随而来的娱乐头条链接。
高清照片瞬间占满屏幕,背景是城中顶级珠宝品牌VIP室璀璨的灯光。
江临舟侧身站着,剪裁完美的深灰色西装衬得他身姿挺拔,侧脸线条冷峻。
他身边,林薇穿着一袭柔白色的连衣裙笑容温婉,正微微抬起左手。
无名指上,一枚设计独特的铂金钻戒熠熠生辉辉,中心是一颗切割完美的梨形主钻,周围环绕着细密的碎钻,形成一个精巧的星环。
那是苏晚的婚戒,三年前江临舟将它套在她无名指上时,曾说这设计独一无二,象征她是他唯一的星辰。
如今这照片配文带着暧昧的揣测:江氏总裁携神秘女伴现身珠宝店,疑好事将近无名指钻戒瞩目!
独一无二骗子!
苏晚看着照片里林薇手指上那枚刺眼的戒指,心脏的位置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缓慢冰冷地捏紧。
林薇无名指上那枚星环钻戒的光芒,隔着屏幕,几乎要灼伤她的眼睛。
她记得他当时说:这戒指里嵌了定位芯片,以后无论你在哪里,我都能找到你。
多么讽刺。
喉头涌上一股强烈的腥甜感,伴随着剧烈的眩晕。
她猛地扶住冰冷的实验台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眼前的数据流开始模糊、扭曲、旋转。
实验室恒温的冷气似乎突然变成了冰针,密密麻麻地扎进她的骨头缝里。
她试图深呼吸,吸入的却只有消毒水和金属的冰冷气味。
高烧像一场蓄谋已久的突袭,瞬间抽走了她所有的力气。
意识沉入黑暗前,她只来得及按下桌角的紧急呼叫按钮。
2
真相初现
身体软倒下去,额头重重磕在实验台坚硬的金属棱角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再醒来时,入眼是医院病房刺目的白,消毒水的味道浓烈得让人窒息。
手背上扎着输液针,冰凉的药液正一点点渗入血管,窗外天色灰蒙蒙的分不清是清晨还是黄昏。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进来的是江临舟的助理陈默。
他手里提着一个保温桶,脸色有些复杂,带着小心翼翼的担忧。
太太,您醒了感觉怎么样
陈默把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江总他……林小姐那边情况有点反复,医生还在观察,他暂时走不开,让我先给您送点粥过来。
苏晚的目光掠过那个保温桶,落在陈默脸上,声音因为高烧和虚弱而沙哑:我怎么了
陈默犹豫了一下,避开她的视线,低声道:您高烧晕倒,磕到了头轻微脑震荡,另外……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血检结果……您怀孕了,六周左右。
怀孕
这两个字像两颗冰冷的石子投入死寂的潭水,在苏晚混沌的脑子里激起一圈微澜,随即又迅速沉没下去,只留下更深的空洞和寒意。
她下意识地抚上自己平坦的小腹,那里没有任何感觉。
……但是,胎像很不稳。陈默的声音艰涩地补充道,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医生说是情绪剧烈波动加上过度劳累,还有撞击需要绝对静养。
苏晚扯了扯嘴角,想笑却只牵动了干裂的嘴唇。
江总他……很担心您。陈默试图缓和气氛,这话说出来他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
苏晚闭上眼,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他担心的,是林薇那颗随时会不适的心脏吧。
病房里只剩下输液管里液体滴落的轻微声响,陈默看着她闭目不言脆弱得像一碰即碎的琉璃的样子,终究没再说什么默默退了出去。
走廊尽头,VIP病房的门虚掩着。
林薇半靠在病床上,脸色带着精心修饰过的苍白,嘴唇却涂着淡淡的樱粉色。
她正小口吃着江临舟削好的苹果,薄薄的苹果片被切得大小均匀。
临舟,真是麻烦你了,我这身子骨总是给你添乱。
她的声音轻柔,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和依赖,苏晚姐她没事吧今天好像是你们结婚纪念日都怪我……
江临舟将又一瓣苹果递到她唇边,动作自然流畅。
他英俊的侧脸在病房柔和的灯光下显得有些疏离的温和。
她没事,只是累着了纪念日改天补上就行。
他的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你好好休息,别想太多。
嗯。林薇乖巧地点头,眼波流转,带着一丝水汽。
临舟,有时候我真羡慕苏晚姐,能有你这样的丈夫,不像我……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颤动着,声音低了下去,当年为了救你,落下这病根,连当母亲的资格都没有了……
