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葬阴村 > 第10章  离火
祠堂深处那歇斯底里的第三次咆哮,裹挟着实质般的怨毒音浪,如同万吨巨石投入了无形的深潭,在葬阴村的死寂里炸开狂暴的回响。巨大的冲击波横扫而过,柴房最后残存的半堵泥墙,脆弱得像孩子堆砌的沙堡,瞬间被无形的巨掌摁碎、揉烂、拍进土里!
轰隆——哗啦啦——!!!
断木、瓦砾、碎裂的纸屑、粘稠的黑色浆体混杂着漫天腥臭的烟尘,劈头盖脸地浇砸下来。陈默像一截被随意丢弃的朽木,在这毁灭的浪潮中翻滚、沉沦。
砰!
后背狠狠撞在断裂的粗大房梁上,尖锐的木刺穿透褴褛的布帛,扎入皮肉。剧痛尖锐却麻木,胸腔里的空气被狠狠挤压出来,化作压抑在喉头的一声闷哼,混杂着碎牙咬破口腔的血腥味。视野彻底成了沸腾的漩涡——血红、漆黑、惨白、深紫……无数扭曲的色块疯狂旋转、融合、撕裂。耳鸣尖锐得像是要将颅骨洞穿,祠堂深处余留的咆哮和无数纸偶碎裂时残留的尖啸在耳蜗深处疯狂撕扯、碰撞。
阴寒。
那是比凛冬冰窟更深沉千倍的死寂寒意。它从彻底报废的右臂撕裂处汹涌灌入,冻结了流淌的污血,凝结了试图愈合的皮肉,更顺着筋络血脉一路钻凿,贪婪地啃噬着残存的热气与生机。右半边身体已是一片冰封的废墟,麻木得失去任何知觉,只有灵魂层面上传来的、被慢刀子凌迟般的尖锐寒痛。
左臂?勉强还属于他。但那血肉模糊的手掌,每一次轻微的痉挛都牵扯着断骨般的剧痛,被污秽黑浆深度灼蚀的皮肤如同烧焦的皮革,正发出无声的哀鸣。
意识。
意识的海啸比这坍塌更加恐怖。
“……释……放……我……”
冰冷、死寂、毫无感情起伏的意念,如同亿万年冰川深处最坚硬的寒铁所铸就的裁决。这不是请求,是宣告。是来自无尽深渊的意志对一粒尘埃的最终审判。
它化形了。
识海被强行撕裂,一个无法描述其庞然的阴影沉甸甸地覆盖下来——它缓慢而沉重地自转着,像一颗被放逐在黑暗虚空中的死亡星辰。那不是“棺椁”,更不是“巨人”那样的凡俗概念所能容纳的存在。它由无数冰冷、扭曲、缠绕着古老死咒文字的漆黑锁链构成一个巨大而混沌的轮廓。锁链间流动着粘稠的、散发出万年尸臭与陈腐符文气息的冰冷淤泥。它每一次搏动,那些锁链便收缩、摩擦,发出无声却足以冻结灵魂的尖啸,淤泥随之缓慢涌动,滴落,消弭着意识海中残存的光与热。这才是张老歪死前惊鸿一瞥的本质,这才是《葬阴秘录》深处幽绿之光指向的归宿——一个被深沉怨念与远古禁锢共同封存的古老存在!它根本不是葬阴村原生之物!
而代价的锁链,冰冷、精准、带着倒钩的锁链的另一端,残酷且清晰地缠绕着另一个渺小的、绝望挣扎的轮廓——素心!
模糊的影像在识海的边缘被强行锚定:祭坛深处,那扭曲着爬行的、覆盖着猩红纸嫁衣阴影的怨念聚合体之下,素心被无形的力量扼住颈项,拖拽着前行。她的脸因窒息而扭曲胀紫,灰色的布裙被粗暴地撕扯碎裂,裸露的肌肤上满是肮脏的淤青和抓痕。她的眼睛睁得极大,里面盛满了超越了恐惧的、极致的空洞和无声的哀嚎,那是灵魂被冻结前一刻的本能反应。那冰冷的意念锁链,一端缠绕着她,另一端深深刺入那巨大、冰冷、缓慢旋转的死寂轮廓核心。这锁链清晰无比地昭示:献祭她!将她的灵魂作为最后的薪柴点燃,投入那无尽死寂的深渊,作为打开一丝回归裂缝的祭品!
