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月光像盆冷水,泼在我家院里的青石板上。
我缩在门框的阴影里,心口却像揣了只烧红的炭炉。
那些目光,白天割草时,河边担水时,甚至茅房外……像无数根看不见的线,缠得我透不过气。
她们的眼神,黏糊糊,烫得吓人。
小默!胖婶的大嗓门砸破了夜的薄壳,她壮硕的身影堵在篱笆缺口,像座移动的小山,躲屋里孵蛋呢
我喉头一紧:婶…有事
好事!天大的好事!
胖婶蒲扇般的手掌重重拍在我肩上,骨头缝里都震得发麻。
她身后,影影绰绰,村里那些熟悉的女人们聚拢过来,沉默地围成半圆,眼睛在月色下幽幽发亮。
空气粘稠得能拧出水。
胖婶咧开嘴,黄牙在月光下格外刺眼:帮婶们个忙呗,后生仔!每家,不多,生十个娃就成!
我脑袋嗡一声,眼前发黑,脚底像踩着棉花,虚飘飘地就想往屋里退。
十个每家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慌啥瘸姑拄着枣木拐,笃笃地敲着青石板,慢悠悠蹭到前面。
她枯瘦的手指捻着根本不存在的胡须,眼皮耷拉着,嘴里念念有词:
嗯…算算…一晚上一家…轮完一圈嘛…
她浑浊的眼珠朝我一翻,嘴角扯出个刻薄的弧度,少说也得大半年光景!
哄笑声猛地炸开,像一群夜枭在头顶盘旋。
我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转身想从井台边的窄缝冲出去。
刚迈开腿,胳膊就被几双不同温度、不同力道的手死死拽住了。
一股混杂着汗味、劣质头油味的气息猛地裹住了我。
跑啥呀,金疙瘩
婶们还能吃了你不成
嬉笑和拉扯的力道从四面八方涌来,把我死死钉在原地,离那口黑洞洞的老井只有半步之遥。
井口的寒气丝丝缕缕爬上我的小腿。
都静一静!一个沙哑的声音不高,却像把钝刀,一下子切开了哄闹。
是李寡妇。
她一直沉默地站在人群最外圈,像道冰冷的影子。
此刻,她一步步拨开前面的人,走到月光最亮的地方,直直地盯着我,眼神像两口深不见底的枯井。
四周骤然死寂。
她枯瘦的手指,毫不犹豫地抓住自己灰布褂子的衣襟,猛地向两边一扯!
刺耳的布帛撕裂声在夜里格外惊心。
月光惨白,毫无遮拦地泻在她袒露的胸膛和小腹上。
一条狰狞的、暗红色的旧疤,如同巨大而丑陋的蜈蚣,从她干瘪的胸口下方一直爬到小腹深处,在惨淡的月光下扭曲、蠕动。
瞅清楚!
她的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磨出来的铁锈,冰冷,刮擦着每个人的耳朵,你爹陈老蔫!当年欠下的风流债!
她枯枝般的手指,狠狠戳向那条在月光下泛着暗红油光的蜈蚣疤,指甲几乎要嵌进皮肉里。
该你这个当儿子的,连本带利还了!
风不知何时停了。
那口黑洞洞的老井沉默地张着嘴,井台边沿凝结的冰冷露水,悄悄洇湿了我的裤脚。
月光像一层厚厚的、惨白的霜,覆盖在李寡妇身上,覆盖在那条扭曲的旧疤上,也覆盖着围成一圈、如同石雕般的女人们。
她们的脸在月光下模糊一片,只有无数双眼睛,幽深得像古井底沉淀了百年的寒水,一眨不眨地钉在我脸上。
胖婶粗重的呼吸声就在我耳后,喷出的热气带着一股陈年的酸腐味。
瘸姑的枣木拐杖,轻轻点在我脚边的石板上,笃…笃…笃…每一下,都像敲在我绷紧的神经末梢上。
我爹陈老蔫
那个在我记忆里只是个模糊轮廓、老实巴交得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屁的男人
风流债
这几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嘶嘶的声响。
喉咙里又干又紧,像塞满了滚烫的沙砾,一个字也挤不出来。
债我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在摩擦,什么债
李寡妇的嘴角猛地向下撇去,拉扯出两道刀刻般的深痕。
她没回答我,只是那只枯瘦的手,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铁钳般攥住了我的手腕。
她的力气大得惊人,指甲几乎要嵌进我的皮肉里。
跟我走!
