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甜蜜陷阱与死亡保单
水晶吊灯的光芒将水晶杯中的红酒折射出迷离的光晕。银质刀叉切在精心烤制的牛排上,发出悦耳的轻响。背景里流淌着慵懒的爵士乐。
十周年纪念日。
林晚端着酒杯,指尖微微颤抖,脸上却维持着恰到好处的温柔笑意。她的丈夫陈铭,正深情款款地讲述着他们初识的场景,眼中盛满了星光与柔情。一切都完美得不真实,像一层薄薄的糖霜,掩盖着底下腐烂的真相。
晚晚,谢谢你陪我走过这十年,陈铭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他倾身过来,握住林晚放在桌面的手,掌心温热,以后还有很多个十年,我发誓会让你一直这么幸福。
林晚垂下眼睫,掩盖住眼底翻涌的冰冷寒潮。嗯,我相信你。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像砂纸磨过。
这半年来,陈铭的好来得太过汹涌。名牌包、限量香水、突然变得阔绰的家庭花销、时不时流露出的中了小奖的神秘感……这一切,在今天下午被彻底击碎。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林晚的心跳陡然失衡。她知道是谁发来的信息,也知道那小小的手机里,藏着足以摧毁她世界的证据。
老公,我去下洗手间。她抽出手,努力挤出一个甜蜜的笑容。
陈铭温柔地点头:快去快回,你最爱的甜点快上了。
关上洗手间的门,反锁。林晚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急促地喘息。镜子里,她的脸苍白如纸,只有被红酒染红的唇带着一丝凄艳。她颤抖着掏出手机,解锁。
屏幕上是一个加密文件。发件人:王琳。她唯一、也是最后的依靠。
点开文件。
林晚人寿保险公司的抬头映入眼帘。投保人:陈铭。被保险人:林晚。保险金额:人民币
贰仟万圆整。
受益人:陈铭。
生效日期:三个月前。整整三千万!林晚感觉全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三个月前……那不正是陈铭开始对她异常体贴、好得不真实的起点吗
文件最后还附着一张照片。陈铭站在郊区那个以水深流急、安全记录堪忧而闻名的望月潭水库边,手里拿着鱼竿,正和一个当地人交谈。照片右下角清晰的日期戳印:一周前。
水库……高额意外险……受益人……
砰!林晚握紧的拳头猛地砸在冰冷的洗手台边缘,指节通红。剧痛让她从濒临崩溃的情绪边缘拉了回来。
巨大的恐惧和背叛感像毒蛇啃噬着她的心脏,但一种更强大、更冷静、更绝望的情绪如冰山般升起,迅速压倒了愤怒和悲伤。镜子里那双原本总是带着温柔水光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淬火的冰,一点一点凝结成坚硬、冰冷的寒铁。
陈铭,我的好丈夫。
你用温柔乡编织的陷阱,原来是为我准备的坟墓。
你用这最后的奢华晚餐,是想送我去死。
好……很好……
那么,我送你的周年礼物,将是……
林晚打开水龙头,冰冷的水流冲刷着她砸红的拳头。她掬起一捧水,狠狠扑在脸上。再抬起头时,镜子里那张脸除了眼眶微红,已看不出丝毫异样。她甚至重新涂了一遍口红,让那抹颜色更加饱满、更加……致命。
推开洗手间的门,她依旧是那个温柔贤淑的妻子。
老公,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娇嗔,不好意思,补了个妆,等急了吗
2
蛛网渐成
接下来的日子,林晚成为了一个完美的演员。
她不再追问陈铭突然多出来的钱的来源,反而表现得更加依赖他,眼神总是带着一种被宠坏的幸福和懵懂。
老公,最近压力好大,晚上总失眠,心慌慌的。一次晚饭时,林晚揉着额角,蹙着眉,看起来楚楚可怜。她记得王琳查到的资料里,陈铭大学游泳课差点溺水,对深水有心理阴影,从不轻易下水,却偏偏……喜欢钓鱼。
陈铭立刻放下碗筷,体贴地搂住她:怎么了宝贝工作太累
不知道,林晚顺势靠在他怀里,声音带着鼻音,可能就是想找个地方透透气……对了,我记得你说过望月潭那边风景不错离得也近,周末我们去散散心吧野餐,顺便看看有人钓鱼没听说那边的水特别清……
她感觉到陈铭的身体瞬间僵硬了一下,尽管只有零点一秒,随即又恢复如常。
