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故事梗概
历史系咸鱼杨曦穿成襄阳公主,开局就嫁军阀之子张克礼。她换上男装溜出府,左手勾搭贵公子李元本谈诗论画,右手撩拨薛家兄弟骑马游猎。薛家小郎君薛浑最得她心,她天天翻墙去薛府喊婆婆。驸马忍无可忍告御状:陛下!公主她带野男人回家喊我达令!侄孙皇帝大怒将她终身圈禁。杨曦一觉醒来仍在图书馆,史书却记载着与她梦境一模一样的风流韵事。她疯了般找到教授:这些事是我做的!教授推推眼镜:同学,妄想症是病。
引子:
图书馆老旧空调的嗡鸣声,带着一种令人昏昏欲睡的节奏,顽固地钻进杨曦的耳朵。
她眼皮沉得抬不起来,额头重重磕在摊开的《新唐书》硬壳封面上。
书页冰冷粗糙的触感和油墨气味猛地钻进鼻腔,她一个激灵,硬生生把自己从混沌边缘拽了回来。
眼前摊开的那一页,墨字清晰得刺眼:
襄阳公主,顺宗女。嫁张克礼。颇纵恣,微行市里。与薛浑、李元本等乱。穆宗幽之禁中……
乱字像根淬了毒的针,狠狠扎了她一下。
她烦躁地合上书,嘀咕着这公主玩得够野,试图驱散这莫名的不适感。
视线投向窗外,暮色正浓重地压下来,将远处教学楼的轮廓涂抹得模糊不清。
眼皮再次不受控制地打架,沉重的黑暗温柔地包裹上来,仿佛要拖着她坠入另一个时空。
意识模糊的最后一瞬,是鼻腔里突兀地充盈起一股浓烈到近乎甜腻的香气,厚重得令人窒息。
……
2
公主觉醒
猛地睁开眼,世界已然翻天覆地。
不再是图书馆陈旧的木质桌椅和书本的油墨味。
触目所及,是刺目的、饱和度过高的色彩——猩红的锦帐从极高处垂落,如同凝固的血瀑,重重叠叠,几乎要压垮视线。
身下是硬邦邦的紫檀木雕花大床,硌得她浑身骨头都在叫嚣。
空气里那股浓得化不开的甜腻熏香,正是将她从图书馆拖拽至此的元凶。
更让她头皮发麻的是,头上沉甸甸的,仿佛顶着一座金山银山,压得脖颈生疼。
殿下醒了
一个尖细得像是被掐住脖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刻意到令人牙酸的谄媚。
杨曦僵硬地转动脖子,动作迟缓得如同生锈的机器。
视线里出现一张涂了厚厚脂粉的脸,白得像刚刷过的墙,两颊却抹着两团极不自然的、猴子屁股般的红晕。
一个穿着深青色宫装的老妇人,正努力挤出自以为和善的笑容,眼角的皱纹里都堆满了小心翼翼。
今日是殿下出降张府的大喜日子,
老妇人凑得更近,那股浓烈的香粉味混合着寝殿里的熏香,简直要把杨曦熏晕过去:
吉时快到了,奴婢们伺候您更衣梳妆。
出降张府
两个冰冷陌生的词汇砸进杨曦混沌的脑海,伴随着尖锐的嗡鸣。
她艰难地抬起手,目光落在自己明显小了一号、却异常白嫩纤细的手指上。
视线下移,身上是柔软光滑、绣着繁复金色凤凰图案的……嫁衣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缩紧,几乎停止跳动。
襄阳公主!张克礼!
史书上那几行冰冷又香艳的字句,此刻带着雷霆万钧之势,在她脑海里疯狂炸开。
她不是在做梦!她穿了!穿成了那个即将在史书上留下颇纵恣、与薛浑等乱的襄阳公主!
一股冰冷的绝望感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头顶。
不……
一个破碎的音节艰难地从她喉咙里挤出。
殿下
老宫人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眼中闪过一丝惊疑。
拿走!
杨曦猛地坐起,用尽全身力气挥手,想把那顶沉重的凤冠从头上扯下来:
我不嫁!放我回去!
