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断指杀手切下我母亲的小指,十年后我成为法医亲手解剖了新的受害者。
现场遗留的旧火柴盒,是凶手向警方的宣战书。
刑警队长林峰说这次绝不放过凶手,可调查却意外指向警队内部。
当我的解剖刀划开真相,才发现十年前那根断指,竟来自一个警察的赎罪仪式。
游戏继续,他劫持我时在笑,你和你母亲,都是完美的祭品。
……
1
雨点砸在警车顶上,像无数只冰冷的手指在敲打棺材盖。我推开车门,那股气息——混合着陈腐的血腥、廉价清洁剂,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腐烂甜香——猛地撞进鼻腔,瞬间把我拽回十年前那个同样湿漉漉的噩梦夜晚。
警戒线在昏黄的路灯下绷得死紧,圈住一栋灰扑扑的居民楼三楼。惨白的光从那扇窗户里漏出来,像垂死之人空洞的眼睛。我的搭档小李,脸色比那光还要白,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抖:林队,苏晴,音乐老师。现场…很干净。
干净我冷笑一声,齿缝里挤出那个早已刻进骨头的名字,‘断指人’的现场,什么时候干净过
楼道里的感应灯嘶啦作响,光线时明时灭。302室的门敞开着,像个黑洞。客厅的景象在惨白灯光下铺开,有一种精心布置的诡异和谐。苏晴,那个本该在琴键上跳跃生命的姑娘,此刻安静地躺在地毯中央。她穿着米白色的连衣裙,双手交叠放在小腹,姿态安宁得如同沉睡。如果不是她身下那滩肆意蔓延、几乎要渗入地毯纤维深处的暗红,以及那张年轻脸庞上残留的最后一丝惊愕,你甚至会以为她只是不小心在客厅睡着了。
然而,视线下移,落到她交叠的右手上,所有虚假的安宁瞬间被撕得粉碎。小指的位置,空了。齐根而断的伤口在灯光下呈现出一种惨淡的灰白,边缘异常平滑,像被最精密的仪器瞬间切割、封口,干净利落得令人头皮发麻。
又是手指。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十年了,那个梦魇,那个切下三根女性小指后如同人间蒸发的断指人,他回来了。带着他标志性的、令人作呕的仪式感。
技术队的人屏息凝神,小心翼翼地工作。空气里只剩下相机快门的咔嚓声和物证袋的窸窣。角落里的年轻法医陈默蹲在尸体旁,她的动作精准得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机器,镊子尖在苏晴的指甲缝里仔细探寻,不放过任何一丝微小的附着物。她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那眼睛很亮,黑白分明,像浸在寒潭里的黑曜石,此刻却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专注得近乎冷酷。
林队,小李的声音把我从冰封的思绪里拉出来,他戴着白手套的手里捏着一个火柴盒,小心翼翼地递到我面前,尸体旁边发现的。
那是一个极其普通的硬纸板火柴盒,暗红色,印着一个早就倒闭的春风旅社的字样,边缘磨损得厉害,显然年头不短。我接过来,指尖触碰到盒盖内侧那道熟悉的、几乎是对折出来的深痕。
像一道闪电劈开记忆的浓雾。十年前,同样的火柴盒,同样的折痕,出现在三个不同的死亡现场。那是断指人无声的签名,是他留给警方一个嘲弄的谜题。
我的心脏猛地一沉,像是被那只无形的断指狠狠攥住。十年积压的挫败感和冰冷的愤怒瞬间冲垮了堤防。
复勘!我的声音在骤然安静的房间里炸开,带着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嘶哑和铁锈味,一寸一寸地筛!门窗、地板、下水道口,一根头发丝都不能放过!给我调取周边所有能调到的监控探头,尤其是案发前后七十二小时的!还有——