她嘶哑地命令,声音像是砂石在破锣里滚动。
那力道不容抗拒,拖着我踉跄地朝她家那扇在月光下显得格外低矮、黑洞洞的柴门走去。
夜气浓重得像冰冷的墨汁,沉沉地压下来。
身后,那无数道沉默的目光,黏在我的背上,沉重得如同浸透了水的麻袋。
月光把我的影子拖得又细又长,钉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像个孤零零的、等待判决的囚徒。
2
李寡妇枯爪般的手死死攥着我的手腕,指甲抠进皮肉。
那力道不像个枯瘦妇人,倒像把生锈的铁钳。
她拖着我,踉跄穿过院子,粗砺的石子硌着我光脚的脚底板。
柴房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股浓重的霉味和灰尘味儿扑面而来,呛得我直咳嗽。
月光从高窗的破洞漏下几缕,照着地上厚厚的积尘和零散的干柴。
她猛地把我搡进去,反手插上门栓。
黑暗里,只有她粗重的喘息和我擂鼓般的心跳。
看!她声音嘶哑,像砂纸磨过喉咙。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指向墙角阴影里一个蒙尘的旧木箱。
我喉咙发干:那…是什么
你爹的债!
她猛地扑过去,像饿极的野兽扑向猎物,疯狂地用指甲抠着箱子上生锈的铜锁,他留下的!他造孽留下的!
铜锁哐当一声掉在泥地上。
她掀开箱盖的动作带着一股狠劲,灰尘像烟一样腾起。
月光吝啬地照进去。
箱底没有金银,只有几件叠得整整齐齐、洗得发白的男人旧衣,压着一本厚厚的、边角卷起的笔记本。
拿!她声音尖利,带着一种绝望的疯狂,拿出来!念!
我指尖冰凉,抖得厉害,慢慢抽出那本硬壳笔记本。
封面没有字,纸张粗糙泛黄,透着一股陈年的气息。
翻开第一页,是我爹陈老蔫的字迹,笨拙却用力:
庚子年,二月初七。进村整月。这地方不对。女人…太多了。男人…都没了问谁都不说。夜里总有怪声,像哭又像笑,在风里飘。
我手指僵硬地翻过一页,灰尘钻进鼻孔。
月光在纸上游移,照亮下一行字:
三月初三。李嫂子…疯了她抓着我的手,眼神直勾勾的,说‘救我,陈老师,它们在我肚子里爬!’我吓坏了。她力气大得吓人。
我猛地抬头,看向李寡妇。
月光勾勒着她脸上深刻的皱纹,那双深陷的眼睛死死盯着我手中的本子,嘴唇无声地翕动着。
四月初一。瘸姑塞给我一个草编的怪虫子,眼神很邪。她说:‘陈老师,收了它,保平安。’我没敢要。夜里,窗纸上总有影子晃,像…头发
心沉下去,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这不是风流债。
我爹的字迹透着恐惧,像被逼到角落的猎物在泥地上抓挠出的痕迹。
四月初十。胖婶堵住我,脸笑成朵菊花:‘陈老师,帮帮村里姐妹吧,生娃!’她说得那么理所当然,好像我只是头种猪!我拼命摇头,她脸立刻垮下来,眼神像刀子。
空气死寂。
李寡妇干枯的身体绷得像根拉满的弓弦,微微颤抖。
柴房里只有我翻动纸张的沙沙声,每一页都像有千斤重。
四月十五。我看见了!在后山坳!月光惨白惨白的,胖婶、瘸姑…还有李嫂子!她们围成一圈,中间…中间土里拱出来的东西!像…像剥了皮的…人不!比那更可怕!她们在喂它!用血!李嫂子的血!
