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5.
下了飞机,我按照约定在接机口等父母来接我。
许久不见他们的身影。
我拿出手机正准备联系,无数的消息就不停地从小窗弹出来。
【寻寻,你对我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寻寻,那条内裤我可以解释,是客卧的卫生间停水了,我让阮心简来我们主卧上了个厕所,不小心落在这里的】
【你要是不信可以当面问她】
......
【我们打个视频好不好我见着你的面和你说】
下一瞬,又是一个视频通话拨了过来。
接机口的寒风吹得我手僵,我想要挂断,却手滑点了接听。
贺徵之那头先是呼出了一口气,随即不满地抱怨了起来:
搞什么!非得拿乔拿这么久。
但他的表情和手语却并不是这番态度。
贺徵之脸上带着焦急的神色,好似我的离去对他来说是失去了什么绝世的珍宝。
他说:
【寻寻,我打视频给你,是想让你看着我的态度】
【你对我和阮心简关系的误解让我觉得很伤心,我们已经做了这么多年的夫妻了,我以为你会相信我的】
贺徵之说着,红了眼眶。
【我知道你生我给阮心简放烟花的气,可这是因为她说她没有爸爸妈妈,过年只能一个人孤孤单单看不了烟花,我看她可怜才答应她的】
放个烟花而已你就闹性子出走,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我的心里只有你,我只把阮心简当妹妹的】
你最好不要不识好歹。
贺徵之在电话那头自顾自地说着。
我头一次开始庆幸。
幸好,幸好我并不是真的耳聋了。
幸好,我还能及时回头。
我沉默了很久很久。
久到贺徵之的独角戏要演不下去了,他才终于认真看了一眼屏幕,然后看到了我身后的接机口标志。
他脸上所有的伪装一寸寸地龟裂开来。
他的语气开始发急,几乎失神地质问我:
你现在在哪里,为什么身后是接机口!
话刚说出口,他意识到我听不见,刚想要和我比划手语。
我抿了抿唇,吐出了对他的第一句话:
贺徵之,其实我能听见。
贺徵之在视频那头一瞬间失了声。
手机掉落在了地上,视频通话被迫中断。
不去想贺徵之那头会是什么反应,我关了手机,循着爸妈发来的定位找到了他们。
妈妈手里捧着一大捧的鲜花。
不是贺徵之用来掩盖气味的玫瑰,而是我最喜欢的洋桔梗。
他们好奇地朝我身后望去:
徵之呢他怎么没有和你一起回来
我回来得太着急,还没来得及和爸妈二人说我和贺徵之之间的事情。
不是说好今年和你一起回来陪我们过年的吗
是啊,在爸妈的心中,贺徵之依旧是他们的二十四孝好女婿。
贺徵之也早早答应过,今年陪着我回来过年。
爸妈他们甚至已经在家里,准备好了我和贺徵之爱吃的年货。
只是......
贺徵之不回来了。
我淡淡地将事实陈述出来:
他出轨了,我和他离婚了。
6.
回到家后,我将近期发生的事情一点点说了出来。
二老立刻气急,要给贺徵之打电话,被我拦了下来。
妈妈气愤地捏紧拳头:
简直欺人太甚,仗着你耳朵不好就这么肆无忌惮,我当年真是看错了他!
想当年,他还是个穷小子的时候,为了见你一面,天天守在我们家楼下苦等你,我是看他对你实在真心,这才同意你嫁给他。
没想到他一有钱,现在就开始找小三了!