“……不……”陈默喉咙深处滚动着无声的嘶吼,每一个试图反抗的念头升起,都被那冰冷巨轮碾得粉碎,冰寒的锁链便随之收紧一分,灵魂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那巨轮带来的不仅是死亡,更是一种存在层面的彻底抹除和永恒的放逐!献祭素心,换来一丝虚无缥缈的“守护”?或者更像是对那冰冷存在卑躬屈膝的投降?绝望不是选项,而是毒药。
噗通…噗通…噗通!
怀中的《葬阴秘录》搏动得如同失控的战鼓!那搏动并非单纯的物理跳动,而是每一次都伴随着一股阴冷、污秽的精神冲击,狠狠撞击着他的心脏和识海。书页上,那污秽八卦图中代表坎水的方位已是一片彻底的墨黑死寂,而中央那幽绿的光点,此刻亮度暴涨到了极致!它不再只是映照,而是如同一个贪婪的漩涡,疯狂地吸取着陈默的伤、陈默的血、陈默的濒死挣扎中所释放出的那种纯粹的、混乱的负面能量!它的光芒穿透污脏的衣襟,将陈默脸上惊惧、挣扎、绝望的表情映照得如同厉鬼。那幽绿之光与识海中缓慢旋转的死寂巨轮产生了强烈的共鸣。每一次搏动,都像一枚重锤,狠狠敲击在那冰冷巨轮无形的外壳上,令其周围的锁链剧烈震颤,发出无声的嘶鸣,同时,那缠绕着素心灵魂的冰冷锁链便骤然收紧!
“呃啊——!”陈默浑身痉挛,一口粘稠发黑的血块混着内脏碎片猛地呛咳出来。识海中的画面剧烈震荡,无数碎片冲撞:素心那双失去焦点的绝望眼眸被陡然放大的嫁衣猩红所取代;冰冷死寂巨轮表面蠕动流淌的符文突然幻化成无数只惨白枯萎的手掌向着他虚抓;张老歪溺亡时喉咙里涌出的不再是河水,而是冰冷的污泥;祠堂深处那咆哮的源头,一个身着纸嫁衣、身形模糊却散发着滔天怨念的“新娘”正低头抚摸着素心苍白的脸……混乱与污染如同沸腾的毒沼,将他残存的理智彻底淹没。
在思维的深海即将被彻底冻结、同化的临界点——
呜…滋滋…嘎嘎……
一种极其怪异的声音,混杂着湿漉漉的黏腻和朽木被强行碾碎的刺耳摩擦,穿透了陈默濒临崩溃的感官屏障,像一根冰冷的钢针,狠狠扎入了他被混乱充斥的神经!
意识艰难地、支离破碎地挣扎凝聚。
血污和汗水模糊的视线,透过漫天飘落的灰白纸屑和黏稠黑浆碎块组成的肮脏雪幕,死死锁定了声源——
就在他侧前方不足一丈远的地方,那摊曾经覆盖着张老歪分解遗骸的、已经凝固发黑的污浊印记边缘,一团深紫黑色的“东西”在蠕动。
是沈婆。
或者说,是那巳蛇煞鬼容器最后的、超越想象极限的残留物。
它已经丧失了任何可以被称为“形体”的结构。像一个被顽童揉烂后又浸在臭水沟里泡了三天三夜的巨大纸人残渣。焦炭般大块剥落的“纸尸皮”下,暴露出的根本不是血肉,而是无数条深紫色、如同腐烂蚯蚓般互相缠绕、痉挛、渗透出粘稠黑液的肉筋组织。它的“头部”勉强还能辨认出那是一团模糊不清的烂肉疙瘩,先前被桃木桩和污秽陶片捅穿的位置,此刻成了三个不断喷涌着腥臭紫黑浆液的狰狞孔洞,像融化蜡像上戳出的窟窿。
更诡异的是,它全身都在发出细微而密集的“嘶嘶”声,不是呼吸,是那些深紫色的烂肉筋在与污浊的地面接触时,被残留的死亡气息和它自身散逸的阴毒能量不断侵蚀、消融所发出的绝望声响!每一次与地面的粘腻接触,都有一小部分筋络化为冒着泡的脓浆。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正在以肉眼可见速度融化分解的恐怖遗骸,它残余的“主体”却依然在“动”!以一种无比执拗、无比狂热的姿态,用尚能扒住地面的部位——几缕没完全融化的坚韧灰布片包裹着的骨节黑爪,或者某段暂时还没融化的肉筋末端——死死抠着冰冷的泥地,每一次发力都带起一溜深紫色的泥泞痕迹,执念的目标清晰无比:祠堂的核心深处,那怨念咆哮的源头!那献祭最终的祭坛!
