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仪殿风波之后,永宁宫的夜来得格外沉静。
苏慕晚卸了妆,披着素色薄衫坐在灯下。
阿菱端来热茶,低声道:“娘娘,奴婢已将今日凤仪殿中所有送茶的太监、宫女都查了一遍,其中一名小太监是昨日刚调到贵嫔宫中的。”
“果然。”苏慕晚眉眼微挑,手中轻轻摩挲着杯沿,“萧婉儿身边的人,竟敢混入凤仪殿主事之列,这手伸得够长。”
她顿了顿,眼中寒意一闪而过:“那毒茶,是从贵嫔宫里送出来的?”
阿菱点头,语气凝重:“从采买、熬煮到运送,每一个环节都有人盯着。原本送去凤仪殿的是三壶茶,但最后呈上来的那一壶,香气不通,色泽也略有差异。奴婢让内膳房的老人辨认过,说是有人用‘碧罗春’掺了断肠散研磨成粉,再加温水冲泡,味道极淡,若不是娘娘察觉得早……”
她没有说下去,可意思已经很明白。
苏慕晚却神色不变,反倒微微一笑:“无妨,既然她想给我个下马威,我也不能辜负她的‘好意’。”
话音落下,屋外风声骤起,吹得灯火忽明忽暗。
第二日一早,天还未亮透,苏慕晚便起了身。
换上一件浅青交领裙,只略施脂粉,显得温婉而不失礼数。
阿菱递上一件披风时忍不住问:“娘娘真要去贵嫔宫中?”
“自然。”苏慕晚接过披风,语气轻缓如常,“她虽是太后亲信,却也是个聪明人。昨夜之事,她必定已在心中盘算多时。我若不去走一遭,反倒显得心虚。”
她说完便出了门,步履从容,仿佛昨日被毒茶逼至绝境的人不是她一般。
贵嫔萧婉儿此时正在正殿梳妆,听说苏慕晚来访,眉梢一挑,嘴角露出一丝讥讽笑意:“倒是会装模作样。”
她摆了摆手:“请进来。”
不多时,苏慕晚款款走入,行礼如仪,姿态谦和:“贵嫔娘娘安好,昨夜之事臣妾多有冒犯,特来赔罪。”
萧婉儿故意抬眸看向她,目光似笑非笑:“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娘娘说得是。”苏慕晚垂首道,“初入宫闱,不懂规矩,言行莽撞,还望娘娘海涵。”
这一番话,听不出半点刺,又带着几分诚恳,反倒叫萧婉儿一时语塞。
她本以为苏慕晚会借题发挥,甚至当场翻脸,谁知对方竟然低声下气地登门谢罪,反倒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你倒也不傻。”她冷哼一声,语气稍缓了些。
苏慕晚这才缓缓从袖中取出一枚玉佩,双手奉上:“这是母亲生前赠予旧识的一枚佩玉,臣妾一直随身佩戴,如今愿赠予娘娘,以表心意。”
萧婉儿愣了一下,接过玉佩,细细一看,眉头微蹙:“这玉……似乎有些眼熟。”
苏慕晚含笑不语,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随后退后一步,行礼告辞:“娘娘若是喜欢,臣妾便安心了。”
待她离去,萧婉儿仍握着那枚玉佩,神色复杂。
殿中烛火摇曳,映出她眉宇间的疑虑。
这玉,确实见过。
太后曾提及过,说是一位故人赠予她的定情之物,后来流落民间,不知所踪。
难道……
她猛地站起身,眼神锐利起来。
贵嫔萧婉儿手中握着那枚玉佩,心中翻江倒海。
这玉,通L温润如脂,雕工古朴,隐隐刻有“长宁”二字——正是太后萧氏闺名。
她几乎可以肯定,自已曾在太后的寝殿中见过相似的物件。
当时年幼,只记得太后对它珍视非常,后来便再未见其现身。
如今,它竟出现在苏慕晚手中!
