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魔都地下龙主龙睽,白天却在图书馆装清纯小白花。
直到我眼瞎爱上渣男谢言,动用黑道资源把他捧成商界新贵。
他出轨那天,我当着小御卫的面扇了自己一耳光:龙睽,你瞎得该填黄浦江!
断他资源后,这废物被骗子道士忽悠,认定我是他的福星。
他给我下药那晚,窗边突然传来带笑的男声:这种垃圾,也配脏龙主的手
我看着病娇男主把谢言拖进暗巷,愉快地嗑起瓜子。
——后来全城都知道,龙爷最近养了条爱咬人的疯狗。
第1章
龙主竟然被人扇耳光了
初春的魔都,空气里裹挟着黄浦江特有的、潮湿而微腥的水汽,渗着料峭寒意。辰月缩了缩脖子,将身上那件洗得发白、袖口已磨损出毛边的薄呢子外套裹得更紧了些。她怀里抱着几本厚重的、封面泛黄的古籍,步履轻快而无声地穿梭在墨韵斋一排排高耸入顶的木质书架之间。
这里是魔都底蕴最深厚、也最安静的私人图书馆之一。阳光透过高而窄的彩绘玻璃穹顶,被切割成斑斓的光束,温柔地洒落在她身上,勾勒出纤细的身影。几缕柔软的碎发拂过光洁饱满的额头,她微微低着头,侧脸线条柔和,眼神清澈温驯,如同初生的小鹿,带着一种不谙世事的纯然。指尖拂过书脊上凹凸的烫金文字,那沉淀了时光的油墨与纸张的独特气味,是她在这混乱世道中难得的慰藉。
她是辰月,墨韵斋的图书管理员。一个无父无母,在战火纷飞中被遗弃在孤儿院门口的孩子。嬷嬷总爱念叨,捡到她时,那破旧的襁褓里,除了一个冻得发紫的小婴儿,就是一张写着辰月二字的纸条和卷得整整齐齐的一百块大洋。乱世啊,囡囡,嬷嬷浑浊的眼里带着悲悯,你爹娘定是万不得已,这已是他们能给你的全部了。
这份全部,支撑她读完了书,又侥幸得了这份清贫却安稳的工作。
辰月,三楼‘珍本阁’的《江南舆地志略》整理好了吗王教授下午就要来取阅了。
管理员老赵的声音从高高的梯子顶端传来,带着回音。
马上就好,赵老师!
辰月立刻应声,声音清脆,带着点怯生生的甜润,像山涧清泉。她加快脚步,怀里的古籍又沉了几分,阳光追逐着她纤弱的背影,仿佛为她镀上了一层不真实的圣洁光晕。
没有人会怀疑这份单纯的真实性。更没有人能将这个说话都轻声细语、被前男友纠缠时只会红着眼圈躲闪的孤女,与夜幕笼罩下魔都真正的无冕之王——龙主龙睽联系在一起。
昨夜,盘龙阁顶层,那间没有窗户、只点着几盏幽暗长明灯的石砌密室里。
空气浓稠得几乎化不开,弥漫着新鲜血液的腥甜和一种极其昂贵、霸道地试图压制这血腥气的龙涎香。代号焰的亲卫单膝跪地,头颅低垂,双手呈上一柄短刃。刃身残留着暗红的痕迹,在幽光下反射出冰冷的微芒。
‘蛀虫’已清理干净,龙主。焰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起伏。
宽大的紫檀木椅上铺着整张油光水滑的黑色虎皮。龙睽——或者说,褪去辰月外壳的龙主——慵懒地深陷其中。她未戴那标志性的龙纹面具,一张脸在摇曳的灯火下美得惊心动魄,却也冷得像昆仑山顶万载不化的寒冰。她甚至没看那柄染血的短刃一眼,只伸出两根戴着纤薄黑色皮质手套的手指,随意地捻起面前矮几上的一小片金箔。
那金箔薄如蝉翼,在她指尖闪烁着尊贵而危险的光芒。她红唇微启,轻轻一吹。
金箔打着旋儿,飘飘悠悠,最终无声无息地落在地毯上那滩尚未完全凝固的暗红液体里,瞬间被污浊浸染,失去了光泽。
脏了的东西,她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独特的、如同金属摩擦般的磁性慵懒,每一个字却都像淬了冰的针,精准地刺入骨髓,不必拿给我看。她缓缓抬眼,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向跪地的焰,‘鳞虱卫’的眼睛,看来最近有些昏花了。‘蛀虫’这种东西,该在它刚冒头时就捏死,而不是等它啃噬出窟窿。
焰的脊背瞬间绷紧如一张拉满的弓,头颅垂得更低,几乎触地:属下失职!请龙主降罚!
罚龙睽的唇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一抹弧度。那弧度里没有丝毫暖意,只有一片望不到边际的漠然与冷酷,那就去‘黑水牢’,替‘影’值三天夜。让他歇歇。
焰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极其轻微地颤了一下。那是对黑水牢深入骨髓的恐惧烙印。但他不敢有丝毫迟疑,声音里是刻骨的敬畏与驯服:是!谢龙主恩典!
话音落,他如同融入阴影的墨汁,无声无息地向后退去,消失在密室的黑暗角落,仿佛从未出现过。
密室重新陷入一片死寂,只有长明灯的火苗不安地跳跃着,将龙睽孤绝的身影扭曲放大,投射在冰冷坚硬的石壁上,宛如一头蛰伏的、随时准备择人而噬的魔龙。她掌控着魔都的地下秩序、商界命脉,甚至让那些手握枪杆的军阀和道貌岸然的官员都忌惮三分。她是阴影中的帝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然而,谁能想到,这样一位心性冷酷、算无遗策的暗夜帝王,竟在感情上,栽了一个让她恨不得剜掉那段记忆的大跟头
那个名字——谢言——像一根生锈的、淬了毒的针,毫无预兆地狠狠扎进辰月的脑海。回忆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甜腻气息,混杂着屈辱和暴怒,瞬间将她包裹。
也是在墨韵斋,一个同样阳光灿烂的午后。辰月正费力地踮着脚,想把一本比她半人还高的《海国图志》塞回书架顶层。书架太高,她努力了几次,指尖距离目标总是差那么一点。就在她微微喘息时,一只骨节分明、干净好看的手越过她的头顶,轻松地将那本厚重的书推回了原位。
给。一个带着阳光暖意的男声在她身后响起,像初春融化的雪水。
辰月回头,猝不及防撞进一双含着盈盈笑意的眼睛里。青年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学生装,身姿挺拔如小白杨,面容英俊得像是画报上走下来的人,笑容温暖得足以驱散初春所有的寒意。他自我介绍叫谢言,是附近国立大学的学生,课余时间来这里帮忙整理散乱的古籍,赚取微薄的薪水补贴生活。
他的故事,更是如同一支精准的箭矢,瞬间击中了辰月心底最柔软的部分——好赌成性、卷走家里所有积蓄消失无踪的母亲;酗酒成瘾、瘫痪在床、终日咒骂的父亲;还有先天不足、患有心疾、常年需要昂贵药物续命的弟弟……一个破碎得如同风中残烛的家庭,一个在泥泞深渊中挣扎、却依旧努力向上攀爬、向往阳光的他。
其他爽文小说里男主的标配身世啊……当时,辰月心里甚至还荒谬地闪过这样一个念头。白天那个善良柔软的辰月被深深打动,涌起无限的同情与怜惜。而深夜里那个杀伐决断的龙睽,竟也鬼使神差地被这份刻意营造的破碎感所吸引,觉得它带着一种别样的、令人想要摧毁又想要拯救的致命魅力。
她,沦陷了。以一种飞蛾扑火般、事后想来愚蠢透顶的姿态。
为了维护谢言那点可怜又可笑的自尊心,龙睽调动了她庞大帝国中微不足道的一角资源,编织了一张无形的、温柔的巨网。一个濒临倒闭、门可罗雀的小布庄,意外获得了来自南洋难以想象的顶级丝绸和呢绒供应渠道;几笔看似偶然、实则精准投放的天使投资,恰到好处地注入谢言磕磕绊绊创办起来的皮包公司;他那些漏洞百出、异想天开的所谓商业计划书,总能在某个关键的、即将崩盘的节点,得到来自龙主麾下某个神秘智囊团成员不经意的点拨和建议……
谢言在魔都商界以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崛起了。报纸上开始出现气运之子、商业奇才的吹捧。各种奉承和阿谀如同潮水般将他包围,将他托举到一个虚幻的高度。辰月看着他意气风发、侃侃而谈的样子,白天那个傻姑娘满心欢喜,觉得自己的付出都是值得的。而龙睽在深夜审视着由鳞虱卫呈上的、关于谢言如何将一切功劳据为己有、如何得意忘形地宣扬自己天赋异禀的报告时,心中也曾掠过一丝冰冷的荒谬感。色迷心窍她龙睽纵横捭阖、阅人无数,竟也有被一副好皮囊和几句精心编造的谎言迷得晕头转向的一天
被吹胀的欲望气球,终于冲垮了本就薄弱的堤坝。谢言开始频繁地流连于百乐门、仙乐斯这些销金窟,身边的女伴如同走马灯般更换,一个比一个艳丽俗气。他看向辰月的眼神,也从最初的感激热切,变成了公事公办的敷衍,最后是毫不掩饰的轻蔑与不耐。他甚至开始真心实意地觉得,自己能有今天,全是靠自己的聪明才智和不懈拼搏,而那个只会傻乎乎在图书馆整理书籍、上不得台面的女朋友辰月,没有半分钱关系(他不在意的是在每一次困境都是辰月给他微光,然后就有人从天而降送来需要),而这样的女人也配不上自己的身份。
最后的遮羞布,是在墨韵斋一个阴雨绵绵的午后被彻底撕碎的。辰月抱着一摞新到的古籍穿过连接前后院的回廊,准备送去前厅登记。冰冷的雨丝斜斜飘入廊内,沾湿了她的鬓角。就在她经过一处假山石时,里面传来一阵压抑的调笑和喘息声。
鬼使神差地,辰月停住了脚步,侧头望去。
假山石的缝隙里,清晰地映出谢言的身影。他正搂着一个穿着高开叉旗袍、浓妆艳抹的女人,一只手毫不客气地探进了对方敞开的衣襟里揉捏,嘴里喷着浓重的酒气,声音含糊而猥琐:……那个辰月呵,木头疙瘩一个,死板得要命,牵个手都扭扭捏捏脸红半天,哪有宝贝儿你知情识趣,懂得男人心等我搭上‘龙爷’那条线……嘿嘿,到时候要什么有什么……
冰冷的雨水顺着廊檐滴落,重重砸在辰月的额头上,寒意瞬间刺透了皮肤,直抵心脏。她怀里抱着的古籍,哗啦一声,如同她瞬间崩塌的世界观,散落一地。巨大的声响惊动了假山后纠缠的两人。
谢言醉眼惺忪地回过头,看到是辰月,非但没有丝毫被撞破的羞愧,反而一脸被打扰了好事的不耐烦,甚至还带着点嫌弃:你怎么在这儿吓我一跳!真是晦气,赶紧收拾了,别在这儿碍眼!
他怀里的女人更是发出一声毫不掩饰的、充满嘲讽和优越感的嗤笑。
那一刻,白天人格辰月的悲伤、心碎、难以置信,与龙睽那被彻底愚弄、尊严被踩在脚下践踏的滔天暴怒,在灵魂深处轰然对撞!巨大的耻辱感如同滚烫的岩浆,瞬间烧穿了辰月所有的理智和伪装!
她几乎是凭借着本能,猛地弯腰胡乱抱起散落的书,然后头也不回地冲回了图书馆分配给她的、位于阁楼最偏僻角落的狭小休息室。反手,砰地一声狠狠锁上门,背靠着冰冷粗糙的门板,无力地滑坐在地。没有眼泪,只有身体无法抑制的、剧烈的颤抖,仿佛要将灵魂都震散。
啪——!
一声清脆、响亮到几乎能震碎玻璃的耳光,带着雷霆万钧的力道和滔天的恨意,狠狠地扇在了她自己的左脸上!力道之大,半边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肿起来,火辣辣地疼,清晰的五根指印瞬间浮现在白皙细腻的皮肤上,触目惊心。
龙睽!她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自己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名字,声音嘶哑,像是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毁灭一切的暴戾,你他妈该去洗洗眼!瞎得连这种垃圾都能当块宝!
话音未落,休息室最阴暗的角落里,空气极其轻微地扭曲了一下。一个穿着图书馆杂役统一灰色工装、身形娇小玲珑的女孩,如同从水墨画中晕染出来一般,悄无声息地显出了身形。她手里甚至还拿着一块半湿的抹布,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那双异常沉静、如同淬了寒星的眼眸,此刻清晰地倒映着辰月(或者说龙睽)自扇耳光的狼狈模样,以及那半边脸颊上鲜红刺目的掌印。
代号御,龙睽五大亲卫中年纪最小、也最擅长隐匿易容和贴身守护的鳞虱卫。她平日里在图书馆的身份,是辰月新交的、性格有些孤僻内向、不善言辞的小姐妹小御。空气瞬间凝滞,死一般寂静。
辰月维持着捂脸的姿势,指缝间露出的那只眼睛,如同受伤的猛兽,翻滚着滔天的羞愤、暴戾和一丝罕见的失控,死死地对上御那双平静得如同深潭的视线。——堂堂龙主,掌控整个魔都生杀大权的暗夜帝王,竟然被一个蝼蚁般的渣男绿了!还被自己的亲卫撞见如此失态、近乎自毁的一幕!奇耻大辱!前所未有的奇耻大辱!
御的嘴唇几不可察地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归于一片沉默。她只是微微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仿佛刚才那一幕只是光影的错觉,她什么也没看见。随即,她安静地、如同来时一样无声无息地退回到角落那片最浓重的阴影里,重新与黑暗融为一体,气息消失得无影无踪。
然而,那道平静目光所烙下的灼烫感,却如同烧红的烙铁,长久地印在了辰月红肿的脸颊上,更深深地烙印在她的心上。
那一夜,盘龙阁顶层的密室,气压低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压抑得令人窒息。龙睽面前,关于谢言所有生意的详细资料被代号煞的亲卫面无表情地呈上。厚厚一摞,记录着一个商业奇才可笑的发迹史。
她连翻看的兴趣都没有,心里腹诽老娘,当时是不是被下蛊还中了什么邪术……所有的知情人是不是都得灭口……。
指尖在冰冷光滑的紫檀木扶手上轻轻敲击,发出沉闷而规律的笃、笃声,如同为某个渺小生命敲响的丧钟。
所有资源,即刻切断。她的声音听不出丝毫喜怒,但比平时更冷,像结了冰的刀锋,每一个字落下都带着冰碴,让他,自生自灭。
……是。
煞躬身领命,声音平淡无波,如同精密的机器,那个……人他问的是谢言的处理。
蝼蚁而已,龙睽的唇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那弧度里是彻底的不屑与漠视,碾死他,脏了我的手。看着他在自己吹起的泡沫里溺毙,在泥潭里打滚哀嚎,不是更有趣
她龙睽行事,向来狠辣果决,睚眦必报。但对谢言,她吝于给予任何形式的报复。那是彻底的、居高临下的无视。如同拂去华服上沾染的一粒尘埃,连多看一眼都觉得是对自己眼光的侮辱,是对自己宝贵时间的浪费。这种彻底的无视,远比任何酷刑的报复更令人绝望。
失去了那只无形巨手的托举,谢言这个被强行吹胀的商业奇才气球,瞬间被残酷的现实刺得千疮百孔。原本十拿九稳的大额订单被莫名其妙取消,银行的催款单如同雪片般飞来,昔日称兄道弟的合伙人纷纷翻脸撤资,划清界限……他那些本就根基虚浮、如同沙上城堡的产业,如同遭遇了连环雪崩,以惊人的速度土崩瓦解。
巨大的落差让谢言难以承受,他像输红了眼的赌徒,在绝望中将最后一丝希望,孤注一掷地押在了攀附魔都真正的权力巅峰——那位神秘莫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龙主身上。他变卖了仅存的、还算值点钱的玉佩和几件像样的衣服,又借了一笔高利贷,费尽心机,终于弄到了一张据说能接触到龙主麾下某位负责采购事宜的中层管事的宴会邀请函。这也许已经是他所能触及的、关于龙主最高端的门路了。
宴会在租界里最奢华的华懋饭店举行。水晶吊灯折射出炫目的光芒,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空气里弥漫着香水、雪茄和金钱混合的奢靡气息。谢言带着租来的配饰和早年辰月送他被丢在角落,现在已经不太合身的西装,端着半杯红酒,如同无头苍蝇般在光鲜亮丽的人群中穿梭着,试图抓住任何一根可能的救命稻草。他脸上堆着谄媚的笑,眼神却充满了焦虑和孤注一掷的疯狂。
终于,他看到一个被几个富商模样的人簇拥着、气度不凡的中年男人,似乎是某个洋行的买办。谢言鼓起最后的勇气,挤出人群,拦在对方面前,脸上堆满最谦卑的笑容,声音因为紧张而微微发颤:张、张经理久仰大名!鄙人谢言,那个……仰慕‘龙爷’已久,不知……不知是否有幸……
他的话还没说完,甚至没来得及将精心准备的、装着最后一点金条的心意塞过去,变故陡生。
一个穿着侍者服、面容普通到丢进人群就瞬间消失的男人,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侧。那侍者动作优雅地微微倾身,手中托着的银质酒壶精准地为谢言快要空掉的酒杯斟上琥珀色的液体。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仿佛只是再寻常不过的服务。
然而,就在酒液即将注满杯沿的瞬间,侍者那几乎没有开合的嘴唇里,一丝冰冷得没有任何人类感情、如同毒蛇在耳边吐信的声音,精准地、不容抗拒地钻进了谢言的耳膜:
谢先生,龙主可不谁都能提的
谢言浑身猛地一僵!一股刺骨的寒气从脚底板嗖地一下直冲天灵盖,瞬间冻结了他全身的血液!他认得这种声音!或者说,他恐惧这种声音背后代表的含义——传说中龙主麾下无孔不入、如同附骨之疽、令人闻风丧胆的鳞虱卫!他们竟然真的存在!而且就在自己身边!
侍者的声音依旧低缓,却字字如刀,带着碾碎蝼蚁般的漠然:再敢攀扯龙主名讳,妄图沾染半分……
声音顿了顿,一股难以形容的、仿佛来自九幽地狱最深处的阴冷杀气瞬间将谢言彻底笼罩!他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无形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几乎要爆裂开来!呼吸骤然停止,大脑一片空白!
……死无葬身之地。
最后六个字落下,如同丧钟轰鸣!
哐当——!
谢言手中的酒杯再也拿捏不住,重重砸落在厚软的波斯地毯上,猩红的酒液如同泼洒的鲜血,迅速洇开一片刺目的污渍。
他脸色惨白如纸,额头冷汗如同瀑布般涔涔而下,瞬间浸湿了鬓角。双腿抖得如同狂风中的枯叶,筛糠一般,几乎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在周围人群惊愕、鄙夷、如同看小丑般的目光注视下,谢言再也顾不得任何形象,发出一声短促的、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呜咽,连滚带爬地撞开挡路的人,失魂落魄、跌跌撞撞地冲出了那金碧辉煌、此刻却如同地狱般恐怖的宴会厅。
被彻底吓破胆的谢言,如同丧家之犬,失魂落魄地在魔都后巷那迷宫般狭窄、肮脏、散发着腐臭气息的弄堂里游荡。浓重的失败感、深入骨髓的恐惧和无边的绝望,如同湿冷滑腻的毒蛇藤蔓,死死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让他窒息。路灯昏黄的光线将他佝偻的影子拉得扭曲变形。他觉得自己快要被这沉重的压力碾碎,变成这泥泞里的一滩烂泥。
就在他精神恍惚,几乎要一头栽进臭水沟时,一根油光发亮的枣木拐棍啪地一声,横在了他面前,拦住了去路。
这位先生,请留步,请留步。
一个沙哑、带着点神棍特有腔调的声音响起。
谢言茫然抬头。只见一个穿着破烂油腻道袍、跛着一只脚、留着两撇稀疏鼠须的干瘦老头站在面前。老头三角眼浑浊,却透着一种市侩的精明,正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一边看一边摇头晃脑,啧啧有声:哎呀呀,印堂发黑,乌云罩顶,煞气缠身,眉宇间死气萦绕……这位先生,你怕是……大祸临头,生意黯淡,命不久矣啊!唉,本是大富大贵之人,却是福财星崩散……
若是放在平时,谢言定然是对这种江湖术士只会嗤之以鼻。但此刻,他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漂浮的稻草,急声道:大师!您……您可否真有办法解救于我!求大师了!