我念到这里,声音卡在喉咙里,变成嗬嗬的抽气声。
胃里翻江倒海,几乎要呕吐出来。
月光下,李寡妇的脸惨白得像纸,那双枯井般的眼睛死死盯着我手里的本子,嘴唇无声地剧烈颤抖。
四月十六。我逃!必须逃!这村子是活的!它在吃人!那些女人…她们已经不是人了!她们是…是…
字迹在这里猛地中断,最后几个笔画拖得又长又乱,力透纸背,像垂死者最后的挣扎。
纸页上,还残留着几滴深褐色的、早已干涸的印记,像凝固的绝望。
是…是什么
我抬起头,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看向李寡妇。
她布满血丝的眼睛缓缓从本子上移开,对上我的视线。
那里面翻涌着我从未见过的、混杂着巨大恐惧和刻骨恨意的狂潮,几乎要将她枯槁的身体撕裂。
是虫子!
她猛地爆发出来,声音尖利得如同夜枭的嘶鸣,带着一种撕裂喉咙的绝望。
是那些钻进脑子、钻进肚肠、钻进骨头缝里的虫子!它们吃掉了男人!吃掉了活气!吃掉了魂儿!只剩下空壳!只剩下这副…这副生养虫子的皮囊!
她枯瘦的手指猛地抓向自己敞开的衣襟,狠狠抠着肚子上那条在月光下狰狞扭动的蜈蚣疤,指甲缝里瞬间渗出血丝。
你爹看见了!他看见了山坳里那东西!看见了她们怎么喂它!看见了她们肚子里的东西是怎么爬出来的!
她喘着粗气,身体筛糠般抖着,血顺着她抠挖的指缝往下淌,滴在积满灰尘的地上,洇开一小片暗红。
他该死!他看见了不该看的!可他…他偏偏又是个‘种’!是个能让‘母体’怀上‘新苗’的好种!
母体
我头皮发炸,寒意像无数冰针扎进骨髓,新苗
就是你!
李寡妇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钉在我脸上,那眼神像淬了毒的钩子。
她们要你!要你的种!生更多…更多能养肥‘它’的‘新苗’!就像当年…她们要你爹一样!
柴房外,死寂的夜空中,突然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清晰无比的咔嚓声。
像是枯枝被踩断。
又像是…某种硬壳的东西,在黑暗中悄悄裂开了一道缝隙。
我和李寡妇同时僵住,惊恐的目光猛地投向那扇薄薄的柴门。
3
柴门外那声咔嚓轻响,像根冰针刺进脊椎。
我和李寡妇同时僵住,呼吸都停了。
死寂。
紧接着,是细密、黏腻的刮擦声,贴着薄薄的柴门板响起。
像无数细小的、带着硬壳的脚在爬,窸窸窣窣,越来越响,越来越近。
李寡妇枯井般的眼睛猛地瞪圆,里面爆发出一种濒死的绝望和狠厉。
干裂的嘴唇无声地翕动:来了…它们醒了…
她猛地将我往墙角那堆干柴后狠狠一推!
躲好!
她的声音气若游丝,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别出声!别出来!
李寡妇枯瘦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速度,像道灰色的影子扑向那个敞开的旧木箱!
刮擦声骤然加剧!
像无数把生锈的锯子在疯狂地拉扯门板!
整扇柴门都在那恐怖的声响中剧烈震颤!
砰!
一声闷响!
不是门破,是李寡妇用尽全身力气,将那个沉重的木箱盖子狠狠砸在箱口上!
灰尘再次腾起!
几乎就在同时——
哗啦!!
薄薄的柴门像纸糊的一样,从中间被一股巨大的、无形的力量撕裂、扯碎!木屑纷飞!
月光,惨白的月光,瞬间涌了进来。
但涌入的,不止是光。
是潮水!
一片蠕动着的、翻涌着的、闪烁着暗沉油光的黑色潮水!
它们涌过门槛,漫过地面,像一层厚厚的地毯瞬间铺满了柴房门口的地面!
无数细小的、黑色的硬壳在月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光点,无数细小的节肢疯狂地划动,发出令人头皮炸裂的、密集到极点的沙沙沙沙声!
是虫子!
密密麻麻,数不清的虫子!
每一只都有拇指指甲盖大小,漆黑的背甲上布满了凹凸不平的瘤点,头部长着针尖般细小的口器,正疯狂地开合着,发出唧唧的微鸣,汇成一片令人疯狂的噪音海洋!
