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玄幻小说 > 白衣人 > 第一章

一、
白衣取魂夜
世界尽头的一座渔村里,在清晨来临之前,就是天降要蒙蒙亮的那一小会儿时间,村子里会游荡着一群白衣人。它们虚无缥缈,没有摸得着的肉体。村民都害怕它们,因为这群白衣人只有一个职责,当家里有人快要过世,它们就会进到房间,取走人的灵魂。
取魂的这一步很关键,若是房间里还有其他人,无论他们的健康状况如何,白衣人也不会放过他们。而除了死者以外,其余被取走灵魂的人并不会死去。他们会继续活在村子里,只是没有了思想,也丧失了行动力,村里人将他们称为活死人。他们害怕活死人,多数情况下会将有活死人的房子封锁起来,不让里头的人出来。
有时更为激进的村民会放火烧了那些房子,好让里头的人一了百了,当第二天清晨看到一群白衣人前来收魂,他们才能放下心来,认为村子里少了一处被诅咒的地方。
当然了,也有白衣人取魂失败的例子。要是阳光出现得早了,或是将死之人在白衣人到来之前先咽了气,那么游离于房间之内的灵魂就不受白衣人的管制。它们对于这些游魂束手无策,只能任其在人世间游荡。取魂失败的白衣人会被处决,可是村里没有人知道又是谁在处决这些白衣人。
而那些游魂呢他们有些能在人世间停留很长一段时间,陪伴伤心欲绝的亲人们从悲痛中慢慢恢复;有些则只能待上几天,他们的记忆丧失得很快,很快就会忘了活在世上时的一切回忆。至于那些游魂最终去向了何处,村里人也是猜不出个所以然。
一个平常的傍晚,玛丽正在厨房里准备晚餐。孩子们在一旁闹着要吃甜点,可是玛丽却一直不肯,说要等爸爸回来后才能开饭。对于这个理由孩子们并不买账,他们自认为是这个家庭里最重要的人,所有的一切都应该以他们为中心。但玛丽也是个坚强的女人,对于孩子们的任性,她毫不退让,还威胁说如果他们再闹下去,今天谁都别想吃到甜点。
孩子们突然老实了下来,但也不想乖乖地待在家里。他们冲出了房门,跑向了海边,那里是他们的游乐场,填充了他们的童年。玛丽看了看跑远了的孩子们,无奈地摇了摇头。
空荡荡的房子里只剩她一人,这让她感到惬意。一天里也就这些时候她能真正放松下里,享受生活。渔村里有传统,教导女人应该待在家里,服侍丈夫和照顾孩子。只是玛丽从来都不认同这古老的传统,她平日里有很多爱好,而最近,她迷上了剪纸。
准备好晚餐,她来到了客厅,拿出一叠几天前买来的红纸,用一支铅笔在上头勾画了起来。她的脑袋里装了好多新奇的东西,比如长着翅膀的兔子,有两个脑袋的小狗,还有能在陆地上飞奔的大鱼。玛丽认为世界不应该只是眼睛所见到的模样,有无数种可能等待着她去探索。
她坐在椅子上认真地剪了起来,可是外头突然躁动了起来。
她来到窗边,看到有一群人冲房子跑了过来。
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二、
渔夫的最后航程
清晨出海前,一切都一如往常。按惯例,乔治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准备出门,一是不想在村子里撞见正在执行任务的白衣人,二来也想在温暖的被窝里多待一会儿。身边的玛丽睡得正香,她熟睡的样子特别像个没长大的婴孩。
乔治还去孩子们的房间张望了一眼,他们也还在睡梦中,通常要在一两个小时后才能醒来。看到了可爱的孩子们,他再一次确信自己有多爱这个家庭和现有的生活。厨房里有妻子前一晚准备好的早餐,黄油面包和一碗鱼粥。在海边并不缺鱼,可是要换到这稀缺的面包和黄油,那真得要些本事。
玛丽的弟弟是个商人,经常往返于不同村子间,于是便有了这些紧缺物资的来源。乔治一边嚼着面包一边观察着远处的天,十来年的出海经验已经教会他一些判断天气的技巧。这一天万里无云,也没什么风,应该不会出什么大岔子。
喝光了碗里的最后一口粥,乔治将妻子准备好的午餐——一个金枪鱼三明治——装入了胸带。在那个靠近心脏的地方,他想每时每刻感受到来自家庭的温暖。
乔治出门的时候太阳已经升了起来,村子里没了白衣人的身影,左邻右舍们也挨个出来活动。多数的青壮年这时准备着出海打渔,而贸易商人也要赶在这个时间出发,赶往最近的村落,以保证能在日落前赶回家。
乔治的船很小,只能装得下他和助手两人。他负责掌舵,助手负责扬帆。他们一块儿工作已经有几个年头,十分默契。
今天上船的时候,乔治向助手问好,打听昨晚都吃了些什么。助手说就挑了两条捕来的鱼烤了吃,味道极好。助手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父母住在另一个村子里。他则住在海边的一个小木屋里,里头就只放得下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他一个人住,所以也不觉得小。
助手也向乔治问好,感谢他昨天分给自己的鱼,让晚餐有了着落,并略带羡慕地说还是有家庭好,凡事都有人照料。
其实女人们也有自己的生活。乔治一本正经地说道,操持家务只是她们日常的一部分,还有很多关于她们的事儿,我们做男人的都不太清楚。
助手听了笑笑,说女人就是复杂,不像男人,简简单单,每天完成既定的目标,然后回家抱老婆睡觉。
乔治听了也乐了,然后拍了一下助手的后脑勺,别愣着了,赶快升帆,我们早去早回!
助手照做了,他一边将厚布做成的船帆升起,乔治一边在船尾摇桨,慢慢驶离了码头。
早上的工作一帆风顺,但因为没什么风,影响了船速,他们直到中午才驶达固定的捕鱼点。这地方属于冷暖洋流的交汇处,海水里充满了各类微生物,是鱼群的觅食天堂。乔治放下网,然后静静等了几分钟便往上捞。第一网收获不大,只捞上来十来条小鱼。
这只是开始,乔治对自己说道,慢慢会好起来的。
到了下午三四点,乔治已经完成了今日的任务,准备带着满满一船的战果回港。助手再次把帆升起的时候,突然从西北方向刮来了风。乔治预感到了有不妙的情况在前方等待着他们,可是这么多年的出海经验还是让他很自信,觉得能够应付过来。
往村子的方向航行了大概一个小时,前方出现了浓雾,是那种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雾。乔治感到很纠结,如果冒险进入雾中,就会迷失方向,大海可不是个适合迷路的地方,有太多的危险在等着水手们;而保险留在原地,就不知道这浓雾何时能够散去,要是过了今晚,这些鱼都死了发臭,那他们的损失就大了去了。
乔治觉得这不是他一人能做的决定,于是叫来助手一块儿商量。助手到底还是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在听完乔治分析完两种决定的利弊后,他觉得这个险值得一冒。他们都在一起出海过上千次了,这片海域就像是自家的后花园。大不了多在浓雾里耗上一会儿,凭借着经验总能找到出路。
乔治想了想,虽然觉得这主意有点危险,可也不是完全不能去尝试。只要根据记忆一点点调整方向,应该就能按照之前熟悉的航线返回。最后他看了一眼还在船里扑腾的活鱼,便下定决心驶进浓雾,怎么着也得带着这些活鱼到鱼贩子那儿去。
于是乔治命令助手调整好帆的方向,自己握紧船舵,开始朝雾里头进发。往前走了一段路,身处浓雾之中助手先沉不住气了。因为完全迷失了方向,他变得非常不安。乔治要求他冷静下来,不要影响自己掌舵。可是这一点也不起作用,助手越来越慌乱,已经无法保证船帆的方向。
这个时候乔治才意识到了紧迫感和危机感,可是他告诫自己千万不能乱。他首先要求助手不要说些动摇士气的话,然后严肃地喝道,让他握稳手中的麻绳,不要让船帆任意地晃动,并且紧告他要想活着回家这是唯一的办法。
可是无论乔治多么努力想要驶出困局,灾难还是发生了。来到了近海处,小船因为脱离了航道,重重地撞上了一处暗礁。助手开始尖叫起来,因为桅杆突然折断,向前倒去。乔治因为身在雾中闪躲不及,脑袋被桅杆砸中,瞬间失去了意识,掉进了海里。
三、
灵魂的告别
玛丽冲出房门,首先看到了飞奔而来的孩子们。
杰佛瑞和玛琳娜满脸是泪,稍小一点詹姆斯还未懂事,只是一脸茫然地跟在了后面。
妈妈!妈妈!杰佛瑞朝玛丽喊道,他们把爸爸抬过来了!汤姆大叔说爸爸受了重伤,情况不妙!
玛琳娜在一旁只管哭泣,而才两岁半的詹姆斯还分辩不明哥哥这番话里的信息。
玛丽心头一沉,脑中一片混沌。她无法相信昨天还在同一张床上做爱的丈夫竟然受了重伤,而对于乔治是如何受的伤,伤势如何,她既急切着想要了解,又心生一股剧烈的抗拒。
她害怕自己到头来会得知最糟糕的结果,乔治不仅是自己的爱人,孩子的父亲,还是这个家的经济和精神支柱。她害怕失去乔治,害怕这个家会瞬间坍塌。
妈妈,妈妈!我害怕!杰佛瑞一下扑进了玛丽的怀里。玛丽抱紧他,示意玛琳娜去照顾弟弟。然后继续倚着门框,等待着那群人一点点靠近。
随着时间一秒秒过去,玛丽的围裙上浸入着一滴滴眼泪,那群人的形状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走在最前面的是两个熟人,泰瑞和约翰,乔治最要好的两名渔夫。他们的手上抬着一个人,沾满鲜血的人,没有生气的人,软得像滩烂泥的人。
玛丽无法相信那就是自己熟悉的丈夫。一口气呛住了她,让她无法正常呼吸。泪水一下子涌满了眼眶,如豆大的珠子一般在脸颊上淌下。
玛丽!噢,玛丽!一个中年妇人率先抱住了已经被泪水模糊了视野的玛丽,她虽然认得出这声音,可是却一时间叫不出对方的名字。一定要坚持住!不能垮,不能垮啊!这个家,还有孩子们,都要我们女人去撑起来啊!妇人继续说道。
当泰瑞和约翰终于来到了门前,玛丽抬手擦开了眼中泪,她见到了丈夫那张血肉模糊的脸。
是他,确实是他!玛丽终于接受了之前竭力抗拒的事实。
玛丽,医生正赶过来!我们能做的也只有把乔治带回家!约翰安慰玛丽道,然后拨开麻木无感的她,和泰瑞一起将奄奄一息的乔治抬进了屋。
其他人没有进来,只是站在门外观望着。这些人不知是出于同情还是看戏的好奇。也没有一个人走上前来安慰玛丽,只是默默地看着,就好像有什么至关紧要的消息要被公开。
中年妇人搂着玛丽带她和孩子们走进了房子,关上门,和外面的世界断绝联系。房间里的蜡烛被一盏盏点燃,妇人将餐桌上的饭菜收起,好让重伤的乔治能躺在上面。
医生带着行李箱匆匆赶来,没有带护士或是助手,也许有人提醒过他,病人已经没什么希望了。医生检查了一番乔治的生命体征,没过多久就对着玛丽和两个男人摇摇头,表示自己无能为力。他没待多久就离开了。医生的职责是治病救人,不是在病人垂危之时给予关爱。
医生离开之后,玛丽彻底垮了,瘫坐在地,不得动弹。中年妇人一边抱紧她,一边赶着孩子们让他们回到自己的房间。泰瑞和约翰希望自己能做些什么,却发现在这种时刻自己尽然无能为力。他们只好在玛丽边上蹲下,告诉她在乔治到底身上发生了什么。
他们回来的时候碰上了大雾。船偏离了航道,撞上了暗礁。折断的桅杆砸向了正在掌舵的乔治,身处浓雾之中,他意识到发生的一切时已经太晚。最后是他的助手抱着他游回了海滩。其实事发地离岸边只有不到半公里,谁能想到会发生这么不巧的事情。约翰说完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来安慰玛丽。
要不你们先回去吧!中年妇人说道,两个男人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我会留下来陪玛丽。她也需要陪乔治度过最后一晚,明早…突然她意识到了什么,没有说下去。
好吧,那这里就交给你了!乔安娜!然后泰瑞和约翰就走出了房子,他们要将这个噩耗告知于守候在门外的看客们,好让他们快快散去,不要在这里打扰这不祥的安宁。
太阳落了下去,玛丽的心中听到了一个声音,这是乔治的最后一晚了!明天早上,他就要离开我们,离开这个世界!