老头——自称袁天罡后人,道号玄机子,人称袁半仙——捋着那几根稀疏的鼠须,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唾沫横飞:哼!老夫这腿,便是当年泄露天机太多,遭了九天雷劫反噬!这才落得如此残躯!本不便多言,但观你面相,本是福财双全、贵不可言的命格!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乃大富大贵之相!可惜啊可惜……他重重叹了口气,拐棍在地上顿了顿,福星蒙尘,财星离体!这才招致今日之败落,霉运缠身,诸事不顺!
福财星谢言一愣,如同被一道闪电劈开了混沌的脑海!
正是!袁瘸子一拍大腿(没拍着跛的那只),三角眼精光四射,你仔细想想!贵人您之前是不是做什么都是顺风顺水、财源广进、有如神助,在此之间,你身边可否有一位特别的人在自他离开后,你是否便就开始厄运连连,喝凉水都塞牙缝,做什么都一败涂地
醍醐灌顶!袁瘸子的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谢言记忆的闸门!
辰月!
对!就是辰月!
自从和那个在图书馆工作的、看似一无是处的辰月在一起后,他就莫名其妙地转运了!事事多得贵人相助,财源滚滚,连传说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龙爷都似乎传出对他青睐有加!自从一年前他甩了辰月,好运就像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生意接连失败,如今更是落得如此田地,连命都快保不住了!
是她!一定是她!谢言激动得浑身发抖,眼中迸射出狂热到扭曲的光芒,死死抓住袁瘸子的破道袍,大师!您真是活神仙啊!您算得太准了!快!快教教我!怎么把她找回来怎么把我的福星、财星都留住求您了大师!
袁瘸子心中狂喜,表面却依旧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拿腔拿调:福星归位,财星回笼,此乃逆天改命之举!需心诚,需毅力,更需……法金开道,沟通天地神灵!老夫可为你布下独门秘传的‘七星聚财唤福大阵’,再辅以一道凝聚老夫毕生功力的灵符,日夜佩戴,心念合一,定能引动天机,助你重获福星青睐,财源滚滚,指日可待!
他伸出三根枯瘦如柴的手指,在谢言眼前晃了晃,意思不言而喻。
谢言此刻早已被福财星的念头冲昏了头脑,求生的本能和对重新获得财富权势的渴望压倒了一切理智。他毫不犹豫地掏空了身上所有的口袋,连几个铜板都没留下,又咬牙将手腕上那块残存的、当初辰月省吃俭用几个月才买来送他的旧手表撸了下来,连同那些皱巴巴的纸币和铜板,一股脑儿塞给了袁瘸子。
拿到那张画得歪歪扭扭、如同鬼画符的黄纸灵符和几句心诚则灵、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七七四十九天后必见奇效的废话保证后,谢言如同打了鸡血,眼中重新燃起病态的火焰。他开始了对辰月丧心病狂、死缠烂打的挽回攻势。而墨韵斋,这个曾经见证了他们爱情开始的地方,成了他上演闹剧的主战场。
---
**(第一章
完)*
第2章
五香瓜子
中秋前夕的墨韵斋,褪去了白日的喧嚣与书卷气,沉浸在一种古老而静谧的氛围里。高耸的书架在昏黄的壁灯光线下投下幢幢黑影,空气中弥漫着陈年纸张、油墨与淡淡的桂花熏香混合的独特气味。为了筹备明日的小型古籍鉴赏沙龙,辰月独自一人留在空旷的阅览大厅里,进行最后的布置。
暖黄的灯光聚拢在中央那张铺着墨绿色绒布的长桌上。辰月正微微蹙着眉,小心翼翼地调整着一卷珍贵的宋版书的位置。她穿着图书馆统一的藏青色旗袍,身姿纤细,乌黑的发丝在脑后松松挽了个髻,露出光洁的颈项。昏黄的光晕柔和地勾勒着她专注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小片阴影,整个人娴静美好得如同一幅工笔画。此刻的她,是纯粹的辰月,那个心思简单、只想把工作做好的图书管理员。
然而,这份宁静之下,蛰伏的龙睽并未沉睡。当谢言那如同跗骨之蛆般的身影和气息出现在墨韵斋外围时,龙睽冰冷的意识便已悄然苏醒。她看到那个蠢货在图书馆后巷鬼鬼祟祟地徘徊,也听到他买通那个临时来送夜宵的小工时压低嗓音的、充满龌龊暗示的交易。
把……把这个,下到给辰月姑娘的那碗酒酿圆子里……对,就是单独放桂花最多的那碗!事成之后,少不了你的好处!谢言的声音因紧张和兴奋而微微发颤,塞过去几张皱巴巴的钞票。
龙睽的灵魂深处,一股冰冷的、足以冻结血液的杀意瞬间升腾!如同沉睡的魔龙被蝼蚁的挑衅惊醒,竖起了冰冷的鳞片!下药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企图染指她龙睽的身体找死!!
找死!龙睽的意识在咆哮,几乎要冲破辰月温顺的外壳。只需一个念头,潜伏在墨韵斋阴影中的鳞虱卫,就能让谢言悄无声息地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连一丝痕迹都不会留下。捏死一只蚂蚁,对她而言轻而易举。
但就在杀意即将化为指令的瞬间,龙睽硬生生地克制住了。辰月此刻的无知是一种保护色,也是她在这混乱世道中难得的一片净土。她不想为了谢言这种垃圾,过早地撕裂这层伪装,让辰月这个身份沾染上不必要的血腥和复杂。更重要的是,亲手处理这种垃圾,确实……脏手。她嫌恶心。
罢了,龙睽冰冷地哼了一声,带着无尽的不屑与厌烦,且看这蠢货能玩出什么花样。她收敛了外溢的杀意,只留下最深的戒备,如同高高在上的神明,冷漠地俯视着蝼蚁自导自演的闹剧。她甚至懒得通知鳞虱卫去阻止那份被下了药的夜宵,纯粹是出于一种极度厌烦后的彻底无视——她倒要看看,这蠢货打算怎么收场。当然,辰月的安全,自有御在暗处守护,万无一失。
于是,当那个临时小工战战兢兢地将食盒放在阅览室角落的小几上,并特意将一碗飘着浓郁桂花香、点缀着晶莹小圆子的甜汤推到辰月面前时,辰月白天的人格毫无所觉。她甚至对那小工局促地笑了笑,温声道了谢:辛苦了,放这儿就好。
小工如蒙大赦,头也不敢抬地快步退了出去。
夜更深了。偌大的阅览大厅只剩下辰月一人。窗外月色清冷,透过雕花的窗棂洒下斑驳的光影。她终于将最后一卷古籍摆放妥当,轻轻舒了口气,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眉心。忙到现在,确实有些饿了。
目光落在小几上那碗散发着诱人甜香的桂花酒酿圆子上。辰月走过去,端起那碗温热的甜汤。瓷碗细腻温润,桂花浮浮沉沉,甜糯的香气钻入鼻端。她用小勺轻轻搅动着碗里晶莹的圆子和金黄的桂花,善良美丽的辰月,此刻只觉得腹中空空,对这碗看起来就很美味的夜宵毫无防备。
窗外,芭蕉丛的阴影里,谢言的心脏狂跳如擂鼓!他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生怕泄露出一丝呼吸。眼睛瞪得溜圆,贪婪而兴奋地盯着辰月手中的碗,盯着那即将送到她唇边的小勺。成了!就要成了!只要她喝下去……只要一点点……这朵小白花,连同她的身体和那身上那神秘的福星气运,就彻底属于他了!荣华富贵,唾手可得!他甚至幻想辰月药力发作后意乱情迷、主动投怀送抱的样子,嘴角抑制不住地咧开一个扭曲的笑容。
辰月搅动着甜汤,勺尖离唇边越来越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啧。
一声清晰无比、带着浓浓嫌弃和毫不掩饰戏谑意味的轻啧,如同冰锥破开平静的水面,毫无预兆地在空旷寂静的阅览室里响起!
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地钻入辰月的耳中,也狠狠刺穿了谢言紧绷到极限的神经!
辰月端着碗的手猛地一顿!白天自己在图书馆的警惕性并不算高,但这声音里蕴含的那种居高临下的恶意、玩味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危险感,让她本能地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她霍然抬头,清澈的眼眸带着惊疑和一丝被冒犯的薄怒,循声望去!
只见靠近庭院那扇敞开的雕花木窗边,不知何时竟斜倚着一个男人的身影。
月光如水银泻地,为他镀上了一层清冷的银辉。他身形颀长挺拔,穿着一身剪裁极其考究的黑色丝绒西装,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内搭同色的丝质衬衫,领口随意地敞开两颗扣子,露出一段线条流畅、肤色冷白的脖颈。一只手随意地插在西裤口袋里,姿态慵懒而优雅,却又透着一股蓄势待发的危险感。另一只骨节分明、极其好看的手,正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枚在月光下流转着奇异暗金色光泽的古币。那古币在他修长的指间翻飞跳跃,仿佛拥有生命。
他大半张脸隐在窗棂投下的浓重阴影里,看不真切五官,只有线条完美而凌厉的下颌轮廓,和那此刻正微微勾起一抹极具侵略性弧度的薄唇暴露在清冷的月光下。那笑容,三分嘲弄,七分兴味盎然,像一只优雅的猎豹,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已经落入视线的、惊慌失措的猎物。
用这种下三滥的东西,男人的声音再次响起,低沉悦耳,如同名贵的大提琴在夜色中低吟,然而那声线里却淬着剧毒的冰棱,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打在辰月的心尖上,也如同重锤般狠狠砸在窗外谢言的耳膜上,就凭你这种藏东西,也想碰……龙主看上的东西
龙主二字,被他刻意放缓了语调,拖长了尾音,带着一种狎昵的玩味,如同情人间的呢喃低语,却又蕴含着令人心悸的、不容置疑的威慑力。那语气,仿佛在宣告一件不容染指的所有物。
辰月浑身的血液在听到那两个字时,瞬间凝固!瞳孔骤然收缩!胆小怯懦的辰月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这神秘莫测的男人以及他话语中那爆炸性的信息量冲击得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本能的惊愕。而蛰伏在灵魂深处的龙睽,则猛地抬起了冷酷的双眼!冰冷的审视与一丝被冒犯的怒意瞬间取代了所有的疲惫和厌烦!
是他!东南军阀周大帅的独子,周砚之!
他来干什么!他怎么找到这里的!那句龙主看上的东西是什么意思!试探挑衅还是……他知道了什么!
无数的念头在龙睽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但她强大的控制力让辰月的外表只是显露出适度的惊疑和警惕。
窗外的谢言更是如遭雷击!整个人如同被一桶冰水从头浇到脚,瞬间透心凉!龙主辰月这和龙主有什么关系!这怎么可能!他是谁辰月那个穷酸、除了脸一无是处的图书管理员,怎么可能和龙主那种云端上的人物扯上关系!一定是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装腔作势的男人在胡说八道!他敢坏了自己的好事!坏了他重获福星,东山再起的唯一机会!
极度的恐惧瞬间被更强烈的愤怒和即将得逞却被破坏的疯狂所淹没!谢言再也顾不得隐藏,猛地从茂密的芭蕉丛后蹿了出来,双目赤红,如同输光一切的赌徒,指着窗边那个优雅而危险的身影,嘶声咆哮起来,声音因恐惧和愤怒而扭曲变调:
你他妈是谁啊!敢坏老子的好事!滚开!这是我和辰月的事!她是我的!她是我的福星!她是用女朋友!你……滚开……
滚开两个字还没吼完,窗边的男人似乎终于被这粗鄙不堪的聒噪彻底惹烦了。
他甚至没有回头去看谢言一眼。仿佛那只在阴影里狂吠的疯狗,根本不值得他浪费一个眼神。他那双隐藏在阴影里、却牢牢锁定着辰月的眼睛,笑意骤然加深,变得极其幽暗危险,如同平静的海面下骤然裂开的深渊裂隙。那只一直插在西裤口袋里的手,终于慢条斯理地抬了起来,动作优雅得如同在指挥一场交响乐。
他朝着谢言的方向,极其随意地、如同掸去一粒灰尘般,轻轻勾了勾食指。
动作轻描淡写,却带着一种掌控生死的漠然。
下一秒,阅览室连接后院的厚重墨绿色绒布门帘,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操控,无声无息地掀起一道缝隙!两道穿着纯黑色紧身劲装、如同融入夜色本身的影子,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闪电般掠入!他们的动作快得只留下一片模糊的残影,没有带起一丝风声!
谢言只觉得眼前一花,脖子和后颈同时传来一股无法抗拒的、如同铁钳般的巨力!冰冷粗糙的皮革手套死死捂住了他的口鼻,将他所有的惊呼和咒骂都硬生生堵在了喉咙里!一股浓烈的皮革和硝烟混合的气味冲入鼻腔。他像一只被老鹰抓住的小鸡仔,毫无反抗之力,双脚瞬间离地,整个人被那股巨力拖得双脚离地,如同破麻袋般被猛地拽离原地!
唔——!!
短促而绝望的呜咽被强行压抑,身影消失在翻卷的门帘之后。整个过程,迅捷、精准、冷酷,前后不超过三秒钟。门帘落下,阅览室内重新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窗外风吹过芭蕉叶的沙沙声,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属于这个不夜城的模糊喧嚣。
仿佛刚才那场闹剧从未发生。
窗边的男人——周砚之,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收回那根如同死神召唤般的食指,重新专注于指尖那枚流转着暗金光泽的古币,让它灵巧地在指间跳跃翻转。然而,他的目光却始终未曾离开过辰月,带着毫不掩饰的、极具侵略性的探究和玩味,仿佛在欣赏一件失而复得的、充满谜团的稀世珍宝。那眼神,像是在评估,又像是在宣告一种势在必得的占有。
辰月依旧端着那碗下了药的桂花酒酿圆子,僵立在原地,姿势甚至没有太大变化。完美善良的辰月被这电光火石间的变故彻底震懵了,巨大的恐惧和后怕让她指尖冰凉,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那个谢言……被拖走了被谁会怎么样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他到底是谁那句龙主看上的东西……是指自己吗龙主……又是怎么回事无数混乱的念头在她(辰月)脑中翻腾。
而龙睽的灵魂则在剧烈地翻涌!她看着周砚之,看着他如同深渊般难以捉摸的眼睛,看着他唇角那抹邪气又笃定的笑容。刚才那雷霆般的手段,那精准的掌控力,那无声无息潜入她地盘(墨韵斋也算她的势力范围)的能力……还有他手下那两个训练有素、绝非普通打手的暗卫……这个男人,比她之前情报中显示的,似乎还要危险几分。
他口中的龙主看上的东西……是试探还是他知道了什么或者,仅仅是他根据谢言之前攀附龙主的愚蠢行为,进行的臆测和宣告无论哪种,都让龙睽感到一种被冒犯的不悦。
但此刻,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异的轻松感,却诡异地压过了所有的警惕、审视和不悦。那如同跗骨之蛆、嗡嗡作响、令人作呕的苍蝇——谢言,终于被解决了!以一种她未曾预料到、却无比干净利落、甚至带着点戏剧性的方式!盘踞在她心头多日、让她恶心得想吐的烦躁和隐隐的杀意,随着谢言被拖走,奇迹般地烟消云散。
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下来。辰月甚至感觉到一阵虚脱般的乏力。她缓缓地、缓缓地放下了手中那碗散发着甜腻香气的致命甜汤,瓷碗落在铺着绒布的小几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然后,在周砚之那愈发兴味盎然、如同发现新大陆般的注视下,辰月做了一件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情。
她微微歪了歪头,白天人格辰月那残留的、属于辰月的清澈无辜眼神,与龙睽灵魂深处那洞悉一切、冷酷玩味的眼神奇异地融合在一起,形成一种近乎天真的残忍。她仿佛完全无视了窗边那个危险的男人,也忘记了刚刚发生的惊魂一幕,旁若无人地走到阅览室角落一张专门放置茶具和杂物的小方几旁。
她拉开其中一个抽屉,在里面摸索了一下,竟然真的从一堆茶叶罐和文具中,摸出了一小包用牛皮纸包着的……五香瓜子。
辰月拿着那包瓜子,姿态优雅而自然地走回自己刚才摆放古籍的长桌旁,拉过一张高背木椅,坐了下来。她慢条斯理地剥开油纸,露出里面颗粒饱满、油光锃亮的瓜子。她捻起一粒,送到形状美好的唇边。
咔嚓。
一声清脆的、带着生活气息的嗑瓜子声,在死寂而充满诡异氛围的阅览室里突兀地响起,带着一种近乎荒诞的惬意和……置身事外的悠闲。
她抬起眼,迎上周砚之那双在阴影里变得更加幽深莫测、闪烁着奇异光芒的眼眸。她的唇角,也慢慢地、慢慢地勾起了一抹极淡、极浅的弧度。
那笑容里,没有感激,没有恐惧,没有羞涩,也没有被冒犯的愤怒。只有纯粹的、看戏般的兴味盎然,以及一丝刚刚卸下重担、可以安心当个观众的慵懒。
仿佛在无声地说:戏唱完了瓜子管够。下一场,什么时候开始
(第二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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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谁是猎手
那声清脆的咔嚓嗑瓜子声,如同投入平静深潭的石子,在死寂的阅览室里荡开一圈圈无形的涟漪。
周砚之那双隐藏在阴影里、如同深渊般莫测的眼眸,清晰地捕捉到了辰月唇角那抹极淡、极浅的弧度。那笑容,干净得像初雪,却又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疏离和……近乎残忍的玩味尤其是配上她此刻悠闲嗑瓜子的动作,构成了一幅荒诞至极却又莫名和谐的图景。
这反应……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他预想过尖叫,预想过恐惧,预想过瑟瑟发抖的质问,甚至预想过强装镇定的虚张声势——任何一个正常的、在深夜图书馆被陌生危险男人闯入、目睹前男友被暴力拖走的年轻女孩,都该有这些反应。
唯独没有预想到……嗑瓜子看戏。
周砚之指间翻转古币的动作,几不可察地停顿了半秒。阴影下,他那双狭长眼眸里的兴味,如同被投入干柴的烈火,骤然变得更加炽烈和危险。有趣。太有趣了。这朵看似柔弱的小白花,内里藏着的,比他想象的还要多得多。
他缓缓直起身,离开了倚靠的窗棂。月光随着他的动作偏移,终于照亮了他小半张脸。挺直的鼻梁,薄而锐利的唇线,还有那双在光线下半明半暗、如同上好琉璃般剔透却深不见底的眸子。他朝辰月的方向迈了一步,皮鞋踩在光滑的柚木地板上,发出清晰而沉稳的嗒声,打破了室内因嗑瓜子声带来的短暂和谐。
辰月——或者说,此刻内心主导着这具身体的龙睽——眼皮都没抬一下,依旧专注地、慢条斯理地剥着瓜子壳,仿佛眼前这个逼近的危险存在,还不如手中的瓜子值得关注。只有御在阴影深处绷紧的神经,如同拉满的弓弦,随时准备应对任何可能的威胁。她确认周砚之没有携带武器,气息中也只有纯粹的探究和……狩猎般的兴奋,并无杀意。
辰月小姐周砚之在距离辰月几步远的地方站定,声音依旧低沉悦耳,却少了几分之前的狎昵玩味,多了几分正式的探究。他微微倾身,如同一位彬彬有礼的绅士,目光却带着不容忽视的穿透力,试图从那清澈的眼眸深处挖掘出什么。深夜独处,遭遇如此惊变,还能……如此镇定地享用零食,这份心性,真是令人……叹为观止。他刻意在叹为观止四个字上加重了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试探。
辰月终于抬起了头。娇小的辰月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但眼底深处那抹尚未散尽的惊悸和后怕,在近距离面对这个气场强大的男人时,还是难以完全掩饰。她咽下口中的瓜子仁,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微颤,像受惊的小鹿,却又强撑着礼貌:你……你是谁刚才……刚才那个人……
她恰到好处地卡壳,眼神瞟向门帘的方向,流露出真实的困惑和残留的恐惧。这表演,天衣无缝。白天人格的辰月,本就是最好的伪装。
周砚之的目光在她脸上细细描摹,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那惊悸是真的,恐惧也是真的,但这份镇定……太过违和。他嘴角再次勾起那抹极具侵略性的弧度,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抛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提议:
我是谁并不重要。他语气轻松,仿佛在谈论天气,重要的是,辰月小姐,我看你被刚才那种垃圾纠缠得实在辛苦。恰好,我也需要一个挡箭牌,来应付家里没完没了的催婚。不如……我们合作
他微微歪头,笑容带着点孩子气的邪气,眼神却锐利如鹰:你假扮我的未婚妻,陪我演几场戏,应付一下家里的老头子。而我……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辰月身上洗得发白的旗袍袖口,意有所指,保证像刚才那种垃圾,还有那个只会骗钱的瘸腿神棍,永远、彻底地从你眼前消失,再也不会来烦你。甚至,你以后的生活,也可以得到一些……实质性的改善。这个交易,如何
空气再次陷入一种微妙的凝滞。只有辰月嗑瓜子的声音,不紧不慢地响着。
咔嚓。
咔嚓。
辰月(龙睽)在心里简直要冷笑出声。呵,东南军阀周大帅的宝贝独子,周砚之。查不到辰月除了孤儿院和图书馆之外的任何信息(龙鳞卫的信息封锁堪称完美),就觉得她神秘有趣被家族催婚催得烦了,就跑到魔都来,一边假模假式地寻找接触龙主的机会(他连龙主的面都摸不着),一边物色合心意的挡箭牌还顺道玩一出英雄救美的戏码真当自己是掌控一切的猎人了
他自以为开出的条件优渥——解决麻烦,改善生活——在掌控着魔都地下秩序和庞大商业帝国的龙睽眼中,简直如同孩童过家家的筹码,可笑至极。谢言和袁瘸子她龙睽若真想让他们消失,比碾死蚂蚁还容易,只是嫌脏懒得动手罢了。至于生活改善呵。
周砚之看着辰月沉默地嗑着瓜子,那双清澈的眸子似乎因为他的提议而陷入了某种茫然的思考。他耐心地等待着,指尖的古币停止了转动,被他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金属棱角硌着掌心,带来一丝清醒的刺激。他喜欢这种掌控节奏、抛出诱饵、等待猎物上钩的感觉。
终于,辰月停下了嗑瓜子的动作。她将手中剥好的瓜子仁放在一旁的干净纸巾上,动作斯文。然后,她抬起头,那双干净得不染尘埃的眼睛,直直地看向周砚之。
假扮……未婚妻她的声音轻轻的,带着点不确定的迟疑,如同羽毛拂过心尖。白天人格的辰月,努力扮演着一个被巨大馅饼砸中、既心动又惶恐的孤女。
周砚之嘴角的笑意加深,带着一丝笃定。鱼儿,要上钩了。他喜欢这种将谜团掌握在手中的感觉。
然而,辰月接下来的话,却让周砚之嘴角那抹笃定的笑容瞬间凝固。
听起来……辰月微微歪了歪头,眼神依旧清澈,语气甚至带着点天真的好奇,但那话语的内容却如同冰冷的针,精准地刺破了周砚之精心营造的掌控感,听起来挺有意思的。不过,周砚之先生,你父亲周大帅……知道你来魔都‘相亲’的同时,还在找‘龙主’谈军火生意吗万一他老人家觉得你‘不务正业’,会不会……不太好呀
轰——!