好啊!老婆想去哪儿我都陪你去!他爽快地应下,语气甚至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兴奋。这细微的变化,像淬毒的针,精准地扎进林晚已经麻木的心脏,同时让她复仇的蓝图更加清晰。
太好了!林晚仰起脸,露出孩子般纯真开心的笑容,那我去买套好看的泳衣泳裤!好久没游泳了,那里应该能下水吧她一边说,一边打开手机购物APP,指着里面一套显眼的蓝色泳装,这款怎么样你喜欢蓝色对吗
好看!老婆穿什么都好看!陈铭附和着,眼神却闪烁不定。
在陈铭看不见的时候,林晚那双翻着手机屏幕的手,异常稳定。她在不同的平台下单了两套一模一样的泳装和一件儿童救生衣(成人款太显眼),收货地址各不相同。一套放在家里显眼处,一套深藏。那件儿童救生衣,被她极其隐秘地改造过——里面填充的不是普通浮力棉,而是沉重的铅块,只在胸前保留了薄薄一层保命空间。表面的颜色,却是和陈铭后来为她准备的那件新救生衣一模一样。
她对家里的智能音箱、陈铭的运动手表(号称升级防水功能,被他换下那只录音差的旧表)、甚至他那辆越野车的行车记录仪,进行了看似平常实则致命的操作。王琳提供的顶级黑客软件无声无息地嵌入了底层。这些陈铭从未真正在意过的日常物件,变成了忠诚的监控探头和录音笔。尤其是那支被陈铭遗忘在旧钓鱼包夹层深处、带有微型摄像头的录音笔——林晚记得那个钓鱼包是陈铭每次出门钓鱼必然要带的幸运物。
周末出发前夜,林晚蜷在沙发上看电视,屏幕里正好在播一档法治节目,讲述的是一起意外坠亡的遗产纠纷。
……所以说,这人啊,旦夕祸福真说不准,林晚幽幽地开口,眼神放空,带着一丝对生命的敬畏,就像陈铭你给我买的那份保险……
陈铭正在检查行李箱的动作猛地一顿。
……保额那么大,两千万呢……林晚转过头,看着他,脸上是温和的、带着点迷茫的笑容,你说……要是我不小心……比如走路摔跤,或者去望月潭那样的地方玩水出点什么‘意外’……
陈铭的脸色唰地变了,强压着怒气和心虚:胡说什么!大好的日子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什么意外不意外的!他快步走过来,语气严厉,可鬓角那一瞬间渗出的细密汗珠,在灯光下无所遁形。那汗珠,就是他亲手写下的供词。
林晚低下头,仿佛真的被吓到:对不起老公,我瞎说的。然而在她低垂的眼帘下,冰冷的杀意已凝成实质。
那张天价的意外险保单复印件,静静地躺在王琳名下一个隐秘的银行保险箱里。它不会轻易现身,但会在最需要的时刻,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3
深渊回响
望月潭的风带着湿冷的水汽,吹在脸上让人发寒。湖水呈现出一种深不见底的墨绿色,平静的水面下仿佛蛰伏着巨大的危机。
林晚换上那套崭新的蓝色泳装,外面套着那件崭新的同款救生衣,看起来青春俏皮。陈铭显得格外兴奋,拎着他的幸运钓鱼包,指着一块延伸向湖心深水区的狭窄礁石。
老婆!快看那边!拍照绝了!他兴奋地指着那块孤悬的石板。下方就是望月潭最危险的水域,传说暗流汹涌,往年发生过不止一起事故。湖边仅有的几块警示牌在风中歪斜着,字迹斑驳:水深流急,请勿戏水、禁止游泳。
林晚的指尖蜷缩在救生衣袖子里,感受着里面冰凉的铅块触感,脸上却露出天真的向往:好高呀!老公我们过去拍几张吧
好!陈铭率先爬上岩石,转身朝林晚伸出手。他的笑容在阳光和湖水的映照下,扭曲出一种虚伪的温暖,来,老婆小心,拉着我。
林晚把手递给他。他的掌心一片潮湿,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水汽。他拉着林晚在仅容一人勉强站立的岩石边缘站定。身后,是几米深的、如同深渊巨口的墨绿湖水。风呼呼地在耳边刮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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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一个!老婆!陈铭拿出手机,镜头对着林晚,也对着她背后深不见底的空旷水面。他调整着角度,身体微微前倾,手臂看似随意地搭在林晚的腰侧。
来了!