四、
双面情人的秘密
躺在餐桌上的乔治并没有失去意识,虽然由于失血过多,生命的体征在慢慢消退,可是听觉还在起作用。当听到妻子止不住的哭泣,孩子们叫嚷着要吃晚饭,而乔安娜,他的情人,则正故作镇定地安慰着玛丽,乔治有股说不出的痛楚。
他想开口说话,让他的两位爱人得知心中的想法,可是却无法让声音脱口而出。他也想再看一眼孩子们活泼可爱的样子,毕竟他已经从医生口中得知自己的气数不长。
年长的乔安娜明显要成熟得多,她的丈夫也死于海难,所以对于这一切并不陌生。乔治知道她第一时间赶来,与其说是来安慰玛丽,倒不如是来见自己最后一面。
与寡妇有染是村子里的禁忌,可是他们一直很小心,总是在白衣人出没的那段时间幽会,这样就没人能看到他穿行在两座房子之间。
乔安娜一边安慰着玛丽,一边让杰佛瑞过来,叫他将晚餐端到房间,分给自己和两个妹妹。杰佛瑞照做了,在取食物的过程中眼睛一直充满畏惧,不敢看桌子上奄奄一息的父亲。他已经知道关于白衣人的故事,对于明天早上会有白衣人来家里收走父亲的灵魂,他是又惊又怕。可是现在有个不认识的女人要让他像个男子汉一样去照顾妹妹们,杰佛瑞的内心感到十分的困惑。
按照乔安娜的嘱咐,杰佛瑞将食物端进房间就把门紧紧关上。对于儿子短暂地在身边停留,痛苦的乔治得到了一些安慰,他只是担心,日后妻子会如何对待自己的离开,和怎样撑起这个令人头疼的家。
会不会也有别的渔夫会借机接近玛丽,成为她的情人这个可能让乔治妒火中烧,他不愿去相信会有其他男人触碰妻子的身体,在那张熟悉的床上共享鱼水之欢。
必须想个对策!乔治决定道,如果可能,就让玛丽带着孩子回娘家生活!在那里,我的一家都能得到照顾和保护。
虽然有了想法,可是要如何将计划落实,乔治想不出任何办法。时间是他最大的敌人,过了今晚,对于这个家庭的一切,他都无从掌控。
渐渐地,夜深了,已经严重脱水的玛丽瘫坐在墙角,乔安娜从手中的碗里喂她喝一点鱼粥,帮助自己的情敌恢复体力。在共同的爱人即将离世之时,任何的竞争都是不足为道的,两个女人应该联合起来,共同渡过这个难关。
此刻的乔治很感谢能有乔安娜在家里照顾着玛丽,否则在这样的惨剧下,妻子一定会奔溃得无法收拾。喂完玛丽之后,乔安娜也给自己弄了点吃的,咬了几口难得一见的面包,便夸起了玛丽的好运,说自己好几年都没有见过这宝贝玩意儿。
当然了,她在说谎。乔治每次去和她幽会的时候都会带上一些面包和黄油,而这些小恩小惠能让乔安娜感到特别的温暖。
吃完饭,有了精神,两个女人,特别是玛丽,便强打起精神,给乔治擦拭身体和更换衣服。当那两双因为劳作而有些粗糙的手碰到自己的身体时,有一股满足感在乔治的全身传递,这让他顿时感到很幸福,想着要是能在此时此刻咽气离开人世,那会是一件没有什么遗憾的事情。
等自己的身体被洗干净,也穿上了自己最喜欢的衣服,乔治听到了从教堂传来的午夜钟声。这意味着还有几个小时白衣人就要来带走自己,而自己还没有想出办法将对家庭的安排传递给任何人。
乔安娜和玛丽挨着肩并排坐在两张椅子上,在这种时刻,她们需要彼此的温暖。后半夜里她们轮流为乔治守夜,乔安娜快坚持不住了,就会叫醒玛丽,好让自己睡一会儿,而玛丽困了也会照做。
两个女人的情绪渐渐稳定了下来,只有躺在床上的乔治越来越心急如焚。但到了凌晨时分,一切都已经太晚,他也接受了生活中那些不可控制的部分,将未来留给玛丽独自去应对。
她弟弟一定会来经常照料这个家的。他是个可靠的小伙子,值得信赖。最后,乔治只能自我安慰道,等待最终命运的到来。
我们进卧室吧,时间差不多了!乔安娜抱着依依不舍的玛丽,试图将她从椅子上拖起来。隔着窗帘,已经能看到窗外有了破晓的迹象。那些白衣人已经在路上了!不走,孩子们就要连母亲都保不住了!
乔安娜后面的这句话惊醒了玛丽,她擦干了眼里的泪水,一步一回首地在中年妇人的陪同下回到了房间。
而没过多久,房子的前门被推开。乔治明白,他生命的最后一刻已经近在眼前。躺在桌上,他能感到白衣人散发的那股严寒。渐渐地,他的灵魂被拖出了肉身,漂浮在空中。这时,他恢复了视觉,又能看一眼这熟悉的一切。
两个白衣人在房间里,看不清它们的脸。然后慢慢飘向白衣人的过程中,他环视了一周即将永别的家。
可是,在走廊的尽头,他看到了最不想见到的景象。他想大声呼喊,可是却发不出声音。
五、
活死人的诅咒
远处的海平线上,橙红色的太阳已经露出了脑袋,晨晖映红了一大片天空,也给海面盖上了薄薄一层暖色。
村子开始热闹了起来,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乔治的事,也清楚白衣人在今晨完成了取魂的使命。只不过是少了一个能干的渔夫,多了个年纪尚轻的寡妇。这种事在以打渔为生的村子里并不是什么稀奇事,没过几天,发生在乔治家的惨事就会被淡忘。一切又会一如往常。
静静地待在卧室抽泣的玛丽听到了房门合上的声音。这宣告了收魂仪式的结束,也标志了乔治生命的正式终结。一切尘埃落定,玛丽反而镇定了下来,一点点地恢复理智,告诉自己,从这一刻起,整个家庭的重担就落在了自己身上。
乔安娜递给她一块毛巾,好让玛丽擦去满脸的泪水。她们又各自喝了几口水,令沙哑干疼的喉咙能够好受一些。两个女人明白,接下里还有一连串的事务需要安排,通知乔治的亲属、挑墓地、安排葬礼,准备入土仪式,之前在脑海里操练过的仪式要一步步在现实中实现。虽然这不是她们想要看到的,可是现实到了这一步,她们也只能安心接受命运的安排。
情绪稳定了之后,乔安娜问玛丽是不是该走出卧室去面对已经没有生命迹象的乔治。玛丽点了点头,然后乔安娜便推开了房门,走进了客厅。
阳光从窗户里照进来,刚好落在乔治的脸上。看到丈夫的嘴唇没了血色,玛丽再次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真的,丈夫已经一去不返。只是他脸上痛苦的表情让自己很难受,想到一定是因为死前做出了拼命的挣扎,玛丽就感到了一阵悲痛。
在乔安娜的陪同下,玛丽来到了乔治的身前,伸出手去替丈夫合上了那双无神的眼睛。有几滴眼泪流了下来,乔安娜为玛丽将它们擦去,然后安慰并鼓励着对方,帮她保持坚强。作为更有经验的女人,乔安娜明白逝者已去,生者已矣的道理,于是鼓励玛丽去厨房吃一点东西,以恢复体力,并告诉她自己会陪在乔治身边。
玛丽切了几片面包,抹上黄油,咬了几口就发现自己吞咽得有些困难。也许这点东西能够帮自己撑过这个早上,也许等葬礼的事情运作起来,身体就能够恢复些气力,也能吃得下更多的东西。然后她便将另外几片面包也抹上了黄油,准备让乔安娜也吃上一点。
她帮前帮后的,平时也不熟,总觉得有些不太正常,特别是她看自己丈夫的眼神。可是此刻再去计较这些都不是足够聪明的事,往事以后有的是机会差个一清二楚,而现在对方这么无私地帮助自己,玛丽觉得应该心存感激。
可是,当她转过身去,眼睛扫到客厅对面的墙角,整个人一下震住了,不敢相信亲眼所见的景象。
手中的面包也随之划落,沾上黄油的那面落在了前一天打扫干净的地面上。
是詹姆斯,自己最小的孩子,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看起来没有任何的动静。
六、
灵魂的囚笼
虽然已是预料之中的结果,当乔治在白衣人的斗篷里等来了詹姆斯的灵魂,他还是感到无比的悲痛。
他大声哭诉着,乞求白衣人网开一面,放过自己的孩子。詹姆斯是那么的年幼无知,两岁半的他什么都不懂,甚至连一句简单的话都说不清楚。乔治盯着白衣人那张没有五官的脸,希望得到一些回应。
只是他的抗争是徒劳的,白衣人都没有搭理他的意思。任务完成,白衣人便转身准备离开这间洋溢着死亡气息的房间。这时乔治想到了玛丽,为她难过。妻子不仅要面对已经死去的自己,还要试着去接受詹姆斯成为活死人的现实。他担心这一切会压垮她,只能希望陪在身边的乔安娜能够照顾玛丽,陪她度过这一难关。
待在白衣人半敞开的斗篷里,乔治看着它们走出了自己的家门。屋外一片阴森的景象,村子里布满了雾,一直延伸至原处的森林。
一旁的詹姆斯认出了自己,过来依偎着乔治。这让他感到了一丝温暖,虽然依然为自己的儿子感到悲伤,可是如今有他在身边作伴,倒觉得不那么孤单。也许在另一个世界里,他能照顾好儿子的灵魂。也许他们能够一块儿长大。
谁知道呢在死之前,谁又能确切地了解灵魂的世界
太阳过一会儿就要露出海面,白衣人们完成了任务,朝森林的方向走去。乔治好奇自己会被带往何处,毕竟以后的日子里都要长期囚禁于某地,自然想弄得越明白越好。
白衣人走进了森林,可是并没有放慢脚步,反而越走越快,朝山脚的方向走去。这个名叫弑英山的地方当地人都是敬而远之,因为传说有英雄带着几名骑士想去征服他,但却死于非命,毫无音讯。没有人敢去搜救他们,因为连英雄和强壮的武士都不能幸免,普通的老百姓又能有多少活下来的希望
白衣人们来到了山脚边,那里有个幽深的洞口,里头一片漆黑,看不见一丝光亮。接着,乔治和他的儿子就被带了进去,之后发生了什么,他们却没有一丝的意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乔治在一个朦朦胧胧的环境中醒来,周边的能见度很低。他想找到自己的儿子,可是却看不到他的踪迹。他试着喊了几声,却连自己的声音也听不到。这让乔治焦急万分,无法想象詹姆斯如何能在这糟糕的环境中不慌张。
他走动了起来,希望能摸清这诡异之地,可是没走多久他便迷失了方向。过程中他有碰见其他的灵魂,有一个还是自己的熟人,几年前去世的杰克老船长,当年正是他将航海的要领传授给自己。他上去想打声招呼,顺便打听下儿子的动向。由于说不出话,他只能努力做出一系列令人费解的动作来传达自己的意思。
可是杰克船长却没有一丝反应,他的表情甚至看不出是否认识自己。这让乔治很困惑,当两人还在世的时候,他们的关系很要好,乔治也经常会把老船长请来家里做客。可是如今,杰克船长竟然一幅认不出自己的表情,乔治觉得无法理解。