它们的目标明确无比——那个刚刚被李寡妇盖上的旧木箱!
虫潮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瞬间改变了方向,汹涌地扑向木箱!
速度奇快!
不——!
李寡妇发出一声凄厉到变形的嘶吼!她瘦小的身体爆发出难以想象的力量,像一头护崽的母兽,张开双臂,猛地扑倒在那个木箱上!
噗!
虫潮撞上了她!
刹那间,她灰色的布衣就被黑色的潮水覆盖!
无数细小的黑色虫子爬上她的背、她的手臂、她的脖颈、她的头发!
它们疯狂地啃噬!
布料撕裂声、虫子口器咬合皮肉的嗤嗤声、李寡妇压抑到极致的、从喉咙深处挤出的痛苦呜咽,瞬间混成一片!
婶!我目眦欲裂,藏在柴堆后的身体猛地绷紧,几乎要冲出去!
别动!李寡妇猛地抬起头,脸上已经爬满了蠕动的黑虫!
她的眼睛在虫群的缝隙里死死瞪着我,眼神像烧红的烙铁,充满了疯狂的警告和最后的决绝。
走!从后窗…走!
李寡妇的声音被虫子的啃噬和呜咽扭曲得不成样子。
就在这时,木箱里突然传出声音!
不是虫鸣!
是敲击声!
沉闷、急促、带着金属质感的敲击声!
咚!咚咚咚!咚咚!
像有人在箱子里用指节疯狂地、绝望地敲打着箱壁!
那声音穿透虫群的嘶鸣和李寡妇的呜咽,清晰地撞进我的耳朵!
父亲!是父亲
他还活着在箱子里
这个念头像闪电劈中我!
血液瞬间冲上头顶!
爹!我失声喊了出来,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一倾!
这一声,像捅了马蜂窝!
一部分正疯狂啃噬李寡妇的黑虫,猛地停下了动作!
它们那针尖般的口器齐刷刷地转向了我藏身的柴堆方向!
无数双细小到几乎看不见的、反射着月光的复眼,锁定了我!
唧——!
虫群中发出一声尖锐到刺耳的嘶鸣!
仿佛某种统一的指令!
覆盖在李寡妇身上的虫潮猛地分出一股,黑色的洪流瞬间调转方向,像一道离弦的黑色毒箭,直直地朝我藏身的柴堆射来!
速度比刚才扑向木箱时更快!
李寡妇发出最后一声绝望的哀嚎,声音却被淹没在更汹涌的虫鸣和啃噬声中。
完了!
黑色的虫潮已到眼前!
那密集的、令人窒息的沙沙声和唧唧声已经塞满了整个脑袋!
我甚至能看清冲在最前面那只虫子口器开合间,里面细密的、锯齿般的尖牙!
恐惧像冰水瞬间淹没全身,手脚僵硬得无法动弹!
突然。
轰隆!!
一声巨响,不是来自柴房,而是来自柴房外的院子!
紧接着,是胖婶那熟悉的、此刻却带着一种非人般尖利的咆哮!
李寡妇!你个吃里扒外的老货!把‘种’交出来!
柴房那破碎的门口,光线猛地一暗!
胖婶那壮硕得如同小山般的身影,硬生生堵住了整个门洞!
她粗壮的手臂上,肌肉虬结,皮肤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剧烈地蠕动!
她身后,影影绰绰,是瘸姑、王嫂、赵姨…白天那些熟悉的面孔,此刻全都挤在门口,沉默地站着。
月光勾勒着她们的轮廓,眼神空洞,却又带着一种无法形容的、非人的贪婪和狂热,死死地钉在柴房内——钉在我身上!
她们来了!