江临舟削苹果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十五岁那年的冬天,刺骨的冰湖濒死的窒息,还有那个不顾一切跳下水,将他拖上岸的模糊身影……醒来后,看到的就是浑身湿透冻得瑟瑟发抖的林薇守在他床边。
这份救命之恩,像一道无形的枷锁,锁了他十几年。
别说傻话。他放下水果刀,用纸巾擦了擦手,语气沉了些:我会照顾你。
3
背叛之痛
林薇抬起泪眼朦胧的眸子,看着他,嘴角却悄然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
几天后,一场隆重的医疗科技峰会在本市举行。
苏晚穿着简单的衬衫长裤,坐在会场靠后的位置,脸色依旧没什么血色。
医生要求静养,但这是她几年心血的结晶,一个能辅助诊断复杂神经系统疾病甚至能通过脑机接口进行初步干预的AI系统今天,它将正式亮相,哪怕署名暂时在林薇头上。
台上,主持人声音激昂:……下面,让我们有请本届未来医疗杰出贡献奖得主林薇女士,她研发的启明AI诊疗系统,在神经退行性疾病早期干预方面取得了突破性进展。
掌声雷动。
聚光灯下,林薇穿着一身高定礼服,妆容精致,笑容得体,款款走上台。
她接过奖杯,目光扫过台下,精准地捕捉到江临舟的身影。
他坐在前排,微微颔首。
感谢评委会的认可。林薇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会场,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哽咽,其实,这个项目能走到今天,我最想感谢一个人。
她转向江临舟的方向,眼中含着晶莹的泪光:我的挚友江临舟先生,没有他无条件的信任和支持,就没有今天的启明也没有今天的我。
镜头立刻切给了江临舟,他英俊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对着台上的林薇,轻轻点了点头。
台下再次爆发出热烈的掌声,所有人都被真情的一幕打动。
苏晚坐在角落里,像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
她看着台上光芒万丈、拿着本应属于她的奖杯和荣誉的林薇,听着她口中无条件的信任和支持,看着江临舟那个代表默许的点头。
她放在膝上的手,无意识地攥紧了,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带来尖锐的疼痛,却比不上心口那万分之一。
启明那是她电脑里加密文件夹的名字,是她无数个日夜推演的核心算法,是她笔记本上密密麻麻的草图,现在都成了林薇口中轻飘飘的她的研发。
因为江临舟不听她的解释,亲手抢走了核心数据拿给林薇,他的的态度每次让她心凉。
林薇站在台上,享受着属于她的高光时刻,目光扫过台下角落里的苏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和挑衅。
苏晚猛地站起身。
旁边的参会者被她突兀的动作惊了一下。
她没有再看台上,也没有看任何人,挺直了单薄的脊背,一步一步,在或探究或不解的目光中,走出了灯火辉煌的会场。
走廊的冷气扑面而来,她走到角落的垃圾桶旁,从口袋里掏出一张被揉得不成样子的峰会邀请函那是陈默之前硬塞给她的。
她面无表情地,将那张印着林薇照片和启明字样的硬质卡片,一点一点,撕得粉碎。
细小的纸屑从她指缝间簌簌落下,掉进冰冷的金属桶里。
身体的疲惫和沉重感越来越明显,小腹隐隐传来下坠的酸痛。
苏晚扶着冰冷的墙壁,额头渗出冷汗,她知道自己该立刻回医院,等到了医院后刚走进电梯后手机又响了。
是江临舟。
她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名字,手指悬在接听键上方,最终只是任由它响到自动挂断。
几秒后,一条信息进来:在哪薇薇这边情况稳定了,晚上一起吃饭。
苏晚扯了扯嘴角按灭了屏幕。
一起吃饭和谁一起庆祝林薇的成功吗
那本来该是我的,不过抢来的终究是拿不稳,现在站的多高,后面就会摔得多狠。
她没有回复走进电梯,按下了去往住院楼层的按钮。
身体的不适感越来越强烈,像有一只冰冷的手在小腹深处搅动撕扯。
电梯缓缓上升,密闭的空间让她感到窒息。
电梯门刚打开她走进去,刺耳的警报声骤然划破了医院的寂静。
头顶的灯光疯狂闪烁了几下,然后啪地一声,彻底熄灭。
停电了,苏晚扶着冰凉的电梯门框心脏狂跳。
小腹的坠痛骤然加剧,像有把钝刀在里面狠狠绞动,一股温热的液体毫无预兆地涌出,瞬间浸透了下身的病号裤,粘腻地贴在皮肤上。
孩子!
