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
法华寺的主持问我此生最后悔什么
我沉思片刻说十五岁那年要是没有救下晕在路边的林怀仁就好了。
没有与他成婚就好了。
身后来陪新夫人上香祈福的前夫顷刻便红了眼框。
攥紧我的手哑声求我原谅他。
他忘了那日我是如何苦苦哀求他救我父亲。
他又是如何冷漠甩下一纸和离书,
让我跪到我昔日婢女满意为止。
1
我与林怀仁成亲已有三年。
三年里夫妻和睦、恩爱异常。
我每日都在林怀仁下朝之际在门口等他,只因大婚那晚他对我说不想再被人抛弃。
林怀仁身世凄凉,进京赶考那年他的家乡遭了洪灾。
等他功成名就回去之时。
他的家人早就被洪水卷走,留给他的只剩破烂不堪的草屋。
林怀仁说他现在只有我了。
说这话时,他眼角含泪,神情脆弱不堪,像江边飘荡的浮柳,无处可去。
我着实心疼坏了,指尖擦去他眼角的泪。
承诺每天都在家门口等他,让他回来第一眼就能看到我。
自此三年,春去秋来,寒来暑往,不曾一日食言。
成了街坊邻里的一桩美谈。
唯一遗憾是这三年我始终未曾有孕。
林怀仁宽慰我,许是我们与孩子的缘分还未到,有了孩子,卿卿的目光就要被分去了,我可不愿。
我被他的话弄的脸红,埋进他怀里闷声道:这么大人了,怎么竟说些胡话。
嘴上这般埋怨,心里却尽是甜蜜。
他是家中独子,怎会不着急,只是不愿我过分忧心才插科打诨。
父亲也说,我是碰上了一个好夫婿。
叫我一定要事事以他为重。
那时的我未曾想过有朝一日会窥见他搂着另一女子温情缠绵。
那女子已有了几个月的身孕,甚至.....还是我昔日的婢女。
2
这日我像往常一般在门口等着林怀仁。
他告诉我最近刑部有些忙,回家的时间会晚一些,让我不用那么早的等在门外。
一想到他少时功成名就,满心欢喜归家,却只见满目疮痍,亲人俱去的样子。
我就不忍他回来没有看见我失望。
与路过的人打招呼时,忽然瞥见角落里一女子神情焦灼望着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见我看过来,便转身要走。
我几步上前拉住她,姑娘可是有什么话要与我说
她颇为警惕的看了看周遭,丢下一句话便挣开我急急离开。
我看见林大人搂着一大肚女子往东街桐湾小院去了。
我呆愣在原地,第一反应就是不相信。
成亲第一年我与林怀仁情意正浓,我却迟迟未有孕。
我就起了为他纳妾的心思。
男人三妻四妾乃是常事,我虽也想独占林怀仁,可更想他能有个孩子,哪怕不是我的。
我将精挑细选的人带到他面前时,林怀仁罕见的朝我发了脾气。
我小意讨好了几天才换来他的原谅。
他说他此生只会有我一人,要与我白头偕老。
若是违背誓言,便让他被天打雷劈,仕途尽毁。
言语间夹杂的绵绵情意,让人深陷其中。
古往今来,又有几人做到了呢。
第一年、第二年、第三年林怀仁待我始终如初。
我彻底将心扉打开沉沦于他的爱意。
心里的声音告诉我应该相信他。
脚步却不断朝着小院的方向去。
我与林怀仁都不爱吃酸。
他最近带回的却全是一些酸口的食物。
问他时他支吾着只说是买错了。
3
桐湾小院是我的陪嫁之一,我没想过林怀仁会将人养在这。
找到那隐蔽的偏门走了进去。
院子还是老样子。
只是多了些不应该出现在这的东西。
厅中的石榴百子屏风是我母亲的嫁妆、桌上的摆着的茶盏是我父亲最喜爱的.....以及现下他往那女子发间插的红宝石金簪是我外祖母给我的及笄礼。