“……回……去……时辰……”不成调的破碎音节,从它喷涌黑浆的头颅孔洞里挤出,充满了粘液搅动的咕哝声,带着一种让人头皮炸裂的绝对疯狂和献身般的热忱,“……祭……品……完……美……祭……品……”
“祭品”二字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穿了陈默被巨棺意志与混乱碎片冻结的意识冰层!
素心!
那被强行拖拽、扼住咽喉、濒临绝境的身影瞬间在他混乱的识海中爆炸性地清晰起来!沈婆这最后的挣扎,这不顾自身瓦解也要归位献祭的狂热姿态,如同一个残酷的倒计时警钟,在他灵魂深处敲响!时间!他最后的时间!就在此刻!就在现在!
“素……心……”破碎的嘶吼如同泣血,带着无法言喻的焦灼,从他咬碎的牙关和污血混杂的喉管中挤出。保护她的本能,如同沉寂火山最深处那最后一次、足以焚毁天地的爆发,猛烈地、彻底地压倒了冰冷巨轮那试图冻结一切的意志!
动!必须动!
指令从濒临湮灭的神经元里咆哮着发出!
左臂猛地绷紧!仿佛那残存的骨骼、撕裂的肌肉、焦糊的皮肤瞬间灌注了炽热沸腾的岩浆!剧痛?那已是微不足道的燃料!他用尽一个人类在濒死绝境所能压榨出的、超越极限的全部力量,驱动着这唯一能动弹的肢体,像一张被狂风拉扯到极限的破帆,带动着沉重的躯干,在冰冷的瓦砾和恶臭的污秽中,拼命地向着一侧翻滚、蹭动!
目标:那把掉落在地、沾染了更多黑泥和污血、散发着微弱黯淡红芒的桃木桩!
它不仅仅是一截木头!此刻它承载着陈默残存的意志,是他撕开这血腥幕布的唯一利器!
每一次翻滚都像是骨头互相碾磨,每一次身体的摩擦都带起一片血肉模糊。背脊、臂肘、腿部所有暴露在外的皮肤都被尖锐的碎石瓦砾刮开,留下纵横交错、深可见骨的血槽,温热的鲜血混合着冰冷污秽,在地面涂开一幅绝望的画卷。他的喉咙里只有风箱拉扯般的沉重喘息,每一次吸气都带来灼烧般的痛楚,每一次呼气都喷涌着混合着内脏碎屑的血沫,像濒死的猛兽。但他没有停!那被沈婆狂热刺激、被对素心揪心担忧所点燃的疯狂意志,支撑着他向那根暗沉的木头一点点靠近!
就在他的手距离那粗糙冰冷的木身仅剩不到一尺之时——
“滋啦——!”
一阵令人牙酸的、如同湿透的皮革被强行撕裂的声音刺入耳膜!
陈默身体猛地一僵,一股冰冷的危机感瞬间顺着脊椎窜上天灵盖!他用尽残存的力气抬头——
那团深紫黑色的融化残骸,骤然停止了所有向着祠堂的爬行动作!
那颗勉强还有点头颅形状的、不断流淌黑浆的烂肉疙瘩,猛地抬起!以超越生物关节极限的角度,仿佛脖颈被无形的线提拉着,“看”向了陈默的方向!
不!那不是“看”!
是三道深灰色的、如同烟雾凝聚而成的锐利目光!充满非人贪婪的实质视线!死死地、精确地钉在了他因翻滚而敞开衣襟下,那搏动得如同垂死心脏的《葬阴秘录》上!
那三点深灰的、带着无机质冰冷邪意的光芒,像黑暗中的探照灯,瞬间穿透了弥漫的烟尘与污秽,牢牢锁定了那搏动的书本!一股比沈婆本身更加原始、更加深邃的意念如同淬毒的尖刺,狠狠扎进陈默混乱的识海!那不是沈婆的意念!这意念冰冷、贪婪、带着一种俯视猎物的睥睨和赤裸裸的占有欲!
