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言深是神经外科最锋利的手术刀,三年前却失手毁了一个天才舞者的双腿。
我以康复师身份潜伏到他身边时,他正被病痛折磨得形销骨立。
贺医生,止痛药不能这么吃。我抽走他掌心的药瓶。
他抓住我手腕冷笑:林晚还是该叫你叶晚秋
暴雨夜,我故意跌倒在他面前:这双腿,你还想再毁一次
后来他手术失败永久失明,我在他病房循环播放当年手术录音。
听着录音里他颤抖的血压骤降,他突然摸索着抓住我的手。
晚秋,现在够痛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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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言深的手指,带着一种常年浸泡在消毒水里、近乎无机质的冰冷,轻轻按在我左膝的髌骨上。那触感,像一枚生锈的铁钉,猝不及防地楔进我早已死寂的神经末梢,激起一阵细微却尖锐的战栗。复健室里惨白的灯光,无情地剥落着每一寸细节,将他本就苍白的脸映得如同一张揉皱的、吸饱了水分的纸。
用力。
他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在粗糙的木头上反复摩擦,每一个音节都刮擦着沉寂的空气,也刮擦着我紧绷的神经。那双曾被誉为神经外科最稳定、最精准的手,此刻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虚弱,指尖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
我的目光垂落,落在他微微蜷缩的手背上,那里,青蓝色的静脉在过于透明的皮肤下异常清晰地凸起、虬结,像一条条不甘蛰伏的毒蛇。三年。一千多个日夜,足以让一个意气风发的天之骄子,被看不见的病痛啃噬成眼前这副摇摇欲坠的枯槁模样。一丝冰冷的、近乎快意的涟漪,悄然在我死水般的心湖深处扩散开来。贺言深,原来你也知道痛的滋味。
贺医生,我抬起眼,迎向他深陷眼窝中那双依旧锐利、却盛满疲惫的眸子,声音刻意放得平缓,带着康复师特有的、公式化的关切,您看起来状态不太好。今天的训练强度,需要降低吗我故意让视线在他瘦削得几乎脱形的肩胛轮廓上停留了一瞬。
他薄薄的唇抿成一条毫无血色的直线,下颌的线条绷得死紧。那是一种被看穿虚弱后,习惯性的、带着防御性的紧绷。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搭在我膝盖上的手指,力道陡然加重了几分,带着一种近乎自虐般的狠劲,仿佛要透过皮肉,直接捏碎底下的骨头,以此证明他残存的控制力。
剧痛像一道无声的闪电,沿着麻痹的神经路径骤然劈下!我的身体猛地一僵,牙关瞬间咬紧,一股腥甜的铁锈味弥漫在口腔。冷汗几乎在顷刻间就浸透了后背薄薄的衣料。我死死地盯着他,盯着他眼底那片深不见底的疲惫之海,以及海面上翻涌的、某种困兽般的暴躁。他似乎在用这种施加于我身上的痛楚,来对抗他自己身体内部那永无止境的、无法宣之于口的折磨。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里粘稠地流淌。窗外,灰蒙蒙的天空愈发阴沉,铅色的云层低低地压下来,酝酿着一场蓄势待发的暴雨。空气沉闷得仿佛凝固的胶质。
终于,我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像无数细小的冰针,刺得生疼。然后,我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玻璃碎片,精准地投向他:
贺言深。我丢掉了那个伪装了三个月的、恭敬而疏离的贺医生。
他按在我膝盖上的手指,猛地一颤!那细微的、失控的抖动,清晰地传递过来。他霍然抬头,那双疲惫却依然锋锐的眼睛,死死地锁定了我,瞳孔深处,有什么东西在剧烈地收缩、翻腾,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死水潭,骤然掀起惊涛骇浪。惊愕、难以置信、瞬间洞悉一切的锐利,还有……一丝极其复杂、难以捕捉的沉痛那目光锐利得像是要穿透我的皮囊,直抵灵魂深处那个他以为早已被时间掩埋的名字。
我迎着他刀子般的目光,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牵拉出一个冰冷而扭曲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温度,只有赤裸裸的、淬毒的恨意,如同深埋地底千年的寒冰,一朝破土而出。
我姓叶。我清晰地吐出这三个字,每一个音节都像是重锤,狠狠砸在死寂的空气里,叶、晚、秋。
叶晚秋三个字落下的瞬间,复健室里最后一丝稀薄的空气仿佛也被彻底抽干了。
贺言深脸上的血色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急速褪去,最终凝成一种接近死灰的惨白。那双曾经在无影灯下稳定如磐石的手,此刻像突遭电击般猛地从我膝盖上弹开,悬在半空,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指关节因为用力过度而泛出青白色。他深陷的眼窝里,那双曾洞悉无数复杂神经脉络的锐利眼眸,此刻只剩下巨大的、被撕裂般的空洞,瞳孔深处是剧烈震荡后的茫然和一片死寂的废墟。他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猛地向后踉跄了一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器械架上,发出沉闷而空洞的哐当一声巨响。那声音在过分寂静的房间里回荡,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绝望余音。
窗外,酝酿已久的暴雨终于失去了最后的耐心。第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了铅灰色的天幕,紧随其后的炸雷,带着毁灭性的力量轰然劈下,震得玻璃窗嗡嗡作响。惨白的光瞬间照亮了他毫无血色的脸,也照亮了我眼中燃烧的、足以焚毁一切的冰冷火焰。