我的目光扫过角落里那个依旧埋头工作的年轻法医陈默,她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周遭的凝重气氛毫无反应。
——把十年前‘断指案’的所有卷宗,立刻!马上!全部给我搬到会议室!现在!命令斩钉截铁。
断指人回来了。这一次,我绝不会再让他消失在雨夜里。
……
2
市局档案室那股特有的、混合着灰尘、纸张和岁月霉变的陈旧气味,几乎令人窒息。十年积尘被粗暴地拂开,三份厚厚的卷宗摊开在巨大的会议桌上,像三具陈年的尸体被重新剖开示众。泛黄的现场照片,冰冷的尸检报告,语焉不详的走访记录……每一页都散发着绝望和无力的气息。
受害者一:柳静,小学音乐教师。独居。被发现于家中客厅,衣着整齐,姿态安详,右手小指缺失。现场遗留暗红色春风旅社火柴盒一个,内侧有特殊折痕。
受害者二:张倩,美术画院人体模特。独居。死亡现场相似,火柴盒相同。
受害者三:周敏,市图书馆管理员。独居。同样的手法,同样的火柴盒。
三位女性,职业不同,社会关系简单,唯一的共同点是独居、气质温婉,以及那根被精准切下并带走的小指。现场除了那个诡异的火柴盒和一种来源不明的深蓝色合成纤维碎片,再无任何指向性线索。十年悬案,沉甸甸地压在所有参与过此案的人心头。
会议室里烟雾缭绕,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我一根接一根地抽烟,试图用尼古丁压住心底翻腾的寒意和那几乎要破胸而出的愤怒。十年!整整十年!那个恶魔就潜伏在这座城市的某个角落,嘲笑着我们的无能!
林队,技术队的小吴推门进来,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声音却带着一丝兴奋的颤抖,苏晴家附近那个老破小便利店的监控,有发现!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去。
小吴把笔记本电脑屏幕转向大家。模糊摇晃的画面,时间是案发前夜,雨下得正大。一个穿着深色雨衣的身影,帽檐压得很低,出现在便利店对面的街角,背对着监控,行踪鬼祟。他在那里停留了大约五分钟,像是在观察什么,然后迅速转身,消失在旁边一条更暗的小巷里。全程没有抬头,没有暴露任何体貌特征。
雨衣人……我盯着那个模糊的背影,像一头嗅到血腥味的猎犬,继续追!扩大范围,把他消失点周围所有可能拍到的探头都给我翻出来!
线索如同挤牙膏。就在专案组焦头烂额之际,技术室那边传来了一个足以引爆整个警局的消息。负责物证鉴定的老赵,声音都在发抖,电话直接打到了我手机上:林…林队!火柴盒!苏晴案现场那个火柴盒!我们…我们在上面提取到了一枚极其模糊、陈旧的指纹!残缺得厉害,但…但关键特征点!和十年前…十年前张倩案现场提取到的那枚未比中的指纹……高度吻合!
听筒差点从我手里滑落。高度吻合!
不是模仿!是本人!十年前的那个断指人,他回来了!带着他刻入骨髓的仪式和杀戮欲望,再次向警方亮出了獠牙!
恐慌如同瘟疫般在市民中蔓延。媒体像闻到腐肉的秃鹫,警局门口天天堵得水泄不通。上级一天三个电话,无形的压力像巨石悬在每个人头顶。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时刻,第二起案件如同一个恶毒的耳光,狠狠抽在了我们脸上。
王曼,一个颇有名气的画廊策展人,同样独居。同样的家中客厅,同样的安详姿态,同样的右手小指齐根而断。冰冷的地板上,静静地躺着一个一模一样的暗红色春风旅社火柴盒,内侧那道折痕清晰得刺眼。
技术室的结果冰冷而残酷:王曼案和苏晴案现场的微量纤维,与十年前三起旧案提取到的纤维样本,经过最精密的仪器比对,确认——同源!同一种深蓝色尼龙棉混纺的特殊织物!