动作太大,发髻上的金簪步摇一阵乱晃,叮当作响。
几个原本垂手侍立在一旁的小宫女吓得扑通跪倒在地,身体抖得像筛子。
老宫人脸色煞白,扑上来想按住她的手,声音带了哭腔:
殿下!殿下慎言啊!
这、这可是陛下亲自赐婚!
抗旨……是死罪啊!
陛下
那个登基一年就病死的倒霉老爹
杨曦的动作猛地顿住,一股寒气从脊椎骨直冲脑门。
死罪……
这两个字像冰锥,瞬间刺穿了她刚刚燃起的那点微弱的反抗火焰。
她不是历史系的学生,她只是个被丢进历史旋涡的倒霉蛋!
在这个皇权至上的时代,她拿什么反抗
老宫人趁机朝地上瑟瑟发抖的宫女们使了个眼色。
几个宫女如蒙大赦,慌忙爬起来,七手八脚地围拢过来,开始小心翼翼地为她整理被弄乱的嫁衣,重新固定那顶象征着皇家威严与枷锁的沉重凤冠。
杨曦像个断了线的木偶,任由她们摆布,眼神空洞地望着那猩红的帐顶。
那刺目的红色,像血,更像一张即将吞噬她所有自由和未来的巨网。
反抗的念头,在皇权的重压下,无声无息地熄灭了。
……
3
金丝笼中
张府的日子,如同一潭表面光鲜亮丽、底下却早已腐臭的死水。
驸马张克礼,那张脸长得倒还周正,只是眉眼间总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属于军阀子弟特有的粗粝和隐隐的戾气。
他对杨曦——或者说,对她襄阳公主这个身份——保持着一种近乎刻板的恭敬。
晨昏定省,礼数周全得挑不出一丝错处,但那眼神深处,却是一片冰冷的疏离,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杨曦毫不怀疑,这恭敬完全来自于她爹的皇权和她婆家张家作为藩镇的实力所需,与她这个人,没有半分钱关系。
殿下今日气色甚好。
张克礼的声音像打磨过的铁器,坚硬、冰冷,毫无温度。
他例行公事般地站在门口问候,高大的身影挡住了门外的光线。
杨曦懒洋洋地歪在铺着厚厚锦垫的胡床上,手里把玩着一柄玉如意,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嗯,尚可。
声音拖得长长的,带着一种被圈养金丝雀特有的慵懒和厌倦。
张克礼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那丝戾气似乎重了一分,但他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是微微躬身:
府中新进了一批蜀锦,颜色鲜亮,臣已吩咐人给殿下送来,供殿下赏玩。
说完,便转身大步离去,沉重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回廊里回荡。
赏玩
杨曦嗤笑一声,将玉如意随手丢在厚厚的波斯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赏玩这些死物
她需要的是呼吸!
是活生生的、带着烟火气的空气!
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烦闷感再次攫住了她。
这雕梁画栋的驸马府,这锦衣玉食的生活,对她而言,无异于一个华丽的金丝笼。
她怀念图书馆窗外那片自由的天空,怀念课堂上教授枯燥但安全的讲述,甚至怀念食堂里难吃的饭菜!
至少,那是属于她杨曦的人生!
4
市井奇遇
备衣!
杨曦猛地从胡床上坐直身体,眼中燃起一股近乎疯狂的火焰:
要最普通的那种!男装!
贴身侍女春桃吓得一哆嗦,小脸煞白:
殿、殿下您要出府驸马爷他……
他什么他
杨曦站起身,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
本宫闷了,出去透透气,还要他点头不成快去!
她刻意拔高的声调里,带着属于公主的骄纵和不容置疑。
半个时辰后,一个穿着粗布青衫、头戴幞头的俊俏小郎君,带着同样战战兢兢作小厮打扮的春桃,从公主府西侧一扇不起眼的角门溜了出来。
当长安城喧闹的声浪扑面而来时,杨曦猛地吸了一口气,混杂着食物香气、尘土、牲口气味的空气涌入肺腑,那一瞬间,她几乎要落下泪来。
自由!这是活着的味道!
