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只是没想到,白皓清会对我执着到如此地步,竟然追到了北京去找我。
接到同事电话时,我正在广州出差。
她语气带着点八卦:许安然,你那个高中同学......叫白皓清的,昨天来学校找你了,在办公楼底下站了一下午。
我握着话筒,看着酒店窗外的霓虹,心里除了疑惑外没什么波澜。
哦,知道了。
你不打算回个话同事追问,他看着挺憔悴的,说从厦门特意过来......
我在外地出差,我打断她,再说了,找我能有什么事。
这么多年过去,白皓清的名字早就像枚生锈的钉子。
偶尔被提起时会硌得人有点疼,但早已掀不起风浪。
而我和林溪的生活像精密的齿轮,彼此咬合着往前转,容不下突然闯入的异物。
只是,一切脑中的计划都赶不上变化快。
半个月后,校长把我叫到办公室,扔来一份邀请函:
厦大下个月有场学术讲座,校里决定要你去当主讲嘉宾。
我看着厦门大学四个字,心脏莫名跳了一下,隐隐约约会有什么事发生,于是下意识就想推辞:
校长,我最近手头项目忙,能不能......
忙也要去,校长打断我,手指敲了敲桌面,你是咱们学校的优秀教师代表,这面子不能丢。机票酒店都给你订好了。
我无奈,只得接受这个安排。
走出办公室,阳光晃得人睁不开眼。
我知道自己在怕什么——
怕那片海,怕那些被风吹散的旧时光,更怕某个意料之中的重逢。
晚上回家,我把邀请函放在餐桌上,对正在摆弄花草的林溪说:
厦大邀我去做讲座,下个月。
林溪抬眼看我,手里的玫瑰停在半空。
去厦门
嗯。
我深吸一口气,把1983年的志愿表、白皓清的眼泪、传呼机上的未读消息,像摊开旧报纸一样,原原本本地讲给他听。
他之前来过北京找我,我怕......
林溪放下剪刀,走过来握住我的手。
他的指尖很暖,眼神里没有丝毫埋怨,只有了然的平静:
你想让我陪你去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的声音有点低。
傻瓜,我相信你。他笑了,捏了捏我的手背,放心吧,我陪你去。就当......去看看南方的海和北方的雪有什么不一样。
讲座当天,厦大的礼堂坐得满满当当。
我穿着职业装站在台上,目光扫过台下时,在第一排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白皓清穿着淡蓝色的衬衫,发丝都精致,却掩不住眼底的红血丝。
他身边的铭牌写着陪讲嘉宾。
我的心沉了一下,果然来了。
演讲进行到一半,主持人请陪讲人员上台。
白皓清走上来,站在我身侧时,肩膀微微发抖。
台下的闪光灯亮成一片,他却死死盯着我,嘴唇哆嗦着,像积攒了三十年的话要脱口而出。
互动环节,有学生提问后,白皓清突然抢过话筒。
他的声音透过音响传出来,带着压抑不住的哽咽:
许安然老师......
全场安静下来。
我握着话筒的手指收紧,林溪坐在观众席第一排,朝我轻轻点了点头。
你还记得吗白皓清的眼泪掉下来,砸在话筒上,你说要陪我看海的......你为什么不要我了
三十年的光阴在这一刻轰然倒塌。
台下响起窃窃私语,闪光灯更密集了。
我看着他泛红的眼眶,那些被刻意尘封的画面——
梧桐树下的海浪、志愿表上的红墨水、传呼机屏幕上的冷光,突然清晰如昨。
但我没有像三十年前那样慌乱。
我转过身,正视着他,也正视着台下那双平静注视我的眼睛。
白皓清同学,我听见自己的声音透过麦克风响起,平稳得像北京深秋的湖面,很久之前,我确实想陪你看海。
他的眼泪流得更急了。
但后来我发现,我顿了顿,目光越过他,望向观众席里的林溪。
他正朝我微笑,手里捏着我送他的那支钢笔。
我发现,有些人适合一起看海,有些人适合一起等雪。而我已经找到了愿意陪我在北京等雪的人。
礼堂里静得能听见窗外柔软的风声。
白皓清举着话筒,僵在原地,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掉,却再也问不出那句为什么。
我朝他点了点头,转身继续演讲。
仿佛刚才那场突如其来的告白,只是海风吹来的一粒沙,落入时光的蚌壳里,终将被新的生活磨成无关痛痒的痕迹。
而林溪坐在台下,手里的钢笔在笔记本上沙沙作响。
记下的每一个字,都是我此刻最想写下的答案。
讲座结束后的晚宴上,白皓清没有出现。
林溪替我挡下几杯酒,指尖始终轻轻搭在我手背。
走出宴会厅时,厦门的海风裹着咸湿气息扑面而来,我忽然想起许多年前,那个攥着志愿表的夏夜。
后悔吗
林溪低头看我,路灯在他眼里碎成星光。
我摇摇头,从口袋里摸出枚贝壳——
那是早上在海边散步时捡的,壳上有道天然的裂痕,像极了时光在心上刻下的纹路。
以前总觉得厦门的海是个遗憾,现在才明白,没走通的路,都是为了遇见该等的风景。
林溪笑起来,搂紧我的肩膀。
我们沿着环岛路慢慢走,身后是渐次熄灭的灯火,身前是北京方向的夜空。
传呼机在口袋里震动,是曾琳琳发来的消息:
白皓清辞职了,听说要去云南支教。
我看了一眼,就把传呼机塞回兜。
远处的浪声一阵高过一阵,像在替谁完成最后的告别。
林溪忽然停下脚步,从包里掏出个小盒子,是枚银质胸针,刻着北京的槐树叶。
提前送你的结婚纪念礼,他弯腰别在我胸口上,以后啊,只准陪我看北京的雪。
我低头看他发梢的海风,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白皓清哭着问你为什么不要我了。
那时的我不懂,现在才终于明白,不是所有的海浪都值得追逐,也不是所有的等待都需要回应。
海在身后,雪在前方。
我握紧林溪的手,踩碎一地月光往前走。
至于那个消失在云南山村里的淡蓝身影,就让他在另一片天空下,与迟来的释然和解吧。
毕竟这世间最好的结局,从来不是重逢。
而是各自在岁月里,活成了不再需要彼此的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