他又做了些尝试,可是却没有什么积极的回应,于是只好暂时告别老船长去继续寻找詹姆斯。如果在这里能碰到杰克船长,那就有可能找到儿子。乔治坚定了信念,认为只要不放弃努力,终会有遇上詹姆斯的那天。
而现在的白衣人们,由于太阳升上天空,便纷纷开始休眠。它们要为下一次行动储备精力,取魂关系着它们的生命,稍微慢上一点,等着它们的也是消亡的命运。
七、
寡妇的抉择
当玛丽从昏迷中苏醒,乔安娜还是像个忠实的朋友陪在身边。太阳这时已经彻底脱离了海面,从外头的街道上传来了人们外出活动的动静。
玛丽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确认身前詹姆斯的情况,她竭尽所能呼唤着儿子的名字、晃动着他的身体、并且还会检查他的眼睛,看它们对阳光有没有反应。
可是令玛丽失望的是,这一次的结果和她昏迷前得到的一样,詹姆斯没有表现出一丝有意识的迹象,像一块有温度、有心跳的木头,呆呆地站在墙角。玛丽的第一反应想要撕心裂肺地哭泣,可是理智阻止了她这么做。她害怕把动静闹得太大会惹来邻居们的怀疑,因为以前见过村里人是如何对待出了活死人的家庭。
几年前,有一户人家的妻子被马车撞倒身亡,老年痴呆的婆婆因为无意间在凌晨走进了客厅而被白衣人收了魂。于是村民就自发地组织起来,包围了那栋房子,要求丈夫交出自己已成活死人的母亲。
一开始,男人奋力抗争,宁死不屈,坚持要维护住母亲的生命和家庭的尊严。可当看到有好事者搬来了油瓶和火把,威胁着要烧掉整座房子时,男人屈服了。他意识到还有孩子们的生命需要去保护。他将母亲交给村民后,便不忍心地回房间关上了门,只是透过窗户看到村民们将自己的母亲绑上了石头扔进了几米深的海水里。
这事玛丽亲眼见识过,当时乔治带上她和村民们一块儿去威胁男人。当这悲剧落在了自己头上,她才无比懊恼当时犯下的罪过。这还不是最过分的,还有一些村民更为极端对待活死人的事情,她都不愿意去相信,以前是因为不信邻居们会如此的野蛮,现在不信,是因为不想让那些事情发生子自己的头上。
如今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没过多久牧师就要带人来取走乔治的尸体。入殓仪式将于下午在村里的教堂举行,届时乔治生前的好友们都会来参加。而她还要带上自己的孩子。在牧师到来之前,当务之急便是将詹姆斯安置在一个任何人都不会察觉的地方,甚至连他的哥哥姐姐都不能知道。这样,她才能想出下一步的对策。
向杰佛瑞和玛琳娜撒谎不算太难,可是身边这位平日里没有交集的女人,她能完全信任吗玛丽心中的不安正在不受控制地膨胀,她不敢去看乔安娜的脸,害怕上面会挂上令自己绝望的表情。
玛丽,你要冷静点!乔安娜说话了,现在不是崩溃的时候,一定要把詹姆斯藏在一个牧师不会发现的地方。然后让另外两个孩子老老实实地待在房间里,不要出来!
听到了这里,玛丽不安的内心看到了一丝希望。也许身边这个女人是善良的,想真的帮助自己;也许自己可以相信她,并且和她一块儿来商量接下来的对策。这时玛丽转过头去看着乔安娜那张坚毅的脸庞,心中感到了温暖。她无法相信,竟然有女人也能给她这样踏实的安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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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丽向乔安娜表示感谢,并且抱起詹姆斯开始在自己的卧室里找起地方来。床底下太容易被发现,门背后也有风险,最后,还是那个双门衣柜成了最为保险的选择。而詹姆斯的身子也小,塞在里头绰绰有余。
然后她俩来到了客厅,守在乔治尸体旁,等待牧师的到来。
十来分钟后,有人来敲门了,熟悉的牧师带着四名自告奋勇的村民进了屋子。首先,按照惯例,牧师检查了乔治的身体,确认没有生命迹象后便向玛丽盘问起来。他先问身边的这位妇人为什么会在这里。面露难色的玛丽不知如何作答,而乔安娜抢在她前头,自我介绍说是玛丽的挚友,在这关键时刻自告奋勇地来替她分担忧伤。
牧师将信将疑,接着又问除了乔治和玛丽,其他的孩子们都在哪里,有没有什么异常。这一下戳中了玛丽的痛处,可是她还是强装镇定,撒谎说大儿子杰佛瑞和女儿玛琳娜还在卧室睡觉,而昨晚小儿子詹姆斯因为发高烧被舅舅带到了邻村的娘家去看医生。
牧师听了这番解释皱起了眉头,说村里也有医生,为什么还要去别的村子找。玛丽只好继续编谎言,说因为前一晚医生碰过丈夫的身体,怕孩子送到他手上会沾上晦气,自己家一直迷信很忌讳这些,所以才让弟弟连夜带上孩子去娘家。
接着牧师去孩子的房间检查了一番,果然如玛丽所说,杰佛瑞和玛琳娜还睡着。他还记着他们的名字,当年亲手为他们受洗。他走过去摇了摇孩子们的肩膀,看着他们从睡梦中苏醒,才打消了怀疑,催促着孩子们再多睡一会儿。牧师在回到客厅的过程中还特地张望了一番玛丽的卧房,确保没发现任何疑点之后才回到了乔治的身边。
玛丽,请原谅我之前的怀疑。这是教堂的程序,我有义务认真地履行。牧师又变得慈眉善目起来,带着歉意说道。
玛丽没有回话,暗自为刚才躲过一劫而感到万幸。乔安娜问他们要不要喝杯水,牧师摇摇头,说不能耽误葬礼的流程,于是就指挥四位村民抬着乔治出了房门。离开前,他和玛丽确认了下午入殓仪式的开始时间,并嘱咐她提前半小时来到教堂,有一些准备工作需要当面交代给她。
玛丽点点头,然后牧师就做了个祈福手势离开了。
那帮男人们还没走远,玛丽全身就一下子软了下来,要不是乔安娜第一时间扶住了她,又得瘫倒在地上。更有经验的妇人提醒玛丽现在才度过了第一道难关,后面的困难会一重重地往上叠。
这个时候唯一的选择就是保持坚强,然后想出最好的对策。时间是她们最大的敌人,一定要抓住手里的每一秒,越早行动,成功的希望也就越大。
八、
迷失的灵魂
在这个乔治无法理解的世界了,所有的规则都需要重新去学习。
比如,这个世界没有日出和日落,周围的光线总是一成不变,跟着一成不变的还有这里的能见度。一切都是无比的沉闷,让乔治喘不过气了。他无法相信这就是神父在布道中所描绘的永生世界。这一点都不像天堂,他也感受不到一丝快乐。
有一种解释是这里也许只是临时居所,等到时机成熟,他就能领到天堂的入场券,到那里和儿子相会。可是他立刻又怀疑起自己的推论,因为之前碰上的老船长,应该已经在这里等了好几年。他无法想象一直在这儿生活会出什么状况。
乔治所能感到的最直接情绪就是压抑,看不到希望的压抑,好像自己的心情永远好不起来。而在这之上,找不到儿子的焦虑为他增添了更多的烦恼。在这个地方,他不用睡觉,也睡不着觉,每一刻都是失眠时那种半梦半醒的状态。
他的灵魂之中,只有一个目的支撑他继续行动。那便是找到此刻不知在哪,一定慌乱无章的詹姆斯。他的心智是如此的不成熟,在这个时候,除了亲人,就没有别人可以依靠。
于是,乔治不停地寻找着,不顾迷失方向的风险,在遇到其他的灵魂时也会将詹姆斯的样子比划给对方,希望打听到一些有用的信息。那些同样在此游荡的灵魂中,有些还能做些手势回应,有些则对乔治不闻不问,当他不存在。这股傲慢令乔治感到愤怒,虽然同他们并不相识,可是却为同他们曾生活在一座村子而感到羞耻。
他仍然不停地寻找着,即使没有得到任何的进展,那股想要保护孩子的冲动驱使着他不断地前行,在这个模糊不清的世界中一次次的碰壁。虽然周遭的一切看起来一成不变,但乔治却开始意识到自己身上的变化。最明显的,就是他已经记不清他是如何来到了这里,也记不太清他在离开自己的肉身时所见到的一切。
当然他明白自己已经死去的结果,和自己正在寻找儿子这件事实,可那些关键记忆的模糊或缺失让他感到十分的迷茫。自己才三十岁出头,远远没到老来健忘的年纪啊!乔治督促着自己努力想起那些片段,只是越努力,那些细节都越发无法找回。仿佛记忆是在刻意同他作对似的,他越是希望想起些什么,那些记忆就跑得越远,让他赶都赶不上。
对于目前的乔治来说,这些困惑都算不上什么,快点找到儿子是当务之急,为此他改变了策略,试图动员那些能对他还有反应的灵魂们,让他们也帮忙一块儿找。这几位他都认识,近几年去世的,有两个他还去参加过葬礼。
他们都表示愿意帮忙,只是不清楚詹姆斯的模样。这可急坏了乔治,他用尽所有办法,用手势,用表情,将儿子的样子描述给他们。对方只是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并作为示意拍了拍乔治的肩膀,传达自己尽力而为的态度。
这令乔治安下心来。多几个人,就多几份希望。这个道理,他还是相信的。只是他突然发现自己记不起妻子在身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了,没多久前他还能记起来的,当时还特别默念了几遍,想宽慰自己。可是为什么现在却想不起来了
只是这时乔治也不去想这么多了,继续行动起来,在这座陌生的世界坚持不懈地要找到詹姆斯的踪迹。
九、
逃亡的母子
玛丽首先要考虑的是如何向杰佛瑞和玛琳娜解释刚刚发生了什么。乔安娜告诫她孩子的口风不严实,如果让他们知晓了真相,很容易走露风声。
对,那就用刚才的借口应付他们好了。玛丽信服地点起了头。可是问题接着又来了,如果要让那个谎言可信,她得第一时间去通知在隔壁村的弟弟,他是这个故事中不可或缺的一环。
可是现在怎么可能让我跑去和他商量对策,邻居们会看到我出门,会意识到有些不正常的事情发生!再说,下午还要赶去教堂参加乔治的入殓仪式,光是乘坐马车来回都赶不上时间!玛丽心急如焚,因为想不出对策,感到无比的焦虑。
如果你愿意相信我,玛丽!我可以为你代劳。你只需将要交代你弟弟的信息写进信里,我就可以立即跳上马车去到邻村把信交给他,并向他解释这里发生了什么!乔安娜握紧了玛丽那双正在颤抖的手,你必须待在这里,孩子们需要你!
