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玄幻小说 > 梅落沉星 > 第一章

方渺渺把我妈妈给我包好的饺子吃完的第二天,我向姜星渊提了分手。
就为了那几个饺子他头也没抬。
嗯。
行,他靠进在皮椅,笑了,可这回,我不会再哄你。
他以为我的世界只有他这座孤岛。
可他不知道。
那封跨国调岗申请,是我亲手递上去的。
我的未来,早已另有归途。
01
他向后靠进宽大的皮椅,扯着领带的指尖一勾,轻笑一声,你舍得七年了,梅妍,你还想跟谁啊
没试过,我说,我怎么知道。
行。他眉梢一扬,你说的,可这次,我不会再哄你。
不用。我转过身,撞上一个人。
方渺渺端着咖啡站在一旁,妆容精致,唯独眼圈红得恰到好处。
姐姐……你别怪哥哥,昨天是我不好,是我没经过你同意……她说着就靠过来,一只手软若无骨地搭上我的胳膊。
我垂眼扫过她的手腕。光洁,纤细,一看就养得很好。
我真不是故意的……她语速加快,带着哭腔,我不知道那是阿姨亲手包的……我以为就是普通的饺子……我只是怕放久了会坏……
我拨开她的手,笑了笑:你不知道冰箱里那么多东西,你就偏偏看上了那盘饺子
方渺渺,你不是最讨厌面食往年春节,姜星渊都要单独给你煮汤圆。怎么,昨天忽然就爱上吃饺子了
她的脸白了。肩膀一下下地抖,像是随时要晕过去。
方渺渺,你是天真,还是缺德
梅妍。
姜星渊的声音传来,他把方渺渺拉到一旁护住,脸色彻底沉了下去。
渺渺从小没人疼,怕浪费才吃了。她把你当亲姐姐,你非要这么咄咄逼人吗
他身后,方渺渺的哭声细细碎碎,像钩子一样挠着人耳膜。
我没再说话,转身走了。
02
方渺渺的朋友圈是半小时前更新的。
谢谢哥哥冒雨送我回家,谢谢,我的夜里还有你。
配图里,一杯红糖水蒸腾着热气,一只男人的手正搅着白瓷勺。
腕骨清晰,内侧有颗小痣,看一眼就能认出来。
是姜星渊。
手机还没暗下,他的消息就弹了出来。
今天太忙,回不去了。明天是我们七周年纪念日,给你准备了礼物,乖,别闹了。
高烧把我的脑袋烧成一锅滚水,七年的光景在里面乱撞,翻腾。
当年爸妈走后,我没了亲人。
他说:从今往后,我们只有彼此了。
梅妍,这辈子你都别想甩开我。
那些他说过的话,似在耳边。
……
我拖着发软的腿下楼,想去冰箱里找点吃的。
我盯着最底层那个空荡荡的保鲜格,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那盘饺子,已经没了。
那是妈妈走之前,最后一次给我包的饺子。
她那时已经很虚弱了,坐在桌边,手指肿着,动作很慢。
她说,妍妍,妈妈以后不在了,你也要好好吃饭。
我没舍得吃,放进了保鲜层,一点点地看着它结霜、泛白。
直到昨天,被方渺渺吃光了。
方渺渺是姜星渊养父母留下的妹妹。
高考结束,她说不想念了,想早点打工赚钱。
那时,姜星渊欠着一身债,都是给养父母治病留下的。
我便包了方渺渺四年的大学开销,年节礼物,一样不落。
为了凑够她的学费,我连着吃了一个月泡面,最后在拥挤的地铁里低血糖晕倒。
妈妈赶到医院,眼泪掉个不停。
她说:咱不资助了,妈妈不想你这么苦自己。
我拉着她的手笑:妈,她成绩那么好,不读书多可惜。
我真信她能有出息。
直到后来,我无意看到她的手机屏保。
姜星渊穿着我送的衬衫,站在我们公寓的阳台上,侧脸温柔如画。
我问她照片是哪来的。
她脸红了,支吾着说是偷拍的,想多看看哥哥。
我逼自己信了。
她毕业后,又哭着说想进我们公司,说害怕一个人,想离哥哥姐姐近点。
我又信了,用尽人脉把她塞进来。
是我蠢。
我抱着膝盖,靠着冰冷的冰箱门,身体里的热和冰箱的冷气不断撕扯。
直到窗帘的缝隙里透进灰白的光。
03
第二天,我顶着昏沉的脑袋进了公司。
办公室里气氛有些微妙。茶水间里,几个同事的说话声不高不低地传过来。