她像一条终于挣脱了鱼缸的金鱼,迫不及待地扎进了长安城汹涌的人潮。
东市的喧嚣让她流连忘返,卖胡饼的炉子热气腾腾,刚出炉的芝麻香气勾得人,食指大动。
西市的胡商操着生硬的汉话,摊位上奇异的香料和玻璃器皿闪烁着异域的光芒。
她甚至挤进了一家酒肆,学着邻桌大汉的样子,粗声粗气地要了一碗浊酒。
那酸涩辛辣的味道呛得她直咳嗽,眼泪都出来了,却引得同桌几个粗豪汉子哈哈大笑,她也不由得跟着笑起来,胸腔里积压的郁气仿佛消散了大半。
就在她兴致勃勃地研究一个胡商摊位上造型奇特的银壶时,一个清越温和的声音在她身侧响起:
这位小郎君,可是对这拂菻国的银壶感兴趣
杨曦转过头。
说话的是一个身着月白锦袍的年轻公子,眉目清朗,气质温润如玉,腰间悬着一枚质地上乘的玉佩,一看便知是世家子弟。
他正含笑看着她,眼神清澈,带着纯粹的欣赏和一丝好奇。
啊
杨曦一愣,随即意识到自己现在是小郎君,连忙稳住心神,粗着嗓子道:
就是看着新奇罢了。
此壶纹饰,倒与汉代博山炉有几分神韵相合。
白衣公子似乎兴致颇高,指着壶身上的浮雕纹样侃侃而谈:
只是线条更为繁复流畅,可见西域匠人技艺亦有独到之处。
小郎君请看这卷草纹的走势……
他的声音不急不缓,引经据典,却并不卖弄,反而透着一种真诚的分享意味。
杨曦历史系的底子被勾了起来,下意识地就着那纹饰讨论了几句。
白衣公子眼中闪过一丝惊喜:
小郎君年纪轻轻,竟也通晓古器纹饰流变
在下李元本,冒昧请教小郎君高姓
李元本
史书上和薛浑并列的名字!
杨曦心头猛地一跳,面上却努力维持镇定,本想随意胡诌的,结果说出来自己的名字:
在下姓杨,单名一个曦字。
心跳得有些快,既是因这猝不及防的历史性会面,也是因眼前这李元本温雅从容的风度,确实让人如沐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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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种隐秘的、带着冒险意味的刺激感悄然滋生。
她与李元本在东市人流中边走边谈,从银壶说到汉赋,又从唐诗聊到长安风物。
李元本学识渊博,见解独到,谈吐间自有一份世家公子的优雅底蕴。
杨曦穿越以来积压的苦闷,在这轻松而富有智趣的交谈中,似乎暂时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
她甚至忘了自己穿着男装,言语间渐渐流露出属于杨曦的直率与狡黠。
杨小弟见解新颖,令人耳目一新。
李元本在一处卖文房四宝的摊前停下,由衷赞道,眼中欣赏之色更浓。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伴随着少年人清亮却略显张扬的呼喝:
让开!快让开!
人群一阵骚动,纷纷向两旁避让。
杨曦下意识地回头。
只见两匹神骏的高头大马并辔冲来,马背上两个锦衣少年,眉目相似,俱是神采飞扬,带着一股无所顾忌的锐气。
跑在前面的那个,年纪稍小,约莫十七八岁,眉眼尤其俊朗,笑容灿烂得晃眼。
他猛地一勒缰绳,健马长嘶人立而起,马蹄几乎擦着杨曦的鼻尖落下,带起的劲风掀起了她幞头的软脚。
吁——!
少年勒住马,目光落在惊魂未定、小脸发白的杨曦脸上。
他先是一愣,随即毫不客气地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哪里来的小书生,胆子忒小了点!吓傻了吧
他身后的少年也跟了上来,年纪稍长,气质更显沉稳些,但眉宇间同样带着世家子的倨傲。
他瞥了杨曦一眼,目光在她明显过于清秀的眉眼和纤细的身形上停留了一瞬,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薛浑,休得无礼。冲撞了人家,还不赔罪
薛浑!薛枢!
这两个名字如同惊雷,在杨曦脑海中炸响。
史书上襄阳公主乱的主角,就这么突兀地、鲜衣怒马地闯到了她面前!