巨大的恐惧瞬间填满整个脑海,她试图呼救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只能发出破碎的气音。
黑暗中,人群慌乱地奔跑推搡,没人注意到电梯里被关了一个女人。
救命……她用尽全身力气呼喊,拍打电梯门,声音却微弱得如同蚊蚋,瞬间淹没在周围的嘈杂里。
汗水混着泪水从额角滑落,咸涩地流进嘴角。
绝望像冰冷的潮水,一寸寸淹没她的口鼻。
她仿佛又回到了十五岁那个冰冷的湖底,四周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刺骨的寒冷,无论怎么挣扎,都抓不到一根救命的稻草。
就在她意识快要涣散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微弱的光芒照亮了眼前一小块沾着血迹的地面。
屏幕上是自动推送的娱乐新闻头条,一张高清在柔和灯光下拍摄的照片。
背景是布置得温馨浪漫的餐厅包间,林薇穿着一身娇艳的红裙,脸颊带着醉人的红晕,闭着眼,身体微微前倾,柔软的唇瓣,正轻轻印在坐在她对面微微侧脸的江临舟的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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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临舟的表情在照片里有些模糊,似乎带着一丝错愕,却没有明显的抗拒。
照片配着醒目的标题:江氏总裁情定白月光林薇生日宴甜蜜献吻!
手机屏幕的光,像最后一点摇曳的烛火,映着苏晚空洞失焦的瞳孔。
照片上那刺眼的一幕,林薇唇边的笑意,江临舟模糊的侧脸,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视网膜上,也烙进了她心底最深处。
所有的挣扎,所有的痛苦,所有的期待,在这一刻,彻底熄灭了。
温热的液体还在涌出,带走她身体里最后一丝温度。
她看着屏幕上的照片,突然觉得这无边的黑暗,竟比那虚假的光明更让她觉得安全,不再呼救。
只是蜷缩在冰冷的电梯角落,背靠着同样冰冷的墙壁,任由黑暗彻底将她吞没。
手机屏幕的光,终于也熄灭了。
4
决裂时刻
再次恢复意识,是被消毒水的气味和仪器规律的滴滴声唤醒的。
她睁开眼,看到的是熟悉又陌生的病房天花板。手背上重新扎着输液针,冰凉的液体流入体内。
身体像被掏空了一样,虚弱得连抬动手指都困难。
小腹空落落的,那种沉重下坠代表着一个新生命存在的酸痛感消失了。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仪器单调的声音。
窗外,天已经亮了,灰蒙蒙的光线透进来。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江临舟走了进来。
他看起来有些疲惫,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昂贵的西装外套随意地搭在臂弯。他走到床边,看着苏晚苍白的脸和毫无生气的眼睛沉默了片刻。
醒了他的声音有些低沉,感觉怎么样
苏晚没有看他,目光空洞地望着天花板。
孩子……江临舟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
没了。苏晚的声音干涩沙哑,平静地打断了他。