梅妍那性格,一看就不是能过日子的。
是啊,说实话,我觉得她不是不爱姜总,是爱得太高了,拿七年恋爱当修行似的,清冷是好听的说法,说白了就是拿架子。
再说了,梅妍那么多年也没个动静,真当人等得起吗
我听说她这回还动了真火,吃个饺子至于
你说姜总会不会受不了才转向方渺渺的你看渺渺那性子,多好,热乎的、软的、笑起来还甜……
我走进去,声音戛然而止。
她们尴尬地站起身,啊……早,梅经理。
我没搭理。
手机轻震,是昨晚的邮件回复。
赴新加坡岗位调动,预计入职时间为下月初,请确认行程。
我回复:已定,按期到岗。
桌旁忽然有人靠近。
方渺渺眼眶红着,嘴角挂着可怜巴巴的笑,姐姐,我昨天报表错了一个数据,客户那边炸了……我本来是想自己解决的,可真的没办法了……你能不能帮我去跟他们谈一下你经验多,说话也有分量……
我没抬头,不能。
她愣了一下。
姐姐……你是不是还在怪我我是真的把你当家人……想着吃几个饺子你一定不会介意的……
她声音哽了:姐姐,你是我的恩人,要不是你供我上大学、帮我找工作……我哪有今天可我什么都没了,我不能连你也没了……
我合上电脑,站起来,所以你就觉得,我得一直给你擦屁股,再眼睁睁看着你把我的东西全抢走
她低头不语,眼泪啪嗒掉下来。
姜星渊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
就这点事儿他眼神扫过我,梅妍,她工作还不熟练,你帮她一把怎么了
我看向他,她上大学是我给的钱,租的房子押一付三我付的,简历是我帮她改的,第一份工作是我拉的线,入职后她没电脑,还是我帮她从家里带的旧笔记本。你告诉我,我还要怎么帮
姜总,不欠她的。
你真就一点情面都不讲了他眉头皱起来,渺渺刚毕业,犯点错怎么了,你以前不也是……
我冷笑,也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更不会在犯错之后,只会掉眼泪装无辜。
他嘴角动了一下。
方渺渺哭着拉住我的手臂,姐姐,你别不要我……我们是一家人啊……
我甩开她的手,我没有妹妹。你姓方,我姓梅。七年前我们不是一家人,现在也不是,以后更不可能是。
转身要走,听到旁边有同事低声议论:
这么多年,连自己妹妹都不肯帮,真冷。
七年哪,心眼可真小……
04
原来已经七年了。
七年前,姜星渊是公司最年轻的组长。
所有人都说他脾气臭,路子野。
可是,总监在会议室把我骂到抬不起头时,是他叩响桌面,截断了话头:这份报告我审的,有问题,冲我来。
我喝多了签错合同,也是他连夜飞去另一座城市,一个人,摆平了所有麻烦。
我问过他,到底为什么。
他一个字都不肯说。
有一回,被甲方逼酒,我实在扛不住,躲进洗手间给他打电话,哭得一句整话都说不出。
他们笑我,说我不配拿这个项目……
我抓着手机,告诉他我撑不住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随后,我听见他的声音,只有两个字。
地址。
一桌子人,全被他灌趴下。
他眼睛里布满红痕,语气却轻描淡写:没事了,走吧。
就是那一刻,我栽了进去。
我堵在他下班回家的路上,仰头看着他,说我想当你女朋友。
他掐了烟,笑笑:梅妍,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他说我太干净,他这种人,沾上就是一身泥。
我不信。
直到那天,一个项目酒局。
中途,包厢门被人从外面锁死,客户油腻的脸在灯下不断放大,他说合作能不能成,就看我的诚意。
我的裙摆被撕开。
手机脱手,砸在地上,碎成一片。
就在我憋着一口气,准备往门上撞的时候。
砰——门板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
