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把相亲时间地点拍在我床头时,闹钟正指向凌晨五点。
琉璃!再拖你就三十了!这次不去,我明天就搬来跟你住!
手机嗡嗡震,屏幕上是她发来的最后通牒:【周六下午三点,市中心慢时光咖啡馆,靠窗绿植第三桌,男方姓墨。不去,断绝母女关系。】
咖啡渍染透便利贴边缘,像我心里那摊绝望的烂泥。
周六下午两点五十。
我顶着熬夜改方案的油头和遮瑕膏盖不住的黑眼圈,推开慢时光的门。
风铃叮当响。
靠窗第三桌,绿植掩映后,一个男人背对着门坐着。
肩线平直,修剪利落的黑发下露出一段冷白的脖颈。
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我深吸一口气,踩着有点打晃的高跟鞋走过去。
请问……
他闻声转过头。
时间咔哒一声,停了。
落地窗外的阳光斜斜打在他脸上,鼻梁高挺,下颌线清晰得像用刀裁过。
尤其那双眼睛,沉静得像两块吸光的墨玉。
他看着我,嘴角似乎极细微地向上牵了一下。
琉璃
声音低沉,带着一点刚睡醒似的微哑。
是…是我。我舌头有点打结,拉开对面的椅子坐下,包带差点把桌上的柠檬水扫翻,墨…墨先生
墨砚。他点头,目光在我脸上停留片刻,和照片不太一样。
我心里咯噔一下。
完了,肯定是昨晚那张被我妈P得连亲闺女都认不出的艺术照惹的祸。
照片嘛…都是照骗。我干笑,端起柠檬水猛灌一口,冰得牙酸,墨先生您本人倒是…挺让人意外的。
意外什么他饶有兴致地追问,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白瓷咖啡杯的杯沿。
意外你长成这样还需要相亲
这话我咽了回去。
意外…您还挺守时。我强行拐弯。
他低低笑了一声,胸腔微震:被家里老太太拿拐棍逼的。
同是天涯沦落人!
瞬间,我对他那点因外貌产生的距离感,被同病相怜的亲切冲淡了。
我妈也是!就差拿菜刀架我脖子上了!我大倒苦水,说什么隔壁王阿姨家的孙子都会打酱油了,楼下车库李大爷的鹦鹉都下第三窝蛋了……
他安静地听着,墨玉似的眼睛里映着小小的、有点激动的我。
偶尔插一两句,精准吐槽他家老太太的花式催婚大法。
气氛居然该死的融洽。
咖啡续到第二杯,话题从吐槽家长里短,滑到大学糗事,又歪到最近热映的烂片。
我笑得前仰后合,差点碰翻他的杯子。
他及时伸手扶住,指尖不经意擦过我的手背。
一点温热。
我像被烫到,猛地缩回手。
咖啡馆里流淌着舒缓的钢琴曲,空气里浮动着咖啡豆的焦香。
玻璃窗映出我们的影子,靠得很近。
他微微侧头看我说话时,阳光在他睫毛尖上跳跃。
我突然意识到,我们聊了快两个小时。
相亲史上头一遭。
时间不早了。他看了眼腕表,很简洁的黑色表盘,一起吃个晚饭
我心头那点刚冒芽的雀跃,被理智一巴掌拍扁。
不了不了!我摆手,抓起包站起来,今天聊得很开心,墨先生!谢谢您的咖啡!
开什么玩笑
这种级别的帅哥,相亲还能跟你聊这么久,要么是中央空调暖千家,要么就是家教太好硬撑场面。
我林琉璃,普通社畜,有自知之明。
我送你他也跟着起身,个子很高,阴影笼罩下来。
不用不用!地铁直达!很方便!我几乎是逃出咖啡馆的。
推开玻璃门,傍晚的风带着凉意吹在脸上,我才感觉能喘上气。
回头。
隔着玻璃窗,他还站在桌边,望着我的方向。
看不清表情。
我赶紧扭过头,一头扎进地铁站的人潮里。
心跳得厉害。
完了。
好像,有那么一点,一见钟情了。
周一,带着周末残余的疲惫和一点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悸,我拖着脚步迈进公司大楼。
电梯口挤满了赶点的社畜。
琉璃姐!等等!实习生小周气喘吁吁地挤过来,设计部急要的那份市场数据报告,你发他们总监邮箱了吗那边刚打电话来催了!