这些被我珍藏的宝贵之物都被林怀仁捧到了这里。
看来他也觉得将她安置在这委屈了她。
为了以示夫妻之间亲密无间,
放着我嫁妆的库房钥匙我也给了他一把。
彼时他含情脉脉的看着我,卿卿,这些都是你的嫁妆,我是绝不会沾染半分。
誓言终归只是誓言。
夕阳的余晖照在窗前描眉梳妆的两人身上,说话声断断续续传来。
林郎,这簪子可真美,只是看着便十分贵重,我不能收。
在她身后的林怀仁止住她的动作,将金簪插回她发间。
只不过是些金玉俗物,不值一提,我的云娘配得上世间最好。
说完便在她发间落下一吻。
林郎于我也是世间最好,只恨我没有早些与你重逢。
坊间全是你与妻子的恩爱美谈,只是不知我与林郎的妻子比之如何呢
林怀仁摩挲她脸颊的手一顿,思考片刻认真说道。
你既是我的小恩人,也是我的心上人,她自是不能与你相比的。
女子听后喜笑颜开,站起身似飞燕般投入他怀中。
那一刻我看清了那女子的面容——云柳。
我昔日的婢女。
4
我猜她也看见了我。
因为下一瞬,她垫着脚尖俯身在林怀仁耳际说了几句话。
他便一把将她打横抱起往床榻间走去。
帷幕落下。
很快,女子的吟哦以及男子的粗喘声传来。
胃中不断翻涌,我似逃难一般跑出了小院。
终是忍不住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记不清我是怎么走回去的。
脑中思绪不断翻涌。
林怀仁为什么说云柳是他的恩人,他们在一起多久了,云柳的家人呢……
再次回神已是林怀仁带着怒意质问丫鬟怎么让我这样坐在廊下吹风。
他急急的将身上的大氅脱下盖住我,眼中的心疼不似作伪。
不是说了我会晚些回来,你身体本就不好,吹坏了可怎么办
说完将我的冰凉的手拢住往他的脖子上贴。
手掌不断传来他身上的温度,让人贪恋。
只是大氅上的沾染的熏香以及脖间暧昧的红痕。
没有一处不是在提醒我,这样的妥帖他不止给了我一人。
眼前说好要与我一世白头的人,与我的丫鬟搞在了一起。
我将手从他脖间收回,淡淡说道:是我要坐在这的,想着有事与你商量。
桐湾小院那你想好怎么安置了吗
女子身产不易,月份大了更是要小心照顾。
林怀仁身子一顿,小心翼翼的看向我,卿卿你.....都知道了。
又斟酌一番道:云娘孤苦无依,现下又怀了我的孩子,我不忍她无名无分的跟着我,我打算以平妻的身份抬她进门......
我抬眸看他,大概是我眼中的震惊太过,林怀仁下意识避开我的视线。
他顾忌着她无名无分,可有想过我的感受。
那时他当着父亲的面许诺今生今世只会珍爱我一人,如有违背,便仕途不保。
我本来不生期望,可他偏要对着我发出种种誓言。
这誓言却只有我当了真,想着与他一生一世一双人,白头偕老。
5
我呛声:你口中那位云娘是我昔日的婢女,你让我跟她平起平坐共侍一夫,我做不到。
一方小轿抬进门就算了,若你执意要以平妻之礼抬她进门,我们便和离吧。
似是没想到我反应这般强烈,林怀仁将我搂进怀里安抚。
卿卿,云娘说了,虽是平妻,却还是如以前一样,以你为重,她只想有个安身之处。
你就是要打要骂,她也甘愿,只是她现在怀着孩子,你还是好好待她。
我闻着他身上那股浓重的熏香味,听着这样跟以往无二的哄着我的话。
想起云柳也是这样被他拥进怀中,又忍不住开始作呕起来。
林怀仁见我这幅模样,蹙着眉头恼怒。
贺卿安你不愿意就算了,做出这个样子给谁看,你究竟是嫌她还是嫌我!