05
姜星渊冲进来,拿起桌上的酒瓶就往人头上砸。他整条胳膊都在抖,眼睛红得骇人。
他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把我严严实实地裹住,抱得很用力。
对不起,他的声音贴着我的耳朵,又哑又沉,我来晚了。
我第一次看见他哭。
那场酒局,他废了对方四个人。
自己也被公司停职,手臂上缝了十一针,升职的路断得干干净净。
我守了他两夜,攥着他没什么血色的手说:姜星渊,你再躲着我,我就从这儿跳下去。我一定要跟你在一起。
他盯着我看了很久,猛地拔掉手背上的针头,拽着我就往外走。
直到坐上绿皮火车,我还晕乎乎的。
我们去哪儿
回家。
那一晚,风从车窗的缝隙里拼命往里灌。火车开得很慢,哐当哐当。
他靠着窗,额头上还带着伤,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疲惫的影子。
我靠着他的肩膀,也睡了过去。
再醒来,窗外是无尽的麦浪,和一根根生了锈的电线杆。
我踩在那片田埂上,脚下是湿滑的黄泥。
村里人远远站着,用我听不懂的方言,对着我们指指点点。
但他们目光里的词,我看得懂。
灾星。
还有脸回来。
……
我回头看他,他脸上没什么表情。
不问问他先开了口。
我摇头。
他笑了下,说:这就是我家。小时候自己砌的,冬天漏风,夏天漏雨。
他说,他是孤儿,初三那年,第一对养父母死于车祸。
第二对养父母,不到三年,一个肝癌,一个跳了井。
全村都说他命硬,克亲,沾上谁谁就倒霉。
他用最淡的语气说着这些,攥紧的拳头却泄露了他的心绪。
梅妍,你现在走还来得及。他说,我配不上你。
眼泪糊了我一脸,我扑过去,用尽全力抱住他。
你没有亲人,我贴着他,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那从今天起,我就是。
那天,我们在一起了。
也是那天,我见到了方渺渺。
他第二任养父母留下的女儿,清瘦,安静,柔柔地叫我姐姐,笑起来很甜。
我想,以后要拿她当亲妹妹疼。
可渐渐地,他们在一起时,我才更像那个外人。
我问姜星渊。
他捏着我的脸笑,胡说什么她是我妹妹。
是啊,妹妹。
一个能在他加班时,坦然坐在他办公室,吃我送去的饭的妹妹。
一个能在他开车时,永远坐在副驾驶,指挥他先送自己回家的妹妹。
一个……能让他把我做成手办,送给她当礼物的妹妹。
在妈妈的葬礼之后,我陪着姜星渊送方渺渺回家。
她的床边有一个手办,穿着跟我一模一样的套裙。
手办身上的裙子被剥了一半,露出里面不堪的蕾丝内衬。
旁边,是一盒拆开的,用过的安全套。
我没忍住,查了姜星渊的消费记录。
是他买的单。
原来,他是这样把我送给她的。
我成了一个任人摆布的,情趣玩具。
我懂了。
七年,是时候走了。
06
离开只剩七天
王总让我去一个酒会,说是带我见见新加坡那边的负责人。
踏进会场,我刚跟王总和几位高管碰了杯,一抬眼,就看见了姜星渊。
他身边跟着方渺渺,正笑着跟一个客户介绍她。
我装没看见,转头要走,结果手腕被人一把捉住。
梅妍,等等。
我回头,看着他搭在我手上的那只手,姜经理,松开。
他却笑了,低头贴近我,你再装,看见我心跳没乱半拍
我懒得废话,转身要走。
一个穿灰西装的男客户迎面撞上来,眼神明晃晃地打量我,这位是梅小姐照片上看着就挺漂亮,真人更好看。
我礼貌颔首,您好。
对方递酒过来,语气带了几分暧昧,梅小姐要是有空,我请你吃饭
我正要接酒,手却被人抢先一步拦下。
她没空。姜星渊挡在我身前,语气懒散,名花有主了。
客户尴尬一笑,讪讪地走了。
我冷笑,姜经理,我们分手了。希望你别忘。
他侧身看我,还生气呢气这么久了,够本了吧
我甩开他的手,我没生气。
