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月和周凛都被海防营带走了，他们需要接受彻底的调查。
因为这案子涉及到恶名昭彰、血债累累的海匪头子燕三刀，上面极为重视。
案子审了小半年，水落石出。
调查证明周凛确实是被林清月蒙蔽利用，他与燕三刀并无勾结。
燕三刀和林清月，双双被判死刑。
周凛释放那天，我和周青禾去海防营设的羁押所接他。
整整小半年不见，他头发白了大半，瘦得脱了形，眼窝深陷。
曾经那个意气风发、张扬自信的护渔队队长不见了。
眼前的人佝偻着背，眼神躲闪，充满颓丧。
他没想到我会来，看到我时，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和希冀。
“若汐......你......你这段时间......还好吗？”
“还好。”我平静地回答。
我和青禾带他去澡堂洗了个热水澡。
搓掉了半年来积攒的晦气和咸腥味，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裳。
随后，我们去了港口边一家还算干净的鱼档吃饭。
吃饭时气氛沉闷，青禾借口去买点海货，识趣地离开了。
狭小的鱼档里只剩下我们两人。
沉默了许久，周凛沉闷沙哑的声音才响起，充满悔恨：
“若汐......对不起......”
他不敢看我，盯着油腻的桌面。
“我当时......真是被猪油蒙了心，被林清月那贱人迷了魂......我应该带兄弟们立刻返航的......那样......寨子就不会遭难，陈阿婆他们......还有我们的孩子......”
他的声音哽咽了。
“若汐，我在水牢里，想了很多......想起小时候，你总是把最好的鱼干留给我，我生病发烧，是你整夜整夜守着......可我却......却把这些好都当成了理所当然......我对不起你，对不起......我们那没出世的孩子......”
他抬起头，双眼通红:“我以后......一定好好跟你过日子......我们......我们再要个孩子......好不好？我一定......一定当个好爹......”
此刻他眼中的悔恨和恳求，是真实的。
只是......
我看着他布满风霜和痛苦的脸，笑了笑，说：“周凛，我们离婚吧。”
周凛的表情瞬间凝固了，像是被海风冻住的礁石。
半晌，他才艰难地找回自己的声音。
“不......不要......清月！我都说了，那都是林清月的阴谋！是她的错！如果......如果能重来一次，我一定、一定会立刻返航！一定会保护好你们！”
我望着他布满血丝的双眼，海风吹动了我额前的碎发。
我声音很轻，却像一枚冰冷的铁锚，沉入他绝望的眼底：
“已经重来过了，不是吗？我们已经重生过了一次，只是海神......不会再给第二次机会了。”
周凛仿佛被抽走了最后一丝生气。
他踉跄着走到窗边，舀起桌上半碗凉透的鱼汤，猛地泼在自己脸上。
汤水混着油腥，顺着他枯槁的脸颊流下。
他苦笑着，声音沙哑：“老天爷......真是公平啊......若汐......”他转过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我，“其实......上辈子......我心里装的也是你......只是......只是......”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浓重的悔恨。
“只是我在海上追捕林清月那个贱人时，抓到了一个受伤的海匪崽子......为了活命，他......他说这一切都是你暗中指使的！说你早就恨透了我，想借燕三刀的手除掉我，好独占我爹娘留下的那箱金条！”
原来症结在这里，一个拙劣的谎言，一个被利用的误会。
这件事，我心中早有猜测。
周凛再糊涂，也是受过海防营训练的人，不可能毫无缘由就对我痛下杀手。
说到底，还是他心底从未真正信任过我。
夫妻之间，没了信任，比没了情爱更可怕。
更何况，我们是从小一起在风浪里滚大的。
在饥饿里挣扎，在失去亲人的痛苦中互相依偎取暖的情分。
竟抵不过一个海匪喽啰的几句挑拨，抵不过他对林清月那份早已变质的“深情”。
我看着他，声音平静:“周凛，我爹我娘，都是死在燕三刀手里的。我苏若汐，这辈子就算饿死在滩涂上，被鱼虾啃食干净，也绝不会跟海匪勾结哪怕一根手指头！你......太让我心寒了。”
他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砸出三个字：
“对......不起......”
“没关系。”我长长地吸了一口气。
海港特有的咸腥气息涌入胸腔，却再也激不起波澜。
“因为，我根本没打算原谅你。”
最终，我和周凛还是签了离婚书。
手续办妥那日，阳光洒在海面。
我怀揣着满腔热血，怀揣着憧憬与勇气，登上南下的商船。
听闻南方沿海港口正兴新市，国家大力鼓励通商，商机遍布。
我孑然一身，却无畏无惧，奔赴那片未知海域闯荡一番。
这一去便是五载光阴。
我借着海风船帆，投身时代大潮。
在商海的沉浮，积累殷实家业。
衣锦还乡，我乘大船归至龙湾寨港口。
旧地重临，景物依旧，人事已非。
与老渔民闲谈时，我知晓了周凛的结局。
他死了。
死在了追剿一股新冒头的海匪时。
就在当年他父亲为保护渔船而战死的那片凶险礁石滩上。
海浪带走了他，如同多年前带走了他的父亲，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我望着那片吞噬了两代人的墨蓝色海面，沉默许久。
最终轻轻掸了掸衣角灰尘。
转身，走向停泊着属于我的大船的码头。
身后，是沉重的过去；前方，是辽阔的未来。
浪花拍岸，周而复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