在识海中那缓慢旋转的冰冷巨轮表面,三个同样深灰色的、如同空洞的眼眶般的符号骤然亮起!与沈婆残骸所散发的那三点邪光一模一样!是它!那禁锢中的恐怖存在,透过最后一丝与容器的残余联系,锁定了《秘录》这个关键!
“咯……咯……咯……”
沈婆残骸喉咙里发出刺耳的、仿佛骨头在粘液里被强行摩擦的声音。她仅存的一只还算完整的黑爪抽搐着抬起,指向陈默怀中的《秘录》,口中发出的声音不再是含混的呓语,而是一种扭曲、怪诞、像是金属刮擦着玻璃般的嘶鸣,清晰地将那冰冷巨轮的意志复述:
“……那……本……书……送……过……来……”
命令!来自被禁锢深渊之主的命令!
这声音本身就带着强烈的精神污染!陈默感到那冰冷的巨轮意志骤然增强,识海中的锁链疯狂抖动,试图强行接管他的身体!那缠绕着素心的锁链更是瞬间收紧到了极致!他看到祭坛幻象中,扼住素心咽喉的无形之手力量暴增!她的眼球已经凸出,舌头微微吐出,脸庞彻底变成了酱紫色,身躯的挣扎微弱得几乎看不见!同时,冰冷巨轮深处,一丝极其细微、却蕴含着无法想象力量的意念碎片泄露出来,如同甜美的毒药:只要献上此书,完成这最后的指令,它就能获得一丝足以扭转乾坤的力量……或许……足以保下素心最后的残魂……让它成为它永恒存在的一部分……
一丝微弱的、可耻的动摇,如同毒藤,在陈默被绝望浸泡的心头滋生。永恒的囚禁还是彻底的虚无?保护?还是毁灭的同义词?
这刹那的动摇与混乱被巨轮意志精准捕捉!那冰冷的意念链条瞬间增强了腐蚀的力量!一股庞大得无法想象的精神控制力如同实质的潮水般,汹涌灌入他的脑海!他感到自己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伸向怀里……
给出去……交出那本害死人的破书……就能……换取一丝……虚假的……可能……
“……不……!!!”
灵魂最深处一声炸雷般的咆哮陡然爆发!不是出于理智!是源于一个男人对自己心爱女人最纯粹、最原始的保护欲!是将她带回来的承诺!是用一切保护她的本能!即使粉身碎骨,即使灵魂被碾成齑粉,也绝不将她交给那冰冷永恒的死寂!那一刹那的画面——素心在槐树下对他露出的、带着担忧和信任的笑容——如同利刃般刺穿了所有幻象!那不是它!那冰冷的存在只会吞噬、抹除,根本不懂得守护为何物!骗局!
被欺骗的怒火如同天火,瞬间点燃了陈默濒临冻结的灵魂!
这骤然爆发的、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拒绝意志,如同决堤的熔岩,瞬间与巨轮强行灌入的控制力量产生了激烈碰撞!
轰!!!
他的识海仿佛发生了一场大爆炸!冰冷锁链与焚烧的意念激烈交锋!缠绕素心的锁链猛地崩断了一根!
“呃啊啊啊——!”陈默口中爆发出非人的惨嚎!七窍瞬间迸出细密的血线!身体的掌控权在极致的撕裂中短暂回归!
就在这控制与反抗产生的、千分之一秒的绝对精神混乱间隙——
那团深紫黑色的融化残骸动了!
它不是爬!而是爆裂!
如同一个内部被瞬间点燃的火药桶!所有尚存的残破结构在不到半秒的时间里疯狂鼓胀、扭曲、然后以粉碎自身的方式迸发出最后也是最强的力量!它化为了一道深紫黑浊的、完全抛弃了形体的能量箭矢!带着融化的筋络、腐败的皮屑、腥臭的浆液和对献祭主人的极端狂热,撕裂空气,发出刺耳至极的尖啸,直奔陈默和他怀中搏动的《秘录》而来!
速度之快,远超之前所有!死亡阴风已舔舐到皮肤!腥臭刺鼻!
没有思考的时间!没有选择的机会!唯一的反应源于那在灵魂爆炸中淬炼过的、最纯粹的守护意念!
