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5.
海城的风带着咸涩的气息,与那座浸满旧日伤痛的城市截然不同。
我租了间临海的老公寓,顶层,带个能看见灰色海面的小露台。
行李箱立在墙角,还没来得及完全打开。
我给自己冲了杯浓得发苦的黑咖啡,试图驱散心底最后一丝寒意。
手机卡是新的,旧的那张被我丢在了机场的垃圾桶里。
新工作在一家建筑设计事务所,强度很大填满了白天。
身体的疲惫是良药,能麻痹神经,让那些尖锐的画面暂时模糊。
伤口还在渗血,但我知道,只要不去碰它,总会结痂。
前提是,旧日的人与事,彻底远离我的生活。
但这个前提,很快就被打破了。
那是一个加班到深夜的周五。
我刚刚结束一天的工作走出写字楼。
海城初冬的冷风像细密的针,扎在裸露的皮肤上。
我裹紧大衣,低头快步走向地铁站。
阿哲!
一声带着哭腔且无比熟悉的呼唤,猝不及防地刺破夜的寂静,狠狠扎进我的耳膜。
脚步猛地顿住。
血液似乎瞬间凝固,又在下一秒冲上头顶,带来一阵眩晕。
我缓缓转过身。
就看见几步开外,苏晚站在那里。
她瘦了很多,眼下一片浓重的青黑。
她望着我,眼神里交织着浓烈的委屈,慌乱,还有一种我极其陌生的哀求。
我终于......找到你了。
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眶迅速泛红,蓄满了泪水。
胃里条件反射般涌起一阵冰冷的恶心。
我看着她,像看着一个从遥远噩梦里走出来的幻影。
没有想象中的愤怒爆发,只有一种浸透骨髓的疲惫和荒谬感。
她是怎么找到这里的为了什么
这些问题盘旋着,却激不起半点探究的欲望。
我移开视线,平静的开口。
你不该来。
阿哲!
她像是被我的话烫到,急步上前,试图抓住我的手臂。
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订婚宴是我不对,我不该丢下你!可陈默他当时......
够了。
我侧身避开她的手,声音不高,却截断了那我早已烂熟于心的理由。
陈默怎么样,与我无关。
我们之间,也早就结束了。便签上写得很清楚。
她的眼泪终于滚落下来,顺着冰冷的脸颊滑下。
你怎么能这么狠心七年!我们七年的感情,你说结束就结束
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
她哽咽着,身体微微发抖。
我找了你整整一个月!打不通你电话,问遍了你所有的朋友,像个疯子一样......
阿哲,我知道我你很伤心,你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好不好我们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
胸腔里却堵得发慌,我连冷笑都挤不出来。
礼堂里宾客哗然的画面,电话里她厌烦的指责,朋友圈那串刺眼的檀木珠子。
无数碎片瞬间涌回,尖锐地切割着神经。
苏晚,有些东西碎了就是碎了,粘不回去。
你走吧,别再来找我。我们之间,无话可说。
说完,我不再看她那张写满痛苦和不解的脸,转身大步走向地铁入口。
身后传来她崩溃的哭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凄厉。
那哭声像冰冷的藤蔓,试图缠绕我的脚步。
但我只是更快地迈开步子,将那片令人窒息的空气彻底甩在身后。
地铁车厢空旷冷清。我靠在冰凉的金属扶手上,闭上眼睛。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带着一种麻木的钝痛。
她像一个甩不掉的噩梦,执着地要撕开我刚刚勉强糊上的伤疤。
6.