没有起伏,没有质问,也没有眼泪,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江临舟的眉头皱了起来,看着她过于平静的样子,心里莫名地烦躁。
昨晚医院电路故障,备用电源启动晚了点,林薇那边……
江临舟。苏晚终于转过头,看向他。她的眼睛很大,此刻却像两口枯井,深不见底,映不出任何光亮:我们离婚吧。
江临舟愣住了,像是没听清,又像是完全没预料到她会在这个时候,用这种平静的语气说出这句话。
你说什么
我说,苏晚看着他,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我们离婚。
她挣扎着,用尽全身残余的力气,抬起没有输液的那只手,指向床头柜。
那里放着一个牛皮纸文件袋,是陈默在她昏迷期间送来的,里面装着一些她的私人物品。
帮我拿纸笔。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江临舟盯着她,眼神复杂难辨,有震惊,有不解,甚至有一丝被冒犯的愠怒,他站着没动。
苏晚不再看他,自己费力地撑起身体,伸手去够那个文件袋。
动作牵扯到腹部,她痛得闷哼一声,额头渗出冷汗,却咬着牙,颤抖着将文件袋抓了过来,从里面抽出一个普通的笔记本和一支笔。
她靠在床头,喘息着,翻开笔记本,直接翻到最后一页空白处。
笔尖颤抖着,却异常坚定地在纸上落下字迹。
江临舟看着她苍白的手腕费力地移动,看着她抿紧的毫无血色的唇,看着她眼底那片死寂的荒芜。
一种从未有过的不安和失控感捏住了他。他上前一步,想按住她的手:苏晚你现在需要休息,有什么话……
苏晚猛地抬起头,那双枯井般的眼睛直直地看向他,里面是深不见底的冰冷和厌弃。
那眼神像淬了毒的冰锥,瞬间刺穿了江临舟所有未出口的话,他伸出的手僵在半空。
苏晚低下头,不再理会他,继续书写她写得很快,仿佛生怕慢一点,这支撑着她的最后一点力气就会消散。
病房里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单调而刺耳。
很快,她停下笔,将那张从笔记本上撕下的纸,连同文件袋里另外两份早已准备好的文件,一起递向江临舟。
江临舟没有接,目光落在最上面那张纸上,那是离婚协议书。
她的签名已经签好,字迹因为虚弱而有些歪斜,却异常决绝。
日期写的是今天。
签字。苏晚的声音很轻,却像冰珠子砸在地上。
江临舟的目光移向她递过来的另外两份东西。
一份是泛黄印着某个骨髓库标志的捐赠证明复印件,上面清晰地写着捐赠者编号和受赠者姓名——受赠者:江临舟。
日期,是他十七岁那年罹患急性白血病命悬一线的时候,捐赠者一栏是加密的代号。
另一份,是几张手绘的草图,线条流畅,标注清晰,上面画着的,正是如今被命名为启明核心构件的神经信号采集与处理单元雏形。
右下角,有一个小小娟秀的签名:Su
Wan。
日期,远在林薇研发它之前数年。
江临舟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猛地抬头看向苏晚,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无法掩饰的震惊和难以置信。
骨髓捐赠草图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你在骗我……启明是林薇……
后续的话他不知道该怎么说,心里有一个答案冒出却不敢相信。
苏晚迎着他震惊的目光,嘴角扯出一个极淡极冷的弧度,像是在笑,却比哭更让人心头发寒。
她的声音虚弱得几乎要散在空气里,却清晰地钻进江临舟的耳中,每一个字都像冰凌,狠狠扎进他心里。
林薇和我一个科研室,她偷了我的成果,你是帮她的小偷!