我心里一紧。
完了。
昨晚光顾着懊恼相亲细节和刷墨砚那张脸在我脑子里循环播放,把这事儿忘得一干二净!
我马上发!我手忙脚乱去掏手机。
叮——
电梯门开了。
人潮涌动,我被裹挟着往里进。
手机刚摸出来,胳膊肘不知被谁撞了一下。
脱手!
啊!我眼睁睁看着手机划出一道绝望的抛物线。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稳稳地在半空中截住了它。
顺着手臂往上看。
熨帖的深灰色西装,一丝不苟的领口。
再往上…
墨砚那张过分好看、此刻却没什么表情的脸,撞进我眼里。
我石化了。
大脑一片空白。
世界只剩下电梯运行的嗡嗡声,和他掌心里我那印着卡通猫咪的手机壳。
他垂眸,目光在我脸上停顿两秒,又落到手机上。
你的声音没什么起伏。
周围几个同事好奇地看过来。
是…是…谢谢墨总!旁边的小周反应奇快,声音发颤地替我回答,还狠狠捅了我腰一下。
墨…总
我像被雷劈中。
墨砚
我们公司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上周刚从国外总部空降过来的、据说手腕强硬、眼高于顶的集团副总
墨砚!
我的相亲对象!
嗯。墨砚应了一声,把手机递还给我。
指尖相触。
冰凉的。
电梯平稳上行,密闭空间里空气粘稠得让人窒息。
我死死攥着失而复得的手机,恨不得把自己缩进电梯缝里。
墨总早!
墨总好!
不断有人进来,毕恭毕敬地打招呼。
他微微颔首,目光平视前方,仿佛我只是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巨大的羞耻感像潮水一样淹没我。
周六咖啡馆里那个会笑、会吐槽、还会被我逗得肩膀微颤的男人,和眼前这个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冷气的集团副总,真的是同一个人
电梯停在20楼,市场部。
我如蒙大赦,低着头就想往外冲。
林琉璃。
清冷的嗓音在身后响起。
我僵在电梯门口,像个生锈的机器人,一格一格地转过身。
全电梯的人都看着我。
墨砚站在人群中央,单手插在西裤口袋里,目光落在我脸上。
你的睫毛膏,他顿了顿,嘴角似乎勾起一个极淡、几乎看不见的弧度,没晕。
……
电梯门缓缓合上。
隔绝了他那张脸。
也隔绝了我最后一点体面。
我捂着脸,在20楼走廊同事惊诧的目光中,一路狂奔冲进洗手间。
镜子里的我,眼线果然在下眼睑晕开一小片,活像被人打了一拳。
而他不仅看到了,还在众目睽睽之下,点了出来!
手机嗡嗡震动。
是墨砚发来的微信好友申请。
头像是纯黑色背景上一个极简的白色墨字。
验证消息:【墨砚。睫毛膏记得擦。】
我盯着那条验证消息,手指抖得像帕金森。
加,还是不加
加了,等于承认自己相亲相到了顶头上司,并且还顶着一个晕妆的熊猫眼。
不加…会不会显得更心虚更欲盖弥彰
挣扎了足足十分钟。
我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接受。
几乎是同时,一条新消息跳出来。
墨砚:【报告发我邮箱。设计部那边,我打过招呼了。】
我脑子嗡的一声。
报告!那份被我忘到九霄云外的市场数据报告!
他怎么会知道!
小周!一定是那个机灵过头的小实习生!