玛丽心中有一大团说不出的感动,她像孩子一般,扑进了乔安娜的怀中,泪水也跟随着肌肉的抽搐一滴滴地滚落。
乔安娜简单地安慰了一番玛丽后就将她推开,说现在不是多愁善感的时候,时间不等人,要像男人一样来做决定。在玛丽还在试图收住泪水时,乔安娜便找来了纸笔,催促玛丽快点把信写完。
玛丽照做了,将家里发生的事情简单叙述了一番,然后在落款处写下姓名和日期,把信纸折叠了起来交到乔安娜手里。她是在和时间赛跑,而因为乔安娜的存在,她才有了一丝胜算。
乔安娜将信小心翼翼地藏进了内衣之中,这个时候不能有任何的大意,要是这份信的内容被他人发现,自己深爱男人的家庭很可能将要遭到毁灭性的打击。也许这便是对乔治这么多年来照顾和疼爱的最好报答,照顾好他的妻子和孩子,如同照顾自己的家人一样。在确保一切都万无一失后,乔安娜又对玛丽嘱咐了几句,告诫她一定要相信自己能够挺过去,并等待着自己的好消息。
玛丽说不出感谢,只能眼泪汪汪地看着乔安娜步履坚定地走出了屋子。她并不清楚这位刚刚离她而去的女人具体会怎样找到自己的弟弟并将处境同他解释清楚,只是直觉告诉她,成熟精干的乔安娜自有门路和方法来解决生活中的难题。她好奇这个女人平日里过得是怎样一种生活,是怎样的环境才能历练出这种临危不乱的风范。
盯着敞开的房门看了一会儿,玛丽恢复了理智,起身关上了门,然后来到了卧室,打开衣柜的门去查看詹姆斯的情况。在衣柜门敞开的那一瞬间,她的脑海里生成了一种无法抗拒的幻想,就是里头的儿子会重获生机,两眼会放出平日里那充满灵气的光芒。
只是现实令她的幻想落空、重归失望,她伸出手去摸了摸詹姆斯有体温却没有表情的脸颊,一种想哭的冲动再次涌了上来。不!我不能让情绪再次泛滥!玛丽告诫自己,然后狠心关上了衣柜的门。
杰佛瑞和玛琳娜对于詹姆斯的消失很好奇,不停地追问玛丽,想知道弟弟去了什么地方。玛丽于是强装没事地将告诉牧师的谎言又复述了一遍给他们听。孩子们没有表现出怀疑的迹象,只是问弟弟什么时候能恢复健康,这样他们就又能一块儿去海边玩耍。
孩子们的问题让玛丽感到心痛,她不知道如何来回答这个问题,只能敷衍一句我也不知道了事。孩子们又问了爸爸的情况,玛丽告诉他们,爸爸去了一个很遥远的地方,今天下午要去教堂送他最后一程。
当杰佛瑞和玛琳娜在餐桌旁吃着早餐,玛丽打开了屋子的门窗,让窗外新鲜的空气飘进来,吹散积聚在屋里的阴霾。过去的十几个小时里,自己的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而对于幼小的孩子来说,他们今后的日子里将失去父亲的陪伴。
我的未来会变得怎样玛丽问自己,可是却不敢去想,不敢去计划。她的大脑完全被詹姆斯占据着,无法进行其余事务的思考。
路上的行人偶尔会探进头来朝他们瞄上一眼,然后又迅速地走开。比起其他任何时候,玛丽都要无比讨厌多年来一直生活的这座渔村。
十、
白衣人的仪式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随着太阳坠入海面,森林顿时变得阴森幽暗了起来。被父母催促着,孩子们纷纷从森林跑回了家。关于森林里的夜,这座村子有很多版本不同的传说,但都是可以将未成年的孩子们吓得无法动弹的那种。
而当洞穴深处再也见不着一丝光亮,白衣人一个接一个地从休眠中苏醒。出去收魂前,还有很多准备工作要做。大多数的白衣人都站起来了,只剩零星几个还在休眠之中。看起来带头的那个会走到它们身前,伸出袖子在它们面前一摆,接着它们就挣扎着从地上站起。
接着,它们一个个地围着中央的水池跪下,将脑袋伸进水池里,就那样一动不动地伸在里头,不用去担心窒息的风险。领头的那个最后跪下,也把脑袋扎进了水里。
这池子很深,看不清池底的情况,只是当白衣人的脑袋都扎在水里时,一道道微弱的蓝光会从池底往上移动,然后钻进白衣人的脑袋里。它们这样一待就是好几个小时,直到午夜快要到来,才挨个将自己的脑袋拔出池子。
离开水池的那一刻,它们的脑袋都冒着微微的蓝光,将洞穴照得透亮。虽然洞口很小,只能容下两人同时进入,可是洞穴的深处却格外的开阔,像是城镇里的一处广场。中央的水池也修建得十分精致,一块块大小均匀的青石严丝合缝地砌成了一圈近乎完美的圆,精致得像是一处用来祭祖的灵坛。
只是那蓝光没能维持多长时间,很快地,它们就暗了下来,后来也就没有再次亮起。白衣人一个个地又坐了下来,只剩领头的站在它们中央,叽里咕噜地发出一阵声响。那声音听起来不像人声,甚至都不像属于任何一种动物,倒像是柴火烧得正旺时发出的噼里啪啦声。
领头的念完,坐在地上的白衣人一个接一个地复述起来。一瞬间,洞穴里的声音此起彼伏、不见消停。念叨了一段时间,它们在同一时间仰起了头,朝着洞穴的顶部大声呼喊,那声音振耳欲聋,连周围的石壁都要跟着颤抖起来。
然后,一切都重归寂静。白衣人的脑袋一个个耷拉了下来,像是在一瞬间失去了生命。领头的那个白衣人也重新坐下。之后的几个小时,它们又一动不动地进入了休眠,直到洞穴外的夜色开始变浅。
凌晨正要来临,领头的白衣人大叫一声,迅速站起,接着剩下的白衣人也一个接一个跟着站了起来。领头的白衣人又叽里咕噜地发出了一些声响,接着就一对一对地向洞口走去。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里,它们的步伐是如此的整齐划一,这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执行收魂任务的时刻来临了,它们中的每一个都不能大意。
十一、
夜访邻村
入殓仪式开始后,玛丽一直惴惴不安,动荡的那颗心不得安宁。神父的每一句祷告好似来自上帝的质问,而熟人的一句句安慰就像是要揭开她的所有伪装。杰佛瑞和玛琳娜只是一声不响地站在一旁,就像之前每一次来教堂时那般的乖巧。
直到入殓仪式快要结束,乔安娜那有些壮硕的身影出现在教堂里时,玛丽不安的心才有了着落。她感激地望着乔安娜,眼里含着泪水。
神父一声令下,乔治的四位好友便起身来到棺材前,抬起了四个角。在人们静默的注视之下,乔治的遗体被抬出了教堂,来到了不远处的墓地。玛丽带着两个孩子跟在了后面,在经过乔安娜的时候是多么想立刻和她说上话,来获得最新的进展。
当乔治最终入土为安,人们纷纷散去,乔安娜才走到了玛丽的身边,陪她领着孩子朝家的方向走去。玛丽想开口问话,可是乔安娜立刻做出了让她闭嘴的手势。
不能当着孩子的面说!乔安娜在玛丽的耳边叮嘱了一句。
玛丽听后便明白了,低下头尽量表现得像个伤心的寡妇,只是杰佛瑞在一旁一直吵吵嚷嚷,问什么时候才能去海边玩。眼看太阳马上就要落下,玛丽嘱咐杰佛瑞让他带着妹妹去海边玩一会儿,但要在看不见太阳前回家。杰佛瑞听完很开心,便拉着玛琳娜的手朝海边跑去。
这是玛丽希望得到的结果,这样她就能家里不受打扰地和乔安娜商量接下来的对策。
一进门后,玛丽便将门窗关得严严实实,然后和乔安娜在餐桌旁坐下。厚实的松木上还残留着属于乔治的味道,令两位与他相关的女人觉得安心。
请快告诉我,乔安娜!我弟弟那边怎么样了玛丽开门见山地问道。
我已经把一切都和他说了。为了不令人起疑,他决定不前来见你。如果见到他而看不到詹姆斯,村民们就会怀疑我们编造的谎言。乔安娜回答的时候语速很快。
可是也不能一直这样拖下去,迟早村民们会怀疑我撒的慌。我也不能一直将詹姆斯藏在柜子里!说到这里,玛丽顿时心烦意燥起来。
所以,你弟弟嘱咐你在夜里赶紧去邻村见他,他有重要的信息要同你相告!
重要的信息他是指哪方面的信息这句话燃起了玛丽心中的希望。
他没有向我透露,说要当面和你说这件事。所以你得赶紧准备准备,好在天黑后动身。我已经联系好了接送我的车夫,他会在入夜后来接你!乔安娜说完站了起来,拉开了窗帘,让夕阳从外头照了进来。
我该准备些什么呢玛丽显得有些迷惑。
带上些现金或是值钱的东西吧!任何时候,花钱的地方都会有很多。乔安娜很有经验地说道。
好,那我就先去把所有的积蓄都带在身上!可是家里怎么办,孩子们怎么办
你放心吧。有我在,孩子们会被照顾得很好。你把家里的积蓄留一些给我,以备不时之需!玛丽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女人的话语听起来总是特别有说服力,也能让人很快平静下来。
你说的是。那孩子们就拜托你了!乔安娜,要不是有你,我一个人怎么可能应付得过来!
别说这些了,玛丽。赶紧去准备吧!马上就要入夜了,你最好在孩子们回来前出发,让我来向他们解释吧!