她怒吼一声:告诉你启明不仅仅是我一个人的研发,林薇的好日子现在也到头了,她偷走的是四个国家的共同研发,只是我是主要研究的人,现在已经立案了,你和你的好薇薇都是小偷,是你自己不听我解释,只相信林薇。
说完这句话,她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身体软软地靠回床头,闭上了眼睛。
那张苍白的脸在晨光里,脆弱得像一张一触即碎的纸。
江临舟僵在原地,手里捏着那三张薄薄的纸,却感觉重逾千斤。
骨髓捐赠证明上冰冷的印刷体,手绘草图上熟悉的笔触和那个刺眼的签名,还有苏晚最后那句冰冷的话,像无数把冰冷的锥子,在他坚固的世界观上凿开了一道狰狞的裂缝。
他低头看着离婚协议书上她签下的名字,第一次感觉到一种灭顶的恐慌。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还未来得及看清之前,就已经彻底永远的失去了。
苏晚签完字,便不再看他,也不再说一个字。
她像一尊失去灵魂的瓷偶,安静地躺在病床上,拒绝沟通拒绝治疗拒绝一切。
她只要求尽快出院。
江临舟动用了所有关系,将她转入了顶级的私立疗养院。
他试图解释试图挽回,但苏晚的世界仿佛彻底向他关闭了。
她拒绝见他,他送去的昂贵补品鲜花珠宝,都被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
他只能从医生那里得知她身体恢复得很慢,精神很差,整夜整夜地失眠。
那份骨髓捐赠证明和设计草图,像两根烧红的铁钎,日夜灼烫着他的神经。
他开始动用一切力量调查。
真相的碎片,带着令人作呕的肮脏,一点点拼凑起来。
他高价聘请的私家侦探,查到了一个被林薇买通的护士。
一段偷拍的视频被送到江临舟面前。
视频里,林薇正熟练地将一支针剂注射进自己的手臂,然后对着镜子练习痛苦喘息的表情。
护士的证词冰冷:林小姐定期注射一种药物,能短暂引发心悸症状,模仿心脏病……每次江先生要陪江太太的重要日子之前,她都会用。
江临舟盯着屏幕里林薇那张因为练习而显得有些扭曲的脸,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想起每一次纪念日的取消,每一次重要约会的爽约,每一次苏晚沉默失望的眼神,原来背后,都是这样拙劣而恶毒的表演,他却像个傻子毫无察觉。
更深的寒意席卷了他,私家侦探查到了苏晚流产那晚医院的电梯电源的启动时间被刻意拖延了十五分钟,备用电源的线被人剪断。
这关键的十五分钟,负责电力控制室的值班电工,账户里在事发后第二天,多了一笔来自海外匿名账户数额不小的转账。
追查下去几经周折,最终指向了林薇的一个秘密离岸账户。
在巨大的心理压力和确凿的证据链面前,她崩溃了,承认是收了林薇的钱,故意关了电,因为林薇知道苏晚怀孕了,想要给她吃点苦头。
林……林小姐说,只是想给江太太一个小小的教训……让她吃点苦头,知道谁才是江先生心里最重要的人……我没想到会那么严重……真的没想到会流产……护士涕泪横流地哭诉。
教训
吃点苦头
江临舟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听着手下汇报这些调查结果,窗外城市的霓虹映在他冰冷的眼底,却没有一丝光亮。
他握着钢笔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泛白,手背上青筋暴起,她的话像一记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他的脸上。
原来,在他为了林薇一个虚假的心悸电话而毫不犹豫地抛下高烧的妻子时,在他陪林薇挑选珠宝庆祝她虚假的成功时,在他默许甚至享受那份虚假的恩情带来的道德优越感时。
苏晚正独自躺在冰冷黑暗的地板上,承受着流产的剧痛和绝望血流不止,而他,那个本该保护她的人,却成了将刀递到林薇手上的帮凶。
巨大的悔恨和冰冷的愤怒像两条毒蛇,死死缠住了他的心脏,几乎让他窒息。
他猛地一拳砸在坚硬的红木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桌上的咖啡杯被震倒,深褐色的液体汩汩流出,浸透了文件,也像极了那晚苏晚身下蔓延开的刺目的血红。
他必须找到苏晚,立刻马上。
5
悔恨深渊
然而,当他带着一身寒气和满心从未有过的急切与恐慌赶到疗养院时,得到的却是一个让他浑身血液几乎冻结的消息。
江先生,苏小姐……她昨天已经办理出院手续,离开了。护士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瞬间阴沉如水的脸色,是一位姓沈的先生来接的她。
姓沈江临舟的声音冷得像冰渣。
是的叫沈恪,坐着轮椅但人很有气质。护士回忆道,苏小姐跟他走的,看起来平静了很多。
沈恪!