我轻拍妈妈的背,缓和她的情绪。
思绪不禁回到以前。
其实不止这件事。
我和贺徵之谈婚论嫁的时候,
爸妈出于对他孤儿身份的顾忌,迟迟不愿意点头。
他便天天睡在车里,等在我家楼下,只要我爸妈一出门,他就鞍前马后地对着二老献殷勤。
但凡是爸妈提了一嘴的东西,不管有多远,他都会立马跑去买。
那时候正值春节,爸爸想喝隔壁市的酒,
高速堵车,贺徵之买不到机票,便连夜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硬座跑到隔壁市买酒。
他把酒递给我的时候,我看着他下巴的淡青胡茬,和凝结在他睫毛间的霜,心霎时软了下来。
我对他说:
我爸妈要是实在不同意,我就和你私奔吧。
他却认真地摇了摇头,将我的手贴在他的温热的胸膛怕我冷到,然后说:
我希望我们的结合,是受到祝福的。
我知道没有父母是什么样的感觉,我不希望你因为我,也体会这样的感觉。
他郑重承诺:我不会让你受委屈。
可后来啊,他因为见不得另外一个女孩没有父母的委屈,
违背了自己的诺言。
我苦笑着摇摇头,对着爸妈说:
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我只想往前看。
爸爸连着叹了好多口气,心疼地摸了摸我的头。
我看你听声音好像耳朵还是不舒服的样子,要找个医生给你看看。
爸爸的效率很快,第二天就敲定了看病的事宜。
医生过几天直接来给你上门看诊,省的跑一趟。
我看着爸爸递过来的医生照片,默了默。
看着这么年轻,就当上主任了。
别是走后门的吧
但看着爸爸笃定信任的微笑,我选择咽下质疑。
就这样,我在家里和爸妈一起准备过年,顺便等着医生过来。
妈妈积极给我置办最喜欢的炸丸子和各种年货。
爸爸每天出门遛弯结束,都要变戏法地从口袋里掏出冰糖葫芦或是各种小吃给我。
我好像又回到了还没结婚的时候。
不用思考经营任何的关系,无条件地享受爸妈所有的好。
这样的日子过着,我连气色都好了不少。
出乎意料地,先登门的并不是看耳朵的医生,
而是风尘仆仆的贺徵之。
他映着廊外的暖黄灯光,我都能感受到他身上的寒气。
一如当年刚给我爸买完酒。
但也不如当年。
我开门的笑容凝固在脸上,抿直了唇角。
我并不意外他会知道我在家里。
我只是意外他会来找我。
但这一切都并不妨碍我不想看到他。
察觉到我要关门的动作,贺徵之颇有些无措地伸出手挡住了门。
他张了张嘴:
寻寻......
7.
寻寻。
他又重复了一声,语气里透着试探。
我静静地看着他。
我能听见。
贺徵之的脸色唰地一下白了。
长久的静默。
我不耐烦地要关上门,不顾他堵着门的手。
贺徵之眼里闪过受伤,但还是死死捏着门框,不让我拉动。
寻寻,你离开了好久,你还不接我的电话。
贺徵之说这话颇为委屈。
我不明白他在委屈什么。
我为什么要接你的电话,我记得我们已经分手了。
离婚协议我早就放在了客厅的案几上,你只要一回去就能看到。
我顿了顿,语气嘲讽:
怎么这些天你被阮心简迷住了,连回去都没回去吗
贺徵之霎时红了眼睛:
不、不是的,我看到了......
他又停顿了下来,一句话也不讲,只是执着地堵着门。
贺徵之这时倒是说不出话来。
他以为我耳朵听不见的时候,嘲讽我的话从不重复。
我凉凉的眼神刺痛了贺徵之,他艰难地张嘴:
可是我还没有答应。
我从来没有答应和你离婚。
寻寻,你怎么舍得和我离婚我们......
他想说我们曾经是那么好。
我是那么地对他有求必应。
我们结婚了那么多年,感情那么深。
我实在太了解贺徵之。
所以他的未尽之言,我都能明白。
果不其然,贺徵之说出了如我所料一般的话。
我听着他语气里的困惑,觉得可笑极了。
这一切他都知道,并且能拿我们的过去来质问我要离婚的行为,
他出轨的时候,却从来不曾记得。
我打断了贺徵之:
你觉得,我这个人是得有多贱,才会在丈夫一次又一次出轨,一次又一次嫌我麻烦、娇气后,还能继续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贺徵之,你觉得,我们过去的感情,难道能这么轻易消弭掉这些事吗
你看看我,我像是傻子吗
贺徵之仿佛被雷劈中,愣在了原地。
就连挡着门的手都泄了力。
他说:
你、你都知道了......