如同平地惊雷!
周砚之瞳孔骤然收缩!脸上那游刃有余、带着邪气笑意的表情第一次出现了裂痕!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脊背!
她怎么知道他的名字!她怎么知道他是周大帅的儿子!她怎么知道他父亲在催婚!她怎么知道……他来魔都的真正目的之一,是寻找龙主洽谈那批至关重要的军火交易!
这些信息,任何一个泄露出去,都可能引发巨大的变数!他自认行踪隐秘,身份也做了掩饰!他查过辰月,背景干净得像一张白纸!一个图书管理员,怎么可能知道这些!
巨大的震惊和瞬间被看穿的狼狈感,让周砚之攥着古币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死死地盯着辰月那张看似纯良无害的脸,试图从那双清澈的眼眸里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算计或得意。
没有。
什么都没有。
那双眼睛里只有纯粹的、似乎只是随口一问的好奇,甚至还带着点对他处境的、微乎其微的……关切
这不可能!
是巧合是试探还是……她背后,真的站着某个连他都无法触及的庞然大物那句龙主看上的东西,难道不是他的臆测和宣告,而是……某种他不知道的、真实存在的联系!
无数惊疑的念头在周砚之脑中疯狂翻涌,如同惊涛骇浪,瞬间冲垮了他之前所有的笃定和掌控感。他第一次,在这个看似柔弱的小图书管理员面前,感到了强烈的失控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兴奋与危险感。
猎物,似乎比他想象的,要棘手得多。不,或许……他才是那个被看穿的猎物
辰月(龙睽)欣赏着周砚之脸上那精彩纷呈的表情变化——从震惊、到难以置信、到警惕、再到一种被点燃的、更加危险的探究欲。她心中一片冰冷清明,如同在欣赏一幕由她亲手揭开序幕的戏剧。
她拿起纸巾上那几粒剥好的瓜子仁,慢悠悠地送入口中,细细咀嚼着。嗯,瓜子炒得不错,很香。
她迎上周砚之变得无比锐利和深沉的目光,唇角再次勾起那抹极淡、极浅的弧度,眼神清澈依旧,却仿佛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看不透的雾霭。
周先生,她咽下瓜子仁,声音依旧轻柔,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你的提议,我还需要考虑考虑。毕竟,‘假结婚’这种事,听起来……就挺麻烦的。
(第三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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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失控的棋局
辰月那句轻飘飘的挺麻烦的,如同投入滚油的一滴水,在周砚之心底瞬间炸开一片灼烫的焦躁与失控感。
她知道了!她竟然全都知道了!
他的名字,他的身份,他父亲,他来魔都的双重目的……这些被他视为底牌、层层包裹的秘密,在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小图书管理员面前,竟如同摊开的账簿般一览无遗!这感觉,就像精心布置的棋局,对手却早已看穿了你所有的布局,还漫不经心地打了个哈欠说下棋好麻烦。
巨大的震惊过后,是翻江倒海的羞怒和被愚弄的戾气。周砚之脸上那最后一丝伪装的、带着邪气的笑意彻底消失殆尽。月光照亮了他半张紧绷的侧脸,线条凌厉得如同刀削斧凿,下颌线紧紧绷着,那双琉璃般的眸子里,风暴正在凝聚,闪烁着危险而兴奋的寒光。
他猛地向前一步,高大的身影瞬间将辰月笼罩在一片极具压迫感的阴影里。他身上那股混合着冷冽雪松与硝烟的气息,强势地侵占了辰月周围的空气。
你知道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受伤野兽的低吼,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令人心悸的寒意,你究竟是谁谁告诉你的!他再也无法维持那副游刃有余的贵公子姿态,此刻的他,更像一头被戳穿了伪装、露出獠牙的凶兽。他伸出一只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猛地攥住了辰月纤细的手腕!
那力道极大,带着被侵犯领地的愤怒和一种病态的占有欲,仿佛要将她的骨头捏碎!
辰月(龙睽)在心中冷笑。这就沉不住气了东南军阀的太子爷,也不过如此。
然而,白天人格的辰月却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粗暴举动吓得脸色煞白!手腕传来的剧痛让她倒抽一口冷气,清澈的眸子里迅速弥漫起一层生理性的水雾,长长的睫毛如同受惊的蝶翼般剧烈颤抖着。她本能地想要挣脱,但那铁钳般的手纹丝不动。
疼……你放开我!辰月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真实的恐惧和委屈,身体微微颤抖,像风中瑟缩的花苞。这反应是如此真切,如此符合一个被吓坏的孤女形象,瞬间浇熄了周砚之心中一部分暴戾的火焰,却点燃了另一种更扭曲的、想要摧毁这份伪装的冲动。
告诉我!周砚之非但没有松手,反而俯身逼近,灼热的气息几乎喷在辰月苍白的脸上,眼神如同鹰隼般锁死她的眼睛,试图从那汪清澈见底的泉水中找出哪怕一丝伪装的裂痕,是谁在背后给你撑腰是龙主吗你和龙主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几乎将龙主二字咬碎。这个神秘莫测、连他父亲都忌惮三分的名字,此刻成了他所有困惑和失控的根源。如果辰月真的和龙主有关……那她身上的谜团,她此刻的镇定,就都有了最合理的解释!但如果是这样,那她……岂不是成了他更渴望征服、也更危险的目标
辰月被他逼得后退一步,脊背抵在了冰冷的紫檀木书架上,退无可退。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滑落下来,滚烫地滴在周砚之紧攥着她手腕的手背上。她摇着头,声音破碎而绝望:我不知道……什么龙主……我真的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弄疼我了!放开我!求求你……
那份无助和痛苦,真实得令人心碎。
就在周砚之被辰月这完美无瑕的恐惧表演弄得心神激荡,理智在暴戾与某种奇异怜惜中剧烈摇摆之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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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请放开辰月姐。
一个冰冷、平淡、没有任何起伏的声音,如同幽灵般在周砚之身后极近的距离响起!
周砚之浑身汗毛瞬间炸起!一股极度危险的感觉如同冰水般浇遍全身!以他的警觉性,竟然完全没有察觉有人靠近到了如此近的距离!
他猛地回头!
只见一个穿着图书馆杂役灰色工装、身形娇小、面容清秀却毫无表情的女孩,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站在了他身后一步之遥的地方。她手里甚至还拿着一块半湿的抹布,那双沉静得如同古井般的眼睛,正毫无感情地、直勾勾地盯着他攥着辰月手腕的那只手。
正是辰月那个孤僻内向的小姐妹——小御!
御的出现,如同按下了某个暂停键。
周砚之瞳孔微缩,心中警铃大作!这个女孩……绝不简单!她身上没有杀气,却有一种令人窒息的、如同被毒蛇盯上的冰冷感!他瞬间意识到,刚才他手下那两个精锐暗卫拖走谢言时,这个女孩很可能就在附近!而她,竟然能完全避开他的感知!
辰月像是看到了救星,带着哭腔喊道:小御!
御的目光从周砚之的手,缓缓移到他脸上,依旧是那副没有任何波澜的样子,但周砚之却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如同实质般压在他的神经上。她重复了一遍,声音没有任何提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先生,请放开她。否则,后果自负。
后果自负四个字,轻飘飘的,却重逾千斤。
周砚之死死地盯着御,试图从她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上找出破绽。没有。一丝一毫都没有。这女孩像一块冰,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但他毫不怀疑,如果他再不松手,下一秒,这块石头就会变成最致命的凶器。
僵持。空气如同凝固的铅块。
最终,是周砚之眼底翻涌的风暴,被强行压了下去。他不能在这里动手,尤其是在一个如此诡异、深浅难测的女孩面前。他猛地甩开了辰月的手腕,力道之大,让辰月踉跄了一下,后背重重撞在书架上,发出一声痛呼,眼泪流得更凶了。
周砚之看都没看辰月一眼,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御身上。他扯了扯因为刚才动作而有些歪斜的西装领口,脸上重新挂起一抹冰冷而疏离的假笑,眼神却锐利如刀:好,很好。辰月小姐,你身边……还真是藏龙卧虎。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还在低头啜泣、揉着手腕的辰月,又扫了一眼如同幽灵般守在辰月身侧、面无表情的御,最后,目光落在辰月放在一旁、那包已经嗑了一半的五香瓜子上。
看来今晚不是谈合作的好时机。周砚之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低沉悦耳,却裹着一层厚厚的冰霜,不过,辰月小姐,我的提议,永远有效。我相信,我们很快会……再见面的。
他不再停留,转身,迈着依旧沉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紧绷的步伐,朝着阅览室大门走去。那枚暗金色的古币被他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金属几乎要嵌进皮肉里。
走到门口,他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只是丢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替我向那位‘龙主’……问好。
说完,身影消失在门外的黑暗中。
阅览室内,只剩下辰月压抑的啜泣声和御如同磐石般无声的守护。
直到周砚之的气息彻底消失在感知范围之外,御才微微侧身,看向靠在书架上、低着头肩膀微颤的辰月。
龙主,御的声音压得极低,只有两人能听见,人已离开。手腕……需要处理吗
辰月缓缓抬起头。
脸上的泪痕犹在,眼眶还泛着红,然而,那双清澈的眸子里,哪里还有半分恐惧和委屈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冰冷和一丝被冒犯的薄怒。她看着自己白皙手腕上那圈清晰刺目的红痕,甚至隐隐泛着青紫,那是周砚之失控之下留下的印记。
无妨。辰月的声音平静无波,带着一种事后的漠然,与刚才的哭腔判若两人。她轻轻活动了一下手腕,刺痛传来,让她微微蹙了蹙眉。小御,做得很好。没让他碰到不该碰的地方。她指的是周砚之试图逼问时可能的其他动作。
御微微颔首:属下职责。她的目光落在辰月手腕的红痕上,沉默了一瞬,然后像是变戏法般,从她那宽大的灰色工装口袋里,摸出了一小瓶散发着淡淡草药清香的药膏,递了过去。消肿。
辰月愣了一下,看着御那张依旧没什么表情的脸,眼底的冰寒融化了一丝,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她接过药膏,没有立刻涂抹,反而问道:外面那个垃圾(谢言),处理得怎么样了
御平静地汇报:周砚之的人将他拖到后巷,打断了双腿,扔在路边。刚被巡夜的发现,送去了教会医院。性命无碍,但腿……废了。她顿了一下,补充道,那个叫袁瘸子的,卷了谢言最后一点钱,想跑路去码头,被我们的人‘请’了回来,现在在‘黑水牢’里,等着龙主发落。
辰月(龙睽)闻言,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带着一丝残酷的满意。呵,手脚倒是挺快。也好,省了我的事。她看了一眼手中的药膏,又看了看桌上那半包瓜子,随手将药膏揣进口袋,然后拿起瓜子包,塞到了御的手里。
御看着手里突然多出的瓜子,那张万年不变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类似困惑的情绪。
拿着,辰月的声音恢复了白天人格惯有的轻柔,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今晚辛苦了。当宵夜。她说完,不再理会御的反应,转身开始整理被刚才一番折腾弄得有些凌乱的长桌,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对峙从未发生。
御低头看着手里那包油汪汪的五香瓜子,又抬头看了看辰月平静整理书籍的背影。最终,她默默地将瓜子塞进了自己另一个口袋,然后拿起抹布,悄无声息地开始擦拭旁边书架上的灰尘,重新隐匿回那个孤僻小杂役的角色里。只是没人看到,她塞瓜子的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珍重。
夜深人静,盘龙阁顶层密室。
长明灯的火苗跳跃着,将龙睽的身影拉长,投射在冰冷的石壁上。
她已换下辰月那身洗得发白的旗袍,穿着一身玄色暗绣龙纹的丝绸长袍,长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松松绾起,未戴面具。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沉寂的冰冷。她正用一块雪白的丝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一柄通体乌黑、刃口泛着幽蓝寒光的短匕。
代号爻的亲卫单膝跪地,声音平板地汇报着:
……周砚之离开墨韵斋后,直接返回了租界的公馆,并未与其他可疑人员接触。他手下的人处理谢言的手法干净利落,是行家。袁瘸子已关入‘黑水牢’,受刑后招供,纯属江湖骗子,利用谢言绝望心理行骗,对龙主及辰月身份一无所知。
爻顿了顿,补充道,另外,‘御’传回消息,龙主您手腕……的瘀伤。
龙睽擦拭匕首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仿佛没听见最后一句。直到那幽蓝的刃面被擦得光可鉴人,映出她毫无波澜的双眼。
周砚之……她终于开口,声音如同寒泉流过冰面,查不到辰月的底细,就把主意打到‘龙主’头上想用辰月当敲门砖,还是……想用辰月来试探我龙睽的深浅她唇边泛起一丝极其冰冷的笑意,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和一丝被觊觎所有物的不悦。
她将擦拭干净的短匕锵地一声归入鞘中,声音清脆冷冽。
既然他这么想见‘龙主’,
龙睽抬起眼,眸中寒光乍现,如同出鞘的利刃,
那就给他一个‘机会’。放出消息,三天后,‘盘龙阁’,我有有笔‘大生意’,要寻一位……‘可靠’的合作伙伴。
爻立刻领会:是!属下这就去办!需要特别‘关照’周大帅那边吗
不必。龙睽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慵懒冰冷,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漠然,周大帅那边,自有人会让他‘忙’得顾不上他儿子这点‘小爱好’。她指的是利用情报网给周大帅制造点边境摩擦的小麻烦。
爻躬身:明白!
至于袁瘸子……龙睽的指尖在冰冷的紫檀木扶手上轻轻敲击了一下,如同死神的叹息,废物利用完了,就处理掉。渣子,就该有渣子的去处。
是!
爻无声退下。
密室中,只剩下龙睽一人。她摊开手掌,看着自己白皙手腕上那圈虽然淡去不少、却依旧隐约可见的红痕。周砚之失控之下留下的印记。
她的眼神冰冷而幽深。
棋子,已经开始躁动不安了。
那么,棋局,也该进入下一个阶段了。
这场假结婚的游戏,似乎比她预想的……要稍微有趣那么一点点了。
(第四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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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盘龙令
租界,霞飞路深处一栋幽静的花园洋房内。
厚重的丝绒窗帘隔绝了外界的光线,只余壁炉里跳跃的火焰,在昂贵的波斯地毯和橡木护墙板上投下暖橘色的、不安定的光影。空气里弥漫着上好的雪茄烟气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火药味。
周砚之陷在宽大的真皮沙发里,指间夹着的雪茄已燃了大半,烟灰积了长长一截,他却浑然未觉。他面前的矮几上,静静躺着一张触感奇特的黑色卡片。卡片没有任何文字,只在中央用特殊工艺压制出一枚栩栩如生的、盘踞的龙形暗纹。龙目处,镶嵌着两粒极其细微的、在火光下折射出幽暗红芒的宝石碎屑,如同蛰伏凶兽冰冷的眼睛。
这便是名震魔都、千金难求的盘龙令。持有此令者,方有资格踏入盘龙阁,面见那位神秘的龙主。
就在半小时前,这张令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卧室的枕边。没有信封,没有署名,只有这张散发着冰冷金属气息的卡片,和他骤然加速的心跳。
三天后,戌时,盘龙阁,大生意。前来通报的心腹侍从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无法抑制的敬畏,爷,是鳞虱卫……亲自放出的风声!指明要寻‘可靠’的合作伙伴!现在外面……已经疯了!