这个名字像一根毒刺,扎进江临舟混乱的脑海。
他迅速调取疗养院门口的监控,画面里一个穿着浅灰色毛衣、面容清俊却带着几分病弱苍白的年轻男人坐在轮椅上,被护工推着。
苏晚穿着简单的米白色大衣,围着他亲手挑选却被她退回的那条羊绒围巾,安静地站在轮椅旁。
她低着头,似乎在和轮椅上的男人说着什么,侧脸依旧没什么血色,但眉宇间那股死寂的灰败似乎淡去了一些,甚至带着一种近乎依赖的平静。
沈恪抬起手,很自然地替她拂开被风吹到脸颊的一缕发丝苏晚没有躲闪。
然后,护工推着轮椅,苏晚跟在一旁,三人一起上了一辆等候在路边的黑色轿车,绝尘而去。
江临舟死死地盯着监控画面定格的那一幕,沈恪替苏晚拂开头发时,她微微低头的侧影。
一股尖锐陌生的刺痛感瞬间贯穿了他的心脏。
那是比任何商业对手的打击比任何项目的失败都要强烈千百倍的痛楚和恐慌。
他动用了所有的资源和手段,像疯了一样寻找苏晚的下落。
然而,沈恪的背景似乎远比他想象的复杂,所有的线索追踪到某个跨国医疗研究机构的合作项目后,就彻底断了。
仿佛苏晚这个人,连同那个坐轮椅的沈恪,一起从人间蒸发了。
时间在焦灼和绝望中滑过数月。
就在江临舟快要被悔恨和自我厌弃吞噬时,一通来自大洋彼岸的紧急电话将他从地狱的边缘暂时拉回。
江总!找到沈恪了,他在瑞士苏黎世大学附属医院,情况很不好。助理的声音带着急促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江临舟立刻乘坐最近的航班赶往瑞士。
当他风尘仆仆赶到医院,询问到沈恪所在的特殊监护楼层时,电梯门打开,眼前的一幕让他的脚步瞬间钉在原地。
走廊尽头,靠近巨大落地窗的地方,一个穿着宽大病号服的单薄身影正背对着他。
是苏晚。
她坐在冰冷的等候椅上,看着重症监护室里的那人。
那人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身形清瘦,正是沈恪。
他脸色灰败,双眼紧闭,头上缠着厚厚的纱布,一条手臂无力地垂着,打着石膏。
整个人毫无生气,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
苏晚她瘦了很多,宽大的病号服更衬得她形销骨立。
她闭着眼,浓密的睫毛湿漉漉地黏在一起,微微颤抖着。
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江临舟能看到她单薄的肩膀在无法抑制的剧烈地颤抖。
她盯着沈恪的目光那么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着青白,仿佛用尽了生命里所有的力气去抓住去挽留什么。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在他们身上,勾勒出一圈毛茸茸的金边,却驱不散那浓得化不开的绝望和悲伤。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和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
江临舟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苏晚,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却又透着一股近乎孤注一掷的守护力量。
他喉咙发紧,艰难地迈开脚步,一步一步,沉重地朝他们走去。
皮鞋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空洞的回响。
就在他距离他们还有几步之遥时,苏晚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
她的目光越过冰冷的空气,精准地捕捉到了他。那双曾经清澈明亮的眼睛,此刻布满了猩红的血丝,眼底是深不见底的痛苦疲惫,以及一种江临舟从未在她眼中看到过的恨意。
那恨意如此尖锐,如此清晰,像淬了毒的冰锥,瞬间刺穿了江临舟所有准备好苍白无力的语言,他脚步顿住,僵在原地。
苏晚只是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像看一个令人憎恶的垃圾。