恶魔不仅归来,他还迫不及待地开始了新一轮的献祭。
……
3
深夜的法医中心解剖室,亮如白昼。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福尔马林和消毒水的混合气味。巨大的无影灯投下冰冷的光束,将不锈钢解剖台上的每一寸细节都暴露无遗。苏晴的尸体静静地躺在那里,覆盖着白布。
我,陈默,站在操作台前,没有立刻动作。指尖隔着薄薄的橡胶手套,无意识地抚过冰冷的器械盘边缘。镊子、手术刀、骨剪……它们安静地排列着,闪烁着金属特有的、无情的光泽。
十年了。
我缓缓掀开白布。苏晴年轻的脸庞在强光下呈现出一种石膏般的苍白,嘴唇微微张开,凝固着最后一丝无声的惊愕。我的目光掠过她颈部的淤痕,滑过她胸腹部的致命伤口,最终,落在那只残缺的右手上。空荡荡的小指位置,像一道丑陋的、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狠狠地烙进我的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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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这个位置。
十年前,我的母亲柳静,也是这样躺在冰冷的解剖台上。那个下着同样冰冷夜雨的晚上,她没能回家。被发现时,她穿着最喜欢的米白色裙子,姿态被摆弄得如同沉睡,唯独右手小指,消失了。齐根而断,切口平滑得诡异。旁边,就放着那个该死的春风旅社火柴盒。
那年我十五岁。从那天起,母亲这个词,就和冰冷的解剖台、刺鼻的消毒水味,以及那根永远缺失的小指,紧紧地捆绑在了一起。我选择法医这条路,不是为了什么崇高的理想,支撑我走过医学院无数个不眠之夜的,只有一个念头——找到那个切下母亲手指的恶魔,亲手将他钉死在审判席上!
我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带着福尔马林的味道直冲肺腑,压下喉咙里翻涌的腥甜。拿起解剖刀,刀锋在灯光下划出一道冷冽的弧线。这是我的战场,我的仪式。我要用这双手,剖开真相,为母亲,也为眼前这个同样无辜凋零的苏晴。
刀尖划开皮肤,分离组织,暴露创腔。我强迫自己抽离所有情绪,像一个最精密的仪器,记录、分析。创口的形态、深度、边缘组织的损伤情况……每一个细节都在无声地诉说着凶手的手法:精准、稳定、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冷酷。
我小心翼翼地提取着创口边缘的组织样本,指甲缝里的微量附着物更是重点。在苏晴左手无名指的指甲缝里,镊子尖夹出了一丝极其微小的深蓝色纤维碎片。我将它放入专用物证袋,贴上标签。
回到办公室,锁上门。电脑屏幕幽幽的蓝光照着我的脸。我调出母亲柳静案的电子档案,直接点开物证照片库。一张张高清特写照片在屏幕上滑过:母亲残缺的手部特写、衣物的纤维提取点、指甲缝的显微照片……我的鼠标停在母亲右手食指指甲缝的一张高倍显微照片上。当年那份报告只是含糊地提到微量深色纤维附着,并未深究。
我将苏晴案提取到的新纤维样本的高清显微照片,与母亲指甲缝里那张旧照片,并排放在屏幕上,放到最大。
呼吸,在那一刻屏住了。
颜色:完全一致,深靛蓝。材质:尼龙与棉的混纺,比例特征相同。织纹:在放大了数百倍的视野下,那种特殊的、斜向交叉的、略带波浪形的纹理,如同孪生兄弟般吻合!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击着肋骨,发出擂鼓般的闷响。不是巧合!绝不是!是同一个人!十年前杀死母亲,十年后杀死苏晴和王曼的,是同一个恶魔!
一个名字,带着冰冷的恨意,瞬间冲上我的舌尖——赵怀仁。
那个沉默寡言、眼神浑浊、整天窝在他那间弥漫着机油和金属锈蚀气味的古董钟表铺子里的老头。母亲遇害前三个月,曾带着外婆留下的一个老式座钟去找他修理。我记得那天下午,母亲回来时还笑着说那个赵师傅手艺真好,就是人怪得很,不爱说话,手指上全是洗不掉的机油和划痕。
深蓝色的工作围裙!他常年穿着的那件深蓝色、厚实、沾满油污的工作围裙!那材质,那颜色……
4
第二天下午,我以社区消防安全检查的名义,敲开了怀仁钟表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浓烈的机油味混杂着灰尘和陈旧木头的味道扑面而来。店里光线昏暗,堆满了各种奇形怪状、停摆多年的老钟表,像一个个沉默的墓碑。赵怀仁从一堆齿轮和发条中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透过老花镜片警惕地打量着我,布满皱纹和油污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检查。我晃了晃临时证件,声音尽量平稳。
他喉咙里含糊地咕哝了一声,算是回应,又低下头去摆弄手里一个锈迹斑斑的怀表机芯,布满老年斑和深深皱纹的手指异常稳定灵活。
我的目光快速扫过狭小的店铺。墙上,挂着一件深蓝色的帆布围裙。就是它!我走近两步,装作不经意地查看墙角的消防隐患,视线却死死锁在那围裙上。厚实的帆布材质,深靛蓝色,在昏暗光线下几乎发黑。更重要的是,我清晰地看到了围裙边缘磨损处露出的纤维纹理——斜向交叉,略带波浪形!