玛丽十分感激地点了点头,然后就奔进了卧室。她打开衣柜,一边注视着詹姆斯一边整理家里所有的积蓄,她把不多的钱分成了两份,较多的那份带在身上,另一份准备交到乔安娜手上。在重新合上柜门前,她盯着看了詹姆斯一会儿。看着那双一动不动的眼睛,顿时又有一股无法控制的悲伤和绝望想要侵占她的全身。
她明白这时候要坚强,于是想起来乔安娜说过的话,她弟弟说有重要的信息要与她分享。那一定是好消息!玛丽自我安慰道,然后狠心地关上了衣柜的门。
等她来到客厅的时候,马车已经在门口等她了。乔安娜递给她两片抹上黄油的面包,然后转过身继续准备起晚餐来。玛丽没有犹豫,用最快的速度走出门去,跳上了马车。
远处传来了退潮声和海鸥的鸣叫,马车在凹凹凸凸的泥土路上快速地前行,让坐在车厢里的玛丽有些头晕目眩起来。她闭上了眼睛,想起了上次坐马车的时候。
那是她嫁到这村子的日子,乔治带着一帮朋友在村口迎接了她。那已经是好久以前的事情了啊!玛丽不禁感叹道,然后探出头去,嘱咐车夫要让马跑得再快一点。
时间,对她来说,比手头上的金钱还要宝贵。
十二、
取魂者的归来
在布满浓雾的森林里,白衣人们排成一列整齐的长队,在领头者的带领下匀速地朝着村子的方向进发。
此时听不见鸟儿的叫声,它们大概也都躲了起来,毕竟这景象是有够恐怖的。似乎整座森林里的生命都在此刻停止了呼吸,除了白衣人双脚和斗篷摩擦落叶的声音外,听不到一丝声响。而白衣人们对于周围的一切也不感兴趣,猎物正在村子里等待着它们。
死亡濒临的气味令每一个白衣人兴奋了起来,它们努力地闻着空气中的这股气息,原本整齐的队伍开始躁动了起来。领头者这时停下脚步,转过头来,用威严的姿势震慑着它的手下。于是其他的那些白衣人便乖乖地站回原有的位置,等待着恢复行军。
从森林到村子的路程并不遥远,可是白衣人行进的速度却并不快。这似乎是取魂仪式的一部分,要展示自己对于这份职责的尊重。它们不是野蛮的物种,至少它们自己不这么认为。取魂是一项神圣的工作,帮助即将离开肉身的灵魂找到未来的归宿。
它们的取魂手法也是优雅的。当将死之人躺在面前,它们并不会去触碰他的身体,只是一只手张开斗篷,另一只手的手掌摊开,稳稳地停留在那人的脸孔上方。随着取魂咒被念出来,死者的灵魂便会慢慢地脱离肉身,而白衣人便要利用自己的手掌引导飘出体外的灵魂,将它收入自己的斗篷内。
相比于仪式这一说话,它们更想将其称为艺术。而白衣人们似乎也很享受自己在这村子里营造出来的名声,受人爱戴和令人畏惧之间,它们更青睐后者。那种畏惧使它们觉得自己是更高等的物种,一种可以控制人类的物种。
没多久,它们的列队就来到了村口。领头者是它们中感觉最为敏感的那位,它迅速判断出那些将死之人的方位,然后将房子的位置指出来,然后队伍中的两位白衣人就按照指示向目的地进发。那些没有被安排任务的白衣人留在了原地,以来应付不可预见的状况。
于是,在雾色笼罩的村子里,一对对白衣人朝各个方向散开,消失在了尚未褪去的夜色之中。
十三、
弑英山的传说
玛丽跌出马车车厢的那一刻,她感到整个世界在眼前不停地旋转,最终趴倒在路旁,止不住地呕吐了起来,将上车前吃下去的那片面包通通吐在了草坪上。原本就有些精神衰弱的她因为舟车劳顿而更加显得疲惫不堪。
车夫也跟着跳了下来,等玛丽缓过神来,便问她要不要留在原地等她。
不用了,谢谢你的好意。玛丽好不容易直起了腰身,脸色惨白地说道,我大概会在这里过夜,等明天我在村子里再找车夫送我回去吧!
遵命,夫人!车夫点了点头,那我这就回去了。
等到马车调转车头准备往回赶,玛丽感觉自己渐渐能喘得上气了,她试着迈开脚步,朝那栋熟悉的房子走去。那里装着她从出生到出嫁的每一份记忆,而现在也成了这场危机中的救命稻草。
弟弟麦克斯在自己的房间等着她,那里离父母的卧室最远,有着最好的隐私。玛丽走进去的时候,麦克斯起身过来搀扶她,将她在那张单人床上安顿了下来。弟弟还给她准备了一杯热茶,这正是玛丽目前急需的,她需要一些温暖的液体让翻滚的胃部平静下来。
看着姐姐坐在自己的床上喝着茶,麦克斯并不着急说话。虽然乔安娜已经将大多数的情况告知于他,但是麦克斯还是想从自己的姐姐那里多了解一些信息。
这么说,整个入殓和之后的入葬仪式,没有人对你所陈述的故事发出过怀疑麦克斯在听了姐姐的一番话后若有所思地问道。
至少我没有这样的感觉。他们除了慰问的话,也没说什么。虽然玛丽回答得不太自信,可是弟弟显然已经信服了这一说法。
那乔安娜这人呢她能靠得住吗
虽然以前和她不熟,可是这次乔治出了事,她却能这么热心地帮助我们,真是太意想不到了!弟弟的问题顿时让玛丽心生疑惑起来,她开始担心起家里的孩子们来,特别是藏在柜子里的詹姆斯。
对,这就是整件事中解释不通的地方。一个平时和我们没有什么交集的人突然这样无私地为我们出力,这太不可思议了!除非…麦克斯突然欲言又止。
除非什么
除非她和乔治之前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虽然麦克斯推测时语气十分不确定,可这却和自己之前的预感完全吻合。
我猜一定是那样的!她突然感到无比的气愤,要不然她怎么会平白无故地照顾我们!
姐姐,你先别生气。麦克斯赶紧起身来平息玛丽的怒火,这只是我的推测而已。并且如果这份推测成真,那反而是一件好事。
好事你什么意思玛丽充满困惑地问道。
假设乔治真的在生前与她私通,那么乔安娜对于姐夫的爱恋之情恰恰能证明她对我们的忠诚。这样我们便能够信任她,并且让她在以后帮助我们。
玛丽先消化了一阵弟弟所说的话,然后说道,好像你这么分析也有道理。可是她到底能帮助我们做些什么呢
这正是接下来我要和你商量的。虽然我所得知的消息并不完全可靠,可是这世界上没准存在着一个可以解救詹姆斯的方法。麦克斯的这句话一脱口而出,玛丽的茶杯就从手中滑落,在花岗岩铺成的地面上摔了个粉碎。
十四、
灵魂的追寻
在这不分日夜的诡异世界,乔治花了很长时间才将搜寻儿子的队伍建立了起来。现在,一共有十来个灵魂在帮他一同寻找詹姆斯,这令乔治满怀希望。他预想应该过不了多久就能得知有关儿子的消息。
除了寻找詹姆斯,乔治做得最多的一件事就是观察身边的这个世界。虽然周围的环境看起来一成不变,但是在不同的灵魂身上,他还是看出了一些端倪。
那些他原本以为傲慢无礼的灵魂,经过他的观察,发现他们不只是不理自己,而是对周围的一切都没有任何反应。他们的步伐也是没有变化,走得像是一具具行尸走肉。乔治开始怀疑这些灵魂是不是已经失去了思想,而到底是什么令他们变成这番模样,他却百思不得其解。
这么多没有思想的灵魂,他们不可能生前就是这样。这一点乔治还是能确定的。那他们是不是待在这个世界的时候渐渐失去了思想这个可能性不禁令乔治担忧了起来。他害怕自己有一天也会变成没有思想的灵魂,特别是如果当那一天到来,自己还没有找到詹姆斯。
不敢多做揣测,乔治又开始动身找起儿子来,一个个地问着遇上的每一个灵魂,不管是认识还是不认识也好,都会将儿子的个头用肢体语言描述给对方,然后希望能得知一些消息。
十分偶然地,他也会在这里遇上孩子。第一眼看见孩子的时候他总是无比兴奋,就好像找到了詹姆斯一样。可是当乔治走进这些孩子,发现并不是詹姆斯后,他就会大失所望。而且这些孩子他都不认识,表情也是十分冷漠,对他不理不睬。
大概这些也是没有思想的孩子,乔治做出了自己的判断。他现在所能做的,就是努力不停地思考,因为他怕一旦停下,就会永远地失去思考的能力。还有一件事令其担心,那就是在自己身上,记忆正在缓慢地衰退。近来发生的很多事情他都记不起来了,甚至将自己那天是如何遇难的都忘得一干二净。
他害怕,一旦自己忘记的东西越来越多,没准自己都要记不得詹姆斯的模样。于是他更是一刻不肯停歇地寻找着自己的儿子。只是在这片浑浊不清的时间里,他不再是孤单的一个人,还有十来个新处上的朋友在一道分担着这份艰巨的任务。
要是自己能开口说话就好了,乔治想道,这样自己就能不停呼喊着儿子的名字,没准会在哪个地方收到回应。只是这个世界有这个世界的规则,而灵魂不可以开口说话,便是其中一条。
十五、
宝剑的秘密
儿子,你在里面没事吧卧室门外传来了母亲的声音,她并不知道玛丽此刻就在屋里,也不知道发生在詹姆斯身上的事。晚饭前麦克斯才将姐夫乔治遇难去世的事告诉了父母,两位老人听完也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悲伤,只是担心自己的女儿以后要怎样撑起这个家。对他们来说,以打渔为生本来就是一个十分危险的行当,一个大浪随时便能卷走几条人命。
没事的,妈!麦克斯赶紧回应道,而床上的玛丽则尽量屏住呼吸,不发出任何声响,只是刚才不小心打碎了一只茶杯,我已经收拾好了!
没事就好。那你明天别忘了去看望一下你姐,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就帮帮她。老人嘱咐道。
我知道了!妈,你先去休息吧!麦克斯说完没多久,门外就传来了老人离去的脚步声。
爸爸妈妈都还好吧等门外没了动静,玛丽向弟弟打听道。当年她执意要嫁给乔治的决定惹恼了父母,他们极力不同意自己的女儿嫁到一个渔村去,而现在证明,老人们当时的担心也有其依据。
因为结婚时的不愉快,玛丽已经和自己的父母有好几年没有来往了,他们仅有的交流就是通过经常往返于这两个村子的麦克斯。玛丽从弟弟那边打听父母的情况,而两位老人则从儿子那里得知一些有关他姐姐的动向。
他们其实一直都很担心你,怕你在那边过得不好。今天和他们说了乔治的事,他们的心就更是放不下了。姐姐,你毕竟还是他们的女儿,那么多年的感情,不是说淡忘就能淡忘得了的。
这个我当然知道!玛丽这时显得有些激动,可是她立刻意识到了这一点,赶紧将音量压低,但是现在不是说这些东西的时候!对我来说,詹姆斯比这世界上任何人都要来得重要!
我能理解。只是事先要和你说清楚,下面要说的一切只是来自一个传说,还是发生在好久以前。至于它能不能帮助我们挽救詹姆斯,我并不能做任何的保证。
你快说吧!现在任何办法,只要有一线希望能救回我儿子,我都会豁出去尝试!玛丽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中透露出异常的坚定。
我也是有一次去到首都经商时,在一家酒馆里听说的。当时一个老人坐在里头喝闷酒,而唯一的空位就在他对面。我只好面对着他坐下,要了杯红酒,希望歇歇脚。老人看我不像首都的人,就问我从哪里来。我说自己是个商人,经常来往于海边和自己的村子。老人一听到海边,便说那里是个很神秘的地方,有很多故事和传说。我一开始不以为意,满不在乎地说自己的姐姐住在海边,所以对那里熟得很。他听完哈哈大笑,说我一定和其他人一样,被那群白衣人吓得不行。他一提白衣人,我就笑不出声来了。然后他看我严肃了起来,就问我愿不愿意听他讲一个故事。我说只要故事讲得好就行。他笑了笑,说听他的故事有个条件,得买一杯酒给他喝,因为他的故事很稀奇,整个国家里恐怕只有他还记得。这让我来了兴趣,于是把自己的那杯让给了他,又要了杯一样的红酒,等他讲起故事来。
玛丽全神贯注地听着,也不插话,不敢漏掉一丝信息。
他告诉我,其实那些活人被取走灵魂后不是只剩死路一条,因为在很久以前,有名十五岁不到的少女将自己父亲的灵魂从白衣人手中夺了回来,并将灵魂重新注入到父亲的体内。麦克斯继续说道,我当时觉得这故事难以置信,但又想听一听也无妨。接着他就将故事的全过程告诉于我。其中的大多数细节我都记着,可是,要想完完全全复述当时听到的故事,我肯定是做不到了。
没事的,你能记得多少就说多少吧!
