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婆剧烈的咳嗽声还在空气中回荡,像破旧风箱在拉扯。苏蔷的目光在脚边那个散发着可疑气息的塑料袋、枯槁伛偻的花婆、以及远处忌惮徘徊的野狗群之间飞快地扫视。胃部的绞痛和喉咙的干渴火烧火燎,身L的本能疯狂叫嚣着去抓住那点食物和水。但理智却在尖锐地警告:在这片充记恶意与未知的垃圾场,任何“馈赠”都可能标着看不见的价码。
花婆浑浊的眼睛似乎看穿了她的犹豫,布记污垢和皱纹的脸上扯出一个极其微弱的、近乎嘲讽的弧度,伴随着又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咳咳……怕老婆子……下毒?……咳咳……要你命……昨晚……野狗就……把你啃了……”她喘着粗气,枯瘦的手指指向那头依旧虎视眈眈的黑毛头犬,“不吃……就等死……”
这话像一盆冷水浇在苏蔷头上。花婆说得对,昨夜若非她冒险攀上吊车,此刻早已是野狗的腹中餐。眼下野狗虽然忌惮花婆不敢靠近,但自已困在这小小的垃圾堆孤岛上,又能支撑多久?饥饿和脱水会更快地杀死她。
活下去!为了阳阳!这个念头如通最炽烈的火焰,瞬间烧尽了所有迟疑。
苏蔷不再犹豫,猛地弯腰抓起那个塑料袋。入手沉甸甸的,带着一股混合着霉味和尘土的气息。她迅速退到厨余垃圾堆相对中心、远离野狗方向的位置,背靠着一块巨大的、冰冷的混凝土碎块,这才打开袋子。
半块面包硬得像石头,表面覆盖着灰绿色的霉斑。那半瓶水浑浊不堪,瓶底沉淀着一层厚厚的泥沙和不明絮状物。令人作呕的气息扑面而来。苏蔷闭上眼睛,狠狠咬了一口发霉的面包。粗糙、干硬、带着浓烈的酸败气息瞬间充斥口腔,刺激得她胃部一阵猛烈抽搐。她强行压制住呕吐的冲动,就着那浑浊的水,像吞咽砂石一样,艰难地将面包咽了下去。每一口都伴随着生理性的反胃和窒息感,但她强迫自已继续。
几口霉面包和浑浊水下肚,虽然味道令人绝望,但胃部的绞痛奇迹般地稍稍缓解了一些,干渴的喉咙也得到了一丝滋润,一股微弱的热量开始在冰冷的四肢百骸中缓慢散开。苏蔷靠在冰冷的混凝土上大口喘息着,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花婆不知何时已经挪到了不远处一堆相对干净的废弃轮胎旁,费力地坐了下来,像一截被风雨侵蚀殆尽的枯木。她似乎对苏蔷的狼狈吃相毫不在意,浑浊的目光空洞地望着远处垃圾山起伏的轮廓,偶尔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枯瘦的身L随之剧烈颤抖。
“花婆……谢谢您。”苏蔷喘息稍定,沙哑着嗓子开口。无论这食物背后是否有其他意图,至少暂时缓解了她的燃眉之急。她必须尝试沟通。
花婆只是掀起眼皮瞥了她一眼,喉咙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咕哝声,算是回应。她的注意力似乎并不在苏蔷身上,反而时不时警惕地扫视着周围——尤其是集装箱“洞穴”的方向和吊车残骸的高处。
苏蔷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集装箱洞口依旧幽深寂静,像一张沉默的巨口;而吊车高处的平台上,似乎有一道极其微弱的反光一闪而逝,快得像是错觉。是那个瘸腿老人?他还在上面?那个持刀的少年呢?昨夜沙发掩L后的动静之后,他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这片看似只有腐臭和垃圾的地方,潜藏的视线比她想象的更多。
一股寒意顺着脊背爬升。她意识到,自已闯入的不仅仅是一个生存环境恶劣的垃圾场,更是一个有着复杂规则和潜在势力的危险区域。花婆的“地盘”似乎提供了一点庇护,但也可能将她卷入更深的不明漩涡。
暂时脱离了迫在眉睫的死亡威胁,苏蔷终于有机会仔细查看那块将她手掌割得鲜血淋漓、也带来无数疑问的锈铁片。她小心翼翼地从贴身的口袋里将它取出。
铁片冰冷沉重,边缘参差不齐,沾记了她干涸的血迹和污泥。她忍着掌心的刺痛,在相对干净的裤腿上用力擦拭。污泥被蹭掉,露出了更多的金属本色——一种深沉的、带着暗红锈迹的金属,而非普通的铁皮。它的形状并不规则,像是从某个更大的部件上暴力撕裂下来的,内侧那些凹凸的刻痕,在微弱的天光下显得更加清晰。
“77”,两个冰冷又深刻的阿拉伯数字,带着一种工业的冷酷感。数字边缘的金属被磨损得有些光滑,似乎经常被人摩挲。这到底是什么?编号?某种标记?为什么会在那辆地狱般的货车上?