胸口的恶心感抑制不住,我不愿再与他争辩,示意丫鬟扶着我回房躺下。
半夜林怀仁从背后拥住我。
在我耳边小声倾诉。
卿卿,你可还记得我科考那年,我带着家里的全部积蓄上京,不想途中遇到了山匪,我被抢劫一空,晕倒在路边,如果不是云娘,就没有今天的我。
那时我便想着一定要报答这份恩情,现在我找到她了,你叫我如何视而不见。
云娘说了,她的孩子便是你的孩子,她进门后也会像以前那般服侍你的。
他在身后嘀咕个不停,说他也知道对不起我,说他依旧最爱我,只是救命之恩不得不报。
我心中觉得好笑又满是悲凉。
以林怀仁现在的身份,报恩的方式何其多。
认作义妹,替她寻个好人家,有他这么个哥哥,无人敢轻慢瞧不起她。
亦或是给她田宅商铺,也可保她一世富贵无忧。
可他却非要将人藏在院子里,日夜照料,还让她怀上孩子。
贴身的衣衫被热泪打湿,烫的我心口发酸。
他这样的情深意切,这样的诚恳,却是为了另一个女人。
6
又想起这样的爱重与情意我也有过。
我无孕时外头议论纷纷,他对外说是他身子有恙,将一切扛到自己身上。
他不忍心我在外头等他太久,下了朝就往家赶,大人们笑他妻管严他也不恼。
同僚给他的稀奇东西,街上出了什么新玩意他都第一时间想着带回来给我瞧。
我们之间总有一个人要退让。
这般想着我回握住林怀仁的手。
掌心相贴,手被他紧紧攥住。
卿卿,多谢你,有你真是我此生之幸。
这时门外响起丫鬟通报,说是有人来找。
卿卿,我去看看,去去就回。
不一会林怀仁在门外轻声道:卿卿,有公务传我,我忙完马上就回来。
说罢脚步声匆匆离开,心急到等不了我的回答。
我问来传话的是男是女,丫鬟告诉我是女子时,刚被焐热的心瞬间凉了半截。
身体的温度也随着身边人的离开渐渐发冷。
刑部大院里的进出办事都是男子,从不会让女侍来传话。
这么晚还来找林怀仁的,只有小院那位了。
她怀着孩子,林怀仁谨慎看重些也是人之常情,更何况他说了会回来的。
想着林怀仁何时会再敲响我的房门。
只要他回来,我就当什么也没发生。
天边泛起鱼肚白,我看着屋内的一切变得清晰可见。
林怀仁也没回来。
头下的颈枕湿了半边。
7
我知道云柳不会善罢干休。
做人外室怎比得上正堂娘子。
只是我没想到,林怀仁竟也是会被美色迷晕头脑的人。
他将事情捅到我父亲面前,只说自己被人算计,让一女子有了身孕。
言说自己本打算让家族血脉断于自己。
却不想有这一变故。说待那女子生产后便去母留子,绝不让我受半点委屈。
我自小就身体不好,将来子嗣艰难。
父亲也对林怀仁心中有愧,便于仕途上多加弥补他,为他打点铺路。
才三年,林怀仁就从小小的主事跃升至刑部侍郎。
我苦笑:父亲可知那女子是何身份
是我那昔日的婢女云柳。
他想将她以平妻的身份抬入府中。
我答应了。
父亲瞪着我,大怒,你怎么也跟着如此胡闹!
这事由不得你做主。
少女时期初开情窍就喜欢上的人,总想着他能得偿所愿。
回到府内还没一个时辰。
林怀仁带着一身怒气进门:你与父亲说了什么,我走时他明明答应我......
我已经答应你,你却偏要捅到父亲那去!我能怎么办
父亲今日告诉我一桩宫中秘闻。
当今天子的母亲就是宠妃为了荣宠将自己的婢女送上龙床。
那时她已有心上人,生下天子之后便含恨悬梁了。
这事被有心人知道,传出去我父亲和林怀仁的仕途也就到此为止了。
好好好....你们既然如此容不下她们母子,我自有我的法子。
说完甩袖离开。
昨夜的脆弱坦诚全都不见,林怀仁走时的眼神只剩怨恨与恼怒。
父亲必定也跟他讲明白了其中的要害。
怒发冲冠为红颜,林怀仁现在只觉得是我们千方百计阻挠不让云柳进门。
我的心中涌起强烈的不安感。
只盼着林怀仁不要做什么傻事才好。
8
自从那日大吵一架之后,林怀仁就再也没回来过。
我派人去寻,他只说公务繁忙,人却是在桐湾小院。
想着过几日是林怀仁的生辰,他之前一直念叨明楼有一方好砚。
刚要店家帮我包起时,一道娇横的女声响起。
等等,这砚,我家夫人要了。
我看向来人,正是挺着肚子的云柳跟她的丫鬟。
这.....店家犹豫不决。
一边华服加身,光彩夺目,看着就不是普通人,一边是林侍郎的夫人,两个他都得罪不起。
店家做生意自是讲究一个先来后到。
我笑着看向店家。
哪有什么先来后到,开门做生意,自然是价高者得,能者得之。对吧,店家
云柳一双美目露着挑衅。
我笃定她拿不出那么多钱,示意丫鬟付钱。
林怀仁为官清明,每月俸禄就那么点。
靠着我的嫁妆日子才不至于过的紧巴巴。
就算再宠爱她,也拿不出那么多的银钱。
不然也不会念叨这方砚这么久。
下一瞬,那如玉般的手从袖中掏出一枚玉扣。
店家,我以此物换你那方砚台如何呢
云柳朝着店家说话,眼神却落在我身上。
店家看的眼都直了,忙不失迭的接过。