薛浑听了兄长的话,非但没有赔罪,反而笑得更肆意。
他俯视着杨曦,眼神明亮又带着几分野性的探究:
赔什么罪
这小郎君生得比小娘子还俊俏,多看两眼当是赔礼了!
喂,小书生,吓着了
要不要小爷请你喝杯酒压压惊
他言语轻佻,目光灼灼,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侵略性。
李元本微微皱眉,上前一步,不动声色地将杨曦挡在身后,对着马上的薛氏兄弟拱手:
原来是薛家二位郎君。
在下李元本,这位杨曦小弟是在下新识的朋友。
二位郎君策马于闹市,还是当心些为好。
哦李元本
薛枢挑了挑眉,似乎认识他,语气带着一丝玩味:
李兄也在。这位……
他目光再次扫向李元本身后的杨曦,那眼神锐利得似乎能穿透那身粗布男装:
杨曦倒是个好名字。
相逢即是有缘,不如同去前面酒肆,由我兄弟做东,给这位杨小弟压惊如何
他虽是询问,语气却带着不容拒绝的驾势。
杨曦的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
李元本的温润如玉,薛枢深沉玩味的目光,薛浑那如同正午阳光般炽烈直接、甚至有些烫人的笑容……
三条截然不同的线,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在长安喧闹的街头,纠缠在了一起。
一股巨大的、混合着恐慌、刺激、甚至隐隐兴奋的洪流瞬间将她淹没。
她知道历史的走向,却无法预料自己这只意外闯入的蝴蝶,会掀起怎样的风暴。
是逃离
还是……踏入这既定的、充满诱惑又危险重重的漩涡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在李元本担忧的目光和薛浑灼灼的注视下,抬起了头,脸上努力挤出一个属于杨曦小郎君的、带着几分倔强和好奇的笑容:
好啊。
这一个字,轻飘飘地落下,却仿佛带着千钧之力,将她自己,彻底推向了那属于襄阳公主的、充满禁忌与狂放的历史洪流之中。
……
5
情迷薛浑
薛浑成了杨曦无法抗拒的毒药,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炽热和不管不顾的野性,猛烈地灼烧着她穿越以来被层层包裹的孤独和压抑。
与李元本的交往是清雅的。
他们常常在幽静的茶肆或李元本城郊别业的书房里,品茗,赏画,论诗。
李元本像一卷徐徐展开的、墨香四溢的山水长卷,他的目光温润包容,谈吐风雅,总能引经据典,将杨曦那些属于现代人的奇思妙想不着痕迹地融入对古物的品评或诗文的探讨中。
他送来的礼物也雅致:
前朝的孤本字帖,江南新到的雨前龙井,一方带着天然云纹的澄泥砚……
每一次都恰到好处地熨帖着她精神世界里属于杨曦的那部分渴求。
他看她的眼神越来越深,带着欣赏,也带着一种克制的、属于成熟男人的探究和了然。
杨曦在他面前很放松,可以暂时忘记公主的身份,畅谈那些在张府和皇宫都无人能懂的话题。
但她清楚,李元本像一口深潭,看似平静温和,却望不到底,他的心思,远比薛家兄弟要深沉得多。
薛枢则是另一种危险的存在。
他像一把华丽而锋利的弯刀,带着世家子弟的骄矜和一种近乎冷酷的洞察力。
他看杨曦的眼神,常常带着玩味的审视,仿佛早已看穿她男装下的秘密,却又恶劣地不点破,只在一旁饶有兴致地欣赏她如何笨拙地扮演杨曦小郎君。
他邀她参与的活动也更为刺激:
西郊马场上激烈的击鞠,曲江池畔贵族子弟们带着赌注的射猎,甚至是一些在灰色地带游走的夜宴。
薛枢总是游刃有余地掌控着局面,在杨曦快要露馅或遇到麻烦时,又会不动声色地替她挡下或化解。
他的接近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施舍感和掌控欲,杨曦本能地警惕,却又不得不承认,在薛枢身边,能体验到一种突破禁忌的、近乎毁灭般的快感。
然而,真正让杨曦沉溺、让她心甘情愿抛下所有理智的,是薛浑。
薛浑的爱是暴烈的日光,是奔腾的野马。
他不管什么公主驸马,也不在乎什么礼教大防。
他只知道,他喜欢眼前这个时而狡黠聪慧、时而笨拙可爱、明明身份尊贵却总想往市井钻的小郎君(他固执地认为杨曦女扮男装是为了方便和他玩耍)。
他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毫无顾忌地揽住杨曦的肩膀,大笑着分享他刚听到的笑话。
他会因为杨曦多看了某个胡姬一眼而气鼓鼓地瞪眼,转身又巴巴地买下那胡姬摊位上最贵的珠花塞给她。
他会在深夜翻过张府高高的院墙,只为给她送一包还冒着热气的、东市最有名的毕罗饼。
给你!快尝尝!小爷排了好久的队呢!