我轻嗤一声:
是啊,幸亏上天为了让我看清楚你的真面目,没有让我真正地成为聋子。
我用力拂开他的手,狠狠关上了门。
贺徵之颓丧地蹲坐在门口。
我顺着猫眼看过去,能看到他轻颤的唇。
他好像脆弱极了,却并不能让我心软。
我隔着门,声音传递过去:
你最好赶紧走。
我爸妈马上遛完弯要回来了,他们已经知道了我和你之间的事情。
你出现在这恶心我一个人就算了,别大过年的给我爸妈添晦气。
我不知道贺徵之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只是在爸妈回来时,我顺着大开的门往外望去,门口空无一人。
而爸妈面色如常。
我松了一口气。
在过去,贺徵之为人偏执,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他若是真下定决心来纠缠,不知道要添多少麻烦。
果然,他只是一时难以接受我和他离婚的事实。
毕竟他和阮心简才是真正的同类。
贺徵之心疼阮心简也没有父母,一定会更想在过年时陪着她。
更何况,两人之间已经有了结晶。
我看着阮心简发来我手机上的孕检报告。
【你别太得意,就算徵之哥哥去找你了又怎样,难道你还能比过我肚子里的孩子】
【你要是识相,最好把他给我还回来】
我淡笑,回了一个【好】。
随后将阮心简的联系方式拉黑。
8.
爸爸给我找的家庭医生隔天就来到了家里。
见到了真人,我心里升起异样的熟悉感。
爸爸在一旁乐呵呵笑:
怎么样现在时期长得你都认不出了吧
孟时期扶了下眼镜以示提醒,牵着笑望向我。
林茉寻。
我这时才想起来,这是于我青春期时举家移民海外的邻居弟弟。
他那时高度近视,天天带着瓶盖一样厚的眼镜追在我身后叫姐姐。
时期出国后学了眼耳鼻喉科,现在在我们市中心医院当医生。
你看,他的眼睛现在都不近视了。
让他来给你看耳朵。
我好奇地要顺着他的镜片往远处看。
孟时期直接将眼镜摘下来给我,狭长的凤眼脱离了掩盖,变得深邃几分。
他为我检查了耳朵,然后说:
茉寻的耳膜已经快要自我修复好了,上次被烟花震到或许还是因祸得福。
后面只要注意修养,耳朵就没什么问题了。
孟时期的目光带着融融暖意,一瞬不瞬看着我。
我被他看得颇为不自在,生硬岔开话题:
你之前都叫我姐姐的,为什么现在不叫了
孟时期还没出声,门外就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
又是贺徵之。
他看起来好几天没有合眼了,眼底带着青黑,脸色也很憔悴。
手上还拎着大包小包。
寻寻,你看我给你买了什么......
他的话,当看到屋子内的孟时期时,顿时中断。
孟时期看着我的眼神让他猛然升起敌意。
他生硬地牵起唇角:
这是你家的亲戚吗怎么之前没见过
开门的妈妈声音凉凉:
怎么会是亲戚,我们家的亲戚你不是都见过吗
这是我们家寻寻的青梅竹马,最近刚回国而已。
妈妈的说辞颇有歧义。
贺徵之顿时死死盯着我:
你才回来几天,你就已经找好下家了
我直直回望贺徵之的目光,毫不客气:
你现在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和我说这句话
嗯前夫
我依旧毫不留情的态度让他一噎,贺徵之上前牵住我的手,软下了声音:
寻寻,我已经给你很长时间冷静了,你生再大的气也该消了吧
我简直要被气笑。
该说话我都已经说过了,时至今日,他竟然以为我还是在生气。
他到底是有自信,
又是有多笃定我对他的爱
我已经和你说得很清楚了,我们已经离婚了。
我该生的气,已经在你一次次以为我耳聋,当着我的面和阮心简调情的时候,就已经生完了。
从你签下离婚协议的那一刻,我就不会再因为你这个和我没有关系的人生气了。
见贺徵之死死抿着唇,任凭我如何挣扎,也不愿意松开我的手。
他喃喃:
我只是心疼她没有父母,想起了我吃百家饭长大的艰难,想多照顾她一些。
我轻声说:
可是你当初要和我结婚的时候,你因为自己没有父母艰难,承诺不想和你一起受委屈的对象,是我。
贺徵之一瞬间惨白了脸,他的话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
但我还是爱你的,寻寻。
我只爱你,我从来没有爱过她。
寻寻,你和我回家吧,你离开的这些天里,我才意识到你对我来说到底有多重要。
我、我过去只是被阮心简迷惑了,只要你和我回家,我立马和她断了关系。
贺徵之越说越激动,抓着我的手也越来越紧。
我给孟时期递了个眼神,他了然地上前。
我问他:
及时阮心简怀了你的孩子,你也依旧选择如此吗
9.