那是枚上好的平安玉扣,质地油润,散着细腻的光。
只是像极我的那枚。
我死死盯着那玉扣,我戴了十几年,绝不会认错。
林怀仁向我倾诉他身世那晚,我怜他孤苦。
将从不离身的玉扣取下给他,告诉他这是我母亲找大师求来的,定能保佑他今后也平安顺遂。
我视若珍宝的东西就这样被他转手给人。
只觉得云柳讽刺的眼神实质化了洞穿我的身体。
原来真心被践踏是这种感觉吗
眼前升起一片水雾,我搀着丫鬟的手想离开。
姐姐,这便要走了吗
若是急着回家不如去看看贺大人,我来时正巧看见一大堆官兵围着贺府呢,可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她眨眨眼,语气真挚,眼中却全是幸灾乐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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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到贺府时,已遍地狼藉。
府内的下人忙着卷走值钱的东西,无人理睬我。
旁边看热闹的人说父亲贪赃枉法,错判冤案,判三日后处斩。
不可能!
父亲一生清正廉洁,绝不可能做这样的事。
林怀仁是刑部的侍郎,他一定有办法。
从府里赶回来却是这样一幕。
庭院中的灯火通明,林怀仁搀着云柳指点着下人将我的箱奁衣物一一搬出。
丫头云锦躺倒在血泊中。
我颤抖着去摸她的脸庞,指尖摸到的只有无尽的冰凉。
明明昨日她还是那样的鲜活,甚至我们还说好过几日要去泛舟。
云裳云锦七八岁时便跟着我一起长大,于我而言早已是家人。
我以为我们能一直相伴到老,亦或是为她们寻一个好人家,让她们风光大嫁,衣食无忧。
我含恨望向站在那边的两人。
云柳立马缩进他怀中娇嗔:姐姐你这样看的我好害怕,是你的丫鬟非要拦我.....
林怀仁轻声安抚她:不必向她解释,本就与你无关。
今天这下场,是她们罪有应得。
对着我时又是另一副面孔,神情淡漠,仿佛我不是他相濡以沫的妻子,只是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签了这和离书,我与你再无关系。
不明白只是一夕之间,他对我的态度翻天覆地。
眼下父亲才是最重要的。
我扯着林怀仁的衣角,试图得到他的回应。
和离书....我签,只是求你一定救救父亲,他一定是被冤枉的。
父亲把你当亲生的一样看待,他的为人你也知道。
林怀仁蹲下身子,捏着我的下颌强迫我直视他。
几年前你们将云娘赶出府,害她颠沛流离,可有想过今天。
今日你跪着向云娘道歉,我就替你父亲美言几句。
我愕然,什么赶出府那时她自愿跟着她找上门的亲人离开。
我为此难过好几天,走时还赠她首饰当做她的盘缠。
早知今日有此一遭,我恨不能当年就让她被人牙子打死。
只是现在说这些还有用吗
面前的这个早不是昔日满心满眼都是我的人了。
父亲还在牢里等着我。
前额重重砸向青砖,一下又一下,很快就有温热的液体划过脸颊。
血腥味充满了鼻腔,脑袋嗡嗡作响分不清痛意是从哪传来。
林怀仁看向怀中人,声音柔的要沁出蜜来:云娘觉得如何呢
看在姐姐这么诚心的份上我便原谅她了。
娇俏的声音传入耳中,我心中一松,直接失去了意识。
10
我做了一个好长的梦。
一会是出嫁前的场景。
父亲问我是否愿意嫁给林怀仁,我不假思索就答应了。
见我答得这样快,嘴上叹息女大不中留。
手却抚着我的头,眼中全是疼爱。
林怀仁家只剩他一人,你嫁过去之后要好好照顾他。
他是个稳妥之人,必不会待你不好。
一会是我与林怀仁相见相识。
他高中状元那年前来拜访。
父亲见他进退有加,身世凄惨还能有一番作为起了爱才之心。
便时常对他关怀指点。
林怀仁来府上的次数多了,我总有和他撞上的时候。
知道我不能出门,他每次会带些我喜欢的玩意上门,碰见我也只是将东西放在一边然后离去,从不逾矩。
林怀仁又生的极好,情窦初开的我很快沦陷其中。
红盖头下甜蜜的表情尽是对未来生活的畅想。
本以为我们就此幸福安稳过完一生。
最后画面却是我躺在血泊之中。
云柳依靠在林怀仁怀中,被他小心的呵护着,半分眼神都没落在我的身上。
醒来时有一瞬间的恍惚。
分不清到底是梦还是现实。
云裳趴在床榻边,我的手被她紧紧握住。
被我挣扎的动作惊醒。
她支起身子问我,小姐,你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眼眶中全是血丝。
一张嘴声带干涩的发疼。
云裳一边将我扶起喂水,一边絮絮叨叨。
小姐可吓坏我了,你昏迷了五六日,我都差点以为……
什么!五六日!