行了,是我错了,我后来才知道那是阿姨亲手包的,对不起。我收回我的话,你想要我怎么哄都可以,别气了
他顿了顿,你知道的,我不会放手的。
我一字一句,我们已经分手了。
他坚持,分什么分梅妍,你心里比我清楚,我们已经分不开了。
我没理他,正要走,总经理走了过来,梅妍,该过去见一下面几位负责人。
我点头,正要抬脚,方渺渺忽然站了出来。
总经理,我能不能……也一起去看看我也想学习一下,能帮上忙的话……
总经理扫了她一眼,这位是……
姜星渊答得飞快:我女朋友的妹妹。
我脚步微顿。
方渺渺赶紧接上:我知道自己还不够格,但我很努力,想跟姐姐多学学。我不想让人觉得我是靠关系进来的,更不想给哥哥姐姐添麻烦。
总经理笑了笑:这态度还挺好。
姜星渊语气得意:是呀,渺渺真的很有上进心,我们家妍妍也最照顾这个妹妹了,她上大学的钱,都是妍妍出的。
方渺渺的眼睛亮了,对,所以我才想更努力,做哥哥姐姐的骄傲,也为公司出力。姐姐,你会支持我的,对吧
我看向她:对呀,但你是不是应该先学会做人的分寸
她表情一怔。
姜星渊拉了拉我手腕,梅妍——
我看着总经理:她不是我妹妹。我跟她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也没有感情。她爸妈早些年走了,我只是觉得可怜她,才帮了她一把。
总经理微怔,随即了然地点头:原来是这样,梅妍果然心善,我没看错人。
余光里,方渺渺脸上的血色正悄悄褪去。
07
一场会谈下来,对方负责人很满意,话说得漂亮:梅小姐这样的青年,去新加坡就是我们的运气。
我弯起嘴角:我也很期待。
刚出包间,走廊靠墙站着一个人,影子斜着拖在我脚边。
我扭头就走,他追上来。
梅妍,你刚刚那话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你不明白
他快步拦到我前面,你还在生气这么久了不至于吧
不至于。我笑,我们分手了。
梅妍,别说气话。他有些烦躁,快结婚的人了,说这些有意思吗
纪念日那天,我本来想当面给你这个。
他掏出一个黑丝绒的盒子,打开,是条金项链,吊坠是个穿婚纱的小人儿。
我已经准备好了,梅妍。我想跟你,永远地成为一家人,一辈子都不分开。
哥哥……方渺渺不知何时站在一旁,眼眶红成了兔子。你才三十岁,现在结婚是不是太早了呀
姜星渊转头,不早了。哥哥早就想结婚了。只是之前一直没买房子,给不了姐姐一个家。今年,我已经买了自己的房子,马上,就能给姐姐一个真正的家,不用再住公寓了。
她眼泪卡在睫毛上,咬唇问他:那以后,我能住进那个家吗
他顿了顿,轻轻一笑:你想来玩当然可以。但那是我和梅妍的家,不是你的。你以后会有自己的家,会遇见喜欢你的人。
她的眼泪一颗颗掉下来,像被谁放开了拽着的那根线。
我失笑,转身,把这场闹剧抛在身后。
跟我没关系,那不是我的家。祝你们长长久久,别再来找我。
梅妍!
姜星渊追了上来,从背后抱住我,渺渺是我妹妹,你别说这种话!
我低头一笑,你说了不算。
他急了,把那条项链重新拿出来,执意要给我戴上。
婚礼的场地我已经定好了,结婚那天,你一定会是全世界最美的新娘。
他的声音贴着我的耳朵,滚烫又执着。
我做梦都想那一天。
08
酒会之后,姜星渊像疯了一样给我发消息。
一张张婚礼场地的照片,一套套婚纱的款式图。
我一条都没回。
他像是毫无察觉,继续自说自话地发着。
我连别发了这几个字都懒得敲。干脆把手机调成静音,扔到沙发缝里。
登机前夜,方渺渺出现在我家门口。
她低着头,声音微微颤抖:姐姐,我错了。
我靠在门框上,问她,哦你错哪儿了
她抬起脸,眼中带着几分愧疚的模样,我不该……不该让姐姐不开心,我知道我做错了。
我被她逗笑了,方渺渺,你不用演戏了。
我从来没误会过你,我要走了,明天就去新加坡,不回来了。
什么她急忙上前一步,姐姐,你别走,我真的知道错了!