接下来的几天,苏晚像幽灵一样出现在我生活的边缘。
她不知从哪里打听到了我的住址。
有时清晨出门,会看到她裹着大衣,瑟缩地站在公寓楼对面的街角,远远地望着。
有时加班深夜回来,路灯下那个孤零零的影子依然固执地守在那里。
她不再上前纠缠,只是那样看着,眼神哀戚,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坚持。
我视而不见。
拉上厚重的窗帘,将那窥探的目光彻底隔绝。
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持续不断的挑衅,提醒着我那七年的愚蠢和不堪。
手机震动起来。
是那个我几乎已经遗忘的旧号码,可只要看见那串数字,我就知道它的主人是谁。
我叹息着挂断了电话。
几秒后,一条短信挤了进来:
阿哲,我知道你恨我。
让我看看你就好,我保证不打扰你。
陈默他一直在劝我放下,可是阿哲,我放不下,我真的放不下。
陈默劝她放下
还真是善解人意啊。
这条信息,字里行间都透着他的功劳,在暗示他的无辜和大度
我删掉短信,将这个号码拖进了黑名单。
世界再次清静片刻。
然而,陈默显然并不满足于只做苏晚短信里的背景板。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事务所的项目讨论会正进行到关键处。
我的新手机在桌面上突兀地震动起来。
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本地号码。
鬼使神差地,我按下了接听键,同时不动声色地按了录音键。
这是在新环境里养成的习惯。
喂,林哥是我,陈默。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温和清朗,甚至带着点阳光味道的男声。
是那种能轻易让人卸下防备的声音。
我的手指无意识地捏紧了手机边缘,指节泛白。
会议室里同事讨论的声音仿佛瞬间远去,只剩下电话那头清晰无比的呼吸声。
有事
我的声音冷得像冰。
林哥,你别误会。
陈默的语气听起来很诚恳,甚至带着点恰到好处的歉意和担忧。
我打这个电话没别的意思。就是晚晚她状态真的很不好。
从你离开后,她就跟丢了魂似的,不吃不喝,整天哭。
劝她,开导她,可她就是钻牛角尖,非要来找你......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显得更加推心置腹。
那天生病我也不想的,晚晚是太担心我了,你就大度点......
他长长叹了口气,充满了虚假的无奈。
所以呢
我打断他这番看似情真意切实则暗藏机锋的话。
他是在提醒我苏晚为他抛下我的事实,还是在强调他在苏晚心中的分量
所以林哥。
你要走就走的干脆点,别让晚晚知道啊,你这样究竟是吊着她们还是在给我施压
你明知道我们是青梅竹马又两情相悦,为什么非要横插一脚
实话告诉你,我当时就是故意的,识相的话就走远点。
凭什么
我终于忍不住,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冰冷的字眼。
陈默,你要是有自信,你们是两情相悦就带她走啊,凭什么是我走
做小三就要有做小三的觉悟不是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随即,陈默的声音变得逐渐冷硬。
林哲,我说这些是为了你好,不然你就等着吧。
够了!
一股暴戾的情绪猛地冲上头顶,又被我死死压住。
别再来骚扰我,如果再打来,
我盯着会议室玻璃墙上自己冰冷扭曲的倒影,一字一句道。
我会报警,告你骚扰,录音为证。
说完,不等他再有任何反应,我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会议室里安静了一瞬,同事们都看向突然接电话又突然爆发的我。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里翻腾的怒火和恶心,努力让声音恢复平静。
抱歉,一个无关紧要的骚扰电话。我们继续。
我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用疼痛让自己重新找回冷静。
7.
几天后的一个深夜,我刚结束一个通宵的方案修改,头痛欲裂地走出公司。
海城下起了冰冷的冬雨,雨丝细密,沾衣欲湿。
街道空旷,只有昏黄的路灯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投下模糊的光晕。
公寓楼就在街对面。
我拉高衣领,正准备快步穿过马路。
林哲!
一个带着浓浓哭腔和愤怒的女声刺破了雨夜的寂静。
我猛地停住脚步,心脏骤然一沉。
苏晚从公寓楼门洞的阴影里冲了出来。
她没有打伞,头发被雨水打湿一绺绺贴在脸上,眼睛红肿厉害子,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她死死地盯着我,眼神里充满了被抛弃的绝望和一种近乎疯狂的偏执。
为什么!
她嘶喊着,声音在空旷的雨夜里回荡,带着令人心悸的破碎感。
为什么你要这么狠心!为什么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不肯给我!
陈默都告诉我了!他说他给你打过电话替我说情,可你居然说要报警!
她一步步逼近,雨水顺着她的下巴滴落。
林哲!我最好的七年都给了你!你现在说结束就结束你还有没有心!