我一把抓住她的手,急切的问她那我父亲呢
云裳将头偏过拭泪,大人……大人走了,小姐你先保重身子。
不会的,林怀仁明明……
我挣扎着就要起身,被云裳按住,她带着哭腔朝我喊:小姐,你刚小产,不能下床走动啊!
什么我呆呆看着她,手下意识摸上小腹。
这里曾经到来了一条小生命吗。
我每日每夜灌下那些苦药期盼着的孩子,就这么没了吗
甚至父亲我也没能见上最后一面。
身子彻底瘫软在床上,我放声痛哭。
11
在床上浑浑噩噩的不知躺了多久。
眼见我一日比一日消瘦。
云裳实在看不下去了,她一把将我拖拽起,恨铁不成钢地说:小姐,你就不怀疑什么吗老爷那样好的官怎么可能错判。
而且出事的时机就在老爷不同意的那个当口。
被云裳的话惊醒,这些日子我竟只顾着自己伤心。
将她拿来的药一口吞下。
我要快些休养才能查清父亲的事。
另外云裳说城外的远方寺很灵验。
我想去给那未出世的孩子和父亲以及云锦祈福。
望她们来世幸福安康,事事顺遂。
出发那天阳光正好。
伴随着云裳鲜活的声音以及马车的轱辘声,很快到了远方寺。
只是我没想到会在这碰到林怀仁跟云柳。
禅房门口传来云裳的争执声:这是我们的房间,谁让你们进来的!
我紧忙上前发现屋内原本放好的包裹被扔在门外。
像极了当日我被赶出府的模样。
额头跟小腹又开始隐隐作痛。
端坐在房内的云柳抚着肚子笑:小姐,您行行好,既然您连夫君都给我了,这样一间房子应该更不在话下吧
毕竟我还怀着林郎的孩子。喏,这是一点赔偿还望小姐收下,小姐今后一个人孤苦无依,还是要留点银钱傍身比较好。
她笑吟吟的将一袋银钱扔出,脸上是掩饰不了的得意。
银钱落在地上发出响亮的撞击声。
云裳想要上前争执被我安抚住。
她以为我对她无何奈何了吗
云柳,你是不是忘了你的卖身契还在我手中,只要我一纸状书上去,林怀仁私藏逃奴的罪名跑不了,你....也是。
话音一落云柳的神情一下变的惊恐。
小姐,是奴婢的错,不该这般猖狂得意,求您看在我们一起长大的份上饶过我...
她哭的泣不成声,可我还是没有错过她眼神中的怨毒。
12
当年的事情我自问问心无愧。
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反咬我一口。
想着,我也这般问出来。
她不知回忆到什么,神情扭曲抽搐,竟是直接朝我吼:如果不是小姐放我走,我怎么会被他们再一次卖出去。
他们为了凑够我弟弟娶媳妇的钱,把我卖给了一个恶心的老光棍,日日夜夜折磨我。
如果不是小姐,我就不会经历这一切!
这样的倒打一耙,我真是第一次见。
你当年也是这样求我买下你,又求我放你与家人相聚,这些你都忘了吗
一起长大的情分云锦也算你半个姐妹,你就那样眼睁睁看着她流血而亡!