林晚心头警铃大作,浑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到极致,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啸!恐惧和决绝在她体内疯狂撕扯!就在陈铭手臂蓄力、腰身一拧,要将她狠狠推下悬崖般的岩石,彻底推向那冰冷死亡的刹那——
老公我怕!林晚猛地尖叫一声,身体在千钧一发之际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她不是向后退缩,而是借助陈铭前推的力道和重心不稳的瞬间,脚下用尽全身力气对准他支撑腿的脚踝处——狠狠一绊!同时身体以一个极不符合物理常识的侧拧,险之又险地错开推向悬崖的死亡力量!
啊!陈铭脸上的得意和狰狞还没来得及完全展开,就瞬间变成了无边的惊愕和失重带来的骇然!他根本想不到林晚会有如此剧烈的反抗,更想不到这反抗来得如此精准致命!
噗通——!!!
巨大的水花猛烈炸开!像一块沉重的巨石投入了墨绿色的幕布!冰冷刺骨的湖水带着浓重的水草腥味,瞬间将他吞噬!
咕噜噜……陈铭不会游泳!他在水中疯狂地扑腾,惊恐地大叫:救……晚晚!救命!冰冷的水灌入他的口鼻,窒息的绝望让他目眦欲裂,手臂胡乱地拍打着水面,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下沉去。
林晚站在那块死神般冰冷的岩石上,稳稳地。狂风吹乱了她的头发,发丝贴在苍白的脸颊上。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在绝望旋涡中挣扎的丈夫,眼神不再是恐惧,而是一种冰封般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没有悲伤,没有犹豫,甚至连复仇的快感都很稀薄。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死寂。
冰冷的湖水不仅淹没了陈铭,也彻底淹没了过去十年那个温柔、隐忍、渴望爱的林晚。
救命林晚的声音在呼啸的风声和水花声中,清晰地传入陈铭耳中,带着一种残忍的悲悯,铭哥,你不是给我买了价值两千万的保险吗受益人是你。你看,这就是‘意外’啊……就像你说过的,意外,谁又说得清呢它发生的时候,就是这样……突然,且……来不及救。
这句话像最后的审判锤,狠狠砸在陈铭濒临崩溃的神经上。他瞪圆的眼睛里充满了无尽的震惊、恐惧、怨毒和难以置信的绝望!他死死地盯着岩石上那个身影,第一次清晰地看到了她那平静面容下藏着的淬毒寒冰!这个女人……真的是他认识的那个傻女人吗
不……嗬……不……他最后的挣扎如同破碎的泡沫,声音被湖水无情吞没。他扑腾的力量越来越微弱,像一只断了翅膀的飞蛾。墨绿的湖水覆盖了他的头顶,只留下最后几串徒劳的气泡,在水面上破裂、消散,如同他精心策划的生命骗局,终究归于虚无。
湖面重新恢复了平静。死一般的寂静笼罩着悬崖边的林晚。
她冷漠地注视着那片吞噬了陈铭的湖水,缓缓地抬起手。然后——用力地将身上那件填充了铅块的沉重救生衣,狠狠地、决绝地丢进了深不见底的湖心。
它甚至没有激起太大的水花,迅速被墨绿色吞噬,仿佛从未出现过。
滴唔——滴唔——