和我电脑屏幕上比对出来的,一模一样!
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冰冷的恨意如同毒藤,瞬间缠绕住我的心脏,勒得我几乎喘不过气。就是他!这个躲在钟表零件后面,浑身散发着腐朽机油味的老东西!就是他切下了母亲的手指!十年了,他终于又出现了!
我强忍着扑上去撕碎他的冲动,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不能冲动。证据!我需要确凿的证据!我草草结束了所谓的检查,几乎是逃也似地离开了那间令人窒息的钟表铺。走出门,午后的阳光刺得我眼睛生疼,但我感觉不到丝毫暖意。胸腔里燃烧的,只有复仇的烈焰。赵怀仁,你等着。
……
5
警局的走廊里弥漫着消毒水和焦虑混合的味道。我捏着那张写着地址的纸条,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张倩的父亲,张伯。十年前的第二位受害者家属。林峰队长刚刚从他的住处回来,脸色沉得像暴雨前的铅云。
张伯情绪很激动,林峰的声音带着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十年了,恨意一点没消。他提到…当年有个姓杨的警官,倒是常去看他,嘘寒问暖。他顿了顿,眼神锐利起来,姓杨
一个模糊的念头像水底的暗影,在我脑中一闪而过。林峰已经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向档案室的方向,背影带着一种猎豹锁定猎物般的专注。我没有跟过去,但心脏的跳动却莫名地快了几拍。
回到法医中心,我打开电脑,调出内部系统。手指在键盘上悬停片刻,最终还是输入了那个名字:杨建国。现任市局后勤处副处长。履历很干净,从基层派出所干起,一步步升上来,负责过不少大案的后勤保障,为人低调务实,局里口碑相当不错。照片上的男人四十多岁,国字脸,眉毛很浓,眼神看起来平和甚至有些敦厚。爱好一栏写着:修理古董钟表。
修理古董钟表
我盯着那几个字,像被一道无声的惊雷劈中。赵怀仁也是修钟表的!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我立刻重新点开母亲柳静案的卷宗,在浩如烟海的电子文档里快速检索。一条极其不起眼的记录跳了出来:一条匿名举报电话记录。时间是在母亲遇害后大约一周。举报内容简短得只有一行字:查查手很巧的修表匠。
当年这条线索被标记为无效,排查记录显示走访了几家钟表店无果后,就被搁置了。
手很巧的修表匠……匿名举报……无效线索……后勤处副处长杨建国……他也修钟表……张伯口中常去看他的杨警官……
无数看似无关的碎片,此刻被一根无形的线猛地串了起来,指向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可能!我猛地抓起内线电话,手指因为激动和恐惧而微微颤抖,正要拨给林峰——
林队!有重大发现!技术队小吴的声音几乎是从走廊那头吼过来的,带着破音的激动。我扔下电话冲出去。
会议室里气氛炸了锅。林峰站在主位,脸色铁青,眼神却亮得吓人。投影屏幕上并列放着两张照片。左边,是赵怀仁年轻时在红星机械厂工作时的集体合影,背景是巨大的车床和钢铁构件。右边,是从王曼家附近五金店监控里截取的一个模糊身影,穿着雨衣,正在柜台前付款。
小吴指着机械厂合影背景里一个穿着深蓝色工装、侧脸对着镜头的年轻人:林队,技术放大处理加人脸局部特征比对……这个穿工装的,和五金店监控里买切割工具的人,还有——他手指猛地指向右边照片旁边弹出的另一张档案照片,——后勤处杨建国副处长!相似度超过百分之八十五!尤其是眉骨和下颌的轮廓线!