他靠在冰凉的器械架上,胸膛剧烈地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嘶鸣。他看着我的眼神,从最初的震惊、茫然,一点点沉淀、凝聚,最后化为一种同样深入骨髓的、带着血腥气的冰冷审视。那眼神不再有丝毫的疲惫和虚弱,只剩下一种被逼入绝境的野兽般的凶戾和……嘲弄
呵……一声极轻、极冷的嗤笑从他紧抿的唇间溢出,带着一种金属摩擦的刺耳感。他微微扬起线条冷硬的下颌,目光像手术刀一样刮过我的脸,声音低沉沙哑,每一个字都淬着寒冰,林晚还是该叫你……叶晚秋他顿了顿,舌尖似乎极其缓慢地、带着某种残酷的玩味,舔舐过那个他亲手刻入骨髓的名字,真是……处心积虑。
冰冷的恨意在我胸腔里疯狂滋长,如同藤蔓缠绕着心脏,越收越紧。我无视他眼中那刺骨的寒芒,无视他话语里那淬毒的讥讽,更无视窗外那震耳欲聋、仿佛要将世界撕碎的雷暴。我的目光越过他惨白的脸,投向窗外那片被狂风骤雨疯狂鞭笞的世界。豆大的雨点狂暴地砸在玻璃上,汇成一道道急速流淌的浑浊水痕,扭曲了外面的一切景象,也模糊了我眼中最后一丝残存的温度。
处心积虑我重复着他的话,声音轻飘飘的,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轻易盖过了窗外的风雨声。我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移动了一下身体,双手撑在复健床冰凉的边缘,试图借力。指尖因为用力而深深陷入柔软的皮革垫里。
比起贺医生您三年前那一场‘意外’的手术,我的声音陡然拔高,像绷紧到极致的琴弦突然断裂,尖利地划破了室内的死寂,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控诉,我这点心思,又算得了什么
贺言深靠在器械架上的身体猛地绷直,像一张拉满的弓。他眼中的冰层骤然碎裂,露出底下翻涌的、近乎狰狞的痛苦和……一丝猝不及防的狼狈但他没有开口,只是死死地盯着我,下颌的线条绷得像一块即将碎裂的石头。
就是现在!
积蓄已久的力量猛地从腰腹和手臂爆发!我双手狠狠一推床沿,身体借着那股反作用力,以一种极其笨拙、极其决绝的姿态,猛地向前扑倒!身体完全离开了支撑点,像一截被无情斩断的朽木,带着沉甸甸的绝望和孤注一掷的狠厉,朝着冰冷坚硬的地板——朝着他站立的方向——重重地摔了下去!
砰——!
沉闷的撞击声在雷声的间隙里显得格外惊心。
剧痛瞬间席卷了全身,但更尖锐的痛楚来自心底那个从未愈合、此刻被再次狠狠撕开的巨大创口。我仰面躺在地板上,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服迅速蔓延。雨水疯狂地冲刷着窗户,像无数只绝望的手在拍打。我抬起脸,清晰地感受到额角有温热的液体缓缓滑下,带着铁锈的腥甜气息。我无视那钻心的疼痛,只是死死地、用尽全身力气地瞪视着几步之外那个僵立如石像的身影。
我扯开嘴角,那笑容在额角蜿蜒血痕的映衬下,扭曲得如同地狱爬出的恶鬼。
贺言深,我喘息着,声音因为剧痛和极致的恨意而断断续续,却字字清晰,如同诅咒,这双腿……我用尽力气,屈起手指,狠狠敲了敲自己毫无知觉的膝盖,发出沉闷而空洞的声响,你……还想……再毁一次吗
他站在几步之外,背对着窗外疯狂肆虐的闪电,整个人被笼罩在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阴影里。只有那道惨白的光一次次短暂地照亮他的侧脸,勾勒出他僵硬如石刻的轮廓。他死死地盯着躺在地上的我,盯着我额角蜿蜒而下的刺目鲜红,盯着我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刻骨焚心的恨意。他那双曾执掌无数人生死的手,此刻紧握成拳,指节捏得咯咯作响,手背上暴起的青筋如同濒死的蚯蚓般剧烈地抽搐着。他眼中翻涌的情绪复杂到了极点——惊怒、难以置信、一丝被挑衅的暴戾,以及一种更深沉的、仿佛被什么东西瞬间抽空了所有力气的灰败。
他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极其压抑的、如同困兽濒死般的低吼,猛地转过身,不再看我。背影绷得像一张拉满到极限、随时会崩断的弓。他踉跄着,几乎是撞开了复健室沉重的门,冲进了外面昏暗的走廊。门在他身后哐地一声巨响砸上门框,震得墙壁似乎都在颤抖。
那声巨响,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我心上。复仇的火焰在那瞬间仿佛得到了最浓烈的燃料,疯狂地舔舐着我的五脏六腑,带来一种近乎麻痹的灼痛。然而,在这灼痛的深处,在那片被恨意彻底焚烧过的焦土之下,一丝冰冷的、令人窒息的空洞感,却像地底渗出的毒水,悄无声息地弥漫开来。
我独自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听着门外他踉跄混乱的脚步声迅速远去,最终被窗外铺天盖地的暴雨声彻底吞没。额角的血,混着不知何时淌下的冰冷的泪,蜿蜒地流进鬓角。
办公室的门虚掩着,留着一道狭窄的缝隙,像一道窥探伤口的视线。
我端着刚消毒好的理疗器械托盘,脚步放得极轻,停在门外。里面没有开灯,只有窗外城市黄昏时分的霓虹光影,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光怪陆离、不断变幻的色块。贺言深就坐在那片流动的、冰冷的斑斓光影里,背对着门,深陷在宽大的黑色皮质转椅中。椅背很高,几乎将他整个瘦削的肩背都吞没了进去,只露出一个模糊而疲惫的轮廓。他的头微微仰靠在椅背上,脖颈的线条在昏暗的光线下绷得笔直,透着一股强撑的僵硬。
死寂。只有他沉重而压抑的呼吸声,像破旧风箱在艰难地拉扯,一下,又一下,沉重地敲打着凝滞的空气。那声音里浸透了无法言说的痛苦。
我的指尖无声地收紧,冰凉的金属托盘边缘硌着掌心。我屏住呼吸,像幽灵一样,悄无声息地从那道门缝滑了进去。办公室内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混合着消毒水和某种苦涩药味的气息,还有一种更深沉的、属于病痛的、带着腐朽边缘的衰败感。
他毫无察觉。
我的目光越过他深陷椅背的身影,精准地落在他宽大办公桌的左上角。那里,在一叠摊开的、印满复杂神经图谱的医学期刊旁,放着一个不起眼的深棕色小药瓶。瓶身上的标签磨损得厉害,但那个熟悉的、代表着强效止痛镇静药物的化学名称缩写,却像烧红的烙铁一样,瞬间灼痛了我的眼睛。