警笛声由远及近,划破令人窒息的寂静。林晚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里面只剩下空洞的绝望和极致的疲惫。她一步一步,踉跄地从岩石上爬下来,跌坐在岸边冰冷潮湿的泥地上,抱着膝盖,将脸深深埋了进去。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
4
沉默证人
警车的灯光在水库边明灭闪烁,映照着林晚湿透的、沾着草屑泥土的单薄身影。一件厚重的警用保温毯裹在她身上,却丝毫驱不散她由内而外散发的冰冷。她蜷缩着,像一只受伤濒死的小兽,失焦的瞳孔里倒映着湖面,嘴唇冻得发紫,牙齿控制不住地咯咯作响。
林女士一个头发花白、眼神锐利的老警察蹲在她面前,语气尽可能放缓和,我是李国栋警官。别怕,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慢慢说。
林晚猛地抬起头,眼神像受惊的兔子,空洞而恐惧。泪水瞬间决堤,混着冰冷的湖水滑落:李警官……呜呜……我不知道……陈铭……我老公……他说今天天气好……带我来……散散心……呜……她语无伦次,手指颤抖地指向那块伸向湖中的岩石,他……他站在那儿……风很大……他……他突然脚下一滑……我……我离他很近……我想抓住他……可是……呜呜呜……他掉下去了!一下子就……掉下去了!我什么都抓不住……只能看着他……他就那么……
她猛地捂住了脸,泣不成声,肩膀剧烈地耸动着,仿佛整个人都被巨大的悲痛和恐惧压垮了。
李国栋紧锁眉头,一边安抚她,一边迅速扫视着现场。湿滑的岩石边缘,确实有几处新鲜的摩擦痕迹。林晚的惊慌和悲伤看起来无比真实。初步勘察,现场没有明显的打斗痕迹,岸边除了两个模糊的脚印(林晚的)和陈铭掉落处的脚印外,再无其它线索。一切表象都指向失足意外。
陈太太,节哀顺变。初步看来,可能是意外失足。我们的人正在全力搜寻打捞。李国栋的声音带着一丝沉重的叹息。这种水库每年都会发生意外,悲剧总是重演。
就在这时,一阵惊呼从湖边传来。
李队!有发现!
两名年轻的警员小心翼翼地捧着两个刚从浅水区找到的东西跑了过来:一只密封性极佳的崭新运动手表(陈铭腕上那只,林晚‘恰好’记得它防水等级很高),以及一只沾满淤泥、样式非常普通甚至有些破旧的、非常陈铭风格的硬帆布单肩钓鱼包。
技术警员立刻上前,戴上手套,开始提取里面的信息。李国栋的目光紧紧盯着技术警员的动作。
现场一片寂静,只剩下林晚压抑的抽泣声和风吹过水面的呜咽。
突然,那个摆弄着手表的技术警员猛地抬起头,脸上血色尽失!他飞快地看了一眼林晚,又难以置信地看向李国栋,嘴唇哆嗦着,像是看到了极其恐怖的事情。
李国栋心头一紧:怎么回事发现什么了
技术警员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干涩又充满了震惊:李队……这手表……在陈先生落水前的关键时刻……自动启动并录制了……一段音频!
他的声音不小,清晰地传遍了安静的现场。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惊疑不定。
警员颤抖着手指,按下了播放键。防水的精密设备忠实地回放着它捕捉到的最后声音——
[音频开始]
先是一阵呼呼的风声,然后——
【陈铭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放大的温柔,但掩盖不住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和紧绷】:老婆别怕!抓紧我的手!站稳了!看那边,风景多美!