她被我说的哑口无言。
你又是怎么成了林怀仁的恩人我父亲的事跟他有关系吗
我接着发问。
我拿着您给的玉佩去当铺的路上撞见了林公子,他问我手里的玉佩是不是我的,说我是他的救命恩人。
他说他上京赶考路上碰见山匪,记得当时救他的人身上便佩着这枚玉佩。
那时咱们去寺庙烧香,您救的晕倒在路边的人,就是林公子。
老爷的事,我也不清楚。
原来是这样。
真是荒谬。
我甚至不记得有这么一回事。
随手救下的人成了我的夫君,却又因为这份恩情跟我生了怨恨。
林怀仁为了他口中的恩人能做到这个份上,不知道他知道真相后会怎样。
你好自为之吧。
得到想要的答案后我带着云裳离开。
13
远方寺的主持问我此生最后悔什么
我沉思片刻:十五岁那年要是没有救下晕在路边的林怀仁就好了。
要是没有嫁给他就好了,这样我的孩子我的丫鬟不会死,我也不会连父亲的最后一面都见不上。
为什么善果会变成恶果,我想不明白,想来求一个答案。
还没等到主持的话就猝不及防跟林怀仁对上了视线。
他手中拿着祈福的香囊,呆愣在原地。
茫然无措的看着我:什么意思救我的人是你孩子又是什么意思
他向我连连追问。
我却只看见他手中的香囊,那是专门为孩子祈求的,他在为他跟云柳的孩子祈福。
心脏不由自主地抽痛,为自己,也为那个未出世的孩子。
见我迟迟不语,视线紧盯着他手中的香囊,他慌乱的将手背过去,却又空出一只手来抓我。
我挣开他的手,朝外走去。
还未走远就听到林怀仁大声质问着云柳,问询当年的真相。
林怀仁这样聪慧的一个人,步步筹谋,汲汲为营,将自己送上仕途。
事已至此,他还会有什么不明白,做这些只不过是好让自己当一个被蒙蔽的无辜者。
身后的声音渐渐不可闻。
云裳小心的看着我,眼神中全是关切。
小姐....
我没事,我们回去吧。
笑着安抚好云裳,坐上回程的马车。
行在半途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林怀仁将马车逼停后,却一言不发。
我在车内看着他,突然就记起了救下林怀仁的那天。
那时的我如果知道有今时今日,一定不会救他。
14
让开。
看见我的那一瞬林怀仁就红了眼眶,他握紧马背的缰绳朝我开口,声音不住的颤抖。
卿卿,是我.....是我的错,我们不和离好不好。
等我回去就把云柳扭送到官府,都是她拿着你的玉佩,让我误以为她是你.......
我这些年一直在寻你,我早该知道的,你们的眼睛那么像,可云柳拿着你的玉佩.....
林怀仁语气急促,颠三倒四重复着这些话。
我没半点心思听他讲,只觉得他让人生厌!
挑眉提醒他:云柳腹中还有你的孩子,你若还是个人,就好好待她。
林怀仁高声辩解:那是我将她认作了你!否则我绝不会让她怀上孩子。
似是被我提醒,他连忙从怀中掏出那个鲜红的锦囊。
翻身下马走到我面前,讨好道:卿卿,你看。这是我为我们的孩子求的,一定会保佑他再次托生在你腹中,我们还会有孩子的......
见我无动于衷,他又急切的说着。
你若是不想生,等云柳生下孩子,就给你好不好,那时你就是他的生母。
我们三个人一起过之前的日子,你跟孩子在门口等我下朝,我给你们带好吃的好玩的,一起赏花,踏青....
我将他手中的锦囊拿走打断他。
你不配当孩子的父亲。
林怀仁眼中的喜色褪去,转而振振有词道:
我说云柳是我的恩人时,你为什么不说
你说了,我们今天就不会是这样.....
他跟云柳果然是天生一对。
我抬眸,一字一句道。
那是因为我从没想过要你报恩,救你对我而言只是顺手的事,根本不用特意记得。
我心疼你,给你的平安玉扣去哪了
那日我求你去调查父亲的事,你去了吗
要是我早知道救下的是两只白眼狼,你猜我还会不会救
林怀仁一下就泄气了,向来挺拔的身子变得颓然,嗫喏着向我道歉。
卿卿,我.....