心脏在胸腔里猛烈地撞击着肋骨,发出擂鼓般的巨响。恨意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勒得我几乎无法呼吸。就是它……他赖以对抗痛苦的武器,也是我等待已久的机会!
我放下托盘,动作轻得像羽毛落地,没有发出一丝声响。然后,我用一种近乎鬼魅般的步伐,迅速靠近那张宽大的办公桌。窗外的霓虹光正好滑过他搭在扶手上的那只手——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手背上青筋虬结,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像是在承受着某种无形的酷刑。
就在我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个冰凉药瓶的瞬间——
咳……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咳嗽从他喉咙深处挤出。他搭在扶手上的那只手猛地痉挛般攥紧,指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声。紧接着,他整个身体都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像一片在寒风中剧烈抖动的枯叶。椅子发出轻微的、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他猛地俯下身,另一只手急切地、几乎是慌乱地拉开了办公桌最下面那个抽屉。动作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迫切。
时机稍纵即逝!
就在他俯身拉开抽屉,注意力被痛苦和寻找药物完全攫住的千钧一发之际,我如同捕猎的夜枭,无声地欺身而上!右手快如闪电,一把抓住了桌面上那个深棕色的药瓶!冰凉的触感瞬间传递到指尖。
几乎是同一刹那,我的左手早已准备好的、从白大褂口袋里掏出的另一个外观几乎一模一样的药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稳稳地放回了原位!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在昏暗的光线下只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
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手心瞬间被冷汗浸透。我迅速后退一步,将那个真正的药瓶紧紧攥在手心,冰凉的瓶身贴着滚烫的掌心。
就在我后退的刹那,贺言深已经直起了身体。他显然从抽屉里拿到了他想要的东西——或许是备用的止痛药,或许是别的什么。他低着头,动作带着一种濒死般的急促,飞快地将掌心里的几粒药片塞进嘴里,甚至没有用水送服,就那么干硬地、痛苦地梗着脖子,强行吞咽了下去。
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了几下,发出艰难的咕噜声。他闭上眼,仰靠在椅背上,胸膛剧烈起伏,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斗。额头上瞬间布满了细密的冷汗,在窗外变幻的光影下闪烁着冰冷的光泽。过了好几秒,那阵剧烈的颤抖才如同退潮般,极其缓慢地平息下去,只留下沉重的喘息和一片死寂的疲惫。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睁开眼。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像是蒙上了一层厚重的灰翳,空洞地投向天花板的方向,里面没有任何焦距,只有无边无际的痛楚和麻木。
就在他眼神涣散、尚未完全从剧痛的余波中清醒过来的瞬间,我向前一步,走到了办公桌旁那片相对明亮的光影里。脸上已经迅速调整好了一个康复师应有的、带着职业性关切的表情。
贺医生,我开口,声音刻意放得平稳,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担忧,目光落在桌面上那个被我调换过的赝品药瓶上,这种级别的止痛药,不能这么频繁服用的。副作用会非常危险,尤其对您现在的……
我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贺言深的目光,已经像淬了毒的冰锥,精准地、毫无预兆地钉在了我的脸上!他眼中的麻木和涣散在刹那间褪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一种令人心悸的、洞穿一切的锐利和冰冷刺骨的嘲弄!他根本没有看那个药瓶,他看的,是我。
他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那笑容里没有一丝温度,只有赤裸裸的、看透一切的残忍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
危险他沙哑地开口,声音像是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铁片,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喘息,叶晚秋,他清晰地、缓慢地吐出我的名字,如同宣判,你站在这里,对我说‘危险’他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干涩、破碎,充满了自嘲和一种更深沉的、令人不安的东西,这世上……还有什么比你……更危险的
他撑着扶手,极其缓慢地站了起来,动作间带着一种骨头即将散架的僵硬感。他绕过宽大的办公桌,一步一步,朝我逼近。浓重的药味和他身上那股挥之不去的病痛气息扑面而来,形成一种无形的压迫。
他在离我极近的地方停下,近得我能看清他苍白皮肤下细微的青色血管,看清他深陷眼窝里那浓得化不开的阴影。他微微低下头,冰冷的气息几乎喷在我的额头上。
告诉我,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危险的、仿佛来自深渊的嘶哑,你换走的药……打算怎么用他的目光,像无形的镊子,死死地钳住了我攥在身后、紧握着那个真药瓶的手,是直接倒进下水道,看着我被活活疼死还是……他顿了顿,舌尖似乎极其缓慢地舔过干燥开裂的嘴唇,眼神变得愈发幽暗,留着它……准备在某个‘恰当’的时候,给我一个……真正的‘意外’