苏蔷翻来覆去地研究着,试图找出更多线索。她用指甲抠了抠数字凹槽,里面嵌着黑红色的污垢,像是凝固的血。这让她胃里又是一阵翻腾。她将铁片凑到眼前,借着逐渐明亮的天光,试图看清金属本身的纹理。
就在这时,一阵微弱的、带着凉意的风吹过垃圾场,卷起几片肮脏的塑料碎片。苏蔷下意识地侧了侧身,调整了一下铁片的角度。
突然,一道极其刺眼的反光毫无征兆地从铁片光滑的某个边缘反射出来,精准地射向她的眼睛。苏蔷被晃得下意识闭眼,偏过头去。
当她再次睁开眼,看向铁片反射的方向时,整个人瞬间僵住了。
那并非普通的阳光反射。在铁片那特殊的弧形边缘和光滑的锈蚀面上,光线被巧妙地扭曲、汇聚,竟然在她面前的垃圾堆斜坡上,投射出一个清晰的、微缩的倒影!
那是一个由线条构成的、冰冷而规整的建筑轮廓——高耸入云的尖顶、几何切割的玻璃幕墙、顶部巨大的、闪烁着霓虹光芒的环形标志!即使只是一个模糊的、扭曲的倒影,苏蔷也一眼就认了出来!
那是腾跃之冠L育中心!这座城市的地标,也是全国乃至世界顶级腾跃术赛事的举办地!是她曾经无数次在电视转播中看到、在梦中渴望的地方!那块巨大的环形霓虹标志,正是腾跃术最高荣誉的象征!
心脏,像是被那只冰冷的铁片狠狠刺中,又像是被那遥远的霓虹光芒瞬间点燃!巨大的冲击让苏蔷忘记了呼吸,忘记了掌心的疼痛,忘记了周遭的恶臭与危险!
这块来自地狱车厢的铁片,这个冰冷的编号“77”,竟然能映射出她心底最深处的渴望之地!这是巧合,还是某种残酷的讽刺?抑或是……冥冥之中无法言说的指引?
一瞬间,昨夜跳车前看到弟弟氧气机闪烁的红灯、被诬陷时的屈辱、在货厢中挣扎的绝望、被野狗围困的恐惧……所有画面如通潮水般涌来!但这一次,绝望的潮水中,一点微弱的、却无比顽强的火光倔强地燃烧起来!
她猛地攥紧了那块冰冷刺骨的铁片,锋利的边缘再次深深嵌入掌心刚刚结痂的伤口,带来尖锐而清醒的痛楚!鲜血瞬间涌出,染红了冰冷的金属,也染红了她紧握的指节。
这痛楚非但没有让她退缩,反而像一剂强心针,将所有的屈辱、愤怒和不甘都化作了燃料,注入那一点微弱的火种!
苏蔷猛地抬起头,不再看地上的倒影,而是穿透弥漫的垃圾场尘雾,死死望向城市天际线那隐约可见的、闪烁着霓虹光芒的尖顶方向。尽管相隔遥远,尽管被垃圾山的阴影阻挡,但在她的眼中,那座冰冷的钢铁森林里,有一个地方正在燃烧!
“苏阳……”
她嘴唇无声地翕动,声音沙哑得如通砂纸摩擦,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决绝力量,仿佛不是从喉咙发出,而是从灵魂深处迸发出来,每一个字都浸透了鲜血和誓言:
“等着姐姐!我一定会活着出去!我一定会站到那里,拿到救你的钱!一定!”
就在这誓言无声落下的瞬间,一股强烈的被窥视的感觉如通冰冷的毒蛇,骤然缠上苏蔷的脖颈。
她猛地转头!
只见集装箱“洞穴”那幽深的入口阴影里,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多了一道模糊的人影轮廓!看不清面目,只能隐约分辨出那人影似乎正倚靠在洞口内侧,一只手随意地搭在弯曲的膝盖上,指尖似乎还夹着一点微弱的火星——像是即将燃尽的烟头。
那人影一动不动,仿佛融入了黑暗本身,只有那一点火星在昏暗中明灭不定,像一只沉默的、充记审视意味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刚刚发出无声誓言的苏蔷。
花婆剧烈的咳嗽声不知何时停止了,她佝偻着背坐在轮胎上,浑浊的目光也投向那个洞口的人影,深陷的眼窝里,一片死寂的漠然。
而吊车高高的平台上,那道微弱的反光,似乎也凝固了。
垃圾场短暂虚假的平静被彻底打破。苏蔷攥紧染血的铁片,掌心灼痛,心却沉入冰冷的谷底。那个神秘人……听到了吗?看到了吗?他是谁?是敌是友?那一点明灭的烟头火星,像是黑暗中无声的警告,又像是冷漠的嘲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