女孩的母亲因为伤寒在一天早晨去世,丈夫不愿意离开妻子,就决定陪她一道儿去另一个世界。女孩儿看到双目无神的父亲后就立刻追了出去,她看见了远处正在走进森林的白衣人,就尾行跟在了后面。她看到白衣人一个个走进了山洞,便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然后见到白衣人敞开自己的斗篷,之后一道道绿光就被吸进了中央的池子里。她觉得那里应该就是存放人们灵魂的地方,那既然灵魂能被吸进池子里,就应该有办法将灵魂从池子底部拯救出来。只是她并不知道该如何拯救父亲的灵魂,于是退出了山洞,在山脚下徘徊。那时她遇上了一个穿斗篷的妇人,她问女孩儿为何事烦恼。女孩儿便将家里发生的事情告知于妇人。妇人想了想,说要想解救自己所爱之人的灵魂,只有一个办法,问她有没有勇气去尝试。女孩儿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下来。然后妇人带她来到了山顶,赐予她一把宝剑,将行动的一个个步骤详细地传授于她。女孩儿表示无比感谢。只是妇人说,她乐意帮忙是有个前提的,等事成之后女孩儿需要将宝剑带来还她,到时候还要答应她完成最后的任务。女孩儿又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妇人便将女孩儿送下了山。那座山就是后来的弑英山。当天傍晚,女孩儿带着宝剑来到了洞口,等到午夜,白衣人开始做起了祷告,她慢慢接近领头的白衣人,趁它不注意给了它致命一击。剑刃刺进白衣人的脑袋,领头者倒是到底不起。坐在地上的那些白衣人毫无反应,于是女孩儿拔出宝剑,在自己的手掌划上一道,让它沾上自己的血,接着将宝剑插入池中,呼喊起父亲的姓名。一会儿后,一道蓝光被收进宝剑。女孩儿不做任何停留,带着宝剑就回到家中,按照妇人的指示,在父亲的手掌上也划开一条口子,然后将宝剑搁在父亲摊开的双手之上。父亲渐渐睁开了眼睛,只是苏醒后看到自己回到了现实世界中,与妻子再次分离,心痛万分,不等女孩儿制止,就用手中的宝剑自刎,丢下女孩儿再次离开了人世。女孩儿悲痛欲绝,也落得了失去双亲的下场。心灰意冷的她带着宝剑回来了山顶,并且履行了最后的承诺。
那女孩儿最后怎样了玛丽问道。
我当时也问老人这个问题,但是老人不想回答,说那以后的事情是另外一个故事了,等到下次有缘相见,再当面告知。说完便喝光杯中的红酒扬长而去。我问酒馆老板那老人是谁,他摇摇头,说自己也是第一次在店里见到他,而且他一坐就是大半天,不点喝的,真想赶他出门。老板感谢我替他解决了麻烦,还送了我一盘花生。
那你后来有再次遇上那老人吗
后面有去过几次首都,每次去的时候,都会去那家酒馆坐坐,看看能不能再次遇上老人,可是都未能如愿。那个故事是如此令我惊讶,以至于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对它念念不忘。不过,这只是从一个陌生老人口中说出来的故事,到底是真事还是传说,我真不能做出自己的判断。
可现在这是唯一的希望了!无论如何,我都会去试一试。为了让詹姆斯恢复如初,我什么都愿意做!
可故事里面的宝剑是从弑英山山顶妇人手上得到的,那地方连整个国家最英勇的武士都丧过命的啊!麦克斯的声音虽然充满了恐惧,但是他的恐惧也不无道理。
既然那个女孩儿能做到,那我也同样能够做到!此时玛丽的意志已经无人能够动摇。
十六、
取魂的终结
还没等白衣人推门而入,房门便自动敞开。当一对白衣人跨进屋子的那一刻,房间的温度瞬间降至了冰点。空气是停滞的,听不到一丝风声。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那种氛围,那便是绝望,看不到底的绝望。
在如此的距离,白衣人能够准确地定位将死之人的位置。没有一丝拖泥带水,它们来到了墙边的沙发。一个上了年纪的妇人躺在上面,奄奄一息。白衣人走近了一点,弯下腰闻了闻妇人身上的味道。这种濒临死亡的气息令它们兴奋,也许这便是能使它们天天乐此不疲取魂的关键原因。
确认完妇人即将死亡后,一名白衣人移步至妇人双脚位于的沙发那端,不做等待,开始念起了取魂咒。咒语像是海浪拍打沙滩时发出的声音,如果不细心分辨,很容易以为那声响是来自不远处的大海。
而随着咒语一句句念出,白衣人的身子渐渐拉长,伸出的那只手显得尤其纤细,好像只要旁人轻轻一拍,它就会瞬间折断。当那只手伸至妇人那张没有血色的脸上方,一道道幽幽的绿光开始从老人的眼睛、鼻孔、嘴巴,还有耳孔中飘了出来。一开始那阵绿光十分的幽弱,要不是在这种天色下,在一旁根本察觉不出。可随着咒语越念越长,绿光的颜色就越来越深,最后一股脑划过妇人的身体上空,钻进白衣人的斗篷之中。
接着一瞬间的光景,白衣人又恢复到原先的身长。它们不做任何停留,立刻转身离开了屋子,留着已经没了呼吸的老妇人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沙发上。
领头者在村口等着它们。而随着一对对白衣人回归到队伍当中,之前笼罩着整座村子的浓雾便开始褪去。等到所有白衣人都完成任务归队,领头者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吼声,就领着它的手下们按原路返回。
它们刚刚完成的只是取魂仪式,而要如何安置这些到手的新鲜灵魂,还需要一个步骤。
等它们走回洞穴深处,那些取了魂的白衣人挨个趴在水池边上。领头者念起了另一个咒语,于是水池边上的白衣人便一个个敞开了自己的斗篷。一团团绿色的光便从里头飘了出来,掉进了水池之中,很快沉了下去。
当领头者念完咒语,白衣人们又收起了斗篷,然后从水池退到了洞穴边缘。它们立刻陷入了沉睡之中,和那些没有取到魂的同伴们一样,一声不响地蜷缩着身体。
这一天的取魂任务到这里才算正式结束。领头者也在洞穴里找了个位置坐下,不出一点动静。
十七、
弑英山的考验
晚上的时候,玛丽睡床,麦克斯睡在了地上。在这座村子里,玛丽又感受到了那熟悉的安静夜晚。没有涛声的打扰,村子里静得出奇,偶尔有一两声蛙鸣,成为了这深夜的孤音。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玛丽就和麦克斯静悄悄地溜出了父母的房子,迅速跳进弟弟前一天联系好的马车。麦克斯的背包里装了很多干粮和水,够好几天吃的。他明白等待着自己和姐姐的,很有可能是段十分艰难的旅途。
马车快速掠过一片片田野的同时,天色也越来越亮,空气中充盈着秋天庄稼成熟的味道,似乎能闻出面包的香甜。只是玛丽没有一丝心情去欣赏这一切,她的心万分焦急,而不停颠簸的马车,无疑增添了这种不适之感。
因为有车夫在场,姐弟俩只能说一些无关痛痒的话。这些话题都由麦克斯提起,无非就是评论一下外头的天气,或是称赞一番两旁延绵不绝的农田。由于马车载了两个人,所以他们直到午饭前才赶到玛丽的家门口。
麦克斯付了车钱,便跟着姐姐进了家门。乔安娜正在为杰佛瑞和玛琳娜准备午饭,孩子们坐在餐桌上,看到舅舅和妈妈一道儿回来了,便问弟弟詹姆斯是不是也和他们一起。麦克斯撒了谎,说詹姆斯因为需要养病,所以得在外婆家住上一阵子。两个孩子听完并不沮丧,只是嚷着肚子饿要吃午饭。
玛丽朝乔安娜使了个颜色,然后便丢下自己的两个孩子和麦克斯走近了卧室。她将房门关得紧紧的,生怕走漏一点动静。
麦克斯见了自己的外甥之后无比伤心,他是很疼詹姆斯的,认为三个孩子之中,他和自己最为相像。杰佛瑞和乔治走得太近,而玛琳娜则事事跟着哥哥,只有詹姆斯,平日里安静得很,不吵不闹,让麦克斯想起了童年时的自己。
那我们现在准备怎么办麦克斯小声地问姐姐。
我得立刻上山,取到那把剑!
可是去了等于是送命啊!要不我们去树林,看看能不能遇上那名神秘的妇人
那样等于仰头看天,等着金子砸到自己的脑袋上!怎么可能救得了詹姆斯玛丽从麦克斯的背包里取出些干粮,就着凉水吃上几口,我现在就得出发,你把背包留给我!你待在房子里帮忙照顾孩子,千万不能出门!不能让村民们见到你!
你真的确定要去爬那座山麦克斯战战兢兢地问道。
这已经不是个问题了,我先走了!然后玛丽便从弟弟手中夺过沉甸甸的背包,驮在自己不算强壮的肩膀上。
当麦克斯透过没被窗帘遮上的玻璃看着姐姐远去的背影,心中五味成杂,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通向弑英山的路上,有村民看见了背着背包的玛丽。他们对她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地聊着她死去丈夫的闲话,多是些不伤人的琐事,也偶尔有几个表达出对玛丽的同情。只是玛丽才没有兴致去理会他们。三十年的人生中,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般笃定。玛丽的身上充满了使命感,为此她已经做好了牺牲一切的准备。
只是即使是这般勇敢,来到弑英山脚下的时候玛丽还是犹豫了片刻。这时她想到了杰佛瑞和玛琳娜,如果自己丧命于此,他们将由谁来照顾。乔安娜成熟老练的形象此刻便出现在玛丽的脑海中,然后她放下了这块包袱,毫无畏惧地朝山顶走去。
乔安娜答应过我会照顾好孩子们的!对的,她说到一定就能做到!玛丽坚定地对自己说道。
上山之路一开始稀松平常,看不出任何异样,只是越往上走,刮到身上的寒风就越猛烈。渐渐地,山路两旁的绿草越发地稀疏,所有的生命都不见了踪影,偶尔还能看到一些动物的残骸,横陈在路旁。
在心底,玛丽一遍遍重复告诉自己要坚强,不要去想糟糕的结局。可是,当第一具成人的骸骨出现在眼前,玛丽还是支撑不住瘫坐在地。她强迫自己不去看它,可是眼睛却不由自主地被那一条条白得瘆人的骨头吸引。她一想到如果自己不幸遇难,最后的下场也会如此,便更是不寒而栗。
最后,玛丽只好祷告起来,上帝啊!您创造了这么多苦难,是为了挑选符合天堂的子民!可是此刻我还有人世间的使命,我的儿子,可爱的詹姆斯,他不应该就这样失去整个人生!所以,求求您,请用您的一丝力量保佑我坚强起来,赐予我勇气,去面对一切的艰难!她祷告的姿势及其庄重虔诚,就算是猛烈的寒风也动摇她不得。
说来也巧,玛丽的祷告一结束,寒风似乎减弱了风力。这令玛丽信心大增,她鼓足勇气从地上站起,重新迈开脚步,走过了那具骸骨。可是当路上碰到的成人骸骨越来越多,玛丽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坚强再一次崩塌。没办法,她只能跪下来重新祷告,然后起身继续前进。当她走到半山腰时,一个念头跳进了脑海里,也许自己是受上帝和幸运之神眷顾的,到现在还能站着喘气,没准真能抵达山顶取到宝剑。
她又继续朝山顶走了一会儿,然后发现有不对劲的地方。她觉得有人在背后跟踪她,可是每当她转过头,身后却是空无一人,只是被跟踪的不安并不会消失。而直到两道巨大的黑影出现在眼前,玛丽才意识到自己落入了前无去处、后路已断的境地。她转过头去,发现身后也出现了两道黑影。
手无寸铁的玛丽毫无胜算可言,她已经做好放下背包,随时受死的准备。离得近一点时候,她才看清了那些黑影是手持长剑的武士,只是它们如同烟雾一般,并不具有肉身。她等着自己的身体被刺穿,可是没想到却等来了一句女声。
说!入侵者!你无礼地来到我的领地,是有何企图那个女声问道。
十八、
借剑救子
我来此地并无冒犯之意!玛丽大声回答,不顾颤抖的双腿,我是来借剑的,要用它来刺杀白衣人!