被虫潮覆盖的李寡妇身体猛地一抽,最后一丝力气仿佛耗尽,头重重地垂了下去,压在木箱上,不动了。
覆盖她身体的虫群似乎也因这突如其来的闯入而短暂地停滞了一瞬。
胖婶那双铜铃般的眼睛,扫过地上被虫群覆盖、生死不知的李寡妇,扫过那个发出敲击声的木箱,最后,像两把烧红的钩子,牢牢地锁定了柴堆后僵直的我。
她咧开嘴,露出一个极其怪异的笑容,嘴角几乎要扯到耳根,黄牙在月光下闪着森冷的光。
小默啊,她的声音又尖又利,像钝刀在刮骨头。
躲猫猫玩够了吧该跟婶们回家了。
瘸姑拄着拐,从胖婶身后慢悠悠地探出半个身子,她枯瘦的手指捻着,浑浊的眼珠翻动着,扫过地上汹涌的虫潮,嘴角咧开一个同样怪异的弧度,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
啧啧…‘虫母’醒了…饿急了…
她沙哑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兴奋,正好…新鲜热乎的‘种’…大补啊…
被胖婶堵住的门口,那些沉默的女人们,眼睛里骤然亮起无数点幽绿的光,如同坟地里的磷火。
她们喉咙里,不约而同地发出一种低沉的、压抑的、仿佛无数虫子在胸腔里摩擦振翅的嗡嗡声。
那声音,和地上虫潮的唧唧嘶鸣,汇成一片地狱的合奏,铺天盖地地向我压来。
而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恐怖合奏中,一个极其微弱、却清晰得如同在我脑海里直接响起的声音,猛地钻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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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儿…箱子…灰…扬它们…
那声音…嘶哑…干裂…带着深入骨髓的痛苦和焦急…
是爹的声音!
是从那个被李寡妇死死护住、正被虫群疯狂啃噬的木箱里传出来的!
4
胖婶堵着破门,瘸姑的怪笑,女人们眼中幽幽的绿火,还有地上如黑色潮水般涌来、口器开合唧唧作响的虫群——
所有声音和画面瞬间凝固,又猛地被那微弱却清晰的声音刺破!
默儿…箱子…灰…扬它们…
爹的声音!就在那木箱里!
像溺水者最后的呼救,带着撕裂喉咙的痛楚!
灰我脑子嗡的一声,几乎空白。
灰什么灰
目光瞬间钉死在李寡妇扑倒的那个木箱上!
虫群正疯狂啃噬着她的身体,发出令人牙酸的嗤嗤声,更多的黑虫则像疯了一样,用它们细小的口器和节肢,拼命啃咬着箱盖和箱体,木屑纷飞!
胖婶那张裂到耳根的怪笑猛地一僵!
瘸姑捻着枯指的动作也停了!
她们似乎也听到了!
或者说…感应到了那箱子里传出的、不属于虫群的波动!
她们眼中贪婪的绿火瞬间转为一种被冒犯的、非人的暴怒!
老东西…还没死透!
胖婶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粗壮的手臂猛地抬起,皮肤下蠕动的痕迹更加剧烈,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体而出!
拦住他!
瘸姑尖利的声音像破锣,拐杖重重一顿!
门口那些沉默的女人们动了!
动作僵硬却奇快,像提线的木偶,喉咙里的嗡嗡声陡然拔高,眼中绿光大盛,直扑柴房!
她们的目标,赫然是那个木箱!
而地上的虫潮,仿佛受到双重指令的刺激,更加疯狂!
扑向我的那一股黑潮,速度再快三分!
口器的唧唧声汇成死亡的尖啸!
时间凝固,又瞬间炸开!
爹的声音在脑海里疯狂呐喊:灰!箱子底下…垫布的灰!快!!
垫布的灰!
生死关头,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所有恐惧!
我藏在柴堆后的身体像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中,猛地弹起!
完全不顾那近在咫尺的黑色虫潮,不顾门口扑来的诡异女人们,眼中只剩下那个被虫群覆盖的木箱!
滚开!
我发出一声自己也陌生的嘶吼,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双手抓起身边一根碗口粗、带着枝杈的干柴,用尽全身力气,朝着木箱周围疯狂啃噬的虫群狠狠扫了过去!
哗啦!
干柴带着巨大的力量扫过!
覆盖在木箱和李寡妇身上的虫群被扫飞一大片!
黑色的虫雨四溅!露出了箱盖的一角!
但也仅仅是一角!
更多的虫子瞬间填补了空缺!
它们似乎被彻底激怒,放弃了啃噬李寡妇,
全部调转针尖般的口器,更加凶猛地扑向木箱,要彻底将其撕碎吞噬!
同时,扑向我的那股虫潮已经碰到了我的裤脚!