少年明亮的眼睛里盛满了邀功的得意和纯粹的欢喜,鼻尖上还沾着一点奔跑后的汗珠。
那一刻,杨曦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在这个陌生而压抑的时代,薛浑用他毫无保留的、滚烫的赤诚,为她劈开了一道裂缝,让她得以喘息。
她无法不爱这份鲜活的生命力,无法不爱这份将她视为杨曦而非襄阳公主的炽热。
于是,她做出了最大胆、也最襄阳公主式的举动。
她开始频繁地微服前往薛府。
起初是借着找薛浑骑马、打球的由头。
后来,她开始留意薛母。
薛家并非顶级门阀,但也算诗礼传家的清贵。
薛母是个典型的、被礼教规训了大半辈子的中年妇人,眉宇间总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忧虑……
尤其是在看到自己那个无法无天的小儿子又和这位身份成谜、举止却异常亲昵的杨小郎君厮混在一起时。
杨曦的攻势简单直接,却又石破天惊。
一次,她提着两盒上好的、宫中才有的滋补阿胶,在薛浑的掩护下,直接闯入了薛母礼佛的小佛堂。
伯母安好。
她笑意盈盈,声音清脆,在薛母惊愕的目光中,将礼盒放在案上。
然后,在薛浑目瞪口呆、薛母如遭雷击的注视下,杨曦——这位穿着男装、但眉眼身段已难掩女儿态的小郎君——竟对着薛母,盈盈一拜。
媳妇我啊,给您请安了。
媳妇二字,如同晴天霹雳,炸得佛堂里檀香袅袅的空气都凝固了。
薛母手中的佛珠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她张着嘴……
脸色由白转红,再由红转青,手指颤抖地指着杨曦,又惊又惧地看向自己那个混不吝的儿子:
浑、浑儿!这、这……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啊!
她声音都在发颤,仿佛看到了薛家满门抄斩的祸事临头。
薛浑也傻了,他万万没想到杨曦会来这么一手。
短暂的震惊过后,看着母亲惊恐的样子和杨曦那带着点狡黠又无比认真的眼神,一股巨大的、混合着荒谬感和极致刺激的洪流冲垮了他。
他猛地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大笑,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飙了出来,一边笑一边用力拍着自己的大腿:
哈哈哈!好!好一个‘媳妇’!
娘!您听见没
您儿媳妇给您请安呢!哈哈哈!
他不但不阻止,反而觉得这是天底下最好玩、最痛快的事情。
一把将还在行礼的杨曦拽起来,揽进怀里,得意洋洋地对着呆若木鸡的母亲炫耀。
薛母看着眼前这对璧人——一个男装丽人,一个放声大笑的混世魔王——眼前一黑,差点当场晕厥过去。
她指着薛浑,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最终只能发出一声悲鸣。
由闻声赶来的仆妇搀扶着,几乎是逃离了这个让她三观尽碎的地方。
你疯了!
佛堂里只剩下两人时,杨曦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一阵羞赧,捶了薛浑一拳,脸上却飞起红霞。
薛浑止住笑,紧紧抱住她,下巴抵在她头顶,声音里还带着未散的笑意,却无比认真:
我是疯了!为你疯的!曦儿,我的好媳妇儿!