我手忙脚乱地打开电脑,一边疯狂整理数据,一边在对话框里敲字:【谢谢墨总!我马上整理好发给您!给您添麻烦了!】
指尖悬在发送键上,又觉得太生硬。
删掉。
重写:【墨总,非常抱歉!报告马上就好!周六的事……纯属意外!我保证不会影响工作!】
还是不对。
再删。
焦头烂额之际,他的消息又跳了出来,言简意赅:
【专心弄报告。】
【周六,不是意外。】
我看着那两行字,心脏猛地一跳。
不是意外
什么意思
没等我细想,内线电话刺耳地响起。
是设计部那个以刻薄闻名的总监助理:林琉璃!报告呢!墨总亲自过问的项目你也敢拖不想干了
报告事件有惊无险地过去。
墨砚那句周六不是意外,成了悬在我心头的钩子,时不时扯一下。
他好像…也没那么可怕
偶尔在茶水间或走廊碰到,他依旧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最多对我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但微信上,却偶尔会跳出他的消息。
通常是下班后。
墨砚:【那部被你说成催眠片的电影,今晚首映。】
我抱着手机,盯着这条没头没尾的信息琢磨了半天。
他是在…约我看电影
手指在键盘上敲了删,删了敲。
最后回了个怂包兮兮的:【墨总也关注这种爆米花片啊】
他回得很快:【嗯,好奇它到底有多催眠。】
我:【……】
墨砚:【票买多了,位置还行。】
紧接着,一张购票截图甩了过来。
时间:今晚八点。地点:公司附近高端商场顶楼影院。座位:情侣座。
两张。
我盯着情侣座那三个字,感觉手机有点烫手。
这暗示,也太直球了吧
去,还是不去
不去,显得我小气,还浪费人家两张票钱。
去…跟顶头上司坐情侣座看电影这要是传出去…
手机又震。
墨砚:【怕被同事看见】
隔着屏幕我都感觉被看穿了。
硬着头皮回:【没有!就是觉得…情侣座有点浪费。】
墨砚:【空间大,你腿能伸开。】
理由无懈可击。
下班后,我像做贼一样溜出公司,特意绕了远路才到商场。
取票机前,墨砚已经在了。
脱了严肃的西装外套,只穿一件质地柔软的烟灰色羊绒衫,衬得他肩宽腰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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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了职场上的冷硬,多了几分…慵懒的性感
他看到我,很自然地递过来一杯热可可:三分糖,加奶。
是我周六在咖啡馆点的口味。
他竟然记得。
谢谢墨总。我接过,指尖碰到他微凉的手。
墨砚。他纠正,声音在嘈杂的影院大厅里显得格外清晰。
哦…墨砚。
电影果然如我所料,是部逻辑混乱、特效堆砌的催眠大片。
不到半小时,我就在昏暗的光线、情侣座舒适的沙发椅、以及身边人身上传来的若有似无的冷冽木质香气中,昏昏欲睡。
头一点一点。
最终,无可抗拒地,歪向了一侧。
没有预想中撞到坚硬扶手的疼痛。
额头抵上了一个温热的、带着弹性的支撑物。
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视线聚焦。
是我靠着的,墨砚的肩膀。
而他,微微侧着头,垂眸看着我。
荧幕变幻的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看不清表情。
只有那双墨玉似的眼睛,在昏暗中显得格外亮。
我像被电到,猛地弹起来!