“杀——!!!”
濒死的野兽发出最终的绝叫!陈默唯一能动的左臂,如同绷到极限后骤然断裂的弓弦,爆发出一种榨取了生命本源般的蛮力!手臂不再是血肉之躯,化为了一道沉重的、悍不畏死的攻城锤!他的目标甚至不是够到桃木桩——那太慢了!
他的手掌在污秽的地面猛地一划!五指精准地抓住了那块在混乱中滚落在身边、沾染着沈婆黑浆和他自身污血的、边缘锋利尖锐的——沉重厚实的碎瓦片!那重量,那硬度,那粗糙的棱角!
足够了!
在残骸化身的黑浊能量箭矢距离他胸口不足一寸!
在《秘录》剧烈搏动、幽绿光芒扭曲摇曳!
在那冰冷巨轮因突袭和控制被反冲而陷入瞬间狂暴震荡,识海锁链疯狂拉扯的万分之一刹那——
陈默的左臂,以违反关节生理角度的蛮横姿态,带着全身翻滚后剩余的、向下的巨大惯性,将那块沉甸甸的致命碎瓦,凝聚了他一生最狂暴的意志、最炽热的愤怒、最深的绝望守护之力,对准扑至面前的那团模糊、喷涌着黑浆、散发着深灰邪意的融化烂肉核心——
如同挥动一柄开天辟地的混沌之斧!
轰然砸落!绞入!碾碎!
噗嗤——!!!!嘎巴——!!!!
声音已经不像是物理碰撞!
仿佛是打碎了一个装满腐肉脓浆、朽骨和剧毒浆液的巨大皮囊!沉闷的破裂声、骨骼被巨力强行压碎的密集爆响、粘稠物质被冲击挤压飞溅的声音混合在一起!
冰冷、带有强烈腐蚀性的深紫色浆液混合着更加浓稠、带着尸油光泽的灰色胶状物,如同决堤的污秽之河,在巨大冲击力下轰然炸开!劈头盖脸地浇了陈默满身!那深入灵魂的恶臭瞬间将他包围,每一个毛孔都像被腐蚀性的毒雾入侵!无数细小的骨渣和肉屑随着爆炸的冲击波狠狠嵌入他露出的皮肉!
“咿呀啊啊啊——噶——!!!!!”
非人的、超越了听觉极限的、从物质层面直达灵魂层面的惨烈尖嚎,从被碾碎的残骸核心处爆发出来!那声波已经不是声音,而是带着毁灭性精神力量的混乱冲击!
陈默只觉得脑袋像被万把冰锥同时贯穿!然后又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扁!他砸落碎瓦的手臂因巨大的反震之力而发出清晰的断裂声!眼前彻底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五感在瞬间被剥夺!
那团凝聚了最后力量的深紫黑色污秽能量,如同风中残烛,剧烈地颤抖、收缩、然后——轰然崩溃、消散!
浓郁的深紫色“巳蛇”刻痕在爆散的污浊雾霭中剧烈闪动了几下,如同耗尽了最后灯油的枯灯,随即彻底湮灭、溶解在空气中!
噗通!
陈默的身体被这最后的能量爆发狠狠推离地面,然后又重重砸落!如同破布口袋。意识彻底断裂,陷入最深沉的空冥。只有身体还在本能地抽搐,每一次都带出大量的血沫和破碎的内脏组织。
整个葬阴村似乎都因这煞鬼的彻底湮灭而剧烈颤抖了一下。
祠堂深处那怨毒咆哮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猛然停顿,随即发出一声难以置信的、混杂着狂怒和一丝更深处痛苦的扭曲嘶鸣!
短暂的空寂。
但死亡并未结束,只是换了一种形态。
怀中的《葬阴秘录》在沈婆残骸湮灭的瞬间,搏动几乎停止!那中央的幽绿光点如同被重创,猛地黯淡下去,几乎熄灭!识海深处,那冰冷死寂的巨大轮状阴影,第一次发出了清晰可辨的——愤怒的咆哮!如同亿万条冰冷锁链同时狂舞抽击虚空!缠绕素心残余影像的锁链因失去了中间载体(巳蛇容器)和突遭精神冲击而产生了巨大混乱,束缚的力量松动了许多!