他低头,带着少年人不管不顾的冲动,吻住了她的唇。
自此,媳妇成了杨曦在薛母面前雷打不动的自称。
每一次请安,每一次送礼(礼物越来越贵重,从宫缎到珍玩),都像一次次精准的投石……
在薛家平静的湖面投下惊涛骇浪,也在张克礼那本就岌岌可危的忍耐线上反复践踏。
6
达令风波
张府的气氛,已经降至冰点。
张克礼身上那股军阀子弟的戾气越来越浓重。
他不再踏足杨曦的院落,连表面的问候都省了。
偶尔在府中狭路相逢,他那双眼睛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死死钉在杨曦身上,像淬了毒的刀子,带着毫不掩饰的憎恶和屈辱。
府中的下人更是噤若寒蝉,走路都恨不得贴着墙根,生怕触了霉头。
杨曦不是没看见。
薛浑带来的短暂欢愉像一层虚幻的泡沫,张克礼那冰冷的眼神就是戳破泡沫的针。
一种巨大的不安和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在每次与薛浑分别后,悄然漫上心头。
史书上冰冷的幽之禁中四个字,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她开始变本加厉地寻求刺激,试图用更强烈的感官体验来麻痹那不断滋长的恐惧。
她不再满足于偷偷摸摸去薛府,甚至开始将薛浑带回张府——这个她名义上的家。
第一次,是在一个暴雨倾盆的午后。
薛浑浑身湿透地翻墙进来,只为了给她送一把新得的、据说是前朝名匠打造的匕首。
看!曦儿!漂亮吧削铁如泥!
少年献宝似的将匕首递到她面前,雨水顺着他轮廓分明的脸颊滑落,眼睛亮得惊人。
外面电闪雷鸣,屋内却暖意融融。
巨大的恐惧和巨大的甜蜜交织着,撞击着杨曦的心脏。
她看着眼前这个为了她什么都敢做的少年,一股不顾一切的冲动攫住了她。
浑郎……
她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主动吻了上去。
外面的雨声成了最好的掩护。情到浓时,薛浑忘情地低喊:
达令!我的曦儿达令!
这声充满了现代情调、在这个时代显得无比怪异的昵称,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烫穿了紧闭的房门。
门外,正准备敲门询问公主是否要添炭火的张克礼,像一尊瞬间被冰封的石像,僵立在那里。
他透过门缝,清晰地看到了里面那对忘情纠缠的身影,听到了那声刺耳的达令。
他听杨曦身边伺候的宫人说,这是代表心爱之人的意思。
他握在门框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出咯咯的声响,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褪尽了,只剩下一种死寂的、近乎疯狂的青灰。
眼中最后一丝犹豫和顾虑彻底熄灭,取而代之的是被彻底践踏尊严后、野兽般的暴怒和毁灭欲。
他猛地转身,大步离开,沉重的脚步踩在积水的回廊石板上,溅起冰冷的水花。
每一步,都带着要将一切都碾碎的决绝。
杨曦沉浸在薛浑的怀抱里,对此一无所觉。
风暴,已然在门外聚集,即将以雷霆万钧之势,将她和她那不顾一切的爱情,彻底撕碎。
……
7
幽禁之始
暴风雨最终以一种最符合帝国体面、却又最屈辱的方式降临。
没有预兆,没有争吵。
在一个看似平静的午后,一队身着玄甲、腰挎横刀、面无表情的千牛卫,如同冰冷的铁流,无声地包围了张府。
沉重的脚步声踏碎了府邸虚假的宁静……
为首的内侍监手持一卷明黄的帛书,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执行公务的漠然。
襄阳公主接旨——
尖细的声音在死寂的庭院中响起,带着一种令人心寒的穿透力。
杨曦被春桃连扶带拽地从内室拖出来,脸色惨白如纸,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
该来的,终究是来了。
她看到了帛书,看到了那些冰冷甲胄反射的寒光,更看到了站在内侍监侧后方、如同毒蛇般死死盯着她的张克礼。
他那张曾经还算周正的脸上,此刻只剩下扭曲的快意和刻骨的怨毒。
……公主行止失仪,罔顾礼法,有损天家清誉……
着即收禁西内太极宫,静思己过,无诏不得出……
内侍监平板无波的声音宣读着判决,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鞭子,狠狠抽打在杨曦身上。
西内太极宫。
那是皇宫深处,专门囚禁有罪宗室的地方。无诏不得出——这就是终身监禁!
不……陛下!
我要见陛下!我是他的女儿!