轰!
像一颗炸弹在脑子里炸开!杨建国!那个看起来敦厚老实的后勤副处长!那个常去看望受害者家属的好警官!他是当年红星机械厂的工人他买了特制的切割工具他和赵怀仁认识不,不对!照片背景里那个穿工装的就是杨建国本人!他曾经是赵怀仁的工友!
林峰猛地一拳砸在会议桌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震得桌上的笔筒都跳了一下。立刻!控制杨建国!马上!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雄狮,声音嘶哑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力量,抓起车钥匙就往外冲。
我也跟了出去,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警笛凄厉地划破市局的宁静。几辆车如同离弦之箭,扑向杨建国的住所。
晚了。
杨建国的家门虚掩着。冲进去,屋内一片狼藉,像是匆忙翻找过什么。客厅的茶几上,醒目地放着一个暗红色的春风旅社火柴盒。火柴盒下面,压着一张打印的A4纸,上面只有三个冰冷刺骨的字,像毒蛇吐出的信子:
【游戏继续】
林峰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就在这时,他口袋里的手机疯狂震动起来。他看了一眼屏幕,瞳孔骤然收缩,几乎是吼了出来:陈默的手机定位!在移动!方向——城东废弃的红星机械厂!
红星机械厂!那张合影的背景地!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几乎站立不稳。他劫持了陈默!那个疯子!
上车!林峰的声音如同淬火的钢刀,带着不顾一切的决绝。轮胎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警车咆哮着冲出小区,朝着城市边缘那片巨大的、象征着锈蚀与死亡的钢铁坟场疾驰而去。
……
6
废弃的红星机械厂如同一个被时间遗忘的钢铁巨兽,在暮色四合中投下狰狞扭曲的暗影。巨大的厂房只剩下锈蚀的骨架,破碎的玻璃窗像空洞的眼窝,晚风穿过空旷的车间,发出呜咽般的呼啸,卷起满地油污和灰尘的气味。
几道强光手电的光柱刺破浓重的黑暗,像探照灯般在布满巨大废弃机床、扭曲管道和锈蚀钢梁的车间里扫射。脚下是厚厚的、混杂着油泥和铁屑的尘土,每一步都发出令人心悸的沙沙声。
陈默!林峰的吼声在空旷的钢铁丛林里回荡,带着压抑不住的焦急。
回应他的只有风声和金属因温度变化发出的细微咔嗒声。
突然,一道沙哑的、带着金属摩擦般质感的声音从高处传来,清晰地盖过了风声:林峰,你还是这么心急。
所有光束瞬间上移,聚焦在车间深处一台巨大、锈迹斑斑的龙门吊操作平台上。杨建国站在平台边缘,身上那件象征身份的警用雨衣敞开着,露出里面的深蓝色工装衬衫——和十年前合影里的一模一样。他脸上甚至还挂着一丝温和的、近乎诡异的笑意。而在他身前,陈默被胶带死死封住了嘴,双手反剪在背后,绑在一根冰冷的钢柱上。她脸色惨白,额角有擦伤的血痕,但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在强光照射下,依旧燃烧着不屈的火焰,死死地盯住杨建国。
杨建国!林峰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枪口瞬间抬起,稳稳锁定高处的身影,放开她!你他妈疯了!