可靠周砚之盯着那盘踞的龙纹,唇角勾起一抹冰冷而复杂的弧度。这个词从龙主口中说出,本身就充满了讽刺和试探。他刚在墨韵斋铩羽而归,被那个谜一样的小图书管理员反将一军,狼狈不堪,紧接着龙主的邀请就送到了枕边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是辰月那个看似柔弱却深不可测的辰月她真的与龙主有关联还是说……龙主一直在暗中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包括他在墨韵斋的表演这个念头让周砚之背脊窜起一股寒意,随即又被更强烈的、想要撕开迷雾的兴奋感取代。
无论这是陷阱还是机遇,他都非去不可!与龙主搭上线,拿到那批足以改变东南格局的军火,是他此行的核心目标!辰月……或许就是那把钥匙他摩挲着指间那枚暗金古币,眼中闪烁着势在必得的寒芒。
三天后,黄昏。
墨韵斋如同往日般宁静。夕阳的余晖透过彩绘玻璃窗,给一排排沉默的书架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空气里是熟悉的油墨与纸张的芬芳。辰月穿着她那身洗得发白的藏青旗袍,正站在一架高梯上,专注地整理着顶层书架上一批新到的西洋画册。阳光勾勒着她纤细专注的侧影,岁月静好。
御如同往常一样,穿着灰色杂役服,在不远处的书架间,看似笨拙实则高效地擦拭着灰尘。她的目光偶尔扫过阅览大厅的入口和几扇窗户,沉静如水,却将整个空间的细微动静尽收眼底。她知道,今夜戌时,龙主将在盘龙阁设局,那位周大帅的公子,此刻心思恐怕早已飞到了九霄云外。
然而,危险往往在看似最平静的时刻降临。
就在辰月将最后一本厚重的画册推入书架的瞬间——
砰!哗啦——!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毫无预兆地炸开!墨韵斋临街那扇巨大的、镶嵌着彩绘玻璃的雕花木窗,如同被巨锤击中般轰然爆碎!无数尖锐的玻璃碎片如同暴雨梨花般激射而入!紧随其后的,是几枚冒着刺鼻白烟的圆柱形物体,滴溜溜地滚落在光滑的柚木地板上!
催泪瓦斯!还有……土制炸弹!
变故来得太快!太猛!
辰月姐!小心!御的厉喝声如同惊雷炸响!她娇小的身影瞬间爆发出恐怖的速度,如同一道灰色的闪电,直扑向高梯上的辰月!她的声音彻底撕碎了平日孤僻内向的伪装,只剩下冰冷的杀伐!
辰月在高梯上被这突如其来的爆炸震得身体一晃!白天人格的辰月被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大脑一片空白!刺鼻的瓦斯烟雾已经开始弥漫,辛辣的气味直冲鼻腔和眼睛,泪水瞬间不受控制地涌出!
而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蛰伏的龙睽瞬间接管了身体!那清澈的眼眸深处,寒光乍现!
没有尖叫,没有慌乱。龙睽凭借对身体极限的掌控力,在高梯摇晃的瞬间,脚尖在梯级上猛地一点!身体如同没有重量的羽毛,借力向后一个轻盈却迅疾无比的空翻!
噗嗤!噗嗤!
几枚原本射向她刚才站立位置的玻璃碎片,险之又险地擦着她的发梢和旗袍下摆钉入了身后的书架!力道之大,深深嵌入厚重的硬木之中!
就在她身体凌空、无处借力之际,御的身影已然赶到!她精准地伸手,在龙睽(辰月)腰后轻轻一托!一股柔和却恰到好处的力量传来,瞬间化解了下坠的冲力!
龙睽(辰月)借着这股力,如同灵巧的雨燕,稳稳地落在距离高梯几步远的地面上,姿态轻盈得不可思议,甚至避开了地上滚动的催泪瓦斯弹和飞溅的玻璃渣!
趴下!找掩体!龙睽(辰月)落地瞬间,立刻用辰月那带着惊慌颤抖的嗓音尖声喊道,同时自己迅速矮身,躲到了一排厚重的书架之后!这既是保护辰月这个人设,也是最佳的防御位置!
御在托了龙睽一把后,没有任何停顿,身体如同鬼魅般贴着书架滑向爆炸的窗口方向!她的眼神冰冷如万载寒冰,手中那块半湿的抹布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柄通体乌黑、仅一掌长的短刺!刺尖在弥漫的白烟中闪烁着幽蓝的寒芒!
她看到了!窗外街角,几个蒙着脸、穿着短打的汉子正手持简陋的土枪和砍刀,意图冲破破碎的窗户冲进来!烟雾中,还有人影在晃动!
找死!御心中杀意沸腾!龙主当面遇袭,这是鳞虱卫的奇耻大辱!她正欲暴起杀人——
砰!砰!砰!
一连串清脆而连贯的枪声,如同爆豆般在墨韵斋大门外骤然响起!
紧接着是几声凄厉的惨叫和重物倒地的闷响!
弥漫的白烟被一股强劲的气流冲开了一些。只见墨韵斋大门洞开,一个穿着黑色风衣、身形挺拔的身影逆着门外残阳的光线,如同煞神般闯了进来!
正是周砚之!
他手里握着一把还在冒着青烟的勃朗宁手枪,眼神凌厉如刀,脸上带着一丝未消的煞气。他身后跟着两名同样持枪、眼神锐利的黑衣侍从。
周砚之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迅速扫过一片狼藉的阅览室——破碎的窗户,弥漫的刺鼻白烟,满地狼藉的玻璃碎片和滚动的瓦斯弹,散落一地的书籍……最后,他的视线定格在书架后,那个蜷缩着身体、捂着口鼻、肩膀微微颤抖、脸上布满泪痕(瓦斯刺激)和惊恐(真实表演)的纤细身影上。
辰月!
周砚之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他来墨韵斋,本是想在赴盘龙阁之约前,再看一眼这个让他心烦意乱又充满探究欲的谜题,甚至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确认她安全的冲动。却万万没想到,竟撞上了如此凶险的刺杀!
看到辰月那惊恐无助、如同受惊小鹿般的模样,周砚之心中那股因收到盘龙令而翻腾的算计和戾气,瞬间被一种更原始、更暴烈的怒火取代!竟敢动他看上的东西!
辰月!周砚之大步流星地冲了过去,无视了弥漫的瓦斯烟雾带来的不适,一把将蜷缩在书架后的辰月拽了起来,护在自己身后。他的动作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目光却迅速在她身上扫视,伤到哪里没有!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后怕。
辰月(龙睽)被他拽得一个趔趄,顺势将头埋得低低的,肩膀颤抖得更厉害了,发出压抑的、带着浓重鼻音的啜泣,仿佛惊吓过度说不出话来。只有被周砚之握住的手臂,肌肉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随即又强迫自己放松。
爷!外面几个杂碎解决了!里面……周砚之的一个侍从捂着口鼻冲进来汇报,目光警惕地扫视着烟雾弥漫的室内,也看到了手持短刺、如同雕塑般立在破碎窗边阴影里的御。
御在周砚之冲进来、枪声响起时就已收敛了杀意,重新变回了那个拿着抹布(短刺已消失)、眼神带着惊恐和茫然的杂役女孩。她看到周砚之,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踉跄着跑过来,声音带着哭腔:周……周先生!吓死我了!有坏人!他们炸了窗户!辰月姐她……
周砚之的目光锐利如刀,在御那张带着泪痕(被瓦斯熏的)和恐惧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又是她!这个女孩,每次都在辰月遇险时出现!刚才那瞬间爆发出的速度……是错觉吗他心中疑窦丛生,但现在不是深究的时候。
立刻封锁现场!搜查活口!查清楚是谁干的!周砚之对侍从厉声下令,语气森寒。他转而看向怀中被保护着的、依旧在瑟瑟发抖的辰月,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了些,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意味,却又隐含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占有欲,别怕,没事了。有我在。
辰月(龙睽)在他怀里,低垂的眼睫掩盖了眸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冰冷寒芒和……一丝嘲弄。
没事了有你在
呵。
周砚之,这场突如其来的硝烟,究竟是冲谁来的
是你周大帅的仇家还是……冲着我龙睽来的
而你的及时出现,究竟是巧合,还是……另有所图
她微微侧头,将脸更深地埋进周砚之风衣的衣料里,仿佛在寻求庇护,实则隔绝了他探究的目光。只有她自己知道,在刚才那生死一线的瞬间,她藏在袖中的指尖,已经悄然扣住了一片边缘锋利的碎玻璃。
(第五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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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书页下的刀锋
墨韵斋的硝烟尚未散尽,破碎的窗户用木板临时封堵着,空气里残留着催泪瓦斯的辛辣和淡淡的焦糊味。巡捕房的人来了又走,在周砚之强势的干预和没有活口的冰冷事实下,最终只能草草定性为流匪抢劫未遂。辰月苍白着脸,裹着周砚之强硬披在她肩头的昂贵风衣,在小御的搀扶下,被周砚之不由分说地送回了她租住的、位于图书馆后巷深处一间狭窄但整洁的小阁楼。
阁楼很小,陈设简单。一张窄床,一个旧衣柜,一张书桌,上面堆满了书籍和笔记。唯一的光源是桌上一盏老旧的煤油灯,昏黄的光晕勉强驱散着角落的阴影。空气中弥漫着旧书页和廉价皂角的味道。
今晚就住这里,哪里也别去。周砚之站在逼仄的阁楼中央,高大的身形让空间显得更加狭小。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视着这间简陋得与他身份格格不入的屋子,语气是不容置喙的命令,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占有,我会留人在外面守着。那种垃圾,不会再有机会靠近你。
他指的自然是谢言之流,但辰月(龙睽)敏锐地捕捉到他话语深处,对下午那场袭击的忌惮和未消的戾气。他留下的人,是保护,更是监视。
辰月低着头,坐在床沿,依旧裹着那件宽大的风衣,只露出小半张苍白的脸。她似乎还没从惊吓中完全恢复,身体微微瑟缩,长长的睫毛垂着,在眼下投下一小片脆弱的阴影。谢……谢谢周先生。她的声音细若蚊呐,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劫后余生的疲惫,表演得天衣无缝。
周砚之看着她这副模样,心中的疑虑和探究欲如同藤蔓般疯狂滋长。下午那瞬间爆发出的、近乎本能的闪避动作(他当时注意力在袭击者,但眼角余光捕捉到了那不可思议的空翻),眼前这简陋却堆满书籍的环境,还有那个神出鬼没的小御……这一切都指向这个女孩绝非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她就像一个精致却布满迷雾的盒子,越是打不开,他就越想用尽一切手段撬开它,看看里面究竟藏着什么。
不必谢我。周砚之走近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阴影将她完全笼罩。他伸出手,似乎想拂开她额前凌乱的碎发,动作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亲昵。辰月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藏在风衣袖子里的手,指尖悄然扣紧了那片锋利的碎玻璃。
然而,周砚之的手最终停在了半空。他的目光被书桌上摊开的一本书吸引了。
那是一本线装的《孙子兵法》,纸张泛黄,显然有些年头了。吸引他注意的,不是书本身,而是书页空白处密密麻麻的批注。字迹清隽有力,带着一种行云流水的锋芒,并非女儿家的娟秀。更关键的是,那些批注的角度极其刁钻老辣,对谋略、人心、时局的剖析一针见血,甚至隐隐透着一股……杀伐决断的冷酷意味!这绝不是普通读书人能写出的心得!其中几处关于虚实、奇正、用间的见解,连他这个在军阀倾轧中长大的太子爷看了,都感到背脊发凉,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洞穿了心思!
辰月……会看这个还写下这样的批注
周砚之瞳孔微缩,猛地转头看向辰月,眼神锐利如刀,带着强烈的审视和震惊!
辰月似乎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茫然地抬起头,清澈的眸子里还带着未褪的惊恐和水汽:周先生怎么了
周砚之指着那本书,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压迫:这本书……是你的上面的字,谁写的
辰月顺着他的手指看向那本《孙子兵法》,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神黯淡下去,低声道:是我……以前看的。字……是我娘留下的。嬷嬷说,我娘读过很多书,可惜……她声音哽咽,没有再说下去,只是将头垂得更低,肩膀微微耸动,仿佛触及了最深的伤心事。
你娘周砚之眉头紧锁,审视着辰月悲伤的侧脸。乱世之中,一个读过很多书、见解如此不凡的女子,最后却将女儿遗弃在孤儿院门口这解释……合理,却又处处透着不合理!那字迹的锋芒,那见解的冷酷,绝不像一个普通的书香门第女子!
他心中的疑云非但没有消散,反而更加浓重。他看着辰月悲伤无助的样子,第一次觉得,这悲伤背后,或许藏着更深的东西。他烦躁地扯了扯领口,那枚暗金古币在掌心烙下冰冷的印记。盘龙阁……戌时快到了!
你好好休息。周砚之最终没再追问,深深地看了辰月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有探究,有疑虑,还有一丝被点燃的、更加强烈的征服欲,我晚点再来看你。留下这句意味不明的话,他转身,大步离开了这间充满谜团的小阁楼。门被关上,隔绝了外面世界的声音,也隔绝了他留下的、如同实质般的压迫感。
阁楼内重新陷入寂静。
辰月脸上的悲伤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冰冷的漠然。她松开袖中紧握的碎玻璃片,指尖在锋利的边缘划过,留下一道浅浅的白痕。她起身,走到书桌旁,拿起那本《孙子兵法》,指尖抚过那些亡母遗物的批注——那是龙睽在无数个深夜里,以辰月的身份随手写下的、关于掌控魔都的心得与推演。
小御。辰月轻声唤道。
角落的阴影里,御如同从墙壁中渗出般无声显形。龙主。
外面的人,盯紧了。辰月的声音平静无波,周砚之去了哪里,见了谁,我要第一时间知道。
是。御应道,目光扫过辰月指尖那道白痕,您的伤……
无碍。辰月放下书,走到狭小的窗前,透过缝隙看向外面沉沉的夜色。远处,法租界霓虹闪烁,勾勒出这座不夜城扭曲的轮廓。她知道周砚之去了哪里。
盘龙阁。
好戏,该开场了。
戌时,盘龙阁。
这里并非想象中位于闹市的奢华楼宇,而是深藏在苏州河畔一片废弃工厂区深处。高耸的烟囱如同沉默的巨人,在夜色中投下巨大的阴影。河道上弥漫着淡淡的雾气,带着水腥和铁锈的气息。
一座巨大的、由厚重钢铁和混凝土构筑的仓库,如同匍匐在黑暗中的钢铁巨兽。唯一的入口是一扇沉重的、布满铆钉的钢铁大门,此刻正无声地敞开着一条缝隙,透出里面幽暗深邃的光。门口没有任何守卫,只有夜风呜咽着穿过空旷的场地,带来一种令人窒息的肃杀和神秘。
周砚之独自一人站在门前。他换上了一身熨帖的黑色中山装,身姿笔挺,气质冷峻。身后那两名精锐的侍从被他勒令留在了外围警戒线外。面对龙主,带再多的人也是徒劳,反而显得怯懦。他手中紧握着那张冰冷的盘龙令,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有力的搏动,混合着兴奋、警惕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敬畏。
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带着铁锈味涌入肺腑。周砚之迈步,踏入了那扇如同巨兽之口的钢铁大门。
门内,并非仓库的杂乱,而是一个空旷得令人心悸的巨大空间。地面是光滑如镜的黑色大理石,倒映着头顶上方悬挂着的、唯一的光源——一盏由无数条细密锁链垂吊而下的巨大青铜灯盏。灯盏被塑造成狰狞的龙首形状,龙口大张,吞吐着一团幽蓝色的、不断跳跃的火焰。那火焰散发出冰冷的光,将整个空间映照得一片幽蓝,光线在光滑的地面和四周冰冷的钢铁墙壁上扭曲折射,营造出一种光怪陆离、如同置身龙腹的诡异氛围。
空气冰冷,带着浓重的铁腥和一种若有若无的、极其昂贵霸道的龙涎香气。寂静,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幽蓝火焰燃烧时发出的轻微噼啪声,和自己的心跳声在耳边无限放大。
周砚之感觉自己如同踏入了一个不属于人间的领域,每一步落下,脚步声都在空旷的空间里激起冰冷的回音。他强迫自己镇定,目光锐利地扫视四周。没有座椅,没有多余的陈设,只有正对着大门方向,在幽蓝光晕的最深处,矗立着一座由整块黑色玄武岩雕琢而成的、形似龙爪的高背座椅。
座椅上,端坐着一个身影。
那人穿着一身宽大的、没有任何纹饰的玄色长袍,袍袖垂落,遮住了双手。脸上覆盖着一张冰冷的、造型狰狞的龙纹面具。面具的眼孔部位,是两片打磨得极其光滑的黑色水晶,在幽蓝火焰下反射着无机质的、洞穿一切的光芒。无法分辨性别,甚至无法感知到任何属于活人的气息。只有一种如同山岳般沉重、如同寒冰般刺骨的威压,从那龙爪座椅上弥漫开来,笼罩了整个空间,让周砚之瞬间感到呼吸一窒,血液似乎都要凝固!
龙主!
这就是掌控魔都生死的暗夜帝王!
周砚之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惊涛骇浪,挺直脊背,不卑不亢地抱拳行礼,声音沉稳,在这死寂的空间里却显得有些单薄:东南周砚之,应龙主之召前来。
没有回应。
只有幽蓝火焰跳跃的噼啪声,和那面具后两道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他身上,带着审视,带着漠然,仿佛在评估一件物品的价值。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无形的压力如同潮水般一浪高过一浪地冲击着周砚之的神经。他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后背的衣衫也已被浸湿。但他依旧站得笔直,眼神锐利,毫不退缩地与那面具后的目光对视。
终于,一个声音响起。
那声音低沉、沙哑,如同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金属,带着一种非人的冰冷和漠然,完全无法分辨年龄和性别,仿佛从九幽地底传来:
周大帅……有个好儿子。
声音平平无奇,却像重锤般砸在周砚之心上!他父亲!龙主果然知道他的一切底细!
龙主谬赞。周砚之沉声道,手心全是汗。
你父亲要的货,龙主的声音毫无起伏,仿佛在谈论一袋米,数量太大,风险太高。
周砚之心中一紧,知道正题来了。他深吸一口气,抛出了早已准备好的筹码:风险与收益并存。龙主若能成全,周家愿以三倍市价支付,并承诺,未来东南三省的所有‘特殊’物资通道,龙主享有……优先权。他特意加重了特殊二字,意指走私、情报等灰色利益。
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龙主那覆盖着面具的脸,似乎微微偏了一下,像是在看他,又像是在思考。那冰冷的视线,让周砚之感觉自己像被扒光了衣服,所有的心思都无所遁形。
三倍市价龙主那沙哑的声音里,似乎带上了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嘲弄,周公子,你觉得龙主……缺钱
周砚之的心沉了下去。
至于优先权……龙主的声音顿了顿,那冰冷的视线仿佛穿透了面具,直刺周砚之的灵魂深处,我更喜欢……掌控权。
周砚之的心跳几乎漏了一拍!掌控权这胃口……未免太大了!
龙主的意思是……他强行稳住心神,试探道。
龙主没有直接回答。一只覆盖在宽大玄袍袖中的手,缓缓抬起。那只手带着纤薄的黑色皮质手套,指骨修长,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优雅和力量感。指尖捻着一卷薄薄的、泛着羊皮光泽的卷轴。
这份图纸,龙主的声音依旧冰冷,是你要的那批‘货’的核心部分。算是……定金。
周砚之眼中瞬间爆发出狂喜!核心图纸!有了它,就算拿不到全部,也能解燃眉之急!
然而,就在他心神激荡、下意识想要上前一步的刹那——龙主捻着卷轴的手指,极其随意地一松!
那卷珍贵的羊皮卷轴,如同垃圾般,轻飘飘地掉落在地!落在冰冷光滑的黑色大理石地面上,发出啪嗒一声轻响!
周砚之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狂喜瞬间凝固,化为一片铁青和屈辱!这……这是赤裸裸的羞辱!
图纸,就在那里。龙主的声音带着一种碾碎蝼蚁般的漠然,能不能拿到,看你的本事。
周砚之死死盯着地上那卷图纸,又猛地抬头看向龙爪座椅上那个冰冷的身影!一股被戏弄的暴戾之气直冲头顶!他周砚之何曾受过如此屈辱!
就在他几乎要控制不住爆发之际,龙主那沙哑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魔咒般钻入他的耳膜:
对了,周公子。
龙主微微前倾身体,那张狰狞的龙纹面具在幽蓝火焰下更显诡异。冰冷的目光透过面具,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着周砚之的神经。
你似乎……对我‘看上的’那个小图书管理员,很感兴趣
辰月!