对…对不起墨总!我不是故意的!声音都吓劈叉了。
他抬手,很轻地拂了一下刚才被我靠过的肩膀位置。
没事。语气平淡,电影是挺催眠。
后半场,我坐得笔直,精神高度紧张,再没敢往他那边偏一寸。
电影散场,灯光大亮。
我逃也似的想往外冲。
手腕却被一只温热干燥的手轻轻握住。
力道不重,却让我瞬间定在原地。
琉璃。
他叫我名字。
周六,他顿了顿,看着我的眼睛,我说不是意外。
是说,见到你,不是意外。
我脑子轰地一声。
血液全涌到了脸上。
自那晚之后,我和墨砚之间,似乎多了一层心照不宣的暧昧。
他依旧是我高不可攀的顶头上司。
但微信对话框里的内容,却悄然变了。
墨砚:【楼下新开的川菜馆,据说水煮鱼不错。】
我:【(流口水表情包)但中午时间好赶。】
墨砚:【11:40,地下车库B区。】
我:【】
墨砚:【带你抄近路。】
于是,在同事们挤电梯下楼吃饭时,我鬼鬼祟祟地溜进总裁专属电梯,直达地下车库。
他的黑色轿车安静地停在那里。
副驾驶座上,放着一个保温袋。
打开,里面是两份精致的便当盒,还有一小份撒着桂花糖的冰粉。
我惊讶地看向他。
他单手搭着方向盘,目视前方,侧脸线条流畅:家里阿姨做的。尝尝。
鱼肉鲜嫩,辣度适中,冰粉甜得恰到好处。
好吃!我真心实意地赞叹。
嗯。他嘴角似乎弯了一下,比咖啡馆的柠檬水强。
我:……
偶尔加班晚了,他的消息会准时出现。
墨砚:【B区。】
言简意赅的两个字,成了我灰暗加班夜里的一点星光。
坐在副驾驶,看着窗外流光溢彩的城市夜景,听着他车里低缓流淌的爵士乐。
心,一点点被填满。
我们默契地避开公司的人和事,话题天南地北。
聊他留学时在跳蚤市场淘到的老唱片。
聊我大学时组乐队在街头卖唱被城管追了三条街的糗事。
聊最近看的书,听的冷门音乐。
也聊…各自家里那两位锲而不舍催婚的老太太。
我妈昨天又发来一沓照片,我揉着太阳穴抱怨,从程序员到健身教练,就差没把楼下宠物医院的绝育医生介绍给我了!
墨砚握着方向盘的手指轻轻敲击着,语气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笑意:彼此彼此。我家老太太,上周给我安排了三位‘名门淑女’,一位的爱好是收集蝴蝶标本,一位热衷研究古埃及咒语,还有一位,他顿了顿,似乎有点无奈,带了她的宠物蜥蜴来相亲。
我笑得差点被口水呛到:蜥蜴!
嗯,据说叫翠花。他一本正经。
哈哈哈哈!翠花!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那你喜欢哪种
话一出口,车厢里瞬间安静下来。
只有空调出风口细微的风声。
我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问的什么蠢问题!
红灯亮起。
车子稳稳停下。
他转过头,目光沉静地落在我脸上,带着探究。
你觉得呢
他把问题轻飘飘地抛了回来。
路灯昏黄的光线透过车窗,在他眼底投下细碎的光影。
我的心跳,在那一刻,震耳欲聋。
关系似乎只差一步。
一个明确的确认。
周五快下班时,墨砚发来消息:【晚上有空】
我盯着那四个字,心跳加速:【有。】
墨砚:【带你去个地方。】
B区,黑色轿车安静地等着。
这次他没说去哪,我也没问。
车子一路驶离喧嚣的市区,朝着城郊开去。
最终停在一个远离光污染的山顶平台。
推开车门,夜风带着草木的清新气息扑面而来。
抬头。
漫天繁星,像被谁打翻了一盒碎钻,密密麻麻地铺满了深蓝色的丝绒天幕。
银河清晰可见。
哇……我仰着头,被这城市里绝难看到的景象震撼得说不出话。
喜欢吗墨砚的声音在身侧响起。
太美了!我用力点头,声音里是压不住的兴奋,你怎么找到这地方的
小时候心情不好,就偷开家里的车跑上来。他靠在车门上,仰望着星空,侧脸的轮廓在星光下显得格外柔和,看着这些星星,会觉得自己那点烦恼,渺小得不值一提。
夜风拂过他额前的碎发。
这一刻的他,褪去了所有身份的光环和疏离,像回到了少年时代。
现在呢我轻声问,还会为烦恼跑上来吗
他转过头,目光落在我脸上,深邃得像要把人吸进去。
现在,他声音低沉,想带一个人来看看。
星辉落在他眼中,成了温柔的光点。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声的张力。
我看着他慢慢靠近。
清冽的气息混合着夜风的微凉。
心跳如擂鼓。
就在他的气息几乎将我笼罩,唇瓣即将相触的瞬间——
刺耳的手机铃声,像一把冰冷的刀,骤然划破了这暧昧的宁静。
是他的手机。
屏幕在昏暗的光线下疯狂闪烁。
一个名字跳动着:【白瓷】。
墨砚的动作顿住。
眼底的星光瞬间冷却,被一种复杂的、我看不懂的情绪取代。
他蹙起眉,看了一眼屏幕,又看向我。
抱歉。他低声道,声音带着一丝被打断的烦躁,但更多的是凝重。
他转过身,走到车头那边,背对着我接起了电话。
距离不算远,夜风断断续续送来他压低的、明显带着不悦的声音。
……我说过不要打这个电话……
……谁告诉你的
……不可能……你不用来……
……够了!白瓷!