放开杨建国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低笑。他右手缓缓抬起,一把闪烁着寒光、造型奇特的细长切割刀赫然出现在他手中。刀尖慢条斯理地在陈默苍白的脸颊旁比划着,距离近得能感受到锋刃的冷气。多完美啊……她和柳静年轻的时候,真像。一样的眼神,一样的……倔强。他的声音陡然低沉下去,如同梦呓,又带着刻骨的怨毒,十年前,张倩……那个女孩……她本来可以不用死的!那天晚上,只要我再快一点!只要我……
他的表情扭曲起来,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疯狂:可他们给了钱!就为了让我晚到十分钟!就十分钟!我冲进去的时候……血……到处都是血!她睁着眼睛看我……她还在看我!他猛地用空着的左手捂住自己的脸,肩膀剧烈地抖动,发出野兽般的呜咽。
我站在林峰侧后方,听着这扭曲的自白,浑身冰冷。渎职受贿故意延误仅仅为了钱就葬送了一个无辜的生命,并因此催生了一个以赎罪为名的变态连环杀手
就为了这个你就杀了那么多人还切下她们的手指!林峰厉声质问,试图寻找机会。
赎罪!这是赎罪!杨建国猛地放下手,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下方,手中的刀再次抵近陈默的颈动脉,她们的断指,是我的罪证!也是我的惩罚!我带着它们,时时刻刻提醒我自己!十年了……我以为我能忘了……是你们!是你们非要重启调查!是你们逼我的!他歇斯底里地咆哮着,刀尖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在陈默白皙的皮肤上压出一道细微的红痕。
特别是她!他猛地指向陈默,声音尖利,她那双眼睛!和她妈一模一样!她一直在查!她在查我!她必须成为最后一环!完美的终章!他脸上露出一种病态的狂热。
你休想!林峰怒吼。
就在杨建国所有注意力都被林峰的怒吼吸引,情绪达到最狂暴顶点的瞬间!
被缚在钢柱上的陈默,眼中厉色一闪!她没有丝毫犹豫,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身体猛地向后、向上,用坚硬的后脑勺,朝着身后杨建国暴露的下颌骨,狠狠地、用尽生命力量撞了上去!
呃啊——!
一声短促而痛苦的闷哼!杨建国猝不及防,下巴遭受重击,剧痛和瞬间的眩晕让他身体猛地后仰,持刀的手本能地一松!
电光火石!就在那零点一秒的破绽!
下方,林峰的枪口早已锁定!没有一丝犹豫!
砰——!
震耳欲聋的枪声在空旷的厂房里炸响,带着金属的回音,久久不绝!
子弹精准地撕裂空气,带着灼热的轨迹,狠狠贯穿了杨建国持刀的右手手腕!鲜血瞬间飙射而出!
啊——!凄厉的惨叫声中,那把夺命的切割刀脱手飞出,旋转着,叮叮当当地掉落在下方布满铁锈和油污的地面上。
与此同时,埋伏在侧面钢架上的小李和另一名身手矫健的队员,如同捕食的猎豹,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猛地从阴影中扑出!两人如同铁钳般死死扣住因剧痛和失衡而踉跄的杨建国,将他魁梧的身体狠狠掼倒在冰冷、布满锈屑的操作平台钢板上!
别动!警察!
冰冷的枪口和手铐瞬间抵住他的太阳穴和手腕。杨建国像一头被彻底制服的困兽,在钢板上徒劳地挣扎扭动,手腕的伤口在粗糙的锈铁上蹭出更多的血污,口中发出含混不清、充满怨毒的嘶吼。
尘埃,混合着浓重的血腥味和机油味,在几道刺目的光柱中缓缓飘落。
……
7
雨停了。城市边缘,巨大的钢铁坟场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里沉默。警灯无声地旋转,将废弃厂房巨大的、锈蚀的骨架映照得忽明忽暗,投下光怪陆离的、不断移动的阴影。空气里那股铁锈、油污和血腥混合的刺鼻气味,被清晨微凉的、带着泥土腥气的风冲淡了一些,却顽固地萦绕不去。
杨建国被粗暴地塞进警车后座,手腕缠着临时的止血绷带,暗红的血渍还在不断渗出。他不再挣扎,也不再嘶吼,只是歪着头,浑浊的眼睛透过车窗死死盯着那片吞噬了他十年罪恶和最终末路的巨大废墟,眼神空洞得像两口枯井。一个密封的证物袋递到了林峰手里,透过透明的塑料,能看到里面浸泡在浑浊液体中的四根苍白、扭曲的小指——十年前的三位受害者,以及苏晴。王曼的那根,据他断断续续的交代,还没来得及处理。