这个名字如同惊雷般在周砚之脑中炸响!他浑身猛地一僵!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
龙主……果然知道!他不仅知道辰月,还知道……自己对辰月的关注!甚至用了我看上的这个词!这究竟是警告还是……宣示主权!
巨大的震惊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攫住了周砚之!他感觉自己所有的秘密,在这个神秘的龙主面前,都如同透明的玻璃!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死死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用疼痛来维持最后一丝清醒。
龙主似乎并不需要他的回答。那覆盖着面具的身影缓缓靠回椅背,宽大的玄袍如同流动的阴影,重新将他(她)包裹。
年轻人,好奇心太重,有时候……龙主的声音带着一丝令人毛骨悚然的、冰冷的玩味,是会死人的。
幽蓝的火焰猛地跳跃了一下,在龙首灯盏中发出噼啪一声爆响,如同死神的嗤笑。
整个盘龙阁,陷入一片死寂的冰寒。
周砚之站在冰冷的图纸前,如同被钉在了耻辱柱上,背脊被冷汗浸透,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第六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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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清晨的豆浆
盘龙阁内的死寂如同冰冷的实质,紧紧扼住周砚之的咽喉。龙主那句裹挟着死亡气息的警告——好奇心太重,有时候是会死人的——如同淬毒的冰棱,深深扎进他的骨髓,带来一种深入灵魂的颤栗。
他僵立在冰冷光滑的黑色大理石地面上,目光死死地盯着脚边那卷如同垃圾般被丢弃的羊皮图纸。图纸近在咫尺,唾手可得,却又如同隔着天堑。龙爪座椅上那个笼罩在玄袍阴影中的身影,散发着无声的、令人窒息的威压,那面具后冰冷的视线,仿佛能穿透他的皮囊,将他所有的不甘、屈辱和恐惧都看得一清二楚。
辰月!
龙主不仅知道辰月,还用如此轻描淡写却饱含杀机的语气,宣告了主权!这绝不是巧合!辰月与龙主之间,必然存在着某种他无法想象、更无法触及的联系!他之前所有的猜测、试探,甚至那点隐秘的征服欲,在此刻都显得如此可笑而危险!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被图纸羞辱带来的暴戾。周砚之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快要冻结。他毫不怀疑龙主话语的真实性。在这个冰冷如同龙腹的空间里,龙主想要捏死他,不会比捏死一只蚂蚁更费力。他父亲周大帅的名头,在这里,一文不值。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所有的尊严和愤怒。周砚之猛地低下头,避开了那如同实质般的冰冷目光。他深吸了一口带着浓重铁腥和龙涎香气的冰冷空气,强迫自己屈下那从未向人低过的膝盖。动作僵硬而缓慢,带着前所未有的屈辱。
他没有去捡那卷图纸。在龙主那碾碎蝼蚁般的漠然面前,任何多余的动作都可能招致灭顶之灾。
龙主……教训的是。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努力维持着最后一点体面,砚之……僭越了。图纸……不敢奢求。
他不敢再提辰月半个字,甚至不敢再往那个方向想。龙主的警告,如同悬顶之剑。
龙爪座椅上,那玄袍身影纹丝未动。只有幽蓝的火焰在狰狞的龙首灯盏中无声跳跃,将沉默拉得更加漫长而煎熬。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无形的压力几乎要将周砚之的脊梁压垮。
终于,那砂砾摩擦般的冰冷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如同打发尘埃般的倦怠:
滚。
只有一个字。
却如同赦令!
周砚之如蒙大赦,紧绷到极限的神经骤然松弛,几乎让他虚脱。他不敢有丝毫迟疑,甚至不敢抬头,保持着微微躬身的姿势,如同身后有恶鬼追赶般,踉跄着、用最快的速度倒退着向那扇敞开的钢铁大门退去!
沉重的脚步声在空旷死寂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和狼狈。
直到退出大门,冰冷的夜风裹挟着苏州河畔的湿气扑面而来,周砚之才感觉重新活了过来。他背靠着冰冷粗糙的钢铁外墙,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额头上全是冷汗,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如同要挣脱束缚。月光下,他的脸色苍白如纸,眼神中还残留着深深的惊悸和后怕。
龙主……太可怕了!
辰月……她到底是什么人!
他看了一眼手中紧握的、边缘几乎被汗水浸湿的盘龙令,那冰冷的触感此刻只让他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这哪里是通往权势的钥匙,分明是差点送他下地狱的催命符!
爷!两名守在外围的心腹侍从看到他出来,立刻迎了上来,看到他苍白的脸色和狼狈的神态,都是心头一沉,您没事吧
周砚之猛地将盘龙令攥紧,手背上青筋暴起。他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眼神重新变得阴鸷冷厉,只是那深处,多了一层挥之不去的忌惮阴影。走!他声音嘶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率先大步离开这片如同噩梦般的钢铁丛林。
周砚之离开后,盘龙阁巨大的空间内,死寂重新降临。
幽蓝的龙首火焰无声跳跃。
龙爪座椅上,那玄袍覆盖的身影依旧纹丝不动。覆盖着龙纹面具的脸,微微转向周砚之狼狈退出的方向,冰冷的水晶镜片后,仿佛掠过一丝极淡、极冷的嘲弄。
片刻,角落的阴影里,空气无声地扭曲了一下。代号爻的亲卫如同从黑暗中凝结出来般,单膝跪地,声音平板无波:龙主,周砚之已离开。心神受创,恐惧深植。
龙主(龙睽)没有回应。覆盖着黑色皮质手套的手,极其随意地抬了抬,朝着地上那卷羊皮图纸的方向,轻轻一勾食指。
一股无形的气流拂过地面。那卷被周砚之视为救命稻草却又不敢拾取的图纸,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托起,轻飘飘地飞起,稳稳地落入了爻的手中。
处理掉。龙主那砂砾摩擦般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事后的漠然,仿得不错,但细节……经不起推敲。
爻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图纸,立刻明白。这根本不是什么核心图纸,而是一份精心伪造的、足以乱真的赝品!真正的图纸,龙主岂会轻易示人更不会丢在地上。这不过是对周砚之心性的一场残酷测试和羞辱罢了。
是!
爻没有任何疑问,将图纸收好。
另外,龙主的声音顿了顿,覆盖着面具的脸转向爻,图书馆的袭击,查清楚了
爻的声音依旧平板:初步确认,是盘踞在闸北码头一带的‘黑鱼帮’所为。领头的是个绰号‘刀疤刘’的亡命徒。有人出高价,让他们‘教训’一下墨韵斋那个叫辰月的图书管理员,制造混乱即可,并未要求杀人灭口。
谁出的价龙主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但空气的温度似乎又下降了几分。
爻的头垂得更低:黑鱼帮底层混混接的头,钱是现大洋,直接扔过去的。接头人蒙面,手法老练,没留下线索。指向性……很模糊。可能……是冲周砚之来的想借辰月引他出手也可能是……
爻犹豫了一下,没敢说下去。
也可能是什么龙主的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压力。
也可能是……想试探龙鳞卫的反应,或者……试探辰月小姐是否真的……有特殊之处。爻的声音更低。
试探辰月或者试探辰月身边的龙鳞卫
龙主(龙睽)覆盖在面具下的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看来,周砚之这条不安分的鱼,引来的可不只是他自己。
黑鱼帮,龙主的声音如同死神的宣判,太碍眼了。清理掉。那个刀疤刘……让他‘意外’沉进苏州河底喂鱼。
是!
爻毫不迟疑地领命。
至于那个出钱的人……龙主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的冰冷,继续查。把他的影子,给我从阴沟里挖出来。
爻再次应声:明白!
爻无声退下,重新融入阴影。
巨大的空间内,再次只剩下龙主一人,以及那幽蓝火焰燃烧的细微噼啪声。
龙主缓缓抬起那只带着黑色手套的手,轻轻按在冰冷的龙纹面具边缘。指尖微微用力。
咔哒。
一声轻微的机括弹响。
狰狞的龙纹面具被缓缓摘下,露出面具下那张足以颠倒众生的脸。美得惊心动魄,却也冷得像万载玄冰。正是辰月的面容,却再无半分图书馆里的温驯清澈,只剩下掌控生死的漠然与一丝事后的疲惫。
龙睽看着手中冰冷的面具,指尖在冰冷的龙纹上缓缓摩挲着。
周砚之……这颗棋子,虽然躁动不安,但暂时还算听话。图书馆的袭击……倒是给她提了个醒。这潭水,比她预想的还要浑。
她将面具随意地放在一旁的矮几上,身体放松地靠进冰冷的玄武岩椅背中,微微阖上眼。
棋局已开,落子无悔。
接下来,该轮到谁了
翌日清晨。
阳光透过墨韵斋临时修补的木板缝隙,洒下几道斑驳的光柱。空气里依旧残留着淡淡的焦糊味和消毒水的气息,与往日的书香混合在一起,显得有些怪异。
辰月穿着那身熟悉的、洗得发白的藏青旗袍,袖口熨帖地遮住了手腕上那圈已经淡去不少的红痕。她像往常一样,早早来到图书馆,手里提着一个油纸包,里面是两个热腾腾的白面馒头和一袋温热的豆浆。
她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苍白和倦意,眼神清澈温顺,仿佛还未能完全从昨日的惊吓中恢复,却依旧努力维持着工作的平静。她细心地用扫帚清理着地上残留的细小玻璃碴,动作轻柔,偶尔会停下来,看着那扇被木板封住的破窗,眼神里流露出后怕和一丝茫然。
辰月姐!一个穿着灰色杂役服的身影小跑过来,正是御。她手里也拿着扫帚,脸上带着点担忧,声音依旧有点怯生生的,你……你没事吧昨天吓死我了!
辰月抬起头,对小御露出一个勉强而脆弱的笑容,将手里的豆浆递过去一袋:没事了,小御。喝点热豆浆压压惊。多亏了……周先生。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周砚之的感激,表演得无懈可击。
御接过豆浆,低声道谢,目光却飞快地扫过辰月平静的侧脸,然后低下头,开始默默地清扫地面。
辰月(龙睽)一边小口啜饮着温热的豆浆,一边看着窗外逐渐喧闹起来的街道。阳光落在她身上,勾勒出纤细温婉的轮廓,如同最无害的小白花。
谁能想到,昨夜,就在这座城市的另一面,有人因她一句话沉尸河底,有一个小帮派即将迎来灭顶之灾,而那位搅动风云的周大帅公子,此刻正躲在公馆里,舔舐着被龙主碾碎的自尊,心有余悸
豆浆的温热滑入喉咙,带来一丝真实的暖意。
辰月微微眯起眼,迎着晨光,唇角弯起一个极淡、极浅的弧度。
这乱世,这魔都,这盘棋……
她龙睽,才是执子之人。
(第七章
完)
第8章
小白花的舞台
盘龙阁顶层的死寂,被幽蓝龙焰细微的噼啪声衬得愈发沉重。龙睽——或者说,褪去了辰月那层温软外壳的暗夜帝王——缓缓将手中冰冷的龙纹面具放在一旁黑曜石的矮几上。面具下那张惊心动魄的脸庞,此刻只剩下冰封千里的漠然,以及一丝事后的、几不可察的疲惫。
指尖在光滑冰冷的玄武岩扶手上轻轻敲击,发出沉闷而规律的笃、笃声,如同为昨夜那场闹剧敲下的休止符。
‘爻’。她的声音不高,带着金属摩擦般的独特磁性慵懒,却清晰地穿透了空旷的空间。
角落的阴影如同水波般无声荡漾,代号爻的亲卫如同从虚无中凝结,单膝跪地,头颅低垂:龙主。
黑鱼帮的‘鱼’,都沉干净了龙睽的目光没有落在爻身上,而是透过穹顶不知名的缝隙,仿佛看到了苏州河底淤泥中纠缠的水草与沉没的尸骸。
是。
爻的声音平板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按您的吩咐,‘刀疤刘’和他的几个心腹,‘意外’沉河,尸骨无存。其余帮众,树倒猢狲散,不足为虑。现场处理得很干净,巡捕房查不出端倪。
龙睽唇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仿佛听到的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嗯。那个扔钱的影子呢
爻的头颅垂得更低:线索断了。接头人反侦察能力很强,用的是无法追查的现大洋,蒙面,变声,没留下任何指向性痕迹。目标很模糊,可能针对周砚之,也可能……是针对辰月小姐,或者想试探‘鳞虱卫’的反应。
试探龙睽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玩味的冰冷,如同毒蛇吐信,看来,周砚之这条不安分的‘鱼’,引来的臭虫不少。她顿了顿,指尖停止了敲击,继续查。把他的影子,从阴沟里给我挖出来。一寸一寸地挖。
是!
爻毫不犹豫地领命。
另外,龙睽终于将视线投向爻,那双琉璃般的眸子里寒光流转,周砚之那边,反应如何
爻迅速汇报:收到盘龙令后,他先是狂喜,随即在盘龙阁内遭受……重挫。离开时心神震荡,恐惧深植。返回租界公馆后,将自己关在书房,砸了不少东西,情绪极度不稳。但很快,他就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到了辰月小姐身上。他派了手下最精干的两人,二十四小时轮班,‘保护’墨韵斋和辰月小姐的住处。名为保护,实为严密监视。
呵。一声轻嗤从龙睽唇边逸出,带着无尽的嘲弄和了然。被龙爪碾碎了爪子,就急着去攥紧另一根自以为是的救命稻草真是……可怜又可笑。她缓缓站起身,玄色龙纹长袍垂落,勾勒出挺拔而孤绝的身姿。既然他这么想玩‘保护者’的游戏,那就陪他玩玩。
她走到巨大的、镶嵌着暗色玻璃的落地窗前,窗外是魔都灰蒙蒙的黎明,城市在薄雾中苏醒,带着一种病态的繁华。‘假未婚妻’这步棋,该落子了。通知‘御’,辰月这层皮,要演得更‘惶恐’、更‘依赖’些。周砚之要的,不就是一个柔弱无助、需要他拯救的小白花么她的声音冰冷,每一个字都带着精准的算计,那我给他。让他沉溺在这虚假的掌控感里,沉得越深越好。
是!
爻的身影如同融入黑暗的水墨,悄然消失。
清晨的阳光,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乏力感,透过墨韵斋窗棂上临时钉死的粗糙木板缝隙,艰难地挤进来几道斑驳的光柱。空气中依旧顽固地残留着催泪瓦斯的辛辣、木头焦糊的苦涩,以及廉价消毒水刺鼻的味道,与原本宁静悠远的书香纸墨气息粗暴地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怪异氛围。
辰月穿着一身洗得发白、袖口磨损的藏青色旗袍,安静地站在一片狼藉的阅览大厅中央。她脸色苍白,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清澈的眼眸里盛满了未散尽的惊悸和茫然,像一只被暴风雨摧残后瑟瑟发抖的雏鸟。她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微微颤抖着,目光扫过满地细碎的玻璃碴、被爆炸气浪掀翻散落一地的书籍、以及那扇被木板粗暴封死的破窗,身体便不由自主地瑟缩一下。
辰月姐……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穿着灰色杂役服的小御,手里拿着扫帚和簸箕,小心翼翼地靠近,脸上写满了真实的担忧和心有余悸,你……你还好吗昨天真是太可怕了……
她看着辰月苍白的脸,声音都有些发颤。
辰月像是被这声音惊扰,猛地回过神,转头看向小御,努力挤出一个极其勉强、脆弱得仿佛一碰就碎的笑容。小御……我没事。她的声音又轻又软,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和浓重的鼻音,听起来楚楚可怜,就是……就是还有点怕……
她说着,下意识地往小御身边靠了靠,仿佛这样能汲取一丝安全感。
别怕别怕,小御笨拙地安慰着,像个真正关心姐姐的妹妹,坏人都被周先生打跑了!周先生好厉害!
她眼中流露出崇拜的光芒,随即又压低声音,带着点后怕,不过辰月姐,你不知道,外面……外面现在还有周先生的人守着!说是保护我们安全。她指了指图书馆大门的方向。
辰月顺着她的手指望去,果然看到两个穿着黑色短打、身形精悍、眼神锐利如鹰隼的男人,如同两尊门神般,一左一右地矗立在墨韵斋大门外。他们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试图靠近图书馆的行人,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压迫感。辰月接触到其中一人的目光,立刻像是受惊的小鹿般猛地低下头,身体又往小御身后缩了缩,长长的睫毛剧烈颤抖着,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他……他们……辰月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恐惧和不安,他们一直在这里吗
嗯!小御用力点头,昨天周先生送你回去后,他们就来了!整晚都没走呢!
辰月(龙睽)在心中冷笑。监视保护周砚之,你这份心意,还真是迫不及待。也好,这层保护色,正是我此刻最需要的。
她强迫自己放松紧绷的肩膀,脸上维持着那副惊魂未定的柔弱表情,轻声对小御说:周先生……真是好人。多亏了他……语气里充满了真挚的感激和依赖。她拿起角落的扫帚,声音依旧带着微颤:我们……我们快收拾吧,赵老师他们快来了。
她开始小心翼翼地清扫地上的玻璃碎片,动作缓慢而仔细,仿佛生怕惊动了什么。每一次弯腰,每一次挪动脚步,都带着一种惊弓之鸟般的谨慎和柔弱。阳光落在她苍白的侧脸上,勾勒出温婉而脆弱的轮廓,任谁看了都会心生怜惜。
没有人会想到,就在几个小时前,这具看似柔弱不堪的身体里,那个名为龙睽的灵魂,刚刚在冰冷的盘龙阁内,用一句话决定了数十人的生死,并如同观赏笼中困兽般,嘲弄着那位不可一世的军阀公子的恐惧与狼狈。
租界,霞飞路深处,那栋幽静的花园洋房内。
厚重的丝绒窗帘隔绝了外界的光线,书房里一片昏暗。昂贵的波斯地毯上,散落着碎裂的瓷片和倾倒的墨水,一片狼藉。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雪茄烟气和一种压抑到极点的暴戾气息。
周砚之如同一头受伤的困兽,烦躁地在书房里踱步。他身上昂贵的黑色丝绒睡衣敞开着领口,露出紧绷的锁骨和起伏的胸膛,头发凌乱,眼底布满了猩红的血丝。他手中紧握着那枚边缘几乎被他捏变形的暗金古币,冰冷的金属硌得他掌心生疼,却丝毫无法平息他心中翻腾的怒火与……深入骨髓的恐惧。
盘龙阁内那如同实质般的冰冷威压,那砂砾摩擦般宣告死亡的警告,还有那张被如同垃圾般丢弃在地上的图纸……每一帧画面都如同烧红的烙铁,反复灼烫着他的神经。奇耻大辱!前所未有的奇耻大辱!他周砚之活了二十多年,何曾被人如此轻蔑地踩在脚下碾踏!
龙主!他从齿缝里挤出这个名字,声音嘶哑,带着浓烈的恨意和不甘。恐惧如同跗骨之蛆,伴随着这个名字一同啃噬着他的心脏。那个隐藏在龙纹面具后的存在,强大、神秘、冷酷到非人!他毫不怀疑对方捏死自己就像捏死一只蚂蚁!
巨大的挫败感和无力感几乎要将他淹没。他猛地抓起书桌上一个精致的白瓷茶杯,狠狠掼在地上!
砰——哗啦!
瓷器碎裂的声音在死寂的书房里格外刺耳。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被轻轻敲响。他的心腹侍从之一,阿诚,小心翼翼地推门进来,看到满地狼藉和主人阴鸷到极点的脸色,心头一凛,垂首恭敬道:爷,墨韵斋那边……
听到墨韵斋三个字,周砚之如同即将爆炸的气球被戳开了一个口子,暴戾的气息微微一滞,猩红的眼底闪过一丝复杂难辨的光芒。他猛地转过身,声音沙哑急切:她怎么样!