贺徵之毫不犹豫点头。
我怜悯地望向他的眼睛:
贺徵之,我和你在一起这么多年,竟然现在才看透你的薄情。
幸好我已经和你离婚了。
趁着贺徵之不备,孟时期一脚踹在了他的膝盖上。
贺徵之吃痛地捂住膝盖,我趁机挣开了他的手。
我站起身,躲在了孟时期的身后。
我声音不带一丝温度:
贺徵之,你要是现在离开了,我至少不会恨你。
但你要是现在依旧不走,我只能选择报警。
如你所说,婚姻多年,我不希望我们会闹到现在这个地步。
从离开到现在,我没有一句话能让贺徵之看到挽回的希望。
他求救似地看着我爸:
爸......
我爸死死拧眉:
别叫我爸,恶心。
贺徵之希冀地看着我:
我昨天去隔壁市买了爸最喜欢的酒,还给妈带了特产。
最重要的是......
他从西服口袋里拿出了一个红丝绒的盒子。
打开,是一枚静静躺着的金色小猪。
和他当年给我求的一模一样。
给你送完手链的那天,我见你喜欢手上的小猪挂坠,就重新去做了一个新的给你。
这个小猪是金的,它不会褪色......
我从垃圾桶拾起旧的小猪红绳,展示在他面前。
你说的是这个吗
我将它从窗户扔了出去。
我早就不稀罕了呢。
而且,你怎么只讲你给我送手链,不讲你当天晚上,让我带着眼罩听你们做爱的事呢
用摸过别的女人身体的手来给我做小猪,你不嫌恶心,我嫌。
爸爸冲上前来,把贺徵之带来的一堆礼盒全部扔到了门外。
你还不滚吗
贺徵之红着眼睛:
我最后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要是还不跟我回去,就算你以后求我,我也不会回头了。
我当然不会后悔。
我只会后悔,没有早些和他了断。
竟然还会为他伤到耳朵。
我冷嗤:滚。
贺徵之跌跌绊绊地走了。
家里气氛一瞬间平和下来。
好像从来没有过他这么一个女婿。
没了故意伤害我耳朵的存在,我的耳朵一天天好了起来。
年后复工,我加入了新的工程队。
工程队在一个还未开荒的山里准备构建度假庄园。
工程量浩大,光是我测绘的工作就每天累得四脚朝天。
所以多请了几个工程队,我也并不稀奇。
我在忙碌的工作中不止一次看到了贺徵之。
他总是痴痴地望着我,却不敢上来搭话。
只有某天夜里,他喝醉了酒,借了个电话来向我委屈:
你为什么答应了阮心简放我走的话,你知道我有多难过吗
我不理睬他,径直挂断电话。
后来,我的测绘工作完成,提早离开。
猝不及防听到修建庄园炸山的时候发生事故,隔壁工程队的爆破工程师被埋在了土里,伤了耳朵。
但他却固执地不肯治疗,只是嘴里喃喃:
我要和她一样痛苦,她才会原谅我。
他可真是想多了。
我永远不会原谅他。
我没有主动联系他,贺徵之也知道了我的意思。
一段时间后,他主动将伤了耳朵的照片发给我。
告诉我他已经讲阮心简赶出了公司,她根本没有怀孕。
阮心简过去被他养得花钱大手大脚,脱离了他之后就又去找了个有钱人当二奶,被原配赶出了国。
他又说,他们两个已经得到了应有的结局。
最后祈求我,能不能用手语,给他录个视频,就当作重新听见了我的声音。
我摇摇头,在聊天框里打下几个字:
【别把自己看得太重要,我连对你挥几下手都嫌累】
将这又一个陌生号码拉黑,我直接换了张电话卡。
抬起头,是孟时期结完账回来。
他浅笑着牵起我的手,带我赤脚在海边看夕阳。
太阳渐渐落下,但这并不是这篇大陆的永恒黑夜。
因为当又是一夜过去,总会有新的阳光,投射在金黄的沙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