我退后,你一直想要的,现在得到了。
她嘴唇动了动,眼泪又滑落下来,姐姐,我不是那个意思,他只是我哥哥……
不要再叫我姐姐。我打断她,不再容情,之前资助你的那些钱,也不用还了……就当是我为你和你的哥哥,提前送上的新婚贺礼。
以后,当陌生人吧。
她还想说些什么,我却没给她机会,直接关上了门。
门锁落下的轻响,隔开两个世界。
祝福你,我在门后轻声说,愿望成真。
我将那个装满旧照片的垃圾袋系紧,扔在了门边。
就像我们之间,那段被我错付了七年的,所谓亲情。
飞机升空那一刻,我手贴着舷窗。
飞得越高,我越觉得,再遥不可及的距离,不过也就隔着一层玻璃。
原来,没有什么过不去的。
新加坡节奏很快,时时刻刻都逼着人向前
我租的公寓不大,但够温暖。我把所有精力都扔进工作里,好像这样就能把那七年活埋。
可才安稳不到一周,周姐的电话打了进来。
梅妍,姜星渊找你找疯了。
我停下手里的键盘,什么
他好像是酒会那天之后回了趟老家,估计是去商量结婚的事,回来发现你人没了。他以为你是回娘家闹脾气,去了你家也扑空了。
你是没看到他朋友圈,发寻人启事似的,一天一条问谁知道你去哪了。他把咱们总公司都翻了个遍,最后才从人事那里知道你是主动申请调去新加坡的。
人事还挺纳闷,说你特别交代了不要声张,以为他早知道了。
昨天他找我,人看起来像是熬了几天没睡,胡子也没刮,他问我你为什么走,我说你心里没数你跟方渺渺那点破事还想妍妍给你好脸色
他说他把方渺渺当妹妹……你说,这话还能听吗
但我看他这状态,应该不会就这么算了。
谢谢周姐,我知道了。
我抬眼,看见办公室玻璃门倒影里,那个人影站在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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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
姜星渊变丑了。
眼底乌青,眼眶泛红,衬衫皱得不像话,哪还有半点金牌销售的派头。
我擦肩而过,他却一把抓住我的手。
梅妍。
我甩开他,别在这里发疯。
他嗓音干哑:我需要一个解释。
我们已经分手了。
他眼神死盯着我,就因为一盘饺子
大概吧。
七年了,你就这么一走了之梅妍,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任性自私了我们马上就要结婚了!
任性,自私
我笑出声:你说什么都行,但别跟着我了。
而且,我从来没答应要嫁你,你别乱讲。
他瞪大了眼睛:你怎么能这么说我明白了!那个总监上次酒会是不是见过你就是为了他才来的新加坡他让你去哪你就去哪你就这么喜欢跟着男人跑
我笑得更大声,你不去写剧本真可惜。
我起身准备走,手腕却又被他攥住。
他浑身都在抖。
七年,梅妍,七年……他抬头,就因为一盘饺子,你就把我扔了那你一开始干嘛要招惹我
你知道你飞去新加坡的这几天,我在干嘛吗我在看婚礼场地,我在挑戒指。
我想,我们终于可以结婚了。我能光明正大地牵你的手,告诉所有人你是我老婆,我终于有家了……
我连求婚的惊喜都准备好了,我想那天你会不会激动得哭出来。我还记得你当年说的话,你说要一辈子,永远不离开我……
他捂住了脸:我跟别人不一样,你知道我输不起的,梅妍,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他眼里有委屈、有不甘,还有滞留的热泪。
我顿了一下,双手撑在桌子上,问他:你知不知道,方渺渺卧室里有一个照着我做的手办
10
他嘴唇翕动,脸上那点理直气壮像是被人一刀一刀削掉。
手办那只是……渺渺想姐姐陪在她身边,你别多心……
我又问:你知不知道,方渺渺喜欢你
姜星渊愣住了,你说她……喜欢我
我靠在椅子上,看着他苍白的脸,没点头,也没否认。
不可能。他眨了下眼睛,梅妍,你是不是疯了
我从包里拿出手机,划开相册,点进某个早就截图好的文件夹,把手机递给他。
你自己看。
他迟疑地接过,脸却一点点变了。
我没有催他,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屏幕是江渺渺的小号界面。
头像是一张模糊自拍,备注是一串英文缩写。
他皱眉,看得越来越快,指尖发抖,嘴角咬得发白。
我冷声开口:这是她的小号,你说你不知道她喜欢你那你解释一下,这些什么意思。
他没动。
我抽走手机,手指往下一划,一张张截图跳出来——他在机场,她拍的;他生日,她拍的;他坐在办公室发呆,她偷拍的;还有几段视频,是他们去邻市出差的夜晚。
拍得很近,他们住的是情侣酒店,床头柜上摆着两杯没喝完的酒。
他脸色白得吓人。
你不是说那次是男同事订错房你说你加班,是她送的外卖你说你去医院看亲戚,是陪她做体检
她卧室床边那盒东西,也是顺手放的
我问他:我该怎么信
他猛地伸手去拿手机,我一把抽回来。
别碰,这是她的心血,七年写了快五百条笔记,每一条都有你。
她是把你当亲人吗她写你什么时候穿蓝衬衫她最喜欢,她说你吃抹茶蛋糕会笑,她还说……
我停顿了一下,希望有天能穿上婚纱,嫁给你。
他咬紧牙关,额头青筋浮起,渺渺只是……太孤单了。我一直拿她当妹妹,她爸妈走得早,我不照顾她谁照顾她难道我也要丢下她你也想让我眼睁睁看着她一个人
所以,这就是你把我做成手办,送给她解闷的理由
我看着他,你到底把我当什么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伟大
他睁大眼睛:当然不是!