她的声音因为激动和寒冷而剧烈颤抖。
陈默,又是他。
我几乎能想象他是如何在电话里曲解我的话,添油加醋地描绘我的冷酷无情。
我看着眼前歇斯底里的苏晚,那个曾经温婉明媚的女孩,此刻只剩下怨毒和疯狂。
巨大的疲惫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
愤怒有,但更多的是悲哀。
为我们三个人困在这场扭曲闹剧里的悲哀。
苏晚。
我的声音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沙哑,穿透雨幕。
我们之间,早已无话可说。
不是我不给你机会,是你亲手把所有的机会都碾碎了,在礼堂,在电话里,在你每一次为了陈默抛下我的时候。
我说完了,现在请你离开。
我不走!
她尖叫起来,猛地扑上来抓住我的胳膊,长长的指甲几乎要嵌进我的肉里。
除非你跟我回去!我们回去把话说清楚!你不能就这么不要我了!林哲!你不能!
她的力气大得惊人,带着一种绝望的疯狂。
雨水冰冷,她的身体却因为激动而散发着不正常的热度。
拉扯之间,我的公文包掉在地上,里面的图纸散落出来,瞬间被泥水浸透。
一股怒火混合着强烈的厌恶终于冲破了我强装的平静。
我用力甩开她的手,力道之大让她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差点摔倒。
别碰我!
我的声音陡然拔高,在雨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你想知道陈默是怎么劝我的吗
苏晚,你要听听嘛我录音了。
说罢,不管苏晚那带着一丝迷茫的眼神,我掏出手机。
实话告诉你,我当时就是故意的,识相的话就走远点。
陈默的声音透过扬声器传出,带着毒蛇般的怨毒和寒意。
苏晚愣在原地,怔怔的看着我。
阿哲,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陈默会这样对你,我不喜欢他啊。
我只爱你,我只是把他当弟弟......求你,求你别不要我,我会和他说清楚的。
我甩开她,任由雨伞落在地上,任由雨水打湿衣物。
厚厚的雨幕像一道墙壁将我们就两个人分割开来。
我深吸了一口气,抬眼看向路灯发出的暖黄色光芒。
苏晚,看在我们过去七年的份上,我给你最后一点体面。
你离开这里吧,给彼此都留些体面。
我掏出手机,屏幕的光照亮了我透露着弄弄疲惫的的脸。
她被我甩开,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呆立在雨中,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雨水冲刷着她的脸,绝望和怨毒在她眼中交织,最终化为一片死寂的空洞。
你,你真的......
她嘴唇哆嗦着,却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我不再看她,大步走向公寓楼。
厚重的玻璃门在我身后缓缓合拢。
走进电梯,冰冷的金属壁映出我苍白紧绷的脸。
雨水顺着发梢滴落,带来刺骨的寒意。
胸腔里那颗心,在经历了最初的愤怒,恶心和极致的疲惫后,此刻竟奇异般地平静下来,像一块被彻底冻透的石头。
结束了。
这一次,是真的结束了。
无论门外那个影子是否还在,无论那个躲在暗处拨弄是非的陈默还会使出什么伎俩,都无法再撼动这份冰冷的决绝。
电梯门打开,走廊的声控灯应声而亮。
我掏出钥匙,插进锁孔。
转动时发出的轻微咔哒声,在寂静的楼道里,清晰得像是一个句号,终于重重落下。
8.
第二天早上,不出意料地我发烧了。
请假后,我躺在床上,一种出不出的哀伤萦绕着,可着其中还带着一丝解脱。
不知躺了多久,我的手机再次震动。
那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消息。
我走了,我会和陈默撇清关系,你一个人要照顾好自己,我不会再来打扰你了。
苏晚就这样消失在了我的世界里,彻底的消失。
像是从未见过一般,我得生活逐渐回复了平静。
关于陈默的消息,我是很久以后无意间听说的。
只听说在回去后,苏晚断了与陈家的合作,陈默的父亲为了挽回合作,把陈默逐出了家里,过的不是很好。
但,那都与我无关了。
因为属于我的生活里,不会再又这两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