接着是林晚带着哭腔的尖叫:老公我怕!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杂音】。
【陈铭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惊愕、恐惧和溺水者撕心裂肺的绝望】:啊!不——救……晚晚!救命!救……
水花猛烈拍击的声音。
然后,是林晚的声音!不再是尖叫和哭泣,而是清晰、冰冷、带着一种彻骨的寒意和居高临下的平静,像淬毒的冰棱:
救命铭哥,你不是给我买了价值两千万的保险吗受益人是你。你看,这就是‘意外’啊……就像你说过的,意外,谁又说得清呢它发生的时候,就是这样……突然,且……来不及救。
【水花扑腾的声音越发微弱,最后彻底被湖水的寂静吞没】
[音频结束]
死寂!
绝对的死寂笼罩了望月潭!连风似乎都停止了呼啸!
李国栋猛地看向林晚!那眼神锐利如刀,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重新点燃的犀利审视!他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这个悲痛欲绝的女人!这冰冷的、充满致命暗示的话语……这真的是一个看到丈夫意外落水时精神崩溃的妻子会说的话吗录音笔完美地记录了一切,清晰地指向一个令人汗毛倒竖的可能!
周围的警员也都倒吸一口凉气,看向林晚的目光瞬间变得无比复杂和警醒。
林晚!李国栋的声音前所未有的严厉,之前的温和一扫而空,这段录音你怎么解释!
就在这时,一辆车疾驰而来,刺耳的刹车声响起。车门打开,王琳跌跌撞撞地冲了下来,高跟鞋都跑掉了,脸上是真实的焦虑和愤怒。她一把抱住依旧在瑟瑟发抖的林晚,对着李国栋和所有警察尖声道:
警察同志!你们要查清楚!陈铭他不是个东西!他给我姐妹买了巨额意外险!就在三个月前!保额两千万!受益人是他自己!!整整两千万!!
王琳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控诉:我姐妹她还傻乎乎地以为是什么惊喜!这是杀妻骗保啊警察同志!陈铭就是想害死晚晚!他在策划意外!一定是意外出了差错!他是自食其果!!
两千万意外险三个月前受益人陈铭李国栋重复着这几个关键词,脸色铁青!所有的线索在脑海中飞速交织——刻意挑选的危险水库、崭新却从未使用过的泳装救生衣、那冰冷到令人毛骨悚然的遗言、高额保单、动机……那个刚刚被定性的意外落水案,瞬间弥漫开令人窒息的阴谋和血腥的气息!这潭墨绿色的湖水,在这一刻化作了深不见底的深渊!
李国栋锐利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打在林晚苍白的脸上,试图从那张悲痛欲绝的面具下寻找一丝破绽,一丝冷酷,一丝……得逞的痕迹。
林晚在王琳的怀里剧烈地颤抖着,长长的头发垂下来,遮挡了她大半张脸。她死死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只有从喉咙深处挤出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呜咽,在死寂的空气中回荡。
她的眼泪像是打开了闸门,汹涌而出,冲刷着面颊,却冲不散现场那凝固到极致的冰寒氛围。她的目光似乎涣散,却又在涣散的边缘,透着一股深深的绝望,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彻底击垮。
我……我不知道……什么保险……她的声音破碎不堪,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他只是说……给我……买了份……礼物……他说……他说要给我安全感……呜呜呜……她痛苦地捂住耳朵,疯狂摇头,不要放那个录音了!我不要再听了!陈铭!老公……对不起……对不起……
这反应,像极了一个骤然发现自己深爱的丈夫原来包藏祸心、而丈夫又刚刚死在自己眼前导致巨大刺激后彻底崩溃的女人。自责、痛苦、被背叛的惊骇交织在一起。她的痛苦绝望无比真实。
李国栋紧抿着唇,眼神里的锐利和审视并未完全消退,但看到林晚这副几乎要晕厥过去的样子,他终究没再继续逼问。多年的经验告诉他,林晚的反应固然可以解读为一种表演,但那录音里过于冷静的言辞、那份保单的存在、陈铭选择这个水库的动机……这一切疑点,更像是陈铭意图杀妻骗保,却不知为何阴差阳错自己掉了下去。