还有我的侄儿!他不能……
杨曦终于崩溃了,挣扎着向前扑去,声音凄厉尖锐,带着绝望的嘶喊。
两名高大的千牛卫立刻上前,如同铁钳般牢牢制住了她的双臂,动作没有丝毫怜香惜玉。
冰冷的甲胄硌得她生疼。
殿下,请自重。
内侍监眼皮都没抬一下,语气毫无波澜:
陛下有旨,即刻移送。带走。
她被粗暴地拖拽着向外走去。
经过张克礼身边时,他嘴角勾起一抹残忍至极的冷笑,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
公主殿下,您的‘达令’,很快就能去崖州团聚了。
他的目光扫过她瞬间灰败绝望的脸,补充道:
薛枢,薛浑,李元本……一个都跑不了!
您就在太极宫,好好听着他们的消息吧!
薛浑!崖州!
这两个词如同最后的丧钟,彻底击垮了杨曦。
她眼前一黑,身体软了下去,再无力挣扎。
意识模糊前,她只看到张克礼那张写满报复快感的脸,在视野中无限放大、扭曲。
……
8
太极宫殇
西内太极宫的岁月,是凝固的灰色。
她被关在一处偏僻宫苑的正殿里。
殿宇高大空旷,却阴冷得刺骨,即使盛夏时节,也透着一股驱不散的霉味和寒意。
朱漆剥落的门窗紧闭,只有高墙上狭窄的窗棂透进几缕吝啬的光线,在地上投下斑驳摇曳的影子。
殿内陈设简陋到了极致,只有一床、一桌、一椅,冰冷坚硬,再无半分公主的尊荣。
看守她的老宫人是个哑巴,脸上刻满了深深的皱纹,眼神浑浊得像两口枯井。
她每日只是机械地送来粗糙的饭食和清水,动作迟缓,从不与杨曦有任何眼神交流,仿佛面对的只是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
死寂,是这里唯一的主旋律。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无数倍,每一分每一秒都成了煎熬。
杨曦蜷缩在冰冷的床榻角落,最初的绝望和恐惧过去后,只剩下无边的麻木和空洞。
她像个失去灵魂的躯壳,终日望着那扇紧闭的、象征着彻底隔绝的门。
消息,是透过那哑巴宫人偶尔更换时,门外侍卫压低的交谈碎片,像毒虫一样钻进她耳朵里的。
……薛家那两个……流放崖州……永不赦还……
……李元本……功臣之后……死罪可免……流放象州……
……驸马张克礼……陛下嘉其忠直……擢升了……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刀子,在她心上反复凌迟。
崖州!
烟瘴之地,流放等同于死刑!
薛浑……那个像太阳一样的少年……
他该怎么能熬过那漫长的、九死一生的流放之路
他会不会死在那瘴疠横行的南荒
还有李元本,象州虽比崖州略好,但同样是绝地……
都是因为她!
因为她那点可笑的、对自由的渴望和放纵的情爱!
啊——!
在听到薛浑兄弟启程离京的消息那晚,杨曦终于彻底崩溃了。
压抑了许久的痛苦、悔恨、绝望如同火山般爆发出来。
她发疯似的捶打着冰冷的墙壁,用头撞着坚硬的床柱……
指甲在木头上抓出道道血痕,喉咙里发出野兽般凄厉绝望的哀嚎,泪水混合着血水糊了满脸。
浑郎……元本……对不起……对不起……
她蜷缩在冰冷的地上,身体因剧烈的痛苦而抽搐,意识渐渐模糊。
黑暗彻底吞噬她之前,只有一个念头:
结束吧,让这一切都结束吧!
……
9
梦醒时分
同学同学!醒醒!图书馆要闭馆了!