你不是吗我低笑了一声,捏着手机屏幕不松手,你最擅长的,不就是哄人我难过你陪,我掉眼泪你来哄,她一说冷你就脱外套。真行,左右都能给人画个饼。
我把手机举给他看:你发给我的那些婚纱照片,是不是她陪你一起去看的
啪的一下,他退后半步。
不是的……我没有……我只是……
我站起身,把咖啡的钱拍在桌上。
你只是太贪心。
你只是习惯了她在你身边习惯性地仰望你。
你只是希望我一直等,又不忍心她走远。
他撑着桌角,摇摇欲坠: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你知道了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说!
我没有回答,缓缓扣上包。
姜星渊,你这辈子最怕的就是被丢下,对吗
对不起啊……
但我成全你,你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拥有她了。
外面风有些大,阳光也毒辣,刺地我眼角留下泪水。
街口有家婚纱店橱窗,洁白的长裙摇曳着美好。
他始终不知道,我手机相册里也有一张婚纱照,是我偷偷去试穿的。
他说他想给我惊喜。
我也想过给他一个未来。
可现在,这场梦,我不要了。
11
姜星渊出现在公司楼下的露天酒吧。
我和同事们聚餐,项目收官,气氛正好。
灯串挂在遮阳棚上,暖黄一圈一圈落下来,杯子碰撞,笑声交织。
他站在吧台边,穿着一身不合时宜的黑西装,汗顺着额角往下淌,像是走错片场的演员,在热带雨林里迷了路。
新签的代言人怀川也在,一身休闲装,干干净净的少年模样。
他举着柠檬水,酒窝深得能盛光:梅妍姐,今晚你特别好看。
杯口刚贴到我指尖,一道气流掠过。
姜星渊冲了过来,一把推开怀川。
力道太猛,怀川退了两步,眉毛挑了一下:大叔,你抓疼她了。
那两个字说出口,姜星渊的脸瞬间涨红。
周围的笑声停了。
吴总监也站了起来:先生,有话坐下来谈。先放手。
他没动,看我,又看怀川。
那一刻,他似乎才意识到,时间从不施舍谁的体面,失去的全叫年岁。
12
从那晚之后,他赖在了我的公寓楼下。
没有工签,没法工作,只能游荡在我公寓楼下,守着那家24小时便利店。
他三十岁了,脸上有了纹路,眼下青黑一片,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老。
公司年会那天,怀川是特邀嘉宾,一身白西装,站在灯下像是镀了光。
他朝我伸手,语气温柔:能请你跳第一支舞吗
我穿着香槟色的礼服,把手交给了他,掌心贴着掌心。
我们走进舞池的那一瞬,我在人群边缘看到了姜星渊。
他穿着服务生的制服,眼神灰败。
舞会结束,他把我堵在停车场的柱子后面。
为什么他的声音哑得不像话,就因为他年轻有钱我就输了
我没说话,他却越说越急:七年啊,梅妍……你说你爱过我,我信,可你怎么能转身就走
脆弱又不甘。
怀川来找我,让现场的保安拉走了他。
再后来,他签证到期。
他走的那天,新加坡下了暴雨。
我没去送他。
13
王总打电话来,声音疲惫:他把项目搞砸了,客户直接投诉到总部。他现在整天在公司里说你为了前途甩了他,还说你和吴总监……
我打开他的朋友圈。
满屏的长句短句,苦情文案配着昏黄照片。
七年时间,换不来一个陪我到底的人。
照片是我们曾经住的公寓,客厅空荡荡的,只有一盏开着的灯。
我不得不回国,交接业务。
王总约我在公司楼下的咖啡馆。
推门进去,一眼看到姜星渊。
他靠窗坐着,憔悴得过分,方渺渺红着眼,把块抹茶蛋糕推过去:哥,你吃点……你这样,我真的怕……
我站在门口,他看见我,像被电了一下,倏地站起来。
方渺渺却拦在他前面,眼神像刀:姐姐,你回来了啊。
现在你是绯闻女友,是红人,是谁都巴结的梅总监,我们当然碍眼。
你知不知道,他为了你,拒绝了总部的offer怕你孤单,死活不走,生病进了医院……你管过他吗
她越说越激动,声音哽着,一边哭一边数落我。
你总说你为我们付出了很多,那你给过我哪怕一点点家人该有的温度吗你根本没心!