竟除了道歉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不再去看他是何神情。
我拉下帘子示意马夫接着赶路。
这一天下来,我只觉得心神俱疲。
为了确保林怀仁走进来刚好能听见。
我派人提前在路上蹲点。
也诱导着主持对我发问。
那番话是故意也是真心。
善果变恶缘。
人心善变,天意也让人捉摸不透。
15
夜里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将我惊醒。
小姐,是云柳,她说有关于老爷的事要跟您说。
我拢起衣裳撑着伞朝门口走去。
云柳发髻全乱,一身绫罗脏污不堪,那高高耸起的孕肚也不见了。
因为失温她哆嗦着向我求救:小姐,您救救我,林怀仁他疯了,他杀了孩子还不够...他还要杀了我....
远处林怀仁撑着伞走来,伞下神情晦暗。
我示意云柳进屋。
看见我动作的林怀仁急的将伞扔掉快步冲上来揪住云柳的胳膊试图将她往后带。
他手上动作狠厉,面上却一片平静。
卿卿放心,我不会再让她来打扰你了。
这一句话仿佛压倒了云柳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癫狂着朝他的手臂狠狠咬去。
林怀仁吃痛松开对她的桎梏。
云柳急忙躲在我身后对着我说。
小姐,你可知老爷为何入狱,都是他!是他改了老爷的文书,所以现在就想杀我灭口。
这一句话恍如惊天霹雳一般。
我颤抖着声音问:林怀仁,她说的是真的吗
卿卿,你不要听这贱人胡乱攀扯,她满嘴胡话当不得真。
胡话哈哈哈哈哈!林怀仁你跟我说我弟弟必定无虞的时候可不是这样,文书的原件拿出来你还要说我说的是胡话吗
林怀仁终是慌了神,想上前来抓。
对上我充满恨意的眼神后颤抖着放下了手。
我也想过其中会不会有他的手笔,父亲待他那样好,他怎么能下的去手。
哪怕他为了云柳与我和离,我也当他是依旧是那个光风霁月的少年郎。
父亲拿你当亲生儿子一样对待,没有半分对不住你。
将手中的雨伞不断地朝他身上狠狠砸去。
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由着我打他。
云裳抱住我的手哭喊着:小姐,别打了。
我这才惊觉,林怀仁的头不知什么时候被我打破,顿时鲜血如注。
他朝着我像往日那般微微笑:卿卿,你消气了吗只要你能消气,我做什么都可以。
好哇,那你去死好了。
我对着他说出了最恶毒的话。
他身躯一震,眼眶红红不可思议的看着我。
卿卿,莫要与我开玩笑了......
将门狠狠合上不再理他。
16
将云柳关进柴房。
我朝着她伸手。
文书呢
她撕开衣袖,将文书递给我却又在我接过时紧紧攥着不撒手:小姐,您会救我的,对吧
你没有资格跟我谈条件,是被林怀仁折磨死还是进大牢求一条活路,你自己看着办。
良久。
我对她的耐心快要耗尽时。
她松开手。
合上柴房门之际,我听见她哽咽的声音。
小姐,我不是故意的。
这就是我的报应吧。
低低的啜泣声从房内传出。
故意还是无心已经不重要了,做错了就是做错了。
文书上清楚写着云柳的弟弟强抢民女,依照律法判处。
云柳说林怀仁模拟父亲的笔迹伪造了一份,最后又找人举报,这才让父亲落得这样的下场。
天还未亮,我就带着云裳来到官府门前。
林怀仁却比我们还早在门口等着。
他神情憔悴,额头被我打破的伤口不包扎就这么敞露在空气中。
见我的视线落在他头上。
不疼的。
紧接着献宝似得将玉扣拿出。
卿卿,你的平安玉扣我赎回来了。
将玉扣收下时府门从内推开。
林怀仁拉着我的手,眼中全是恳求:卿卿,你原谅我好不好,我不想再被抛下,我愿意用余生来赎罪。
丢下他大步迈进府门。
将昨夜写好的状书递交,人证物证俱在。
林怀仁捏造事实诬告官员,判三日后死刑。
云柳作为从犯参与其中,减一等处罚,流放到蜀地。
父亲的冤屈被洗清,追赠谥号。
林怀仁行刑那天,我没有去。
围观了全程的云裳告诉我林怀仁似乎疯了,临死一直念叨着来世要与我重新来过,换他每日在家门口等我回来。
至于云柳,因为被强行堕胎太过虚弱病死在了去蜀地的路上。
这样短短的几个月,给我一种过完了一生的虚幻感。
云裳问我今后有什么打算。
窗外春和景明,我笑了笑:天气正好,我们明日去泛舟吧。
毕竟早就约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