一个带着些许不耐的年轻男声,像从遥远的水底传来,越来越清晰。
杨曦猛地一颤,如同溺水的人被拽出水面,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
刺目的白光让她下意识地闭紧了眼睛,生理性的泪水汹涌而出。
她回来了
她颤抖着,小心翼翼地睁开眼。
眼前是熟悉的、略显陈旧的图书馆木质长桌,桌面上摊开的,正是那本硬壳的《新唐书》。
窗外,城市的霓虹灯已经亮起,在深沉的暮色中闪烁。
刚才推她的,是图书馆的管理员,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男生,正皱着眉看她。
同学,你没事吧做噩梦了
男生看着她惨白如鬼、满头大汗、泪流满面的样子,语气缓和了一些,带着点关切。
噩梦
杨曦没有回答,她的目光死死地钉在摊开的书页上。
那几行冰冷的小字,此刻在她眼中如同燃烧的烙铁:
襄阳公主……颇纵恣,微行市里。与薛浑、李元本等乱……穆宗幽之禁中……薛浑等流崖州……宝历二年,敬宗放还……
每一个字!
每一个事件!
每一个名字!
都与她刚刚经历的那场噩梦严丝合缝!
甚至连时间点——宝历二年被放还——都完全一致!
那不是梦!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惊骇、荒谬和某种无法言喻的恐慌的洪流瞬间冲垮了她。
她猛地抓起那本厚重的《新唐书》,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跌跌撞撞地冲出图书馆。
夜晚微凉的风吹在脸上,带着城市特有的尘埃和尾气味道,却让她感到一种久违的、属于现代的真实感。
然而,这真实感很快被心头那惊涛骇浪般的念头淹没。
她冲进历史系办公楼,凭借着记忆,疯狂地拍打着走廊尽头那间挂着陈国栋教授铭牌的门板。
陈教授!开门!陈教授!是我!杨曦!
门开了。
陈国栋教授花白的头发有些凌乱,显然是被她急促的拍门声惊动。
他扶了扶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看清门外是那个平时还算文静、此刻却状若疯癫的学生时,眉头深深皱起:
杨曦同学这么晚了,出什么事
杨曦几乎是扑了进去,将手中的《新唐书》重重拍在教授堆满书籍和资料的办公桌上。
翻到那一页,手指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用力戳着襄阳公主、薛浑、李元本、幽禁、流放这些字眼……
教授!是她!是我!那是我!
她的声音尖锐得变了调,语无伦次:
我穿过去了!
我成了襄阳公主!
那些事!书里写的这些事!
都是我做的!嫁张克礼!微服私访!
认识李元本!认识薛浑!还有薛母!
我叫她婆婆!是我喊的!还有驸马……
张克礼他告状!我被关起来了!
薛浑被流放了!
是真的!教授!那些历史是真的!
是我经历的!不是梦!
她急切地、混乱地诉说着,试图将梦境里每一个细节都倾倒出来,以证明自己的真实经历。
她的眼神狂乱,充满了血丝,带着一种走投无路之人抓住唯一浮木的绝望和疯狂。
陈国栋教授起初只是愕然地看着她,听着她语无伦次、充满奇幻色彩的叙述。
渐渐地,他脸上的愕然变成了严肃,眉头越锁越紧。
当杨曦说到激动处,甚至模仿起在太极宫崩溃撞墙的动作时,教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站起身,绕过堆满书籍的办公桌,走到杨曦面前。
没有像她期待的那样露出震惊或恍然大悟的表情,反而用一种近乎悲悯的、看着迷途羔羊的眼神看着她。
杨曦同学,
陈教授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学术权威特有的、试图安抚人心的力量,却冰冷地斩断了她所有的希冀:
你冷静一点。
你最近是不是学业压力太大了
或者……看了太多网络小说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布满泪痕、因激动而扭曲的脸上,轻轻叹了口气,语气更加凝重,带着不容置疑的宣判意味:
你刚才描述的这些……妄想症,是病。
得治。
哐当!
杨曦手中死死攥着的《新唐书》,重重地滑落在地板上,发出沉闷而绝望的声响。
书页摊开着,那记载着襄阳公主风流荒唐一生的文字,在办公室惨白的灯光下,无声地嘲笑着她。
教授的话,像一盆混合着冰块的冷水,将她从头浇到脚,连灵魂都冻僵了。
妄想症病
她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比被囚禁在西内太极宫更深沉、更彻底的孤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吞没。
她站在堆满历史尘埃的办公室里,站在代表着真实和权威的教授面前,却像一个被彻底放逐到时间之外的幽灵。
历史清晰地记录了她的存在,她的所为。
然而,在这个世界,却无一人愿意相信她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