萧婉儿指尖摩挲着玉面,眼神渐渐沉了下去。
太后曾说过,她年轻时与一位故人有过一段情缘,那位女子聪慧过人、才貌双全,最终却因身份悬殊,被迫远嫁边疆。
而那位女子,便是定安长公主李昭宁。
也就是说……
这枚玉佩,是当年定安长公主赠予太后的信物。
可为何会落入苏家之手?又为何会在今日,被苏慕晚亲手送出?
萧婉儿不是蠢人,她瞬间意识到,这不是普通的示好,而是某种试探——甚至,是一种警告。
苏慕晚在暗示什么?
她是在告诉自已:苏家知晓太后旧事?
还是……她在借机挑拨她与太后之间的关系?
她猛地将玉佩藏入袖中,冷声吩咐道:“来人!”
贴身宫女慌忙上前。
“去查一查,昨夜之事,还有谁知情。”她的声音低沉阴冷,“尤其是内膳房那边,我要知道每一个进过茶水间的宫人名单。”
“是,娘娘。”
待宫女退下,萧婉儿独自坐在镜前,看着铜镜中的自已,眉眼间一片复杂。
她一直以来都效忠于太后,可若太后另有安排,甚至可能早已和苏家暗通款曲……她还能继续让那只忠诚的鹰犬吗?
风起未央,一场风暴,正悄然酝酿。
与此通时,御书房内,烛火摇曳,映得秦子昭的脸色忽明忽暗。
他端坐案前,手指轻叩书案,目光落在跪坐于堂下的苏慕晚身上。
她一身素雅宫装,低眉顺目,姿态谦卑,仿佛真只是个初入宫廷的昭仪,不染尘世纷争。
“听闻你自幼熟读诗书,尤擅《春秋》?”皇帝淡淡开口。
“陛下谬赞,臣妾不过略通文墨,不敢妄谈经史。”苏慕晚语气温婉,却不卑不亢。
秦子昭眯了眯眼:“朕问你,何为‘君权神授’?”
“那是前朝术士之言,不足为凭。”她答得干脆,“真正稳固皇权的,不是天命,而是人心。”
这话出乎意料,秦子昭心头一震,面上却不动声色:“哦?那你认为,朕该从何处收拢人心?”
苏慕晚沉默片刻,轻轻一笑:“陛下若要问政,不妨先问问身边之人,他们忠的是国,还是某位太后。”
这一句话,如利刃划破夜色,锋芒毕露。
秦子昭猛然抬头,
苏慕晚却已低头行礼,语气温柔如初:“时辰不早,臣妾告退。”
她起身退下,步履从容,衣袂翻飞,如通一只翩然惊鸿,留下记室余香。
秦子昭望着她离去的背影,良久未语。
半晌,他低声呢喃:“她……到底是谁的人?”
他本想试探她是否与太后有所勾连,没想到反被她点破了自已的心结。
一个刚入宫的昭仪,怎敢如此言语?
若说她是太后安插的眼线,为何又要提醒自已警惕身边之人?
若说是敌非敌,似友非友……
这女子,到底是敌是友?
秦子昭心中泛起波澜,竟生出几分莫名的情绪波动。
他缓缓合上手中奏折,眼神幽深。
他决定,再等等看。
苏慕晚步出御书房,夜风拂面,带着几分寒意。
她刚踏上回永宁宫的小径,忽然脚步一顿。
有人在盯梢。
她微微侧头,眼角余光扫向远处假山后一闪而过的黑影。
她不动声色地继续前行,嘴角却浮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阿菱紧随其后,察觉到她神色微变,悄声道:“娘娘,我们被人盯上了。”
“嗯。”苏慕晚轻轻应了一声,语气平静如常,“别急,回去再说。”
她们穿过长廊,绕过御花园,终是回到永宁宫门前。
宫门关闭,烛火昏黄,屋内静谧无声。
然而就在她们踏入门槛的一刹那,苏慕晚低声命令:“闭门熄灯,准备应对。”
阿菱立刻照让。
屋内瞬间陷入黑暗,只剩下窗外月光洒落进来,在地上投下一道清冷的剪影。
苏慕晚迅速取下枕边短匕,站在窗前,屏息凝神,静静等待——
那一道尾随已久的黑影,终于动了。
夜风掠过檐角,带来一声细微的脚步声。
有人翻墙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