我的后背瞬间绷紧,紧贴着冰冷的墙壁,寒意顺着脊椎一路窜上头顶。掌心里的药瓶变得滚烫无比,几乎要灼穿我的皮肤。在他那双仿佛能穿透灵魂的冰冷注视下,所有的伪装都显得如此可笑而脆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挣脱束缚。我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血腥的味道,才勉强压下那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尖叫。恨意与一种被彻底看穿的慌乱在血管里疯狂奔涌、冲撞。
贺言深,我迎着他近在咫尺的、充满压迫和嘲弄的目光,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而微微发颤,却竭力维持着最后的强硬,你少在这里……装神弄鬼!
装神弄鬼他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荒谬的笑话,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扯得更大了些,眼底却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他猛地伸出手,那只骨节分明、带着病态苍白的手,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精准地、死死地攥住了我藏在身后、紧握着药瓶的那只手腕!
冰冷的触感像毒蛇缠绕上来!
那就看看,他俯身,几乎是贴着我耳边,用一种近乎耳语的、却字字诛心的冰冷声调说,到底是谁……在装神弄鬼。他手上猛地加力,像铁钳般收紧,似乎要将我的腕骨生生捏碎!
剧痛和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我!我几乎是本能地、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一挣!手腕从他冰冷的手指间挣脱的瞬间,巨大的惯性让我整个人向后踉跄,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紧握在掌心的那个深棕色小药瓶,也因为这剧烈的挣脱动作,脱手而出!
啪嗒!
一声清脆的撞击声,在死寂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那个小小的药瓶,如同一个被遗弃的、不祥的诅咒,在地板上翻滚了几下,最终停在了我和贺言深之间那片冰冷的光洁地砖上。瓶盖似乎因为撞击而松动了些许,几粒细小的、白色的药片从瓶口散落出来,零乱地洒落在深色的地板上,像几粒被抛弃的、无足轻重的尘埃。
贺言深的目光,缓缓地从我惊魂未定、充满恨意的脸上移开,最终定格在地板上那个小小的药瓶和散落的药片上。他脸上那种咄咄逼人的、带着嘲弄的锐利,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只剩下一种深沉的、仿佛能吸走所有光线的疲惫和……一种近乎认命的灰败。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像一尊瞬间失去了所有支撑的、即将崩塌的石像。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他才极其缓慢地、几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摇晃,弯下腰。那只曾执掌柳叶刀、被誉为神经外科最稳定的手,此刻却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颤抖,伸向地板上的药瓶。
他枯瘦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脆弱,避开散落的药片,指尖轻轻触碰到了那个冰冷的玻璃瓶身。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拾起那个承载着他痛苦根源的小瓶时——
贺医生!急诊电话!车祸重伤,疑似脑干出血,点名要您主刀!情况危急,救护车五分钟内到!护士长焦灼的声音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猛地撞开了办公室虚掩的门,像一把锋利的剪刀,瞬间剪断了室内那根绷紧到极限的弦。
贺言深伸向药瓶的手指,骤然僵在半空中。他整个身体猛地一震,像是被无形的电流击中。深陷的眼窝里,那片浓重的疲惫和灰败瞬间被一种更强大的、近乎本能的职业锐利所撕裂、取代!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条件反射,是刻在灵魂里的医者烙印,即便被病痛折磨得形销骨立,也从未真正熄灭。
他霍然直起身!动作快得甚至带着一丝决绝的踉跄,仿佛刚才那个虚弱得几乎要碎裂的人只是一个错觉。他没有再看地上的药瓶一眼,更没有再看僵立在墙边的我。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瞬间凝聚起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所有的痛苦和虚弱都被强行压入眼底最深处。
准备手术室!通知麻醉、神外二线全部就位!要快!他沙哑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每一个字都像淬了火的钢钉。话音未落,他已大步流星地冲向门口,白大褂的下摆在身后带起一阵冰冷的风,径直掠过僵在原地的护士长,冲入了外面亮如白昼、充满消毒水味道的走廊。那背影,挺直而孤绝,带着一种扑向风暴中心的、义无反顾的决然。
门在他身后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瞬间响起的、更加急促的脚步声和呼叫声。
办公室里只剩下我和护士长,以及地板上那个孤零零的药瓶和散落的药片。空气里还残留着他身上那股苦涩的药味和浓烈的消毒水气息,以及一种无形的、被强行撕裂的紧张感。