最后那句,带着压抑的怒意。
他挂了电话。
山顶的风,似乎一下子冷了许多。
我抱着胳膊,看着墨砚走回来。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周身的气压很低。
琉璃,他开口,声音有些干涩,有点急事,我得……
没关系!我抢着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星星也看完了,我们回去吧
他没再说什么,拉开车门。
回去的路上,车厢里一片沉寂。
刚才的旖旎和温暖荡然无存。
只有空调冷气无声地吹拂。
那个叫白瓷的名字,像一根刺,扎进了我心里。
周末两天,墨砚像是人间蒸发。
微信没有只言片语。
我盯着那个纯黑色的头像,几次点开对话框,手指悬在键盘上,却一个字也打不出来。
问什么
问他那天晚上是谁的电话
问他为什么失联
以什么立场
一个差点接吻、却连关系都没确认的…暧昧对象
烦躁地把手机扔到一边。
门铃却响了。
开门。
一个穿着米白色香奈儿套裙、拎着爱马仕铂金包的女人站在门外。
妆容精致得一丝不苟,从头到脚都透着我很贵的气息。
她上下打量着我,眼神像在评估一件商品。
林琉璃声音是刻意拿捏过的甜腻。
你是
白瓷。她红唇微勾,吐出两个字。
我心猛地一沉。
不请我进去坐坐她挑眉,语气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倨傲。
客厅里。
白瓷姿态优雅地坐在我那个从宜家买来的布艺沙发上,格格不入。
她慢条斯理地从小羊皮手套里抽出手,端起我给她倒的白开水,只沾了沾唇就放下了,仿佛那是什么脏东西。
墨砚没跟你提过我吧她开门见山,脸上带着一丝怜悯的笑意。
我沉默。
我是他未婚妻。她轻轻转动手腕上那枚流光溢彩的翡翠镯子,家里长辈从小订下的。他在国外那些年,一直是我在照顾两边老人。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扎进我心里。
他回国接手集团,忙得脚不沾地,连我们的订婚宴都一拖再拖。她叹了口气,眼神却锐利地刺向我,男人嘛,事业为重,我能理解。只是没想到……
她顿了顿,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我的脸,我的穿着,我租来的这间小公寓。
他会无聊到,跟你这种…女孩玩玩游戏。
林小姐,她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带着一种虚伪的诚恳,你年轻,想走捷径,我理解。但墨砚这种男人,不是你该碰的。
他带你吃几顿饭,看几场电影,甚至差点……她意味深长地停住,红唇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都不过是打发时间罢了。
他最终要娶的,能站在他身边的,只能是我。
她放下水杯,站起身,居高临下。
离开他。别给自己找难堪。
否则,她笑容甜美,眼神却冰冷,你在这座城市,可能连这份工作,都保不住。
高跟鞋的声音哒哒远去。
门关上了。
我站在原地,手脚冰凉。
茶几上,那杯她没碰过的白开水,水面纹丝不动。
映出我苍白失魂的脸。
浑浑噩噩过了一天。
周一,强打起精神去上班。
电梯门打开。
冤家路窄。
墨砚和白瓷,竟然站在一起!