这剧烈的精神反噬让陈默意识断层中残存的、那点守护着素心名字的微弱光焰猛烈摇曳,如同黑暗风中的烛火,却在绝境中硬生生维持了一丝不灭!
巨大的冲击力将陈默掀翻滚动时,他那沾满污血和深紫黑浆的右手在身下一块半掩在泥水中的硬物上狠狠擦过——
冰凉!
一种与周遭腐臭污秽截然不同的、坚实冰冷的玉石触感!透过指尖撕裂的伤口、粘稠的血液和恶心的浆液,清晰地传递上来!
这冰凉如同一道细微却无比清晰的电流,瞬间击穿了陈默濒临彻底沉沦的意识迷雾!
嗡——!
那感觉极其微弱,甚至无法减轻一丝肉体的痛苦,但它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稳定”质感。它不提供力量,也不带来温暖,却像无边汪洋中突然出现的一块立足的礁石!一个绝对的、属于他自身的“坐标”!
随着这触感,识海深处那无尽的混乱和冰冷巨轮的咆哮中,一点微弱的、橘红色的、代表着“离”卦的爻象猛然跃动了一下!
就像一根微弱的火柴在绝对的黑暗中“嗤啦”划亮!瞬间的光芒虽然微弱,却清晰无比地照亮了自身的存在,更暂时刺穿了那覆盖一切的、冰冷的、黑暗的、属于那死寂巨轮的无情意志!
刹那间!陈默“看”清了!
不是释放那个冰冷的存在!
不是献祭素心!
是“离”!分离!斩断!割裂!
斩断素心与那祭坛核心的联系!斩断素心与那被嫁衣怨念缠绕的悲惨命运!斩断那冰冷巨轮加诸于她灵魂上的禁锢锁链!
利用巨轮意志因容器毁灭和自身意志爆发而产生的混乱!利用这唯一瞬间的机会!
这明悟带来的决绝意志,如同注入熔炉的最后一把干柴!
“咳……”陈默喉头滚动,呛咳着粘稠的血块,破碎的眼睑下,一丝微弱的光重新凝聚。那光芒不再绝望混乱,而是被点燃的、绝境中唯一的目标所催生的疯狂!
他动了!
不再是无意识的抽搐或翻滚!
右臂废了?不管了!
他仅存的左手猛地张开,五指如同鹰爪,不顾断骨摩擦血肉的剧痛,狠狠朝着那块深陷在污泥中、刚刚带给他唯一清明的冰凉印纽——
一把抓去!
冰冷!坚硬!棱角分明的触感瞬间包覆了他满是伤口的掌心!
那“离”卦的刻痕深深嵌入皮肉!
就在他紧握住这枚唯一的“锚”的瞬间!
嗡——!!!
识海之中,离卦爻象骤然明亮!不再只是一点微光,而是一道灼热的、跳跃的、细小的火焰虚影!这火焰虚幻却真实,它没有任何热度能温暖冰封的肢体,却在精神层面上,如同投入滚油的一点火星,瞬间引爆!
“断——!!!”
源自灵魂深处、源自对素心刻骨守护的、全部的精神意志,在这一刻毫无保留地、如同咆哮的江河决堤般,尽数灌注进这枚冰冷的印纽之中!透过那道被他意志点燃的、虚幻燃烧的离卦火焰影像!他的目标,就是那因混乱而暂时松动的、缠绕着素心灵魂的冰冷锁链!
轰隆——!!!
一声巨大的、无形的爆鸣仿佛在陈默的灵魂深处炸响!也仿佛在他身前咫尺的虚空炸响!
他紧握着印纽的左臂猛地一震!如同被无形的巨力狠狠拉扯!掌心与印纽接触的地方像是被滚烫的烙铁灼烧!皮肉甚至发出轻微的“滋滋”声!剧烈的头痛再次袭来,几乎将意识撕裂!
但他成功了!
透过印纽点燃的虚幻离火,他“看”到:那根束缚着祭坛幻象中素心的、最为粗大的冰冷锁链,在离卦火焰虚影和巨轮意志混乱的双重冲击下,应声而——断!
“……呜……!”祠堂深处,那怨念咆哮的本源突然发出一声如同被无形巨刃剖开的痛苦呜咽!整个祠堂残存的建筑都随之剧烈一震!