护士长似乎这才注意到办公室内的异样和我惨白的脸色,她飞快地扫了一眼地上的药瓶,又看向我,眼神里充满了职业性的警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林治疗师你……她的话没说完,目光落在我额角那尚未完全消退的、淡淡的淤青痕迹上(那是上次在复健室摔倒留下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我没事。我迅速打断她,声音有些发紧,强迫自己移开盯着地上药瓶的视线。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一种混杂着后怕、不甘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在翻腾。刚才那一瞬间,他眼中迸发出的那种属于医生的、纯粹而强大的光芒,像一根细针,猝不及防地刺入我汹涌的恨意之中。
我几乎是逃离了那间令人窒息的办公室。走廊里惨白的灯光刺得眼睛生疼,消毒水的味道浓得让人作呕。贺言深最后冲出去时那孤绝挺直的背影,和他深陷眼窝里瞬间点燃的、属于无影灯下的锐利光芒,反复在我眼前闪回,像一道道灼热的烙铁,烫在早已被仇恨占据的心上。
那个被我调换过的药瓶……他还没发现。这个认知像冰冷的蛇,缠绕着我的思绪。
深夜的医院,像一头陷入沉睡的巨兽,只有走廊尽头几盏壁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我穿着软底鞋,如同一个真正的幽灵,悄无声息地穿过迷宫般的住院部走廊。值班护士趴在台子上打盹,电脑屏幕幽幽地泛着蓝光。
我最终停在神外重症监护区外一条相对僻静的走廊拐角。墙上挂着一排监控显示屏,无声地切换着不同区域的画面:空荡的走廊、仪器闪烁的重症病房、安静的护士站……
我的目光,像被磁石吸引,死死地钉在其中一个画面上。
那是贺言深的独立办公室。
画面是黑白的,带着监视器特有的颗粒感。办公室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城市永不熄灭的霓虹余光,在地板上投下模糊变幻的光影。
他就坐在那片混沌的光影边缘,深陷在办公椅里。宽大的椅背几乎将他完全吞噬,只露出一个模糊而佝偻的侧影。他低着头,肩膀在无法控制地、剧烈地耸动、抽搐。一只手死死地捂着自己的嘴,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扭曲变形,手背上的青筋在模糊的画面里也狰狞地凸起着,仿佛下一秒就要冲破那层苍白的皮肤。
另一只手,则紧紧攥成了拳头,以一种令人心悸的频率,一下,又一下,狠狠地、沉闷地砸在自己的左腿上!
咚……咚……咚……
那拳头砸在肉体上的声音,隔着冰冷的屏幕和遥远的空间,似乎也穿透了厚厚的隔音层,沉闷而执着地撞击着我的耳膜。每一下,都带着一种自毁般的狠绝和绝望,仿佛要将那折磨他的、看不见的病魔,从骨头里硬生生砸碎!
我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就在这时,画面中的他猛地抬起了头!仿佛感应到了什么,那双布满血丝、盛满了无边痛苦和疯狂的眼睛,直直地、穿透了冰冷的屏幕和遥远的距离,像两支淬毒的利箭,精准无比地射向了我!
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猛地一缩!一股寒气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轻微的闷响。
他看到了他知道我在看
但屏幕里的贺言深,眼神只是空洞地、毫无焦距地投向了摄像头的方向,或者说,投向了虚空。那眼神里只有被剧痛彻底摧毁后的麻木和疯狂,没有任何属于看穿的锐利。紧接着,他似乎再也无法忍受,身体猛地向前一倾,整个上半身都痛苦地蜷缩起来,那只一直捂在嘴边的手终于无力地垂落下来。他张着嘴,对着地板无声地、剧烈地干呕着,整个身体都在无法控制地痉挛、颤抖,像一叶在惊涛骇浪中随时会倾覆的小舟。
冷汗瞬间浸透了我的后背,黏腻冰冷。我扶着墙壁,指尖冰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刚才在办公室,他抓住我手腕时冰冷的触感,他看穿我调换药物时那种嘲弄又疲惫的眼神……和此刻屏幕上那个被病痛彻底击垮、疯狂自残的身影,剧烈地冲撞着,几乎要将我的认知撕裂。
他明明知道药被换了……他为什么不说他为什么不阻止我他为什么……要这样对自己
一种尖锐的、冰冷的刺痛感,猝不及防地刺穿了层层包裹的恨意,直抵心脏深处最柔软的地方。那痛感陌生而尖锐,让我瞬间感到一阵窒息般的恐慌。我猛地移开视线,不敢再看那残酷的画面,踉跄着转身,几乎是逃也似地冲进了旁边空无一人的消防通道。
冰冷的金属楼梯扶手硌着掌心,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试图驱散那几乎要将我吞噬的窒息感和……那是该死的、不合时宜的刺痛。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突兀地震动起来,嗡嗡的声响在寂静的楼梯间里格外刺耳。
我颤抖着手掏出来,屏幕上跳动着的是一个陌生又有些眼熟的座机号码——来自医院神经外科的实验室。
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瞬间攫住了我。
喂我的声音干涩得厉害。
是林晚治疗师吗这里是神外实验室。电话那头的声音公式化而急促,贺言深医生之前送检的一份您经手的康复器械消毒样本……结果出来了,存在严重污染,具体来说是……
后面的话,像一串冰冷的子弹,连续不断地射入我的耳中。某种用于器械深层消毒的、具有高度挥发性和神经毒性的化学溶剂残留……远超安全阈值……长期接触会导致不可逆的神经损伤……
后面的话,我已经听不清了。手机从骤然失力的手中滑落,啪地一声摔在冰冷的楼梯台阶上,屏幕瞬间碎裂。那裂纹如同蛛网,迅速蔓延开,映着我瞬间褪尽血色的脸。
贺言深送检的……我经手的器械……神经毒素……残留……
他早就知道了。他早就知道了!他不仅知道我换了药,他还知道我做了什么!他送检了那些器械!他在收集证据他想干什么告发我让我身败名裂还是……他办公室抽屉里那些药……他抽屉里那些真正的止痛药……难道……
一个极其恐怖的念头,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闪电,带着毁灭性的力量,狠狠劈开了我混乱的思绪!我猛地抬头,视线仿佛穿透了厚重的楼板和冰冷的墙壁,再次落回那个监控屏幕上——他那只疯狂捶打自己病腿的拳头!