针扎般的刺痛瞬间传来!
啊!
我痛吼一声,扔掉干柴,身体借着前冲的惯性,不顾一切地扑向木箱!
双手狠狠抠住箱盖边缘被虫子啃得坑坑洼洼的地方!
指甲瞬间劈裂,鲜血涌出!钻心的疼!
不管了!
开——!
我用肩膀死死顶住箱子,全身的力气都压在双臂上,猛地向上掀!
箱盖发出刺耳的呻吟,被虫群啃咬的连接处木屑崩飞!
开了!一道缝隙!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陈年灰尘、腐木和某种奇异腥气的味道猛地冲了出来!
借着惨淡的月光,我拼命朝箱底看去!
没有爹!
只有几件发白的旧衣!
还有那本厚厚的笔记本!
而在这些东西下面,垫着一块同样洗得发白的粗布!
布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灰白色的…灰烬!
细腻得像面粉,静静地铺在那里。
灰!
爹的声音在我脑海里尖叫,带着濒死的催促。
扬!快!!
门口,胖婶壮硕的身体已经挤了进来,带着一股腥风!
她蒲扇般的大手,皮肤下蠕动的痕迹剧烈到顶点,带着撕裂空气的呼啸,直直抓向我的后颈!
瘸姑和其他女人的手也伸到了咫尺!
她们眼中的绿光几乎要燃烧起来!
地上的虫潮,彻底淹没了我的脚踝,细密的啃噬感像无数烧红的针同时扎下!
去死吧!
我爆发出最后一声怒吼,双手猛地插进箱子,狠狠抓起一大把那厚厚的、冰凉的灰烬!
入手的感觉很奇怪,不完全是灰,似乎夹杂着极其细微的、硬硬的颗粒。
没有丝毫犹豫!
我猛地转身,身体后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手中这把沉甸甸的灰烬,朝着扑面而来的胖婶、瘸姑、那些眼中冒绿光的女人,以及地上汹涌的黑色虫潮,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呈扇形地扬了出去!
噗——!
灰白色的粉末像一片突如其来的浓雾,瞬间在狭窄的柴房里弥漫开来!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定格。
最先接触灰雾的,是地上离我最近的那股黑色虫潮。
唧——!
一声尖锐到撕裂耳膜的、仿佛集合了千万只虫子同时发出的痛苦哀鸣,猛地炸响!
那些刚刚还凶悍无比、口器疯狂开合的黑虫,在接触到灰雾的瞬间,如同被滚烫的沸油泼中!
它们细小的身体剧烈地抽搐、扭曲!
坚硬的黑壳上冒出细小的白烟!
发出滋滋的灼烧声!
冲在最前面的虫子瞬间僵直、变黑、蜷缩成一粒焦炭!
后面的虫子则像遇到了天敌,疯狂地倒退、翻滚、互相践踏,发出恐惧到极点的唧唧嘶鸣!
虫潮,瞬间溃散!
紧接着,是胖婶!
她那蒲扇般的大手离我的后颈只有不到半寸!灰雾扑了她满头满脸!
呃…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混合着痛苦和暴怒的嚎叫从她喉咙里爆发出来!
她壮硕的身体猛地僵住!
脸上、脖子上,所有裸露的皮肤接触到灰雾的地方,瞬间浮现出无数细小的、如同蛛网般蔓延的暗红色纹路!
那些纹路下的东西剧烈地蠕动、挣扎!胖婶痛苦地捂住了脸,手指缝里,暗红色的液体混合着某种粘稠的、半透明的胶质渗了出来!
她踉跄着后退,撞翻了后面挤进来的两个女人!
瘸姑的反应最快!在灰雾扬起的瞬间,她浑浊的眼珠里绿光猛地一缩,发出一声短促尖锐的嘶鸣,干瘦的身体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柔韧向后急退,堪堪避开了大部分灰雾!
但仍有少量沾到了她枯瘦的手背上!
嗤!一声轻响,她手背上瞬间鼓起几个黄豆大的水泡,水泡迅速变黑、塌陷,露出底下暗红色的、仿佛在蠕动的血肉!
瘸姑枯树皮般的脸剧烈扭曲,眼中射出刻毒的怨毒光芒,死死盯着我!