祭坛幻象中,那扼住素心的无形之手力量骤然一滞!包裹着她头颅的猩红纸嫁衣阴影像是被狂风瞬间刮过,剧烈地扭曲波动!素心原本空洞几乎涣散的眼眸,因这骤然而猛烈得难以想象的精神冲击,痛苦地紧闭了一下,随即眼皮剧烈颤抖着睁开!一丝微弱却极其真实的、残留的、属于沈素心本人的意志之光,如同风中残烛,骤然闪烁起来!那是惊恐,是剧痛,更是被强行撼动的、一丝名为“自我”的挣扎!
机会!唯一的机会!!
疼痛已经失去了意义。陈默的身体只剩下本能驱动的残渣。被反噬之力震得头晕眼花的他,仅剩的本能只有一个字——
冲!
向着那怨念呜咽传来的核心!
向着素心眼中那一缕微弱挣扎闪烁的所在!
身体被一种超越意志的疯狂所驱动!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在倒塌的瓦砾和污秽中向前扑爬!紧握着那枚冰冷印纽的左手成了支撑点,指甲在粗糙的碎石上折断、翻卷!每一次拖动躯体都像是在泥沼里拖行着千钧巨石!血和泥浆糊满了全身,脸上、头上沾满了沈婆爆裂后的紫黑污秽和纸屑灰烬,形同厉鬼!
十步……五步……三步……
祠堂那曾经高耸、如今也被冲击波炸塌半边的腐朽木门,扭曲地镶嵌在瓦砾堆成的断壁残垣中,就在眼前!裂缝中透出里面深不见底的、更加浓郁的黑暗和翻涌的死寂气息!
透过那道裂缝,就在门内不到十丈的黑暗深处!
一个诡异的暗红色光源在闪烁不定!
在那暗红光晕的笼罩下,一个身着破败猩红纸嫁衣、身形模糊扭曲、散发着滔天怨念的“纸新娘”虚影清晰可见!
在她身前的地面上,匍匐着一个穿着残破灰色布裙、背部剧烈起伏的身影——正是素心!她浑身剧烈颤抖,双手徒劳地抠着冰冷的地面,似乎想要挣脱那依旧存在但却松动了许多的无形桎梏!那挣扎如此真实,如此鲜活!
“……素……心……!”
陈默喉咙滚动,混合着血的泡沫从他咬紧的牙关迸出。那爬行的动作因为极致的激动而瞬间失力,身体狼狈地扑倒在冰冷的碎石堆上,扬起的尘埃呛入口鼻。但他抬起头,血红的眼死死锁定那黑暗中挣扎的身影。
印纽在紧握的手中变得滚烫!“离”卦的灼热感不再是虚幻,正在刺痛他手掌的神经!离火的觉醒,如同被点燃的引信!
祠堂深处那个散发暗红光源的存在,也猛然察觉了门外这不速之客!
嗡——!
一股庞大无匹、充满怨毒和警告的意志压力,如同粘稠的尸胶,瞬间从那暗红光晕中弥散出来,沉沉地压向门口!沉重得让人窒息!
但这迟滞的瞬间,对陈默来说,是地狱之门开启前最后的缝隙!
他沾满血污、被污泥和汗水浸透的脸上,嘴角艰难地、却无比坚定地向上扯动了一下,裂开一个无声的、却燃烧着最纯粹意志的惨烈笑容。
左手五指的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森白!他甚至能感觉到掌心印纽“离”卦纹路边缘棱角刺破皮肤的微小痛楚!一股源于自身生命最后的、狂暴燃烧的能量——那是在识海引爆离火斩断枷锁的余烬,混杂着被污秽侵蚀却更加暴烈的血气与求生意志——被强行灌注进那枚冰冷的印纽!
离卦!焚尽一切羁绊!照亮所有黑暗!
“啊——!!!”
一声混杂着血泪和决绝的咆哮从他灵魂深处迸发!他用尽这具残破躯壳能压榨的最后一丝气力,身体如同弹簧般猛地绷直,紧握着这枚被灌注了所有燃烧意志的冰冷印纽——
朝着祠堂那扭曲门缝后翻滚的黑暗深处!
朝着那暗红光晕中伫立的、散发着滔天怨气的纸新娘虚影!
朝着那个不断挣扎的灰色身影前方!
如同投掷一颗燃烧着生命火种与无尽执念的流星!
狠狠地、用尽最后尊严地——
砸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