白瓷挽着墨砚的手臂,姿态亲昵,正仰着头对他说话,笑靥如花。
墨砚眉头微蹙,似乎想抽出手臂,但被她更紧地挽住。
他抬头,看到了电梯里的我。
四目相对。
他眼底有什么情绪飞快地掠过,是惊讶,还有一丝…慌乱
白瓷也看到了我。
她脸上的笑容瞬间放大,带着胜利者的炫耀,挽着墨砚的手臂又紧了紧,整个人几乎贴在他身上。
阿砚,你看,这不是林小姐吗她声音又甜又响,真巧呀!
电梯里其他同事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我身上。
探究的,好奇的,幸灾乐祸的。
我像被扒光了衣服扔在聚光灯下。
血液全冲到了头顶,又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我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掐进掌心,用疼痛维持着最后一丝清醒。
目光掠过白瓷那张得意的脸,最终落在墨砚脸上。
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叮——
电梯到了20楼。
门开了。
我没有看他,也没有看白瓷。
挺直背脊,目不斜视地走了出去。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身后,传来白瓷娇滴滴的声音:阿砚,我们快走吧,伯伯他们还在顶楼等着呢!
高跟鞋的声音和沉稳的皮鞋声,一起消失在闭合的电梯门后。
世界安静了。
我走到自己的工位,坐下。
打开电脑。
屏幕亮起。
映出我毫无血色的脸,和眼底拼命忍住的酸涩。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
不用看也知道是谁。
我直接关了机。
接下来的日子,我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工作机器。
用疯狂的忙碌,填满每一分每一秒。
避开所有可能遇到墨砚的场合。
他的消息,电话,一概不回不接。
小周看我的眼神充满了担忧:琉璃姐,你没事吧脸色好差…
没事,赶项目。我头也不抬。
流言蜚语在公司里悄悄蔓延。
听说了吗20楼那个林琉璃,想攀墨总的高枝儿,结果人家正牌未婚妻找上门了!
活该!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
就是,白小姐那种家世气质,才是墨总的良配…
这些声音,像细密的针,扎得我无处可逃。
我申请调去负责一个偏远郊区新商场的开业项目。
总监巴不得甩掉这个烫手山芋,大笔一挥,批了。
出发去项目驻场的前一天晚上。
我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公寓楼下。
路灯昏暗的光线下,一个颀长的身影靠在黑色的车门上。
指间一点猩红,在夜色里明灭。
是墨砚。
他似乎等了好久,脚下散落着几个烟头。
看到我,他掐灭了烟,大步走过来。
带着一身夜露的寒气和浓重的烟草味。
为什么调走他拦住我的去路,声音沙哑,带着压抑的怒意和疲惫。
我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工作需要。
工作需要他嗤笑一声,伸手想抬起我的下巴,看着我,琉璃。
我猛地后退一步,避开他的手。
墨总,请自重。声音冷得像冰。
他的手僵在半空。
昏黄的路灯勾勒出他紧绷的下颌线。
白瓷找过你,是不是他问,声音沉得发涩。
是。我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她说得够清楚了。墨砚,游戏结束了。
游戏他像是被这个词刺痛了,眼底翻涌起剧烈的情绪,你一直觉得,我在跟你玩游戏
不然呢我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难道墨总会真的想和我这种普通人谈恋爱还是说,墨总打算享齐人之福
林琉璃!他低吼,猛地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我生疼,你听我解释!
解释什么我用力甩开他的手,积压了多日的委屈和愤怒终于爆发,解释你有婚约解释你未婚妻找上门让我滚蛋解释你们出双入对墨砚,我不是瞎子!