疑点重重,但……没有任何直接证据指向林晚推动了他。现场湿滑她有拉扯甚至推搡的动作吗录音里除了那句冰冷到极点的话,林晚所有的言语和声音都显示出她当时处于惊吓状态。更重要的是,事发前陈铭确实站在更危险的位置,动作不稳……从现场勘查和录音的前半部分来看,林晚更像是想靠近他、拉住他,才导致她自己处于一个更加失衡、更加容易被带下去的位置那句冰冷的话,是在陈铭自己失足后才出现的绝望嘲讽还是……预谋
一切像一团致命的迷雾。
5
无声宣言
审讯室里,白炽灯光冰冷刺眼。
林晚坐在凳子上,依旧是那副饱受摧残、摇摇欲坠的样子。李国栋坐在对面,面前摊着厚厚的卷宗,旁边放着那只关键的运动手表和复印出来的巨额保单文件。王琳请来的律师也在场。
林晚女士,最后一次问询。李国栋的声音恢复了平静,但那股审视的压力无处不在,关于今天在望月潭发生的一切,以及陈先生购买这份高额保单的目的,你有没有任何需要补充或者说明的他拿起保单文件,手指重重地点在受益人那一栏的陈铭二字上。
林晚缓缓抬起头,眼窝深陷,眼袋浮肿,眼神里失去了所有光彩,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麻木。她沉默了很久很久,仿佛灵魂已经抽离。
律师清了清嗓子:李警官,我的当事人刚刚经历了丧夫之痛,又遭遇了丈夫意图谋害的巨大打击,她的精神状态非常不稳定……
没有补充。林晚突然开口了,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过木头。
李国栋眼神一凝。
林晚的目光缓缓地、迟钝地移动到那份保单上,仿佛第一次认识那张纸。然后,她极其缓慢地抬起没有血色的手指,用指腹轻轻地、异常轻柔地摩挲着受益人:陈铭那一栏墨迹浓重的印刷字。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陡然从李国栋心底升起。他见过无数受害者家属,悲伤、愤怒、崩溃、歇斯底里……但从未有人,像眼前的林晚这样,在对着一份象征伴侣巨大背叛的文件时,流露出这种……平静的令人骨髓发凉的爱抚感!
他签得很好看……林晚突然轻声说了一句,声音飘忽得像一阵阴风。
律师不明所以,李国栋的瞳孔却骤然收缩!他猛地想起技术科对那只从陈铭旧钓鱼包里找到的、藏在深处夹层的录音笔的最终鉴定结果——它完好无损地记录下了林晚在行前、以及从家里出发时那段时间内设置它的过程!包括她手指操作的精确动作和极其轻微的衣物摩擦声!也就是说,这只录音笔并非陈铭所有且不知情!是林晚放进去的!她在陈铭最私密的物品里,提前安置了一个忠诚的耳朵!
李国栋感到一股冰冷的电流顺着脊椎爬上后颈。所有看似散乱的线索,在这一刻仿佛被一根无形的丝线迅速串联——水库是她暗示要去的、泳衣救生衣是她主动要买的、关键录音设备是她提前放置的……陈铭的死,真的是一场纯粹的意外吗那个失足的瞬间,那完美避开致命推力的一绊一拧……真的是巧合
眼前的平静是风暴过后的废墟还是精心编织的另一层面纱
林晚……李国栋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压抑的凝重,你真的认为,陈铭的死亡只是一场……纯粹的意外他死死盯着她的眼睛,不放过一丝一毫的波动。
林晚终于抬起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空洞疲惫的眼睛里,在那片麻木的废墟之下,似乎有什么冰冷的东西缓缓流淌出来,映着审讯室惨白的光,亮得惊心动魄。她的唇角,极其细微地、无法被捕捉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又或许只是肌肉疲惫的抽搐
然后,她开口了,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平静和一丝……令人头皮发麻的温柔:
李警官,结果不是很清楚了吗
她的目光再次落回那份保单,手指依旧停留在陈铭的名字上:
受益人……
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回荡在安静的审讯室里:
——已经收到保险金了吗如果还没,请帮我转告保险公司:登记信息时,受益人姓名一栏……请直接填上‘我的骨灰’就行。
她顿了顿,补充道,像是在描述一件理所应当、微不足道的小事:
那份受益金,本来就是用来支付……埋葬‘受益人’自己的。我帮他付了。很公平,不是吗
咣当!