哦女声听起来有了兴趣,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有人来此地提出这种要求,不多见。关于宝剑的故事,你知道多少
我知道只要一击刺穿白衣人的脑袋,便能将其毙命。然后沾上我的鲜血,喊出儿子的名字,就能在山洞里的水池中取回一道绿光,有了它,我的儿子便能恢复原样!
看来你还知道得挺多。女声听起来很沉稳,应该上了年纪,你提到了儿子,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他还活着的时候被白衣人夺去了灵魂,现在像块木头,只是还有呼吸!
哦,真是不幸。那你做好赌上一切的准备去救他了吗女声的话语中充满了怀疑。
是的!愿意让詹姆斯恢复原样,我愿意做任何事情!
哈哈哈!这个语气很熟悉。好久没有听到了。玛丽也不知这笑声是出于嘲讽还是其他态度,只好耐心等着女声继续说话,那好吧。既然你已经做出了决定,我也能感受到你的真诚。那我的勇士们,就饶这女士一条性命,将她带来见我。
这对于玛丽来说真是喜出望外,只见她身前身后的四名武士收起了手中的长剑,向山顶缓缓移动了起来。之后女声就消失了,玛丽觉得不回话为妙,便背着背包跟在武士后面继续爬起了山路。
当玛丽终于来到山顶,前方出现了一座用石头垒起来的殿堂。殿堂的尺度不算宏伟,大概十来米高,七八米宽,它带给人的冲力是因为架在空中、作为屋顶的那块大石头。玛丽无法想法是谁将这殿堂建造起来,这看起来不是出自人类社会之手。
武士分两组站在了殿堂两侧,然后玛丽就看到有一个人影出现在殿堂深处,朝自己走来。那个人影走得很慢,伛偻着背,穿着斗篷,看起来上了年纪。玛丽猜测那应该就是刚才和自己对话的女人,也许就是传说中那位穿斗篷的女人。
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女人洪亮的声音在殿堂内回荡,为了这一天,我可是等了很多年。
虽然这句话听起来很奇怪,可是玛丽还是决定不发问。等到那穿斗篷的女人走出殿堂,阳光照在她身上,玛丽看到斗篷上积满了灰尘。
让我仔细看看你,勇敢的女人。总是有男人想要征服这座山头,他们是死有余辜。看看这些武士,它们便是那些男人的魂魄。它们受困于这座山头,只能永远为这里的女主人服务。而女人来到这里,只是为了救所爱之人的性命。这个世界,真是奇妙得令人难以理解。此时女人已经来到了不远处,斗篷产生的阴影遮住了她的脸,营造出难以捉摸的神秘感。
我知道您有办法能救我的孩子,所以才冒着失去生命的危险来这里借剑!玛丽的心里此时已经彻底没有了畏惧。
放心吧,孩子。我会把宝剑交到你的手上,也许你的到来是命中注定。可是在把剑交给你之前,我还是要取一束你的长发,将它封在剑鞘之中。你的头发会被留在这里,这样你就和这座山头联系在了一起。并且在救了你儿子性命之后,你必须要回到这里,交还宝剑。不然,后果会不堪设想。你可能答应老妇人打量着玛丽。这时玛丽能隐约看清妇人那张满是皱纹的脸,眼睛散发着幽幽绿光,有些吓人。
没问题,我答应你!我已经说过了,为了救詹姆斯,我愿意做任何事!玛丽迫不及待地答应道。
这句话真是熟悉。好的,你在这等我,这把宝剑必须由我亲自去取。说完老妇人转身朝殿堂走去,斗篷的后摆拖在了地上,扬起阵阵灰尘。
老妇人将宝剑交到玛丽手中之前,先用锋利的刀刃割下对方一小束头发,将玛丽深棕色的头发拿到面前仔细端详,这头发真美,让我想起了年轻的骏马。最后将沉甸甸的宝剑交给了玛丽,你可以下山了。祝你好运。我猜对于怎样救你儿子,已经不需要我来赐教了。只是记得,你儿子苏醒之后一定要带着宝剑回来找我。不然一场灾难就会降临人间。
谢谢您的提醒!我不会耽搁一秒钟!说完玛丽便背着背包和宝剑朝山下走去。
还挺令人怀念的。老妇人淡淡地自言自语,然后便手握玛丽的头发朝殿堂走去。
一阵强风扫过,四名黑武士顿时无影无踪。
十九、
灵魂迷途
乔治记不起来的东西越来越多,和玛丽的最后一次吵架,和乔安娜的最后一次亲热,和杰佛瑞的最后一次打闹,还有最后一次在深夜的床上惊起,感叹自己一塌糊涂的人生。
这种恐惧令他不敢停下脚步,害怕驻足片刻,竟会忘记奋力搜寻的目的。乔治强迫自己想起有关詹姆斯的一个个片段,想要努力记住其中儿子那张年幼纯真的脸。
那双眼睛是多么的纯洁无辜啊!乔治暗自感叹道,它们就像玛丽的那双眼睛。看到它们,就能看见里头的蓝天和大海!
接着乔治自责了起来,他无法理解自己,为什么会背着心爱的妻子去和别的女人私会。乔安娜不是他的第一位情人,在她之前,他还找过在几个临近村子里游荡着的妓女。乔治觉得自己是肮脏的,配不上圣洁的妻子。这种自卑引起了怨恨,进而催生了他和玛丽之间的一次次争吵。他想在妻子身上找一些不存在的错误,好让他觉得玛丽和自己一样糟糕。
此时的乔治真是懊恼不已,只是以往的过错已经无法弥补,他于现实世界失去了联系,被困在这个混沌空间之中,甚至都找不到自己年幼的儿子。
突然,有一个灵魂走到了自己面前,直到离得很近才看清是谁。是童年的玩伴马克,他之前要他帮忙一起寻找詹姆斯。马克是被自己的情敌所杀,他们为了同一个少女决斗,结果对方的剑刺穿了马克的心脏。那是七八年前的事了,那场决斗乔治还去现场看了,为他朋友所遭到的不幸而感到痛苦。可是在决斗中死去是件光荣并且值得骄傲的事情,面对死神,马克没有退缩,而是直面了对手锋利的剑刃。
马克将手伸到自己膝盖的位置,比划了一番。乔治心领神会,知道他的童年好友找到了一个孩子。这令焦躁的父亲兴奋了起来,一下子扫光了之前积聚了阴霾的心情,跟着马克朝前方快步走去。他们大概穿过了十来个陌生的灵魂,转了两次弯,终于见到了不远处的一个孩子。他的个子和詹姆斯相差无几,而这大大振奋了乔治的士气。
不得不佩服水手们的方向感,在能见度如此不理想的前提下,马克还能记住这条路径,并且准确地定位到之前找到的孩子。
乔治一步步接近,他多么希望此刻能够喊出詹姆斯的名字,然后儿子就能一下扑进自己的怀里。这么长时间找不到爸爸,乔治能猜出此时的詹姆斯会有多么地急切和慌张。
当他快要走到孩子面前,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孩子的身形和脸孔突然变得模糊,整个灵魂化身为一团蓝光,迅速朝上空飞去,很快就看不到他的影子。
乔治无法理解刚才发生了什么,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等着孩子再从高空落下。只是他不清楚,这一等,将会花去多少时间。
二十、
午夜弑魂
午夜刚过的洞穴深处,当玛丽手持宝剑屏住呼吸,慢慢挪动脚步,向前移动,一心一意要去拯救孩子的母亲知道接下来几分钟至关重要,一旦出现任何差错,都会承受前功尽弃的风险。
下山之后,她顾不上回家,吃了些背包里的干粮后,就一直独自一人等在洞穴入口处。玛丽要保证自己不被来森林里玩耍的孩子们发现,因此直到夜色降临之前,她都保持高度警惕,小心留意着远处孩子们的动静。
等到傍晚,孩子们都跑出了森林,玛丽才敢在一块石头上坐下休息片刻。借着微弱的天光,她仔细打量起手中的宝剑。剑身不长,可是剑刃却异常的薄,想必十分锋利,剑柄是用上好的羊皮包裹起来的,握在手里非常顺手。整把剑上都没有刻字,可是玛丽能感觉到手中的剑一直有话要对自己说。
她的脑海里不断蹦出一些毫不相关的词汇,一开始玛丽以为是因为自己太过疲劳所致,可是随着这些词汇出现得越发频繁,她似乎能将它们联系起来,组织成一句句能够理解的句子。那时她才意识到是手中的宝剑在和自己说话。一开始的时候玛丽很害怕,害怕自己中了邪。她想立刻丢掉手中的宝剑,可是转眼一想,这把武器正是能够拯救詹姆斯的唯一机会。
于是玛丽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仔细地去聆听脑海里的声音。那些声音听起来像是来自不同的人,都在诉说着自己的生平。玛丽虽然无法理解这是如何一回事,可也渐渐适应了下来。也许这把剑里住了很多的人。玛丽自我猜测道,便不再因此而自寻烦恼。
当教堂的午夜钟声响起,玛丽便不顾地上的背包,双手握住宝剑往洞穴深处走去。开始的时候她还按照正常的步幅,等到能听到白衣人的念咒声,便放慢了脚步,走得极其小心,不敢发出一丝声响。等她终于来到了白衣领头者的身后,举起了手中的宝剑,白衣人才意识到有陌生人闯了进来。都怪念咒时太过投入,对周遭环境放松了戒备。
只是这对玛丽来说可是天赐良机。此刻她毫无犹豫,将心中的恐惧完全摈弃,脑海里詹姆斯的形象活灵活现,哭喊着要回到自己的怀抱。
当宝剑刺穿白衣人的头颅,领头者没有发出一丝惨叫,肉身顿时消失不见,空壳一般的斗篷在空中落下,砸在洞穴地面上,发出了一阵沙沙响。
坐在地上的其余白衣人毫无反应。玛丽不做任何等待,立刻用宝剑在自己的手掌上划开了一条口子,顿时鲜血如注,在剑刃上挂下了几条。不顾止血,玛丽拎着宝剑来到中央的水池边,用最温柔的声音不断念着詹姆斯的名字,然后将宝剑笔直插入池水中。池子感觉很深,宝剑插下去没有遇到任何阻碍。接着玛丽便看到一团蓝光从池底往上冒,越接近水面,上升的速度也就越快,最后一股脑钻进宝剑之中。
大功告成,可是在那一刻,玛丽突然有一种想把剩余的白衣人全部毙命的冲动,只是理智和对于未知的恐惧阻止了她,她害怕任何计划之外的行动会令自己失去拯救儿子的机会。没有多看这块阴森之地一眼,玛丽拎着宝剑,握紧了还在流血的左手,快步跑出了洞穴。
跑回家的路上,玛丽的心都快蹦到了嗓子眼,一边心急火燎,一边又要格外小心。此刻虽然是午夜,但也万万不能被村民发现自己的身影。于是到了村口,玛丽的脚步就慢了下来,前进的时候机警地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等终于来到自家门前,玛丽不敢相信竟然如此近距离地接近成功。家里没有点灯,可当玛丽推开门,麦克斯和乔安娜都在客厅等着她。玛丽向他们展示自己手中的宝剑,麦克斯原先绷紧的脸一下子放松了下来,乔安娜虽然只是大概了解玛丽的计划,可是当她点亮桌上的蜡烛,看到玛丽那张充满喜悦的脸,她明白一切又充满了希望。
麦克斯将姐姐领向卧室的同时,乔安娜一只手握着烛台,另一只手拿着毛巾帮玛丽擦去额头和脸上的污泥和汗液。在自己家中,他们也得小心翼翼的,不敢惊动已经入睡的两个孩子。麦克斯打开了衣柜的门,将詹姆斯抱起,轻轻地安放在床上。然后玛丽看了一眼孩子,泪水开始止不住地往外流,颤抖着一手捧起詹姆斯稚嫩的小手,一手努力控制住宝剑。
锋利的剑刃在细腻的皮肤上一滑,鲜红的血液就从伤口处淌了出来。确认有足够多的血液沾于剑刃之上,玛丽便将宝剑搁在了詹姆斯的双手之上。宝剑虽然不是很沉,但对于一个幼童,也算是不小的分量。麦克斯只好用自己的双手从下方拖住詹姆斯的手背,好让宝剑能在孩子手掌上停留。
不敢浪费一刻光阴,玛丽立刻跪在了地上,一遍遍地念起了詹姆斯的名字。那声音听起来比祷告声还要虔诚。
果然,如麦克斯述说的传说一样,詹姆斯的眼睛里渐渐有了灵光,然后他的小脑袋瓜子轻轻一转,张开嘴,叫了一声妈妈!