眼泪不争气地涌上来,我死死咬住下唇。
婚约是家里老一辈定的,我从来没承认过!他急切地解释,眼底布满红血丝,白瓷是找过我奶奶,老人家身体不好,我才暂时……
暂时什么暂时稳住她暂时稳住你奶奶我打断他,眼泪终于滚落,然后呢墨砚,然后呢你能为了我,跟你整个家族抗衡放弃你现在拥有的一切
他沉默了。
夜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
那沉默,像一把钝刀,凌迟着我的心。
答案,不言而喻。
我用力抹掉脸上的泪。
就这样吧,墨砚。
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祝你…和白小姐,百年好合。
我绕过他,头也不回地冲进单元门。
身后,再没有脚步声跟来。
电梯上升的数字冰冷地跳跃。
我知道。
这一次,是真的结束了。
郊区的新商场项目,远离市中心,也远离了所有是非。
空气清新,节奏缓慢。
我全身心扑在工作上,带着团队没日没夜地熬,硬是把一个不被看好的项目,筹备得有声有色。
开业那天,人山人海,盛况空前。
集团高层来视察。
我在人群里,看到了墨砚。
他众星捧月,身边跟着的,依旧是光彩照人的白瓷。
两人看起来,那么登对。
他远远地望过来,隔着攒动的人头。
目光沉沉。
我平静地移开视线,拿起对讲机,继续冷静地指挥现场。
心口某个地方,木木的,已经感觉不到疼了。
开业庆典圆满成功。
庆功宴上,我被灌了不少酒。
借口透气,独自走到商场外的露台。
初夏的夜风带着暖意。
手机震动。
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后门消防通道,现在。】
没有署名。
但我几乎立刻就知道是谁。
鬼使神差地,我去了。
推开沉重的消防门。
墨砚独自站在昏暗的光线下。
他瘦了些,轮廓更加分明,眼底带着浓重的疲惫和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决绝。
琉璃。他声音哑得厉害。
墨总有事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保持距离。
我和白瓷,彻底结束了。他盯着我,一字一句。
我扯了扯嘴角:哦恭喜。
不是你想的那样!他上前一步,气息逼近,婚约解除了!我奶奶那边,我也……
够了!我打断他,酒精让我的情绪有些失控,墨砚,你每次都是这样!出了事就消失,然后突然出现,丢给我一个结果!你想过我的感受吗我不是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宠物!
我知道!他低吼,双手猛地撑在我身体两侧的墙壁上,将我困在他和墙壁之间,滚烫的气息喷洒在我脸上,我知道我混蛋!我知道我让你受了委屈!
他眼底翻涌着痛苦和急切。
这段时间,我在处理这件事!白瓷家和我们集团有很深的利益捆绑,贸然解除婚约,会引发一系列连锁反应!她那天去公司,是拿一份我奶奶签了字的合作文件逼我!我必须稳住局面!
我冷着你,是怕白瓷再去找你麻烦!我怕她真的对你不利!
琉璃,他低下头,额头几乎抵着我的额头,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的乞求,再信我一次,好不好
消防通道里光线昏暗。
他的眼睛亮得惊人,里面清晰地映着我的影子。
有挣扎,有心痛,还有一丝…死灰复燃的悸动。
你…怎么解除的我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
我找到了白家几年前一桩重大经济纠纷里,他们伪造关键证据、企图把责任完全推给当时合作方的证据。墨砚的声音冷静下来,带着一种破釜沉舟后的疲惫,足以让他们身败名裂,甚至进去几个人。
我倒抽一口冷气。
你……
这是最后的底牌。我拿这个,跟白家摊了牌。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冰冷的笑意,要么,体面解除婚约,过往利益纠葛一笔勾销,我销毁证据。要么,鱼死网破。
他们选了体面。
他看着我,眼神一点点软下来,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后怕。
琉璃,对不起。
让你等了这么久。
现在,他小心翼翼地,带着试探,轻轻握住我的手。
掌心滚烫。
尘埃落定了。
我自由了。
你…还要不要我
商场开业的热闹喧嚣,被厚重的消防门隔绝在外。
通道里只剩下我们粗重的呼吸声,和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
他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一路烫到心底。
那些积压的委屈、愤怒、猜疑,在他那句尘埃落定和还要不要我面前,土崩瓦解。
我看着他。
看着他眼底浓得化不开的疲惫,看着他下巴上冒出的青色胡茬,看着他握着我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像在等待一个宣判。
所有的理智,所有的自我保护,在这一刻溃不成军。
我吸了吸鼻子,带着浓重的鼻音。
你奶奶那边……
她知道了。墨砚立刻回答,握紧我的手,气得不轻,摔了一套她最喜欢的茶具。
我心一紧。
不过,他话锋一转,嘴角勾起一个浅浅的、带着点无奈的弧度,我跟她说,她要是气坏了身子,就真抱不上重孙子了。
谁要给你生重孙子!我脸一热,想抽回手。
他却握得更紧,顺势把我往怀里一带。
清冽的木质香气混合着淡淡的烟草味,瞬间将我包裹。
温暖,坚实。
琉璃,他下巴抵在我发顶,声音闷闷的,带着失而复得的喟叹,别再推开我了。
三个月后。
我正式调回集团总部,升任市场部副总监。
公告发出的那天,小周激动得差点把咖啡泼我键盘上:琉璃姐!我就知道你能行!