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却清晰地、带着血泪的重量,砸在死寂的走廊里:这一切都是你的林薇做的,如果沈恪出事我不会原谅你们。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惊雷炸响在江临舟耳边。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急促地震动起来。是国内警方打来的他僵硬地接通。
江先生,林薇盗用别人的科研成果被抓捕的路上逃跑到国外,想要撞死你的前太太苏晚,却没有成功,另外国外警方抓捕到林薇,她要求见您一面。
江临舟的心猛地一沉,再想到林薇那张虚伪恶毒的脸,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他没有丝毫犹豫,对着电话那头冰冷地吐出两个字:不见。
然而,就在他挂断电话的瞬间,手机屏幕又亮了一下,是一条来自未知号码的短信,显然是林薇定时发送的,她恨江临舟知道自己盗用别人成果选择不救她。
她都是为了和他在一起,却被他抛弃,林薇心里恨,所以她定时了一条短信,也让他也不能好过。
上面只有一句话,却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恶意和诅咒,像毒蛇的信子:
江临舟,你永远都不会知道,十五岁那年,真正把你从冰湖里捞出来的那个短头发冻得差点死掉的小傻子是谁,你活该活该失去一切。
短头发……冻得差点死掉……
这几个字像魔咒,瞬间击中了江临舟记忆深处某个模糊的角落。
那个混乱濒死的时刻,意识沉浮间,似乎真的有一双冰冷的小手死死抓着他的胳膊,用瘦小的身体拼命把他往岸上拖。
那张脸在水雾和寒冷中模糊不清,只记得很苍白,头发很短,像个男孩子……
他猛地抬头,再次看向苏晚。
她此刻低着头,后颈脆弱的弧度暴露在光线里,那里有一小块淡淡的不规则的旧疤痕,像是被什么粗糙的东西划伤后留下的。
那是好像是小时候留下的。
一个尘封了十几年的画面碎片,突然无比清晰地撞进脑海,那是苏家搬到他们隔壁不久,他偶然看到小小的苏晚在后院玩,不小心摔了一跤,后颈被花坛粗糙的石头边缘划破了,流了好多血,她哭得很凶,被保姆抱走了。
短头发……后颈的疤……冻得差点死掉……
江临舟如遭雷击浑身冰冷僵硬,他踉跄着后退一步,背脊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
他像是疯了一样冲出医院,用最快的速度联系国内,动用一切关系,要求调取当年他落水事件的卷宗和所有能找到关于苏晚童年的资料。
几天后,一份加急的加密文件送到了他下榻的酒店。
他颤抖着手打开文件袋,里面掉出一张泛黄的旧报纸剪报复印件。日期正是他落水获救后的第三天。社会新闻版块的一个不起眼的小豆腐块,标题是:热心少女勇救落水少年,自身高烧入院。
旁边配着一张模糊的黑白照片,照片里,一个穿着病号服头发湿漉漉贴在额头上小脸烧得通红的小女孩,正虚弱地躺在病床上。
一个笑容和蔼的护士长模样的人,正弯腰将一枚小小的亮晶晶的见义勇为奖章,别在小女孩的病号服胸前。
照片下有一行小小的说明文字:勇救落水同伴的苏晚小朋友,高烧不退仍在治疗中。
他记得好像是发烧后苏晚搬家了,没想到却是因为这个原因。
照片里那个小女孩苍白而模糊的五官,依稀能辨认出正是幼年苏晚的模样,那枚小小的奖章,刺痛了江临舟的眼睛。
文件袋里还有一份当年的出院小结复印件。
患者:苏晚。
诊断:重度肺炎,急性低温症,伴发高热惊厥。
病因:溺水后长时间暴露于低温环境。
溺水……长时间暴露……
江临舟颓然跌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手里紧紧攥着那张泛黄的剪报复印件和出院小结。
十几年来深信不疑的真相,他报以满腔愧疚甚至牺牲了自己婚姻去偿还的恩情,原来从头到尾,都是一场精心策划彻头彻尾的骗局。
而他,像个彻头彻尾的傻瓜,被林薇玩弄于股掌之间,不仅亲手将自己的救命恩人推入深渊,还成了害死自己亲生骨肉的帮凶。
悔恨如同滔天巨浪,将他彻底淹没撕碎。
他发出野兽般痛苦的嘶吼,一拳又一拳狠狠砸在坚硬的地板上,指骨破裂,鲜血淋漓,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只有心口那个巨大名为愚蠢和辜负的黑洞,在疯狂地吞噬着他的一切。