辰月小姐……受了不小的惊吓。阿诚谨慎地汇报,今早去了图书馆,脸色很不好,一直在发抖。看到我们留在外面的人,似乎……更害怕了。他顿了顿,补充道,她那个小姐妹‘小御’一直陪着她,看起来也很害怕。
害怕……发抖……像受惊的小兔子……
周砚之脑海中瞬间浮现出辰月那双清澈眼眸里蓄满泪水、惊惶无助的模样。一股奇异的、混杂着保护欲、占有欲以及某种病态满足感的情绪,如同温热的泉水,暂时驱散了盘踞在心头的冰冷恐惧。
是了。龙主是云端上遥不可及、令人绝望的恐怖存在。但辰月……辰月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她是如此柔弱,如此需要保护!是他周砚之,在混乱中救了她!是他的人,在保护着她!
这种掌控感,这种被需要的感觉,如同一剂强心针,瞬间填补了他被龙主碾碎的自尊留下的巨大空洞。龙主再强大又如何他看上的女人,此刻正依赖着他周砚之的庇护!辰月身上那神秘的福星气运,那可能存在的、与龙主相关的秘密……都将是他的!也只能是他的!
备车!周砚之猛地直起身,眼底的暴戾被一种更深的、近乎偏执的灼热所取代。他需要立刻见到辰月!需要亲眼确认她的恐惧和依赖!需要用她的柔弱,来证明自己并非一无是处!
他粗暴地扯开睡衣的领口,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眼神变得锐利而充满侵略性。恐惧并未消失,只是被扭曲成了另一种更强烈的动力——掌控辰月,或许就是他通往龙主秘密、甚至最终抗衡那恐惧的唯一钥匙!
去墨韵斋!他沉声下令,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种急切的占有欲。他要去看他的小白花,去加固他精心为她打造的、名为保护实则囚笼的舞台。在这个舞台上,他才是唯一的导演和主角。至于龙主的阴影……暂时被他强行压在了心底最深处,如同一个不敢触碰的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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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完)
第9章
虎穴初探
租界霞飞路的精致洋房,被周砚之抛在身后。汽车驶过繁华的街道,穿过戒备森然的哨卡,窗外的景象逐渐变得粗粝、森严。高耸的围墙,荷枪实弹的岗哨,随处可见的土黄色军装和冰冷的枪刺,空气里弥漫着硝烟、尘土和一种无形的铁血压力。这里是周大帅势力范围的核心——位于魔都近郊的磐石镇,一座因驻军而兴,也因驻军而紧绷的城镇。
周砚之的座驾——一辆线条冷硬的黑色斯蒂庞克轿车,在一栋融合了西洋风格与中式威严的巨大宅邸前停下。青灰色的高墙,飞檐斗拱下悬挂着气死风灯,门口两尊石狮子怒目圆睁,守卫的士兵腰杆挺直,眼神锐利如鹰。
车门打开,周砚之率先下车,一身笔挺的深灰色中山装,衬得他身姿挺拔,气势迫人。他绕到另一侧,亲自为辰月拉开车门。
辰月低着头,小心翼翼地探出身。她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藏青旗袍,外面罩了一件周砚之临时给她披上的、略显宽大的米白色薄呢外套。清晨的阳光有些刺眼,她下意识地抬手挡了一下,脸上带着长途颠簸后的苍白和倦意,清澈的眼眸里盛满了初入陌生险地的茫然与怯懦,像一只被强行带离巢穴、惊惶不安的雀鸟。
别怕。周砚之的声音刻意放得低沉温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安抚意味,顺势握住了辰月微凉的手腕。他的掌心温热,力道却带着不容挣脱的强势。跟紧我。
辰月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瞬,随即顺从地点点头,长长的睫毛垂着,掩去了眸底深处的冰冷。她任由周砚之牵着自己,迈过高高的门槛。她的脚步很轻,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迟疑,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刀尖上。
少爷回来了!门房高声通报。
踏入宅邸,一股混合着檀香、皮革、雪茄以及隐隐铁锈味的复杂气息扑面而来。宅邸内部远比外面看起来更为阔大深邃,回廊曲折,庭院深深。来往的仆佣皆身着统一制服,行动迅捷而无声,看到周砚之,无不躬身行礼,眼神恭敬中带着畏惧。但当他们的目光扫过他身边那个纤细、苍白、衣着寒酸、眼神怯生生的女孩时,无不流露出或明或暗的惊讶、审视,甚至是不加掩饰的轻蔑。
辰月感受到那些或好奇或鄙夷的目光,身体绷得更紧,下意识地将半个身子藏在周砚之高大的身影之后,手指紧紧攥着他的袖口,指节泛白。这个依赖的小动作,极大地满足了周砚之的虚荣心和保护欲(或者说占有欲)。他挺直脊背,目光扫过那些仆佣,带着警告的意味,将辰月护得更紧了些。
砚之回来了一个带着威严和一丝不易察觉疲惫的中年男声从正厅传来。
周砚之牵着辰月步入灯火通明、陈设奢华却透着硬朗气息的正厅。主位上,端坐着一个身穿藏青色绸缎长衫、身形魁梧、面容刚毅的男人。他约莫五十许年纪,两鬓微霜,眉骨很高,眼神如同鹰隼般锐利,仿佛能穿透人心。久居上位的威压在他身上沉淀成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正是手握重兵、雄踞东南的周大帅——周镇雄。
周镇雄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照灯,瞬间落在辰月身上,带着审视、探究,以及一丝毫不掩饰的怀疑。那目光的压力,远比任何言语都更让人窒息。
辰月(龙睽)在心中冷笑,面上却如同被猛兽盯上的小动物,脸色瞬间褪尽血色,清澈的眸子里瞬间蓄满了惊恐的泪水,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她下意识地想往周砚之身后缩,却被周砚之轻轻往前带了半步。
父亲,周砚之微微颔首,语气带着面对父亲时特有的恭谨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对抗,这就是我跟您提过的辰月。
周镇雄没有回应儿子,目光依旧锁在辰月身上,声音低沉,带着无形的压力:辰月墨韵斋的图书管理员家世
是…是的,大帅。辰月的声音细若蚊呐,带着浓重的颤抖,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挤出几个字,我…我是孤儿…在…在孤儿院长大…在墨韵斋…做事…她越说声音越小,头也垂得越低,肩膀微微耸动,似乎随时都会因为巨大的压力而崩溃晕倒。
孤儿周镇雄浓眉微蹙,锐利的目光扫过辰月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外套和磨损的袖口,又看了看她苍白惊惶的脸。他端起手边一杯刚沏好的滚烫雨前龙井,呷了一口,目光沉沉。
厅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压抑的气氛让辰月紧张得几乎无法呼吸。就在周砚之准备开口缓解时——
哐当!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突兀响起!
只见辰月像是被周大帅无形的威压彻底击溃了神经,身体猛地一颤,手肘不小心碰到了旁边高几上一个精致的粉彩花鸟茶杯!茶杯翻滚着摔落在地,瞬间四分五裂,滚烫的茶水溅了一地,也沾湿了她旗袍的下摆。
啊!辰月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像受惊的兔子般猛地向后跳开一步,脸色煞白,看着地上的碎片和湿痕,手足无措,眼泪终于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对…对不起!大帅!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我赔…她语无伦次,慌乱地想要蹲下去捡拾碎片,却被滚烫的茶水烫得缩回了手,越发显得狼狈不堪。
周砚之眉头一皱,刚要呵斥仆佣清理,却见主位上的周镇雄摆了摆手,脸上的审视和怀疑反而淡去了几分,甚至隐隐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一个如此胆小、怯懦、连杯茶都端不稳、被自己一眼就吓破胆的孤女……实在不像是有心机、能翻起风浪的样子。砚之这孩子,虽然行事乖张,但眼光不至于差到找个危险人物回来。或许……真的只是个走了点运、被砚之看上的可怜小白花
罢了。周镇雄的声音缓和了些许,带着一种上位者对蝼蚁的宽容,一个杯子而已。来人,收拾了。带辰月小姐去客房休息,换身干净衣服。他转向周砚之,语气恢复了严肃,砚之,你跟我来书房。
周砚之看着辰月被吓坏的样子,心中那点因父亲审视带来的不快也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满足感——看,这就是他要保护的女人,如此柔弱,如此需要他。他安抚地拍了拍辰月冰凉的手背,低声道:别怕,先去休息,我晚点去看你。
那语气,温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
辰月抽泣着,被一个面容刻板的中年女佣引着,一步三回头,带着无限依恋和恐惧地看了周砚之一眼,才怯生生地离开了正厅。那背影,纤细、无助,惹人怜惜。
辰月被带到一间位于西跨院的客房。房间宽敞明亮,陈设却简单,带着一种临时安置的疏离感。女佣送来一套崭新的、料子不错的素色旗袍,态度冷淡地放下,便退了出去,只留下一句请辰月小姐自便。
房门关上,隔绝了外界的喧嚣。辰月脸上那惊惶的泪水瞬间止住,如同关掉了水闸。她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戒备森严的庭院和远处隐约可见的营房轮廓,清澈的眼眸里再无半分怯懦,只剩下深潭般的平静和一丝冰冷的审视。
吱呀——一声轻微的、如同风吹过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辰月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如何
房间角落的阴影里,空气如同水纹般荡漾了一下。一个穿着周府低级仆役灰布短褂、身形瘦削、面容普通到毫无记忆点的中年男人,如同从墙壁里渗出来般,无声无息地显出身形。正是代号爻。他微微躬身,声音压得极低,平淡地汇报:
龙主,已初步探查。周府守卫严密,明哨暗岗交错,但核心区域(周镇雄书房、机要室、通讯处)守卫尤其森严,布防图正在绘制。府内仆佣结构复杂,有周镇雄旧部心腹,也有各房姨太太安插的眼线。西跨院这边相对松懈,适合作为临时落脚点。
嗯。辰月(龙睽)轻轻应了一声,指尖在冰凉的窗棂上缓缓划过,目标呢
已锁定三人。
爻的声音毫无起伏,周府老账房‘福伯’,管着部分军饷采买流水,为人谨慎,但贪杯;内务管家‘吴妈’,管着后厨采买和各房用度,是二姨太的人,手脚不干净;通讯处一个叫‘阿炳’的电报员,嗜赌,最近输得厉害。
他顿了顿,‘煞’已分别接触,以‘远房亲戚急需用钱’的名义,初步建立了联系,留下了暗桩。
很好。辰月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水滴石穿。让他们先‘活络’起来,账目、采买、通讯……我要看到缝隙。周家的钱袋子、米袋子、耳朵嘴巴,都要有‘鳞虱’的影子。
明白!
爻的身影无声退后,重新融入角落的阴影,仿佛从未出现过。
辰月走到送来的那件新旗袍前,指尖拂过光滑的料子。她脱下那件洗得发白的旧旗袍,换上新的。镜子里,少女身姿纤细,面容清纯,眼神温顺,完全符合一个寄人篱下、谨小慎微的孤女形象。只是那眼底深处,一丝极淡的、洞悉一切的寒芒,如同冰层下的暗流,悄然涌动。
书房内,气氛凝重。厚重的红木书桌上摊放着地图和文件。
周镇雄坐在宽大的太师椅中,指间夹着雪茄,烟雾缭绕。他锐利的目光盯着站在书桌前的儿子:砚之,你这次回来,动静不小。盘龙阁的龙主,你接触上了
周砚之心中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恭敬道:回父亲,儿子无能。龙主……深不可测,未能达成合作。不过,儿子已留下联络渠道,静待时机。
他避重就轻,绝口不提自己在盘龙阁遭受的奇耻大辱。
周镇雄深深吸了口雪茄,烟雾模糊了他眼中的神色。龙主……是条真龙,也是头恶龙。与之打交道,凶险万分。你心里要有数。
他话锋一转,目光变得严厉,那个女人又是怎么回事一个无依无靠的图书管理员砚之,你玩女人我不管,但带到磐石镇来,还以‘未婚妻’相称胡闹!
周砚之挺直腰背,眼神坚定,甚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偏执:父亲,辰月她不一样!她单纯善良,与世无争。儿子……是认真的。带她回来,也是想让她远离魔都的是非之地,在我身边,安全。
安全周镇雄冷哼一声,磐石镇就安全了你那些兄弟,那些姨太太,哪个是省油的灯她一个无权无势的孤女,在这里,就是块谁都能踩一脚的泥巴!你护得住她一时,护得住她一世别到时候惹出祸端,反受其累!
儿子自有分寸!周砚之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和一丝被质疑的愠怒,我的女人,我自然会护她周全!谁敢动她一根头发,我让他后悔生在这个世上!
他眼中闪烁着病态的占有欲和一丝戾气。
周镇雄看着儿子眼中那近乎偏执的光芒,眉头锁得更紧。砚之这孩子,从小主意就正,认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对这个辰月……似乎真的上了心他烦躁地挥挥手:罢了!随你!但你给我记住,别让她掺和进不该掺和的事!更别因为她,误了正事!
儿子明白。周砚之躬身,眼底却是一片深沉的算计。辰月是他看上的,也是他计划中重要的一环。她身上那神秘的福星气运,或许能助他再次叩开龙主的大门或者……她本身就是通往那个秘密的钥匙无论如何,她只能待在他掌控的范围内。
夜幕降临,磐石镇笼罩在寂静与肃杀之中。周府西跨院的客房内,灯火已熄。
黑暗中,辰月静静地躺在床上,呼吸均匀,仿佛已经熟睡。她的感官却如同最精密的雷达,清晰地捕捉着宅邸内的一切细微动静——巡逻士兵沉重的脚步声、远处隐约的犬吠、夜风吹过屋檐的呜咽。
而在周府某个不起眼的角落,一个穿着账房先生长衫、面容清癯的身影(爻),正借着昏暗的油灯,手指如飞地在厚厚的账本上做着标记。另一处,一个身形如同鬼魅的影子(煞),无声地穿过回廊,将一枚小小的、不起眼的蜡丸,塞进了某个门缝下。
暗流,已在磐石镇的夜色下,悄然织成了一张无形的网。而网的中心,是那朵看似柔弱无害、正在安睡的小白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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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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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无心之刃
磐石镇的清晨,被嘹亮的军号声撕裂。薄雾尚未散尽,空气中已弥漫着尘土、汗水和一种紧绷的铁血气息。周府高大的门楣下,车辆进进出出,军官步履匆匆,电话铃声此起彼伏,昭示着这里远非寻常宅邸,而是东南军阀权力运转的心脏。
辰月穿着那身素净的新旗袍,安静地坐在西跨院小客厅靠窗的位置。她手里捧着一本从周府书房借来的旧版《诗经》,指尖轻轻划过泛黄的书页,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她低垂的睫毛上,勾勒出一副娴静美好的画面。然而,她那清澈的眼眸,却并未聚焦在关关雎鸠的字句上,而是如同最精密的仪器,透过敞开的窗户,无声地捕捉着主院方向的动静。
昨夜,爻的情报如同冰冷的溪流,已悄然汇入她的意识:周家截获了一支试图渗透防区、刺探布防的敌方精锐小队,激战后生擒其头目,代号夜枭。此人掌握的情报,可能关乎周家防线的致命弱点,甚至与龙睽掌握的某些隐秘渠道有所牵连。如何处理夜枭,成了周家今日争论的焦点。
考题,已然摆上了桌面。
辰月小姐,您的茶。一个面容刻板的中年女佣端着托盘进来,放下茶盏,态度依旧冷淡疏离。
谢谢吴妈。辰月抬起头,露出一抹温顺怯懦的笑容,声音细细软软。她放下书,端起茶杯,小口啜饮着,目光不经意地扫过窗外——只见周砚之穿着笔挺的军装常服,脸色阴沉,正步履匆匆地穿过庭院,朝着正厅方向走去,显然是被紧急召见。
辰月(龙睽)心中了然:好戏,开场了。
正厅内,气氛比往日更加凝重肃杀。檀香的气味被浓烈的雪茄烟气盖过。周镇雄端坐主位,眉头紧锁,指间夹着的雪茄烟雾缭绕。下首两侧,坐着周砚之、他的二弟周砚林(一个眼神闪烁、面色虚浮的青年军官),以及几位心腹幕僚和实权军官。空气仿佛凝固的铅块,压得人喘不过气。
人已经审了一夜,撬不开嘴!一个满脸横肉的军官(张旅长)粗声粗气地拍着桌子,唾沫横飞,妈的!骨头够硬!依我看,直接崩了喂狗!留这种祸害干什么夜长梦多!
张旅长此言差矣!一个戴着金丝眼镜、文质彬彬的幕僚(李参议)立刻反驳,‘夜枭’能掌握如此核心的布防信息,其背后网络必然盘根错节!杀了他,线索就彻底断了!应当继续审!用重刑!撬开他的嘴,挖出他背后的主子!这才是永绝后患之道!
重刑张旅长嗤笑一声,李参议,你是没见识过那家伙!烙铁、皮鞭、盐水……能上的都上了!牙都敲掉两颗,愣是一声不吭!再弄下去,人就废了!还能审出个屁!白白浪费粮食!
那也不能杀!李参议扶了扶眼镜,语气坚决,此人干系重大!甚至可能牵涉到……租界那边某些不安分的手!他意有所指,目光扫过周镇雄。
周砚林眼珠一转,插话道:父亲,李参议说得在理。这人杀不得。不过,硬骨头难啃,不如……换种法子他不是硬汉吗把他家人抓来!当着他的面……他脸上露出一丝残忍的笑意。
此言一出,厅内几人脸色微变。周镇雄眉头皱得更紧,没说话。周砚之则冷冷地瞥了自己弟弟一眼,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
够了!周镇雄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压下了争论。他深吸一口雪茄,烟雾笼罩着他刚毅的脸庞,看不清表情。‘夜枭’……暂时关押,严加看守。对外放出消息,就说人已经伤重不治。张旅长,加强各隘口警戒,尤其是昨晚他们渗透的路线,给我堵死!李参议,你亲自去审!换批人,换种方式!撬不开他的嘴,你就别来见我!