王琳请来的那位年轻律师手中的笔掉在了地上,他惊骇地看着林晚,像是见了鬼。
李国栋猛地站了起来!椅子腿在冰冷的地面上摩擦出刺耳的声响!他撑着桌面的手指捏得发白,指骨因为用力而凸起,手背上青筋毕露!那锐利如刀的眼神此刻充满了巨大的冲击、沉重的无力感和一丝被彻底反将一军的寒意!
一股冰冷的、令人窒息的寒气,从林晚平静的话语中弥漫开来,瞬间席卷了整个审讯室,比望月潭的湖水更加刺骨,更加深沉绝望!
没有哭泣,没有控诉,没有胜利的宣言。
只有一句轻飘飘的、关于受益人填骨灰的修正建议。
却如同千斤重锤,狠狠砸碎了所有试图探寻真相的努力,将所有血腥的痕迹都抹平在意外死亡和妻子是受害者的框架之下!
林晚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似乎累到了极点,也仿佛终于卸下了所有的枷锁。她的脸庞在惨白的灯光下显得异常消瘦脆弱,唇角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冰冷到冻结时间的弧度。
在她低垂的眼帘深处,那潭墨绿色的深渊之下,只有一片永恒的、寂静的死水。水面上,倒映着一张熟悉的、英俊的、在湖心挣扎下坠的脸,正渐渐沉入不可见的黑暗……
死寂。
审讯室里只有冰冷的白炽灯在滋滋作响。空气凝固得如同胶冻,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令人窒息的沉重感。
李国栋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最终,他捏紧的拳头一点点松开。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一种深深的挫败感。他看了一眼闭上眼、仿佛已然神游物外的林晚,又低头看着那份刺眼的保单和那枚记录了全部过程的运动手表,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沉重叹息。他挥了挥手,声音嘶哑:
今天的问询……到此结束。林女士……你可以走了。
他顿了顿,又加了一句,目光复杂难辨:
保重……你的命……真贵。
王琳立刻上前扶起虚弱的林晚,声音哽咽:晚晚,我们回家。
林晚在王琳的搀扶下,像一具没有灵魂的木偶,脚步虚浮地向外走去。每一步都仿佛踩在虚空之上。她没有再看李国栋,也没有看任何人。
走出警察局大门,一阵初冬的冷风吹来,带着城市特有的灰烬气息。夕阳的余晖在天际涂抹着最后一点暖意,也即将被墨蓝的夜色吞噬。
晚晚……王琳担忧地看着她苍白的侧脸,紧紧握着她的手。
林晚突然停下脚步,抬起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
琳琳,她开口,声音不再是审讯室里的沙哑麻木,也褪去了之前的脆弱绝望,只剩下一种极致的、剥离了所有情绪的、纯粹的平静,帮我联系保险公司吧。
她转过头,看着王琳,那双眼睛平静得如同最深最冷的寒潭:
告诉他们,陈铭先生……也就是保单上那位‘受益人’的身后事,我已经办妥了。就用那份……理应属于他的保险金。
她轻轻地、一字一句地说道:
支付他永久住所的费用。
一阵寒风吹过,卷起地上的枯叶,发出簌簌的声响,像有什么在低语。林晚拢了拢单薄的外套,在王琳欲言又止、带着惊惧和担忧的目光注视下,平静地转身,走进了沉沉的暮色之中。
身后,警察局的玻璃门反射着冰冷的灯光,也映照出审讯室里仍未离去的李国栋的身影。他独自坐在桌前,桌上放着那份保单复印件,还有一杯早已冰冷的咖啡。夕阳的最后一抹残光透过窗棂,在他桌上投下一道长长的、斜斜的阴影,像一把悬而未落的镰刀。
咖啡的表面,微微晃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