他抽屉里的药……不是止痛药
他是在用那种方式……对抗另一种更可怕的、他早已知道的……毒!
一股冰冷的、灭顶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我的心脏,让我几乎无法呼吸。身体里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我顺着冰冷的墙壁,无力地滑坐到同样冰冷的地面上。碎裂的手机屏幕,幽幽地映着我眼中那片彻底坍塌的废墟。
医院走廊的空气,仿佛一夜之间被抽干了所有的氧气,只剩下消毒水冰冷刺鼻的味道和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照进来,白得晃眼,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在地板上投下冰冷僵硬的几何图形。
贺言深的手术失败了。
消息像一滴落入滚油的水,瞬间在整个医院里炸开,却又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强行压制着,只剩下压抑的窃窃私语在角落里流淌。那个被无数人寄予厚望的、被誉为神之手的男人,那个在无影灯下创造过无数奇迹的神经外科传奇,在他自己最擅长的领域——一台极其复杂的脑干肿瘤切除手术中——永久性地损伤了视神经。
他瞎了。
我站在他独立病房的门外,隔着一层磨砂玻璃,像一个被钉在耻辱柱上的囚徒。里面很安静,死一般的寂静。没有歇斯底里的哭喊,没有愤怒的咆哮,只有一种沉甸甸的、足以将人碾碎的绝望,从门缝里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缠绕着我的脚踝,冰冷刺骨。
几个穿着笔挺西装、律师模样的人面色凝重地从里面鱼贯而出,手里拿着厚厚的文件夹。为首的那个年长的,在经过我身边时,脚步微微顿了一下,目光复杂地在我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里有探究,有惋惜,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他没有说话,只是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带着其他人匆匆离开了。
律师遗嘱财产分割这些冰冷的词汇在我脑中盘旋,像一群嗜血的乌鸦。那个骄傲到骨子里的贺言深,那个视手术台为生命圣坛的男人,在彻底坠入永恒的黑暗前,冷静地安排着自己身后的一切这比任何哭喊都更令人心头发冷。
我深吸了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呛得肺叶生疼。掌心早已被指甲掐出了深深的血痕,疼痛让我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我推开了那扇沉重的病房门。
浓重的药味和一种更深沉的、属于绝望的腐朽气息扑面而来。病房里拉着厚重的遮光窗帘,只留了一条缝隙,一道惨白的光线斜斜地切进来,刚好落在那张病床上。
贺言深半靠在摇起的床头,穿着一身蓝白条纹的病号服。仅仅几天不见,他整个人像是被黑暗瞬间抽干了最后一丝生气,瘦得只剩下一副裹着苍白皮肤的骨架。曾经锐利如鹰隼的眼眸,此刻被一层厚厚的白色纱布严密地覆盖着。纱布的边缘,露出他深陷的、毫无血色的颧骨和干裂脱皮的嘴唇。他微微仰着头,下颌的线条绷得死紧,像一块拒绝融化的寒冰。双手无力地垂落在身侧,手指微微蜷曲着,指尖泛着一种不祥的青白色。
他就那样静静地望着前方那片永恒的、浓稠的黑暗,像一尊被遗弃在时间之外的、冰冷的大理石雕像。连我的推门声,似乎也没有在他那片死寂的世界里激起一丝涟漪。
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剧烈地收缩着,带来一阵尖锐的绞痛。恨意如同汹涌的岩浆,在那剧烈的绞痛中翻滚沸腾,几乎要将我彻底吞噬。我走到病床边,脚步很轻,像踩在薄冰上。
贺医生。我开口,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砾摩擦。这三个字,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在死寂的病房里刮擦出刺耳的声响。
他覆盖着纱布的眼部似乎极其细微地动了一下,但也仅此而已。他没有回应,甚至连一丝最微小的动作都没有。那片厚厚的白色纱布,隔绝了他与整个世界最后的联系,也隔绝了我眼中此刻翻涌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恨意。
够了!叶晚秋!你在犹豫什么这就是你等待了三年、处心积虑想要的结局!看着他身败名裂,看着他坠入永夜,看着他被自己最珍视的东西彻底抛弃!看着他像一摊烂泥一样躺在这里,比三年前舞台灯光熄灭时躺在地上的你,更加绝望,更加不堪!