大案告破的新闻像飓风一样席卷了整座城市。市局礼堂灯火通明,人声鼎沸。镁光灯闪烁得如同白昼,将主席台上每个人的脸都照得纤毫毕现。掌声雷动,经久不息。局长亲自将一枚金光闪闪的奖章别在林峰挺括的警服胸前,用力拍着他的肩膀,说着表彰和勉励的话。
林峰站在聚光灯的中心,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微微颔首。他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台下攒动的人头,越过一张张或激动、或羡慕、或如释重负的脸,最终定格在礼堂侧后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我穿着熨帖的白色法医制服站在那里,没有融入那片喧闹的海洋。脸上没有大仇得报的狂喜,也没有劫后余生的虚脱,只有一种深沉的、仿佛从骨髓里渗出来的疲惫,和一种奇异的、近乎死水的平静。当林峰的目光穿透喧嚣落在我身上时,我微微抬起下颌,迎上他的视线。没有言语,只是极轻微地点了一下头。眼神交汇的瞬间,千言万语都在其中:感激他那一刻毫不犹豫的枪响,理解他此刻站在光鲜背后的沉重,以及那份无需言说的、共同背负过黑暗的默契。
喧嚣散尽。我没有回家,也没有回法医中心那间冰冷的办公室。
天边刚刚泛起一丝极淡的鱼肚白,城市还在沉睡的边缘。我独自一人,抱着一束沾着晨露的白色小雏菊,踩着湿漉漉的青石板路,走进了市郊那片安静的陵园。空气清冽,带着松柏和泥土的微苦气息。
母亲的墓碑在晨曦微光中静静伫立。照片上的她,依旧年轻,温婉地笑着,眼神清澈,仿佛从未被十年的风霜和那场冰冷的雨夜侵蚀过。
我弯下腰,将那束洁白的花轻轻放在冰冷的墓碑前。手指无意识地拂过碑面上镌刻的名字——慈母柳静之墓。指尖传来的冰冷触感,顺着神经一路蔓延,却奇异地没有带来刺痛。没有眼泪,也没有倾诉。我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像一尊沉默的雕塑。初升的阳光终于艰难地挣脱了地平线的束缚,金色的光芒穿透薄薄的晨雾,斜斜地洒落下来,温柔地笼罩了墓碑,也照亮了照片上母亲永恒的笑容。风轻轻拂过,带来远处树林的低语和雏菊花瓣上露珠滚落的细微声响。
陵园入口的林荫道上,林峰背靠着冰冷的车门,身影被拉得很长。他远远地看着那个伫立在墓碑前的清瘦背影,看着她被初升的朝阳勾勒出一圈朦胧的金边。他没有走近,只是默默地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一个硬物。
那是一个透明的证物袋封样复制品,里面静静地躺着一个暗红色的春风旅社火柴盒。他粗糙的手指隔着塑料袋,无意识地摩挲着盒子边缘那道熟悉的折痕,指尖传来冰冷的、属于过去的触感。
他抬起头,望向远处。城市巨大的剪影在天光下逐渐清晰,高楼如同冰冷的钢铁森林,纵横交错的街道开始苏醒,车流如同细小的光点,缓缓流动。昨夜的生死时速,废弃工厂里的枪声与怒吼,恶魔扭曲的供述……都仿佛只是在这座庞大城市皮肤下短暂凸起又平复的狰狞青筋。报纸的头条很快会被新的喧嚣覆盖,庆功宴的酒杯碰撞声终会散去。
可那些被彻底撕裂的人生呢
张伯那双浑浊老眼里刻骨的恨意与得知真相后瞬间崩塌的浑浊泪水。
陈默此刻站在母亲墓前那无声的、沉重的平静。
还有杨建国被押上警车时,那张曾经无比熟悉、代表着勤恳与可靠,如今却只剩下疯狂与空洞的扭曲面孔……
这些都像无形的烙印,烫在他的神经上,无声地提醒着:有些阴影,从未真正消失。它们只是暂时蛰伏在人心最幽暗、最被忽视的褶皱里,耐心地等待着下一次溃烂的机会。
林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清晨微凉的空气带着草木清气涌入肺腑,却驱不散心头的凝重。他将那个冰冷的火柴盒复制品紧紧攥在手心,仿佛要捏碎那段不堪的过往。
新的一天已经开始,指挥中心的电台里或许已传来新的警情通报。他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座。引擎低吼着启动。
8
守护这座城市的责任,从未像此刻这般,沉重得如同背负着一座无形的大山,却又清晰得如同掌心那道火柴盒折痕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