除了詹姆斯,房间里的所有人都泣不成声。孩子无法清楚地描绘过去几天在自己身上发生的一切,似乎灵魂所体验过的这段经历更像是一段冒险。紧紧被玛丽抱着,他只明白自己又渴又饿,幸好一旁的麦克斯在慢慢地喂他糖水和面包。
后来,麦克斯去到了孩子们的房间过夜,而乔安娜则留下来照顾玛丽和詹姆斯。将儿子安顿好,等他入睡,玛丽便跪在房间里做起了祷告。她要感谢上帝,使自己达成了这几乎不可能完成的心愿。
祷告过后,她仔细将宝剑收好,然后换了身干净的衣服便跳上床将詹姆斯紧紧抱在了怀里。这一刻,她感到无比的幸福,而这亢奋的一天也耗尽了体内所有的能量。虽然她还想多保持一会儿清醒,可是睡意变得越来越凶猛,终于将她的意识吞噬在香甜的美梦之中。
二十一、
命运轮回
第二天,熟睡的玛丽从梦中醒来,叫醒她的并不是还躺在地板上休息的乔安娜。天还没有亮起,饿着肚子的詹姆斯在玛丽怀里挣扎起来,虽然不吵不闹,可这动静却足以让还未休息充足的母亲醒来。
玛丽揉了揉眼睛,然后发现儿子正望着自己,嘴巴一动一动,便立刻明白了詹姆斯的诉求。她挣扎着从床上起来,看了眼立在墙角的宝剑,这才确认昨天发现的一切并不是一场惊险的梦境。她来到厨房,取出前一天剩下来的牛奶,往杯子里倒上一些,又切了一块面包,涂上黄油。
为詹姆斯准备早餐的时候,玛丽会不时望向窗外,可是却没有看到白衣人出现在村子里。玛丽端着盛着面包的盘子和牛奶回到卧室,坐在床上慢悠悠地喂着儿子,外头的天已经渐渐亮起。为什么现在还不见白衣人的身影,难道村子里没有人去世,还是因为自己击杀了领头的那个,让它们群龙无首
想到自己昨天刺杀了领头白衣人,玛丽记起在山顶许下的承诺,她要尽快返回那座殿堂,还回宝剑。可是此刻和心爱的孩子才没团聚多久,玛丽怎肯舍得离开,只是那老妇人的警告在脑海里不断地回想,告诫她如不带着宝剑回到山顶,就会有一场灾难降临。
海面上,太阳已经升起。有些村民已经走出了家门,准备开始新一天的生活。他们没有察觉出任何的异常,毕竟白衣人也不是每一天都会进入村子,这种情况在过去也经常发生。
这时麦克斯和乔安娜也醒来了,于是玛丽依依不舍地将詹姆斯留在了卧室,来到客厅和他们商量接下来的对策。麦克斯提醒姐姐,说传说中的那女孩上山后还要完成一项任务,只是这任务究竟是什么却不得而知。乔安娜建议玛丽小心一点,毕竟能掌控弑英山的人,即使她是名妇人,也肯定大有来头。
玛丽听了两人的意见,仔细地琢磨了一番,然后决定还是早点出发为妙,这样路上也可以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要是村民看着她背着一把宝剑,肯定要论东道西。麦克斯觉得姐姐说得有道理,而乔安娜一开始还劝玛丽再认真考虑一番,直到听到如果爽约将会有灾难降临才转变了口风。
简单地吃了点东西,玛丽就回到卧室,吻了詹姆斯的额头,并拍拍他的脑袋,嘱咐他要听话。然后拎起宝剑,用一条粗布做的裙子将它包裹起来。出门前,她还去孩子们的房间看了眼仍在沉睡中的杰佛瑞和玛琳娜,觉得虽然永远失去了乔治,可是以后的日子还是能凑合地过下去。毕竟经历了这几天,她意识到自己竟然可以如此坚强。
有一些村民看到玛丽离开村子,只是他们没有说什么,觉得这时候去打扰一个刚刚失去丈夫的寡妇不太合适。
第二次上山,玛丽完全没了前一次的不安和恐惧,脚步轻快地就来到了山顶。她来到石头堆砌而成的殿堂前,等着妇人像上次一样从里头走出来。等了好一会儿,还没有看到有动静,玛丽就有些好奇到底有什么情况发生。她取下缠在背上的包裹,掀开布裙,将宝剑握在手中,朝殿堂里头走了进去。
虽然从外头看起来这座殿堂并不大,可是一走进去,玛丽才察觉出它的纵深。阳光照不到最里头,漆黑一团。之前无所畏惧的玛丽顿时警觉了起来,她放慢步伐小心翼翼地前进,等来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她每走几步就会用宝剑试探一下四周,看看有无障碍。
走了大概十来步,玛丽突然发现前方看到了一簇微弱的烛光,光线照亮的范围有限,看起来蜡烛是被摆在一座台子之上。还是和之前一样,玛丽谨慎地朝烛光的方位慢慢前进,做好了随时战斗的准备。
而等她终于来到了蜡烛边上,玛丽才发现那里是一张石床,而上面躺着已经奄奄一息的老妇人。
请问是发生了什么意外吗玛丽蹲下来,关心起妇人来。
这一天…这一天总会来的。我已经…已经等了这一天太多年。老妇人用微弱地气息答道,但我很高兴…很高兴你履行了我们之间的约定,回到了这里。接下来…接下来你只要做一件事,只要一件事就行…
就像我之前答应过您的,我愿意效劳任何事情。玛丽的回答十分肯定。
很好…很好。这我就放心了。这时妇人的眼睛转过来看着玛丽那张被烛光照亮的脸,现在,我需要…需要你用手中的宝剑…用宝剑一下刺穿我的心脏…咳咳…咳咳…
我为什么要那样做您有恩于我,而我却要来取您的性命,恕我无法理解。
理由…理由很简单。因为你取了白衣领头性命,那它的位置…它的位置就需要我去接替…而用剑杀死我的,必须…必须是你。所以…所以你就快点动手吧。这就是这个世界的规则,取魂的工作必须要接着去做。
可是你一不在,谁来掌控这座山头,谁来守护这把宝剑玛丽刨根问底道。
你还不明白吗我…我原来以为你会更加聪明。当昨天…昨天取下你头发的那刻,你…你已经和这把宝剑和这座山头绑在了一起。你…你一定听到了宝剑对你说的话了吧对,这把剑…这把剑解救过灵魂的一部分…一部分会留在里头,并只会听命宝剑的主人。
您的意思是,接下来将由我来接替您的位置
没错,看来…看来你终于开窍了。我当时带着宝剑回来时,也和你…和你一样困惑,可是,你看…你看,现在也轮到我解脱了。成为白衣人之后,这辈子的所有记忆…所有记忆都将不复存在,我只要执行一次次简单的任务,再也…再也不用受到往事的煎熬。
您是说当时您也有过和我一样的处境。难道…难道您就是传说中那位解救了自己父亲的女孩儿此时的玛丽大吃一惊。
正是我…这些年来我一直等着今天的到来,让我可以…可以去和父亲母亲团聚。老妇人脸上浮现出一丝欣慰,你还等着什么还不…还不快点履行承诺,帮我解脱
然后我就要像您一样,被一直困在山头几十年,再也见不到自己的家人玛丽已经出离愤怒。
几十年咳咳…咳咳…你真的以为这些诅咒…这些诅咒是这么容易忍受的么我已经被困在这山头三百多年,而直到今天…直到今天才迎来解脱。
可我有三个孩子需要去照顾!
你已经救了你儿子,不是吗为此你…你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
那如果我现在就离开,不履行自己的承诺呢玛丽强硬地回答道。
就像…就像我之前警告过的那样,灾难…可怕的灾难就会发生…你看,如果我一死,没人能够驾驭这里的武士。它们…它们就会下山,找到你的村子,杀光…杀光除你之外的所有人。我猜,这不是…不是你所希望得到的结局吧
玛丽沉默了,虽然心中所有的情绪,恐惧、愤怒、仇恨、痛苦、绝望,都在汹涌澎湃地翻滚着,可是此时的她却说不出任何一句话。
愤怒了吧老妇人问道,就和我当时一样。很好…很好,现在你就要用这股愤怒,将它…将它发泄在我的身上。举起手中的宝剑吧,刺穿我的心脏!让一个新的循环开始吧!
玛丽看了眼老妇人那张满是兴奋的脸,然后又看了眼手中的宝剑,剑刃在发出幽幽的蓝光,有很多个声音在她脑海里呐喊,催促她快点举起宝剑,完成致命一击。玛丽发现正在慢慢失去对于自己的控制,此时更像是宝剑在操纵着自己。
最后,那双手不听使唤地慢慢抬起,将宝剑举至半空,用力摁下,刺穿了老妇人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