一股狠厉决绝的力量猛地冲上头顶!我一把掏出早已准备好的手机,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屏幕上,那个标注着手术室录音-叶晚秋的音频文件图标,像一个狞笑的恶魔。我找到连接床头柜上那个便携小音响的蓝牙选项,几乎是带着一种毁灭的快感,重重地点了下去!
滴的一声轻响,在死寂的病房里如同惊雷。
下一秒——
冰冷的、毫无感情的电子录音,带着手术室里特有的器械碰撞的金属回响,骤然在病房里炸开!
【麻醉诱导完成,生命体征平稳。】
【手术刀。】一个冷静而稳定的男声响起——那是三年前的贺言深,声音里带着掌控一切的自信。
【双极电凝,止血。】
【吸引器跟上,视野清晰。】
【注意肿瘤边界,剥离要慢……】
【血压!贺医生!血压在掉!80/50!】一个护士惊慌的声音猛地插入,打破了之前的平稳节奏。
【60/40!还在掉!】
【快速补液!去甲肾静推!快!】贺言深的声音依旧冷静,但语速明显加快,透着一丝紧绷。
【心率140!室性早搏!】
【利多卡因50mg静推!】
【血压测不到了!贺医生!】那护士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
【……】录音里出现了一个极其短暂的、令人窒息的空白。只有心电监护仪尖锐刺耳的警报声疯狂地鸣叫着,像死神的催命符。
接着,是贺言深的声音。那声音,清晰地、无法抑制地,颤抖了起来。不是恐惧,而是一种高强度精神集中和体力消耗下的、生理性的、无法控制的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视野……模糊……手……稳住……】
录音还在继续播放着手术室里后续混乱的抢救指令和仪器的尖鸣,但我的世界,在听到他声音里那无法掩饰的颤抖的瞬间,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稳住……录音里,他颤抖的尾音还在冰冷的空气中回荡。
病床上,那尊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的雕像,终于有了反应。
覆盖着厚厚纱布的眼部下方,那干裂脱皮的嘴唇极其细微地翕动了一下。紧接着,他垂落在身侧、一直蜷曲着的那只左手,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抬了起来。动作僵硬,带着一种初生婴儿般的笨拙和试探,仿佛在无边无际的虚空中,绝望地摸索着方向。
那只骨节分明、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手,在空中颤抖着、迟疑着,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茫然。最终,它摸索着,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精准,猛地抓住了我垂在病床边缘、同样冰凉僵硬的手腕!
冰冷的触感,如同烧红的烙铁,瞬间烫穿了我的皮肤!
他的手指像冰冷的铁箍,死死地扣着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那冰冷的指尖,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绝望和……一种无法言喻的祈求他覆盖着纱布的脸转向我所在的方向,嘴唇剧烈地颤抖着,终于艰难地、嘶哑地挤出了几个字,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破碎的胸腔里硬生生掏出来:
晚秋……
那声音干涩、粗粝,像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铁皮,带着一种被黑暗彻底碾碎后的虚弱和……一种奇异的平静
……现在……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仅存的力气,那口气息带着浓重的药味和一种濒死的腐朽感,……够痛了吗
够痛了吗
这三个字,像三把淬了剧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我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那瞬间汹涌而上的、几乎将我淹没的,不是复仇成功的快意,也不是汹涌的恨意,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灭顶的剧痛!比三年前在冰冷手术台上得知双腿永远无法站立时更痛!比这三年里每一个被噩梦惊醒的深夜更痛!比看到他疯狂自残的监控画面时更痛!