是!张旅长和李参议同时起身领命,神色各异。
周镇雄的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周砚之身上,带着审视:砚之,你怎么看
周砚之站起身,身姿挺拔,声音沉稳,带着一丝战场磨砺出的冷酷:父亲处置得当。此人现在杀不得,线索太重要。但也不能再让他有机会传递消息。李参议去审,我建议……用‘幻梦散’。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精明的算计,让他精神崩溃,在无意识中吐露真言。至于他的家人……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若李参议的方法有效,自然不必用。若无效……再找也不迟。现在动手,动静太大,反而可能打草惊蛇。
他的方案,冷静、高效、利益最大化,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实用主义。周镇雄微微颔首,眼中流露出一丝满意:嗯。就按砚之说的办。
厅内的争论暂时平息,但压抑的气氛并未散去。如何处理一个掌握着致命秘密、却又撬不开嘴的敌人,如同一根尖锐的刺,扎在每个人的心里。
正厅的沉重争论,并未完全隔绝。辰月捧着茶杯,看似专注地读着《诗经》,小巧的耳朵却敏锐地捕捉着从敞开的正厅大门方向,随风飘来的只言片语。
……骨头够硬……崩了喂狗……
……撬不开嘴……线索断了……
……家人抓来……当着他的面……
……‘幻梦散’……精神崩溃……
那些冰冷、残酷、充满算计的字眼,如同淬毒的针,刺穿着清晨微凉的空气。
就在这时,周砚之带着一身未散的硝烟味和沉郁气息,大步流星地走进了西跨院的小客厅。他脸色依旧阴沉,眉宇间带着一丝烦躁。看到窗边阳光下捧着书、安静得如同一幅画的辰月,他紧绷的神经似乎才稍稍放松了一些。
在看什么他走到辰月身边,声音刻意放得柔和,但眼底的冷厉还未完全褪去。
辰月像是被他突然的声音惊扰,手一抖,茶杯里的水溅出几滴,落在书页上。她慌忙放下茶杯,手忙脚乱地去擦拭书页,脸上带着惊慌和歉意:周…周先生,您回来了对…对不起,我…我不小心……
周砚之看着她笨拙慌乱的样子,心头那点戾气莫名消散了些许。他按住她擦拭书页的手,温声道:一本旧书而已,无妨。
他顺势在她旁边的藤椅上坐下,目光落在她因紧张而微微泛红的脸颊上。
辰月怯生生地抬起头,清澈的眼眸里带着一丝未散尽的惊悸和……一种不谙世事的困惑。她犹豫了一下,声音细细的,带着点迟疑,仿佛被刚才隐约听到的争论吓到了:周先生……刚才……我好像听到前面……在吵架很凶的样子……是出什么事了吗
周砚之眉头微蹙,并不想让她接触这些血腥肮脏的事情,随口敷衍道:没什么大事,军务上的一点小麻烦,已经处理好了。
哦……辰月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在眼下投下一小片脆弱的阴影。她沉默了片刻,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仿佛在挣扎什么,最终还是抬起头,用那双纯净得不染尘埃的眼睛望着周砚之,小心翼翼地问:
那……那个被抓到的人……他……他会死吗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像是害怕听到肯定的答案。
周砚之看着她眼中的不忍和担忧,心中掠过一丝奇异的柔软,随即又被一种她果然太单纯的念头覆盖。他放柔声音,带着一种安抚的意味:暂时不会。他还有用。
有用辰月微微歪了歪头,眼神里是纯粹的不解,可是……我听说……打仗会死很多很多普通人……他们……他们也有家人吧她的话语天真,却像一把无形的锥子,不经意间刺中了战争最残酷的真相。
周砚之一怔,看着她那双充满困惑和悲悯的眼睛,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回答。战场上的尸山血海,情报战的尔虞我诈,在他眼中早已是生存的常态。可此刻被这双清澈的眼睛注视着,用如此直白的问题询问着,那些冰冷的逻辑和算计,竟显得有些苍白和……刺眼。
辰月似乎并未察觉他的沉默,继续用她那怯生生的、带着点傻气的语气,小声地、仿佛自言自语地嘀咕:那个人……他骨头那么硬……被打了也不说……是不是……也有什么不能说的苦衷啊或者……他的家人……也在等着他回去呢她说着,眼眶微微泛红,仿佛真的在为那个素未谋面的夜枭悲伤。
苦衷家人
周砚之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他从未从这个角度想过一个敌方间谍。在他,在周家所有人眼里,夜枭只是一个需要被榨干情报价值、然后被清除掉的符号。可辰月的话……却让他脑海中莫名闪过夜枭在酷刑下那双依旧凶狠不屈的眼睛。那眼神背后……是什么
一丝极其细微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动摇,在他心底悄然滋生。但很快,就被更强烈的现实主义和掌控欲压了下去。他不能被她天真的想法带偏!这是战争!是你死我活!
辰月,周砚之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告和教导的意味,这世上的事,不是非黑即白。有些人,有些事,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明白吗
辰月被他略显严厉的语气吓得缩了缩脖子,眼中瞬间又涌起水汽,像做错事的孩子般低下头,声音带着委屈的鼻音:对…对不起,周先生……我…我不懂这些……我只是……只是觉得……他看起来……好可怜……
她说着,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不可闻。
看着她这副柔弱无助、善良得近乎愚蠢的模样,周砚之心头那点因她不合时宜话语而产生的不快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强烈的保护欲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看,这就是他的辰月,干净得像一张白纸,善良得不染尘埃。这乱世中的污秽与残酷,不该玷污她分毫。
他伸出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抬起辰月的下巴,迫使她泪眼朦胧地看着自己。他的眼神深邃,带着一种病态的占有和一丝被纯净吸引的迷醉。
你不需要懂这些。他的声音低沉而充满磁性,带着一种蛊惑般的安抚,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细腻的下颌肌肤,你只需要待在我身边,保持你的干净和善良就好。这些肮脏的事情……交给我来处理。
他俯下身,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耳畔,带着强烈的宣告意味,我会为你……撑起一片干净的天。
说完,他带着一种奇异的满足感和掌控感,转身离开了小客厅。他需要去督促李参议的审讯,确保幻梦散能撬开夜枭的嘴。辰月的善良和无知,让他更坚定了要为她隔绝一切黑暗的决心。
辰月维持着被他抬起下巴的姿势,直到周砚之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她眼中的水汽瞬间蒸发,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冰冷和一丝淡淡的嘲弄。她抬手,用指尖轻轻擦过刚才被周砚之触碰过的下颌,仿佛拂去一粒微尘。
干净善良
呵。
周公子,你的这片天,还是先想想怎么保住自己的根基吧。
她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目光投向府邸深处某个守卫森严的方向——那是关押夜枭的地牢所在。她的眼神沉静如水,指尖在冰凉的窗棂上轻轻敲击了几下,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
小御。她轻声唤道。
角落的阴影里,空气无声波动。御如同从水墨画中走出,依旧是那副低眉顺眼、毫不起眼的杂役模样,但眼神却异常沉静。
龙主。
去地牢那边转转,辰月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看看那位‘硬骨头’的‘夜枭’先生。李参议要用‘幻梦散’……别让他死得太快,也别让他……说出不该说的。她的唇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顺便……给他带口干净的水喝。毕竟……他看起来,确实挺‘可怜’的,不是吗
御的眼中没有任何波澜,只是微微颔首:是。
身影随即如同融入阴影的墨汁,悄然消失。
阳光依旧明媚,透过窗棂洒在辰月身上,将她笼罩在一片温暖的光晕里。她拿起桌上那本沾了几滴茶渍的《诗经》,重新翻开,指尖拂过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的诗句,清澈的眼眸深处,一丝洞悉全局的寒芒,如同冰层下的暗流,悄然涌动。
家国之念,人心之秤。
周家,周砚之……
你们的答卷,龙睽收到了。
而我的棋子,才刚刚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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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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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自导自演的捷报
磐石镇的气氛,如同被拉满的弓弦,绷到了极致。自夜枭事件后,周府的警戒提升到了前所未有的级别,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焦躁和压抑。而这份压抑,在几天后,被一个突如其来的、堪称灾难的消息彻底引爆!
周家设在邻省边境、负责转运一批至关重要的军需物资(包括粮食、药品和部分新式枪械零部件)的黑石转运站,昨夜遭到不明武装势力的突袭!守卫部队伤亡惨重,囤积在站内、价值数十万大洋的物资被洗劫一空!更致命的是,一条连接周家核心防区与东南沿海走私通道的秘密路线图,也疑似在混乱中被劫走!
消息如同晴天霹雳,狠狠砸在周镇雄的案头!
混账!!
周府书房内,周镇雄的怒吼几乎要掀翻屋顶!他脸色铁青,额角青筋暴跳,一掌狠狠拍在厚重的红木书桌上,震得茶盏乱跳!张德彪是干什么吃的!一个加强连的兵力,连个转运站都守不住!废物!统统都是废物!
下首站着的张旅长(张德彪的上司)面如死灰,冷汗涔涔,大气不敢出。负责后勤统筹的二管家福伯更是面无人色,浑身筛糠般抖个不停。这批物资关系重大,尤其是那条秘密路线图,更是周家重要的财源和战略通道!一旦落入敌手,后果不堪设想!
查!给我彻查!周镇雄如同一头暴怒的雄狮,眼中布满血丝,内鬼!一定有内鬼!路线图如此隐秘,外人怎么可能知道具体位置和布防!给我把黑石站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扒皮抽筋也要把内鬼揪出来!还有那些物资!活要见货,死要见尸!
整个周家机器如同被捅了马蜂窝,瞬间高速运转起来。一道道命令带着凛冽的杀气发出,一支支精锐部队被紧急调动,情报网络疯狂运作。恐慌、猜忌、互相指责的情绪如同瘟疫般在周府和磐石镇的驻军中蔓延。
西跨院的小客厅,仿佛成了风暴眼中唯一宁静的港湾。阳光依旧透过窗棂,洒在辰月身上。她正安静地绣着一方素帕,针脚细密,动作轻柔。只是那低垂的眼眸深处,却是一片冰雪般的平静。
爻的情报如同最精准的时钟,早已在她脑中回响:目标福伯已被锁定为重大嫌疑人——黑石转运站的部分布防和物资清单,正是由他经手登记并无意泄露给了一个伪装成药材商人的下线(已被煞控制);那条秘密路线图,更是他醉酒后向姘头炫耀时泄露的关键片段(姘头已被影处理)。漏洞清晰,证据链完整。是时候收网了。
周砚之带着一身戾气和未消的怒火走了进来。他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军装外套随意地搭在臂弯,领口扯开,显然刚经历过一场激烈的训斥或争吵。看到窗边安然刺绣的辰月,他眼中狂暴的戾气才稍稍被一丝疲惫和寻求慰藉的渴望所取代。
辰月。他声音沙哑地唤了一声,径直走到她身边坐下,身体重重地陷进藤椅里,带着一种心力交瘁的沉重感。
辰月像是被他的突然闯入和沉重气息惊扰,手一抖,绣花针险些扎到手指。她抬起头,清澈的眼眸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和惊惶:周先生您……您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她放下绣绷,下意识地想去碰触他的额头,又在半途怯生生地缩回手。
周砚之抓住她缩回的手,紧紧攥在手心。她的手微凉,柔软,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他将头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闭着眼,声音充满了疲惫和烦躁:出了点麻烦。黑石转运站被劫了,损失惨重。
啊!辰月倒吸一口凉气,瞬间捂住了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惊惧,被…被劫了那…那不是很严重吗物资没了……士兵们……会不会……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对士兵和物资的担忧,完美符合她善良小白花的人设。
嗯。周砚之从鼻腔里哼出一声,没有睁眼,只是更紧地攥着她的手,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父亲震怒,正在彻查内鬼。福伯……那个老东西,嫌疑最大!
福伯辰月的声音带着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扮演震惊),他……他不是管账的吗怎么会……
哼!知人知面不知心!周砚之猛地睁开眼,眼底寒光闪烁,贪得无厌的老狗!为了点蝇头小利,连祖宗基业都能卖!他咬牙切齿,随即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烦躁地揉了揉眉心,可是……证据还不够直接。那老东西嘴硬得很,咬死了不认。
辰月看着他烦躁的样子,清澈的眼眸里掠过一丝犹豫和挣扎,仿佛内心在进行激烈的斗争。她咬了咬下唇,像是终于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开口,声音细如蚊呐:周先生……我……我昨天下午……去后院想找点薄荷叶泡茶……路过柴房的时候……好像……好像听到福伯在里面跟什么人说话……声音很低……听不太清……好像……好像提到了什么‘黑石’……‘路线’……还有……‘大洋’……
轰!
如同在平静的水面投下一颗巨石!
周砚之猛地坐直身体,眼中瞬间爆发出骇人的精光!他死死盯着辰月,仿佛要确认她话语的真实性:你确定!听清楚了!柴房什么时候!
辰月被他突然的反应吓到了,身体往后缩了缩,眼神慌乱,声音带着哭腔:我……我不确定……真的听不清……就……就昨天申时左右吧……我……我害怕……就赶紧走了……周先生,我是不是……说错话了福伯他……她眼中充满了后怕和自责。
申时……柴房……周砚之脑中飞速运转。黑石转运站遇袭是昨夜,福伯在事发前曾在柴房与人密谈!时间、地点、模糊的关键词……这简直是天降铁证!辰月无意间听到的闲话,竟成了撕开内鬼面皮的关键突破口!
巨大的狂喜瞬间冲散了周砚之心头的阴霾!他看着辰月那惊慌失措、泫然欲泣的模样,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和……一种奇异的、被命运眷顾的感觉!他的辰月,果然是福星!总是在他最需要的时候,带来意想不到的转机!
不!你没说错话!辰月,你做得太好了!周砚之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兴奋,他一把将辰月拉进怀里,用力抱紧!温香软玉满怀,带着她身上特有的、淡淡的皂角和书卷气息,让他心神激荡。你是我的福星!是我的宝贝!他低头,灼热的呼吸喷在辰月的颈侧,带着浓烈的占有欲和一种失而复得的激动。
辰月(龙睽)在他怀中僵硬了一瞬,强忍着将他推开的冲动,脸上维持着惊魂未定的苍白,身体微微颤抖,像是被他的激动吓到了。
来人!周砚之松开辰月,但依旧紧紧攥着她的手腕,仿佛怕她跑了似的,对着门外厉声喝道。声音中充满了掌控一切的自信和即将清算的冷酷。
少爷!一个心腹侍从立刻出现在门口。
立刻带人,把福伯那个老东西给我从被窝里拖出来!直接押到地牢!还有,给我搜!搜他的住处!搜柴房!掘地三尺也要把证据给我找出来!周砚之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股凛冽的杀气。
是!侍从领命而去,脚步声迅疾如风。
周砚之转过身,再次看向辰月,眼神灼热得如同燃烧的火焰。他伸手,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轻轻抚上辰月苍白的脸颊,指尖划过她细腻的肌肤,带着一种病态的迷恋和占有。
辰月,你立了大功。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充满了蛊惑和一种危险的温柔,等我处理完这个吃里扒外的老狗,再好好……奖励你。
那奖励二字,被他刻意拖长了尾音,带着狎昵的暗示和强烈的侵略性。
辰月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长长的睫毛剧烈颤抖着,垂下眼帘,掩盖住眸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冰冷杀意。她微微侧过头,避开他过于灼热的手指,声音细弱,带着恰到好处的羞涩和不安:周先生……我……我只希望……能帮到您就好……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周府上演了一场雷霆般的清洗。
在辰月无意提供的线索指引下,周砚之的人马效率惊人。柴房角落一个不起眼的耗子洞里,搜出了用油纸包裹的几根金条和一张写着黑石转运站部分布防的密信残片!福伯的住处,更是搜出了来历不明的大额银票和与那个已被控制的药材商人往来的信件!
铁证如山!
福伯在酷刑之下(周砚之甚至没等到幻梦散生效),很快崩溃招供。他痛哭流涕地承认了自己被巨额金钱收买,利用职务之便泄露黑石站部分信息和路线图关键节点的罪行。至于收买他的人是谁他只知道是个蒙面的神秘人,声音经过伪装,钱是现大洋直接扔进他院子的。
虽然未能揪出幕后主使,但揪出了内鬼,追回了部分(被提前调包的)物资(龙睽让煞故意留下的障眼法),更重要的是,挽回了周镇雄的信任和周家在军中的威信,这对周砚之而言,已是巨大的胜利!
周府正厅,气氛与几日前截然不同。虽然损失无法完全弥补,但内鬼伏诛,危机暂时解除,周镇雄的脸色缓和了许多。他难得地对周砚之露出了赞许之色:砚之,这次你做得好!雷厉风行,证据确凿!没让那老东西继续祸害下去!
周砚之身姿笔挺,接受着父亲和幕僚们或真或假的恭维,脸上带着沉稳自信的笑容,眼底深处却闪烁着志得意满的光芒。他享受着这份由他亲手(至少他认为是)力挽狂澜带来的荣耀和掌控感。
父亲过誉。儿子只是尽了本分。他谦逊道,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西跨院的方向。这一切的转机,都源于辰月那无意的发现!他的福星!他的辰月!
他几乎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到她身边,去品尝那份胜利的果实,去奖励他乖巧又幸运的小白花。
夜深人静,磐石镇的喧嚣终于沉寂。
周砚之处理完后续事宜,带着一身硝烟未散的煞气和一种难以抑制的亢奋,推开了西跨院客房的门。
辰月已经睡下。屋内只点着一盏光线昏暗的床头小灯。她侧身朝里躺着,乌黑的长发散落在枕畔,呼吸均匀,似乎睡得很沉。昏黄的光线勾勒出她纤细柔美的背部曲线,在薄被下起伏,带着一种无言的诱惑。
周砚之的眼神瞬间变得幽深而灼热。他放轻脚步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凝视着沉睡中的辰月。她苍白的脸颊在睡梦中显得格外恬静,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覆盖下来,粉嫩的唇瓣微微翕张,毫无防备,像一朵在夜色中悄然绽放的幽兰。
白天的狂喜、胜利的满足、以及内心深处那份被她的幸运和纯净点燃的占有欲,在此刻如同野火般熊熊燃烧!他伸出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掀开了辰月身上的薄被!
辰月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凉意惊扰,发出一声模糊的嘤咛,身体微微蜷缩了一下,却并未醒来。
周砚之的目光贪婪地扫过她只穿着单薄寝衣的身体,玲珑的曲线在昏暗光线下若隐若现。他的呼吸变得粗重,眼底的欲火几乎要喷薄而出!他俯下身,灼热的唇带着强烈的侵略性,狠狠印向辰月光洁的后颈!
辰月……我的福星……他沙哑的声音带着浓烈的欲望和宣告,你是我的……
就在他的唇即将触碰到那细腻肌肤的瞬间——
辰月(龙睽)蛰伏的意识如同被惊醒的魔龙!冰冷的杀意瞬间在灵魂深处炸开!藏在袖中的指尖,一片锋利如刀的碎瓷片已然滑入掌心!只需一瞬,她就能割断这只放肆蝼蚁的喉咙!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辰月白天人格那强大的生物本能和龙睽的绝对控制力发挥了作用。她的身体猛地一颤,如同受到巨大的惊吓,发出一声短促而尖锐的惊叫:啊——!
同时,她像是本能地自我保护般,身体剧烈地向床内侧翻滚躲避!
砰!
一声闷响。
辰月的动作幅度太大,手肘狠狠撞在了床头的黄铜灯座上!那盏昏暗的床头小灯应声翻倒,灯油泼洒出来,瞬间在床头柜上燃起一小片跳跃的火苗!同时,灯座滚落在地,发出刺耳的声响!
着火了!来人啊!救命!
辰月惊恐的尖叫声划破了夜的寂静,带着真实的哭腔和极度的恐惧!
周砚之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眼看火苗窜起,他瞬间从情欲中惊醒,手忙脚乱地去扑打火苗,同时气急败坏地对着门外怒吼:来人!快来人!
门外的守卫和附近被惊动的仆佣瞬间冲了进来!看到床上蜷缩在角落、裹着被子瑟瑟发抖、哭得梨花带雨的辰月,又看到床头柜上被扑灭但留下焦痕的火苗,以及站在床边、衣衫略显凌乱、脸色铁青的周砚之,众人脸上都露出了惊愕和微妙的神情。
辰月小姐!您没事吧
小御(御)第一个冲上前,用身体挡住辰月,警惕地看了一眼周砚之,然后焦急地检查辰月的情况。
辰月只是拼命摇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像一只被吓坏的小兽,死死抓住小御的胳膊,看都不敢看周砚之一眼。
周砚之看着眼前混乱的局面,看着辰月那惊恐万状、仿佛他是洪水猛兽的眼神,再看着仆佣们那隐含探究的目光,一股前所未有的烦躁、憋屈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挫败感猛地涌上心头!煮熟的鸭子……不,眼看就要到嘴的珍宝,就这么飞了!还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怒火和欲念,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甚至带着点安抚的意味:辰月,别怕,只是灯倒了,火已经灭了。没事了……
他想上前,却被小御戒备的眼神和辰月更剧烈的颤抖阻止。
周先生……辰月抬起泪眼朦胧的脸,声音破碎,充满了委屈和控诉,您……您吓到我了……我……我以为……
她说不下去,只是将头埋进小御怀里,肩膀剧烈地耸动着。
周砚之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知道,今晚是彻底没戏了。不仅没戏,还差点闹出火灾,更让他在仆佣面前颜面扫地!这一切……都源于辰月那该死的胆小和不经吓!