墨砚的微信也适时跳出来:【林副总监,晚上有空庆祝一下】
后面跟了个求投喂的猫咪表情包。
我看着那违和的表情包,忍不住笑出声。
下班,他果然在B区等着。
车子没有开向常去的餐厅,而是七拐八拐,进了一个老旧的居民区。
这是去哪我疑惑。
见个人。他停好车,很自然地牵起我的手。
老旧小区的楼道狭窄昏暗。
他熟门熟路地停在一扇贴着褪色福字的防盗门前,抬手敲门。
门开了。
一个系着围裙、头发花白、笑容和蔼的老太太出现在门口。
阿砚来了快进来!这位就是……老太太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打量和惊喜。
奶奶,墨砚紧了紧握着我的手,声音温和又郑重,这是琉璃。
我紧张得手心冒汗。
这就是那位摔了最心爱茶具的老太太
墨砚的奶奶笑眯眯地把我拉进门:快进来快进来!姑娘长得真俊!比照片上还好看!
不大的客厅里,饭菜飘香。
桌上摆满了家常菜,热气腾腾。
琉璃啊,别拘束,就当自己家!奶奶热情地给我夹菜,尝尝奶奶做的红烧肉!阿砚小时候最爱吃这个!
墨砚坐在旁边,慢条斯理地剥着一只虾。
昏黄的灯光下,他侧脸的线条异常柔和。
奶奶,他把剥好的、晶莹剔透的虾肉放进我碗里,动作无比自然,现在,有人比红烧肉更得我心了。
奶奶愣了一下,随即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好好好!有人管着你就好!
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
临走时,奶奶拉着我的手,把一个沉甸甸的红包塞进我手里。
好孩子,拿着!阿砚要是敢欺负你,告诉奶奶,奶奶拿拐棍揍他!
回程的车上。
我摸着那个厚厚的红包,心里暖暖的,又有点不真实。
奶奶她…好像不生气了
早不气了。墨砚专注地看着前方的路况,嘴角噙着笑,她只是怕我冲动行事,伤了根基,也怕我…遇人不淑。
他顿了顿,侧过头看我一眼,眼神温柔。
现在,她放心了。
车子停在我公寓楼下。
他没急着解锁车门。
车厢里流淌着舒缓的音乐。
琉璃。
嗯
还记得山顶看星星那次吗他问。
记得。我点头,那个被打断的吻,记忆犹新。
当时想说的话,被一个电话打断了。他解开安全带,转过身,认真地看向我。
我的心跳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
现在,能补上吗
他倾身过来。
清冽的气息靠近。
这一次,没有刺耳的电话铃声。
温热的唇瓣,带着小心翼翼的珍重,轻轻覆上我的。
温柔,绵长。
像夜风拂过花瓣。
像星光落满肩头。
良久。
他稍稍退开一点,额头抵着我的额头,鼻尖蹭着我的鼻尖。
呼吸相闻。
琉璃,他低哑的声音带着笑意,现在能安心吃虾了吗
我脸颊发烫,埋在他肩窝里,闷闷地嗯了一声。
他胸腔震动,发出愉悦的低笑。
以后,他收拢手臂,将我圈得更紧,只给你一个人剥。
夜风温柔。
车窗外的路灯,将我们相拥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