6
冰岛断情
冰岛,维克镇外,黑沙滩。
亘古不变的狂风裹挟着大西洋的寒意呼啸而过,卷起细碎的黑沙,打在脸上微微生疼。
铅灰色的天空低垂,与远处翻滚着白浪的墨蓝色大海连成一片,苍茫而冷寂。
嶙峋的黑色玄武岩石柱如同巨人的断指,沉默地矗立在惊涛拍岸的海边。
一辆黑色的电动轮椅缓缓碾过粗粝的黑沙,停在了一块能稍稍避风的巨大岩石旁。
轮椅上坐着沈恪。
他穿着厚厚的防寒服,脸色依旧带着大病初愈的苍白,但眼神清亮温和,看着推着轮椅的苏晚。
苏晚裹着厚厚的羊绒围巾和帽子,只露出一双沉静的眼睛。
海风吹乱了她的发丝,她望着眼前这片荒凉壮阔的景象,眼神像远处的大海一样深邃平静。
沈恪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大海,沉默了片刻,轻声问:他来了在那边,跟了三天了要见吗
他的目光投向远处沙滩上一个孤零零的黑色身影。
江临舟站在离他们很远的地方,穿着一件单薄的黑色大衣,身影在狂风中显得格外萧瑟。
他没有靠近,只是像一个被放逐的幽灵,固执地守望着这边。
海风吹乱了他的头发,露出他憔悴不堪眼窝深陷的脸。
苏晚的目光甚至没有朝那个方向偏移一丝一毫。她的视线依旧停留在远处海天交界处翻滚的白色浪线上。
海风将她围巾的末端吹得猎猎作响。
她缓缓抬起手,纤细的手指上,曾经戴过婚戒的地方空空如也。
她伸进大衣口袋,再拿出来时,掌心静静躺着一枚戒指。
铂金的指环,中间镶嵌着璀璨的梨形主钻,周围细密的碎钻在灰暗的天光下依旧折射出冰冷的光芒那枚独一无二的星辰。
她低头看了一眼掌心冰冷的金属和石头。
它曾经象征过承诺,后来变成了枷锁和耻辱的烙印。
她指尖微微用力,捏紧了戒指,然后,没有丝毫犹豫,手臂划出一道决绝的弧线
那枚价值不菲的钻戒,在狂风中划出一道微弱的银光,像一颗坠落的星辰,瞬间被汹涌而来的灰色海浪吞没,消失得无影无踪。
脏了的东西,
苏晚的声音被海风吹散,轻飘飘的,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冰冷和释然,清晰地传入沈恪耳中,何必留恋。
她收回手,重新握住了轮椅的把手,声音恢复了平静:走吧,风大了。
沈恪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再问,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轮椅碾过黑沙,缓缓前行,朝着远离海岸远离那个黑色人影的方向。
远处,江临舟亲眼看着那枚戒指消失在墨色的海水中。
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踉跄着向前冲了几步,扑倒在冰冷刺骨的海水里,海浪拍打着他,咸涩冰冷的海水灌入他的口鼻。
他挣扎着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枚戒指消失的地方,徒劳地伸出手在浑浊的海水里疯狂地摸索。
冰冷的海水像无数把刀子切割着他的身体,他却浑然不觉。
一个更大的浪头打来,将他重重拍倒在沙滩上。
海水退去,他狼狈地趴在冰冷粗粝的黑沙上,剧烈地咳嗽着,呕出咸涩的海水。
意识模糊间,他颤抖着伸向自己湿透的西装内袋,摸索着,掏出一个被塑封袋小心保护着已经泛黄卷边的旧照片。
照片上是两个年幼的孩子,男孩穿着小西装,一脸傲气。
女孩剪着短短的头发,穿着背带裤,对着镜头笑得有些腼腆,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眼睛弯成了月牙儿。
她的后颈,依稀能看到一小块淡淡的痕迹。
冰冷的海水不断冲刷着他的身体,也冲刷着那张旧照片。
照片上小女孩灿烂的笑容,在浑浊的水渍中渐渐模糊晕开……
浪涛声震耳欲聋,吞没了岸边男人压抑到极致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呜咽。
黑色的沙滩上,只留下他蜷缩的身影,和那张在海水浸泡中渐渐褪色最终被下一个浪头彻底卷入无边大海的旧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