照顾好她!周砚之最终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带着未消的憋闷和一丝狼狈,狠狠地瞪了一眼碍事的小御,拂袖而去!背影带着压抑的怒火。
房门被关上。仆佣们也被小御以辰月小姐需要休息为由请了出去。
房间内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辰月压抑的啜泣声和小御笨拙的安慰声。
辰月(龙睽)蜷缩在被子里,肩膀依旧在微微颤抖。只有紧贴着她的御,才能感受到那被掩盖下的身体,肌肉已经彻底放松,甚至带着一丝事后的慵懒。
啜泣声渐止。辰月缓缓抬起头,脸上泪痕犹在,眼眶泛红,但那双清澈的眸子里,哪里还有半分惊恐只剩下冰雪消融般的平静和一丝……极淡的、如同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她看着床头柜上那点焦黑的痕迹,又看了看紧闭的房门,唇角无声地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周公子,你的奖励……
我收下了。
不过,是用我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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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完)
第12章
甜蜜枷锁
那场深夜闹剧的余波,如同磐石镇初冬的薄雾,在周府上空萦绕不散。周砚之强闯客房、意图不轨、甚至惊吓辰月导致油灯倾覆险些酿成火灾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般,在仆佣间悄然流传。虽然无人敢在周砚之面前议论,但那一道道或好奇、或同情、或隐含鄙夷的目光,如同细密的针,扎得周砚之浑身不自在。
他憋屈!他窝火!
明明是他揪出了内鬼,挽回了损失,立下了功劳!明明辰月是他的未婚妻(至少名义上是)!他亲近她,何错之有!可偏偏,她那该死的胆小和不经吓,让他成了笑话!成了在自家府邸都要被仆佣暗中非议的……登徒子!
这种失控感和颜面扫地的挫败,让周砚之暴躁异常。他像一头被关在笼子里的困兽,看什么都不顺眼,训斥下属,摔打东西,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低气压。他几次想再去西跨院,但一想到辰月那双惊恐含泪、如同看洪水猛兽般的眼睛,以及小御那毫不掩饰的戒备,他就硬生生压下了冲动。他周砚之,何曾需要如此小心翼翼、看人脸色!
然而,越是压抑,那份因胜利和福星光环而点燃的灼热占有欲,就越是如同野草般在他心底疯长。辰月那纤细的身影、温顺的眉眼、甚至那夜在昏黄灯光下若隐若现的玲珑曲线,都成了他脑中挥之不去的魔障。他渴望她,渴望彻底地占有她,证明她是他的所有物!这份渴望,夹杂着被拒绝的恼怒和对她纯净的扭曲迷恋,几乎要将他撕裂。
西跨院的小客厅,气氛却与主院的压抑截然不同。阳光暖融融地洒进来,辰月安静地坐在窗边,手里捧着一杯热茶,袅袅的水汽氤氲着她平静的侧脸。那晚的惊吓似乎已经过去,她的脸色恢复了往日的白皙,眼神温顺依旧,只是偶尔望向窗外时,会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仿佛心有余悸的茫然。
御如同影子般侍立在不远处,低眉顺眼,手里拿着一块抹布,看似在擦拭一个早已光洁如新的花瓶。
龙主,
御的声音压得极低,只有辰月能听见,周砚之这几日暴躁异常,足不出户,但暗中加强了对西跨院的监视。另外,他似乎在秘密调查……‘龙主’在磐石镇附近的活动痕迹,尤其是黑石转运站被劫前后。
辰月(龙睽)轻轻吹了吹茶盏上的热气,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冰冷的弧度。暴躁调查意料之中。被当众打了脸,又吃不到嘴里的肉,以周砚之的性子,不憋出火才怪。至于调查龙主……不过是困兽犹斗,试图抓住一根虚无缥缈的救命稻草罢了。她指尖在光滑的瓷杯壁上轻轻划过,带着掌控一切的从容。
让他查。她的声音平静无波,把‘黑鱼帮’残余和那个‘药材商人’的线索引给他,做得……自然点。
是。
御应道,随即又补充,‘影’已在军需处站稳脚跟,接触到了部分核心账目和运输路线。‘煞’控制了福伯死后留下的部分地下渠道。磐石镇的‘网’,已初步成形。
辰月微微颔首,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满意的寒芒。福伯的死,不仅清除了蠹虫,更让她的人成功渗透进了周家的钱袋子和运输命脉。这张网,会越收越紧。
就在这时,一阵沉稳而略带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周砚之的身影出现在小客厅门口。
他依旧穿着笔挺的军装,但眉宇间少了前几日的意气风发,多了几分阴鸷和压抑的烦躁。他看到窗边安然喝茶的辰月,眼中瞬间爆发出一种混合着渴望、恼怒和一丝不易察觉……委屈的复杂光芒。
辰月像是被他的脚步声惊扰,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颤,茶水险些溅出。她抬起头,看到是周砚之,清澈的眼眸里立刻浮现出紧张和一丝……难以掩饰的戒备。她下意识地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向后缩了缩,仿佛随时准备逃离。那姿态,像极了受惊后依旧未能恢复安全感的雏鸟。
周砚之的心像是被那戒备的眼神狠狠刺了一下!一股无名火夹杂着强烈的挫败感直冲头顶!他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扯出一个自认为温和的笑容,大步走了进去。
辰月,他的声音刻意放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身体好些了吗
好…好多了,谢谢周先生关心。辰月的声音细弱,垂着眼睫,不敢与他对视。
那晚……周砚之走近几步,试图解释,但看着辰月瞬间绷紧的身体和低垂的头顶,准备好的说辞卡在了喉咙里。解释什么说他只是想奖励她说他不该吓到她这简直是在打自己的脸!
烦躁感再次涌上。他深吸一口气,决定跳过这个让他难堪的话题。他需要重新掌控局面!需要让辰月重新回到那种依赖他、信任他的状态!
辰月,他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强势,目光灼灼地盯着她,我们谈谈。
辰月依旧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像在等待审判。
周砚之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身体微微前倾,带着一种压迫感:我知道,那晚是我……过于急切,吓到你了。他艰难地吐出这句话,随即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斩钉截铁,充满了宣告的意味:但是,辰月,你必须明白,你是我的未婚妻!哪怕之前是假的,但是我现在当真了,而这是既定的事实!无论你愿不愿意,接不接受,你都只能待在我身边!
他盯着辰月的眼睛,试图从里面找到一丝松动或顺从。然而,辰月只是把头垂得更低,肩膀微微颤抖,没有说话,但那沉默的姿态,却像是一种无声的抗拒。
周砚之心头的火噌地一下又冒了起来!他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瞬间将辰月笼罩在阴影里。他俯视着她,眼神变得危险而充满侵略性,带着一种病态的偏执:看着我!
辰月被他突然拔高的声音吓得浑身一抖,终于抬起头,眼中瞬间蓄满了泪水,清澈的眸子里充满了茫然、恐惧和……一丝深深的委屈。
周先生……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我……我不知道……您要我明白什么……我……我只是害怕……
泪水如同断线的珍珠,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滚落下来,砸在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那泪水,那恐惧,那委屈,如同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周砚之升腾的怒火,却点燃了他心中另一种更扭曲的火焰——一种想要摧毁她这份抗拒,又想要将她彻底揉进骨血里保护的强烈冲动!
他伸出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一把将辰月从椅子上拽了起来,紧紧箍进怀里!
唔!辰月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哼,身体瞬间僵硬如铁!龙睽的灵魂在咆哮,杀意如同实质的冰锥直刺周砚之的后心!藏在袖中的指尖,那片冰冷的碎瓷片再次滑入掌心!
别怕……周砚之的声音在辰月头顶响起,沙哑而带着一种近乎催眠的狂热,手臂如同铁箍般越收越紧,仿佛要将她揉碎,辰月,你不用明白太多。你只需要记住,你现在是我周砚之的未婚妻!永远都是!我会保护你,给你想要的一切!但前提是……他低下头,灼热的唇几乎贴着她的耳廓,气息滚烫,带着浓烈的占有欲和警告,……你永远属于我!不准抗拒!不准逃离!
他的拥抱霸道而窒息,充满了病态的占有和宣告。辰月(龙睽)在他怀中,如同一个没有生命的木偶,只有微微颤抖的身体和冰凉的泪水,还在诉说着辰月的恐惧和无助。她的脸被迫埋在他的军装前襟,鼻尖充斥着浓烈的硝烟、雪茄和他身上特有的、霸道的气息。
在这令人窒息的拥抱中,辰月那被泪水模糊的视线,却无意间扫过周砚之随手扔在茶几上的一个硬壳笔记本。笔记本摊开着,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各种符号、数字和潦草的德文批注。其中一页的角落,用一种极其特殊的、如同鬼画符般的密码符号,标注着几个地名和时间——那正是龙睽麾下鳞虱卫传递核心情报时才会使用的顶级加密暗码!属于龙睽亲自设计的龙鳞密!
辰月(龙睽)的瞳孔在周砚之的怀抱阴影中,骤然收缩!
如同平静的深潭被投入巨石!
周砚之的笔记本上……怎么会有龙鳞密!
这绝不可能!
龙鳞密的编译规则只有五大亲卫和龙睽本人知晓!每一次传递都通过特定渠道和销毁机制,绝无外泄可能!
巨大的震惊如同冰冷的电流瞬间席卷全身!辰月(龙睽)甚至忘记了挣扎,忘记了袖中的碎瓷片,忘记了周砚之那令人作呕的拥抱和宣言!所有的注意力,所有的思维,都被那笔记本上惊鸿一瞥的、绝对不该出现的龙鳞密牢牢攫住!
是巧合是某种相似的加密方式还是……周砚之,或者他背后的周家,已经渗透到了鳞虱卫的核心!甚至……接触到了龙主本人都不知晓的层面!
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如同冰冷的毒蛇,顺着辰月的脊椎悄然爬升。那是一种棋局可能超出掌控的警兆,一种被未知阴影笼罩的危机感!
周砚之似乎感受到了怀中人瞬间的僵硬和不同寻常的安静,他松开些许力道,低头想去看辰月的脸:辰月
辰月猛地回过神!几乎是凭借着龙睽那强大的控制力,她瞬间将所有的震惊和寒意强行压下!脸上的泪水依旧未干,眼中重新弥漫起浓重的恐惧和茫然,仿佛刚才的僵硬只是被他过于用力的拥抱勒疼了。
周先生……她带着浓重的鼻音,声音破碎,您……您弄疼我了……
周砚之看着她泪眼婆娑、楚楚可怜的模样,心中的疑虑瞬间被更强烈的怜惜和占有欲冲散。他放松了手臂的力道,却没有完全放开她,依旧将她圈在怀里,指腹带着一种偏执的温柔,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痕。
乖,别哭了。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自以为是的安抚和不容置疑的掌控,记住我说的话。你只需要待在我身边,依靠我,信任我。其他的,都交给我。他再次强调,仿佛在给她烙下无形的印记。
辰月顺从地依偎在他胸前,温顺地点头,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如同沾着晨露的花瓣。然而,在她低垂的眼眸深处,那震惊的波澜已然化为一片冰冷的、充满戒备与审视的寒潭。
周砚之……笔记本……龙鳞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惊鸿一瞥的密码符号,如同一个巨大的问号,狠狠砸在了龙睽掌控一切的棋盘上,让看似稳固的棋局,陡然生出了一丝不可预测的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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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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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悬而未决的月光
周砚之那带着病态占有欲的拥抱和宣告,如同沉重的枷锁,烙印在辰月(龙睽)的心头。笔记本上那惊鸿一瞥的龙鳞密,更是如同投入平静深潭的巨石,激起的涟漪久久无法平息。巨大的震惊与冰冷的危机感,被龙睽强行压制在辰月温顺柔弱的外壳之下,唯有一双低垂的眼眸深处,翻涌着前所未有的戒备与审视。
周砚之似乎将辰月那瞬间的僵硬和随后的温顺依偎,视作了一种无声的屈服。他心满意足地松开了怀抱,但依旧将辰月禁锢在自己触手可及的范围内,指腹带着一种宣告胜利般的狎昵,轻轻摩挲着她微凉的手背。
这才乖。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和满足,记住,有我在,磐石镇也好,魔都也罢,没人能伤你分毫。他刻意忽略了辰月眼中那尚未完全褪去的惊悸,或者说,他选择性地将其解读为对自己强大保护力的依赖。
辰月微微颤抖着,顺从地点点头,声音细弱:谢……谢谢周先生。她努力将所有的注意力从那个该死的笔记本上移开,强迫自己专注于扮演一个被吓坏后终于找到依靠的柔弱孤女。然而,那鬼画符般的密码符号,如同跗骨之蛆,在她脑海中反复闪现。
周砚之并未久留。他享受着辰月此刻的温顺,但也急于去处理因龙鳞密笔记本(他称之为新获得的特殊加密样本)而引发的、关于可能存在的第三方情报势力的调查。他离开时,甚至不忘将那个摊开的笔记本仔细合拢收起,动作带着一种对待重要战利品的珍视,这细微的动作,让辰月的心又沉了一分。
接下来的几日,磐石镇表面风平浪静。周府因揪出福伯这个内鬼,内部进行了一场不大不小的清洗,气氛肃杀,但核心秩序尚稳。周砚之忙于追查黑石事件的幕后黑手(线索被龙睽巧妙引向几个周家的宿敌和租界不安分势力),同时暗中比对研究那笔记本上的龙鳞密,试图破译其秘密,对辰月的监视虽在,但迫于舆论和他自己那点微妙的愧疚,行为收敛了许多,更多是派人盯着西跨院的动静。
辰月则如同真正受惊后需要休养的小白花,深居简出。大部分时间都安静地待在西跨院的小书房里,或看书,或做些简单的女红。她表现得异常乖巧,对周砚之偶尔派人送来的昂贵衣料、首饰点心,都表现出恰到好处的受宠若惊和一丝羞怯的欢喜,仿佛那晚的冲突和不快从未发生。只有御寸步不离的守护和爻每日无声传递的情报,昭示着平静水面下的暗流。
龙主,西跨院书房内,只有翻动书页的细微声响。爻如同融入墙壁的影子,声音平板地汇报着最终评估,综合‘夜枭’事件处置、黑石转运站危机应对、以及周家内部对此次危机的整体反应,可确认:周镇雄及其核心决策层(含周砚之),在‘家国’立场上,底线为‘利己不损国’。其核心诉求是维持自身势力范围与利益,对割地卖国、勾结外敌(尤指东洋)持明确排斥态度。在面临外部威胁(如本次假想敌)时,能优先选择一致对外,具备基本底线。
辰月(龙睽)的目光并未离开手中的线装书,指尖在泛黄的书页上轻轻划过。周镇雄的军阀本色毋庸置疑,冷酷、实用、视人命如草芥。但在大是大非的国之界限前,他尚存一丝乱世枭雄的底线,懂得覆巢之下无完卵的道理。周砚之的方案虽更高效也更冷酷,但出发点依旧是维护周家利益,其本质与其父并无二致,只是手段更精致些。
这份答卷,虽谈不上高尚,但勉强达到了龙睽预设的及格线——至少,在未来的滔天巨浪中,周家这艘船,有成为一枚可用的、能一致对外的棋子的价值。
渗透进度龙睽的声音平静无波。
军需处(‘影’)、后勤采买(通过吴妈渠道)、部分通讯节点(‘阿炳’被控制)、地下灰色渠道(‘煞’接管)均已落子。核心布防图、兵力调动记录、部分秘密账册副本,已通过加密渠道送回‘盘龙阁’。磐石镇的‘网’,已编织完成,深度足以影响局部运转。爻的汇报简洁而高效。
龙睽微微颔首。第一步的目标,已然达成。周家这个堡垒,看似坚固,实则已被她无声无息地凿开了数道暗门,埋下了随时可以引爆的引信。周砚之……他志得意满的胜利和步步为营的保护,在龙睽眼中,不过是在她精心设计的舞台上,上演的一出滑稽而可悲的独角戏。
至于那本该死的龙鳞密笔记本……
爻,龙睽终于放下了手中的书,抬起眼,那双琉璃般的眸子里寒光流转,直刺角落的阴影,周砚之书房里那本带德文批注的硬壳笔记本,上面有一种特殊的加密符号。查清楚,它的来源,以及……符号的含义。任何线索,立刻报我。
爻的身影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恢复平板:是!属下立刻去查!
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但领命的速度却比平时快了一丝。
龙睽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丝异常。她看着爻消失的角落,覆盖在宽大袖袍下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希望……只是错觉。
夜色渐深,一轮皎洁的明月悬在磐石镇上空,清辉洒落,为这座森严的军镇披上了一层柔和的银纱。白日的喧嚣与肃杀仿佛被月光抚平,只留下虫鸣与远处岗哨模糊的口令声。
周砚之处理完冗杂的军务,带着一身疲惫,却掩不住眼底深处那份躁动未消的占有欲,再次踏入了西跨院。西跨院的小花园里,辰月正静静地坐在石凳上,仰头望着天上的明月。她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素色寝衣,外罩着周砚之送她的那件昂贵的白色羊毛披肩,月光勾勒出她纤细柔美的侧影,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肩头,眼神清澈,带着一种不谙世事的纯然,仿佛月下悄然绽放的昙花。
这一幕,瞬间击中了周砚之心底最柔软(也最扭曲)的地方。所有的疲惫、所有的算计、所有的疑虑,在这一刻都暂时远去。他想要的,不就是守护住这份纯净和美好吗
他放轻脚步走过去,脱下自己的军装外套,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披在了辰月略显单薄的肩上。
辰月像是被他的动作惊扰,身体微微一颤,转过头来。看到是周砚之,她眼中先是掠过一丝本能的紧张,随即又迅速被一种依赖和柔顺取代。她没有拒绝那件还带着他体温和硝烟气息的外套,反而下意识地将它裹紧了些,轻声唤道:周先生。
周砚之在她身边坐下,石凳冰凉。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却又充满掌控意味的动作,将辰月轻轻揽入怀中。这一次,他的动作温柔了许多,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
辰月身体依旧有些僵硬,但并未挣扎。她顺从地依偎在他胸前,小脸贴着他温热的胸膛,长长的睫毛垂着,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月光洒在两人身上,将他们的身影拉长,重叠在一起,构成一幅静谧而……看似温馨的画面。
周砚之感受着怀中人温软的身体和淡淡的馨香,心中那份躁动的占有欲奇异地被一种更深的满足感所替代。他低下头,下颌轻轻抵着辰月柔软的发顶,声音低沉而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柔,在寂静的月夜下清晰响起:
辰月,留在我身边。不是命令,却比命令更不容置疑,永远留在我身边。我会给你安稳,给你富贵,给你所有女人梦寐以求的一切。他顿了顿,手臂收紧,如同在宣告一个永恒不变的誓言,你是我的。也只能是我的。
辰月在他怀中,安静得像一尊玉雕。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证明她还活着。她的脸埋在他胸前,月光无法照亮她的表情。周砚之只感觉到她温顺的依偎,和那细微得几乎无法察觉的呼吸。
许久,久到周砚之以为她已经睡着,才听到怀中传来一声细弱蚊呐、带着浓浓依赖和一丝不确定的回应:
……嗯。
这声几不可闻的嗯,如同天籁,瞬间点燃了周砚之心底所有的满足和喜悦!他收紧了手臂,仿佛要将怀中这失而复得的珍宝彻底融入骨血,唇角勾起一抹志得意满的、带着病态满足感的笑容。他赢了!他终究驯服了这朵小白花!她属于他了!
月光如水,静静流淌。花园里虫鸣唧唧,远处岗哨的口令声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辰月(龙睽)依偎在周砚之温暖的怀抱里,感受着他胸腔传来的有力心跳和那不容置疑的占有宣言。她的身体温顺柔软,眼神却透过周砚之臂弯的缝隙,投向那轮冰冷皎洁的明月。那清澈的眸子里,没有半分情动,没有半分依赖,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如同万载玄冰般的平静。
周砚之沉浸在虚假的胜利和甜蜜的占有中,浑然不知。
他以为他拥抱着的是纯洁无瑕、终于被他征服的小白花辰月。
他以为他掌控着一切,包括她的未来。
他以为这场棋局,他是唯一的棋手。
然而,在无人可见的阴影深处,龙睽的唇角,无声地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
那弧度里,是洞悉一切的嘲弄,是掌控全局的漠然,以及一丝……如同猎人看着猎物踏入陷阱般的兴味盎然。
好故事,才刚开幕。
而这执笔之人,永远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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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完(第一部曲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