我没出声,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等她停下,我才开口:你大一那年,我熬了半年夜,接了三个私活,凑齐你学费。
那半年,为了省钱,我一天三顿都吃最便宜的泡面,落下了慢性胃炎。在你开学前,我去给你送钱的那天,因为低血糖,晕倒在了地铁站。
这些没告诉你,是怕你念书有压力。
我以为,家人不是嘴上念叨,而是踏踏实实做事。
她的脸慢慢白了。
我转向那个始终沉默的男人。
你说我只顾前途
三年前,欧洲总部要我过去,是我拒的。我为什么不去
我转向姜星渊:因为你抱着我哭了一整晚,你说你从小就被抛弃,最怕的就是被人丢下。你求我别走,你说你不能没有我。我为了你拒绝晋升的时候,所有人都说我疯了。
我以为,你就是我的未来。
姜星渊,现在,你反过来指责我自私
他的身体晃了一下,伸手想去扶桌沿,却失手打翻了咖啡。
液体溅在地板上,斑斑驳驳,像一道撕不开的旧伤。
他低吼:滚!
方渺渺扑过去:哥你别这样,她根本不爱你,她从来没在乎过你!
不爱
他甩开她的手,低笑了一声,眼角逼出湿意。
她把她有的全都给了我,是我……是我糟蹋了。
他看向我,眼神终于不再闪躲,那些藏了太久的后悔和痛苦全都翻了出来。
梅妍……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你为我做了那么多……我以为你什么都不在乎。
我轻轻打断他:不是你不知道。
是你一直都觉得,我该如此。
14
再听到姜星渊的消息,是一封公司内部邮件。
标题是:【关于姜星渊同志的停职处理通告】。
理由写得面面俱到,情绪失控导致合作受阻涉客户信息泄密……
翻译过来就是,公司不给他兜底了。
他没有申诉,也没有闹,平和接受了处理。
方渺渺给我打电话,声音满是哽咽:姐,我哥他……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谁也不见……
你为什么就不能原谅他一次
我把手机从耳边拿开,深吸了口气,又把它贴回去。
方渺渺,我打断她,你哭,是因为他,还是因为你那份月薪一万二的助理工作
电话那头,哭声停了。
15
方渺渺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合作方一封投诉邮件,直接发到了亚太区总部。
邮件里附了一段录音,是她在茶水间和同事的闲聊。
梅妍算什么啊,不就是命好傍上我哥吗现在装什么总监,以前就是个穷学生。
她就是看我不顺眼,谁让她知道我哥更疼我呢
人事部门的电话打来,我正站在办公桌前,手指在笔记本上漫不经心地划着。
梅总,方渺渺这事……您看
我手里的笔没停,按规矩办。
证据确凿,当天开除。
保安把她拦在公司门外时,她隔着玻璃门,冲我喊。
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有一点嫉妒!姐姐,你真的要这么对我吗
我看着她的嘴一张一合,缓缓抬起右手,对她比了个口型。
滚。
16
回新加坡的前一天,我收到了一个快递。
是姜星渊寄来的。
一个小小的木盒,打开,里面躺着一个穿着婚纱的纯金小人。
就是那次,他没来得及送出手的东西。
我记起来了。
很多年前,在他老家的泥地上,我曾用树枝画过一个穿着婚纱奔跑的小人。
他说,等我们结婚,就把它打出来,挂在我脖子上。
他还记得。
我盯着那个小人看了三秒,然后拿起手机,拍了张照。
转手挂上了本地的慈善拍卖平台。
物品备注我写了两行:
婚纱吊坠,赠予未来有更好归属的你。
也许是奔赴一场婚礼,也许是逃离。
我把拍卖所得的十万,一分不差地捐给了女性自立援助计划。
捐赠人落款是:
愿你我,都不再等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