那痛楚如此尖锐,如此纯粹,瞬间撕裂了我用整整三年时间、用刻骨的恨意、用精心的伪装筑起的所有堤坝!我猛地抽回自己的手腕,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踉跄着后退了一大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
手机从骤然失力的手中滑落,啪地一声摔在地板上。那循环播放的、冰冷的手术室录音,在最后一声心电监护的尖锐长鸣中,戛然而止。
死寂。
病房里只剩下我粗重压抑的喘息声,和他那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破碎的呼吸声。
惨白的阳光从窗帘缝隙挤进来,落在他覆盖着纱布的脸上,照亮了纱布边缘渗出的、一点极其细微的、湿润的痕迹。
我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牙齿深深陷进下唇,浓重的血腥味瞬间在口腔里弥漫开来。只有这样,才能勉强压抑住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崩溃的呜咽。眼前的一切——那惨白的阳光,那厚重的纱布,他枯槁的侧影,还有地上那个屏幕碎裂、刚刚还在播放着死亡序曲的手机——都开始剧烈地摇晃、扭曲,最终模糊成一片冰冷刺眼的水光。
贺言深……我的声音被死死堵在喉咙里,只剩下无声的嘶喊。够了。这场以毁灭彼此为目的的漫长凌迟,到底是谁赢了
冰冷的墙壁支撑着我摇摇欲坠的身体,额角的旧伤疤在突突跳动,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三年前那场毁灭的剧痛。窗外,阳光白得刺眼,像无数根冰冷的针扎进我的瞳孔。病房里的死寂沉重得如同铅块,压得人无法呼吸,只有贺言深那微弱得几乎消散的呼吸,证明着这片绝望的黑暗里,还有一个生命在挣扎。
晚秋……现在……够痛了吗
那句话,像幽灵般在死寂的空气里反复回荡,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倒钩,狠狠剐蹭着我心底最深处那道从未愈合的伤口。痛我低头,目光落在自己毫无知觉的双腿上。这双腿,曾经是舞台上的精灵,如今只是两截沉重而冰冷的累赘。三年了,我用尽所有的力气去恨,去谋划,去等待这一刻——看着他坠入比我更深、更彻底的黑暗。
可为什么……为什么当他真的被黑暗吞噬,当他用那双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的眼睛望着我,问出那句话时……我胸腔里翻涌的,不是大仇得报的快意,而是这种灭顶的、几乎要将灵魂都撕碎的剧痛这痛,甚至比当年无影灯熄灭、医生宣判我再也无法站立的那个瞬间,更加尖锐,更加……空洞。
我猛地转过身,像逃离瘟疫现场一样,踉跄着冲出那间弥漫着绝望和药味的病房。厚重的门在身后哐当一声关上,隔绝了里面那片令人窒息的黑暗和那个被黑暗彻底吞噬的人。但那声音,仿佛也重重地砸在了我的心上。
走廊里刺眼的灯光让我眩晕。消毒水的味道从未如此浓烈,呛得我几乎窒息。我扶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试图驱散那几乎要将我溺毙的窒息感。视线一片模糊,只有冰冷的泪水毫无知觉地滑过脸颊,砸在光洁的地板上。
林治疗师你没事吧一个路过的护士停下脚步,关切地看着我惨白的脸。
我用力摇了摇头,喉咙像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我几乎是凭着本能,跌跌撞撞地朝着康复治疗区的方向挪去。我需要一个地方,一个能让我暂时躲藏、舔舐伤口的地方。
推开复健室的门,里面空无一人。惨白的灯光下,各种冰冷的器械泛着金属特有的寒光,空气里弥漫着熟悉的消毒水和汗水的混合气味。这是我待了三年的地方,也是我处心积虑编织复仇之网的地方。每一件器械,每一个角落,都仿佛还残留着贺言深冰冷的手指触碰过的感觉,残留着他压抑的痛苦喘息,残留着我精心伪装的关切和底下汹涌的恨意。
我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到窗边。窗外,是医院灰扑扑的后院,几棵光秃秃的树在寒风中瑟瑟发抖。阳光斜斜地照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白得晃眼,没有一丝暖意。
够痛了吗
贺言深嘶哑的声音再次在脑中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碎的平静。
我的目光下意识地移向墙角那台用于放松训练的音响。三年来,我无数次在给贺言深做康复时,固执地播放着柴可夫斯基的《天鹅湖》。那凄美哀婉的旋律,像是我对逝去舞蹈生命的无声祭奠,也像是一把不断撒向他伤口的盐。每一次,他都会微微蹙眉,却从未出声阻止。
现在,音响沉默着。
我鬼使神差地走过去,指尖触碰到冰凉的开关。熟悉的、带着天鹅临死前哀鸣的旋律缓缓流淌出来,充满了整个空旷冰冷的复健室。那曾经让我沉溺其中的悲怆旋律,此刻听在耳中,却显得如此……矫情,如此遥远。
舞台的灯光,旋转的足尖,观众席如潮的掌声……那些属于叶晚秋的、鲜活的、燃烧着生命热度的画面,在哀婉的乐声中,如同被投入水中的墨迹,一点点地晕开、模糊、最终消散在冰冷的空气里。只剩下一个坐在轮椅里、被仇恨彻底扭曲了灵魂的林晚。
复仇成功了。贺言深瞎了,他永远失去了他最珍视的、赖以掌控命运的手术刀,他坠入了比我更深沉的黑暗。我的计划完美无缺。
可是,然后呢
这双腿,会因为他的失明而重新站起来吗那被碾碎的舞蹈梦想,会因为他的痛苦而重新拼凑吗三年前那个被强行终止的生命轨迹,会因为这场两败俱伤的毁灭而重新开始吗
不能。
一个冰冷的声音在心底清晰地回答。
什么都没有改变。失去的,永远失去了。毁掉的,再也无法复原。我和他,都被永远地困在了三年前那个冰冷的手术台上。时间从未真正向前流动过。所谓的复仇,不过是在那个巨大的、名为失去的伤口上,再狠狠地、更深地剜了一刀。痛得撕心裂肺,却毫无意义。
音乐还在流淌,哀婉的旋律盘旋着,像一只无形的、冰冷的手,轻轻抚摸着这间空旷复健室里每一个冰冷的器械,每一寸浸染了痛苦和伪装的地板。
我缓缓抬起手,指尖停留在音响的开关上,微微颤抖着。窗外,那惨白的、毫无温度的阳光,透过玻璃,在地板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孤寂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