其他女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灰雾逼退,她们喉咙里的嗡嗡声变成了痛苦而混乱的嘶鸣,眼中绿光闪烁不定,脸上、手上同样浮现出诡异的暗红纹路或鼓起黑色的水泡,暂时失去了行动力!
柴房里一片混乱!
虫群的哀鸣、女人们的痛苦嘶吼、灰雾弥漫的呛人气息…还有那奇异灰烬灼烧活物发出的滋滋声!
机会!
趁着这短暂的混乱,我顾不上脚踝被啃噬的剧痛,也顾不上手上火辣辣的伤口,猛地转身,再次扑向那个敞开的木箱!
爹的声音还在脑海里回响,带着一种解脱般的虚弱:快…走…后窗…
我一把抓起箱底那本厚厚的笔记本,塞进怀里!
手指再次探向那层厚厚的灰烬!
这才是救命的东西!
我双手疯狂地、贪婪地将箱底所有能找到的灰烬都扒拉出来,顾不上肮脏,拼命往自己裤兜、衣襟里塞!
冰凉的灰烬隔着布料传来奇异的触感。
小畜生!你找死!
身后传来胖婶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咆哮!
她似乎强行压制住了痛苦,脸上的暗红纹路如同活物般扭动,那双铜铃般的眼睛彻底变成了浑浊的绿色,带着滔天的杀意,再次朝我扑来!
其他女人也在瘸姑尖利的嘶鸣指挥下,忍着灰烬带来的灼痛,重新围拢!
柴房唯一的后窗,在墙角高处,窄小,布满蛛网。
没有退路了!
我抓起最后一大把灰烬,猛地转身,朝着再次逼近的胖婶和女人们狠狠撒去!
滚开!
灰雾再次弥漫!
趁她们下意识躲避、格挡的瞬间,我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爆发出最后的力量,朝着墙角那堆干柴猛冲过去!
踩着摇晃的柴堆,借力向上一跃!
哗啦!
身体重重撞在布满灰尘和蛛网的窗框上!
腐朽的木窗框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抓住他!
胖婶的怒吼和瘸姑的尖啸几乎同时响起!
几双冰冷僵硬的手已经抓住了我的脚踝!
尖锐的指甲深深抠进皮肉!
剧痛传来!我猛地回头,看见胖婶那张在灰雾中扭曲变形的脸,近在咫尺!
她眼中纯粹的、非人的绿光几乎要将我吞噬!
去你妈的!
我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嚎叫,双脚用尽全力狠狠向后蹬去!
同时,双手抓住窗棂,用尽全身的力气向外一挣!
咔嚓!腐朽的窗框彻底碎裂!
我的身体带着巨大的惯性,撞破了糊着破纸的窗棂,裹挟着木屑、灰尘和冰冷的夜风,猛地朝窗外黑暗的夜色中跌了出去!
身后,是胖婶暴怒的咆哮、瘸姑怨毒的诅咒、女人们混乱的嘶鸣,以及虫群更加疯狂尖锐的唧唧声,汇成一片来自地狱的喧嚣。
冰冷的夜风瞬间灌满口鼻,失重感攫住了心脏。
下方,是坚硬冰冷的土地,还有无边无际的、仿佛在黑暗中无声蠕动的…村庄。
5
身体重重砸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五脏六腑都像移了位。
剧痛从脚踝、手臂、后背同时炸开,嘴里瞬间涌上浓重的铁锈味。
顾不得疼!
身后柴房那破窗洞里,胖婶那张在灰雾中扭曲变形的脸正疯狂地向外探!
浑浊的绿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视着黑暗!
他跑了!追!她嘶哑的咆哮撕裂了夜的寂静。
跑不了!
瘸姑尖利的声音像毒蛇吐信,紧接着是更多女人混乱的脚步声和喉咙里压抑的嗡嗡声从破窗后涌出!
我手脚并用,挣扎着从冰冷的泥地上爬起来,每一次动作都牵扯着被虫咬、被抓伤的伤口,疼得眼前发黑。
怀里的笔记本硬邦邦地硌着肋骨,裤兜和衣襟里塞满的灰烬沉甸甸的,带着一股奇异的冰凉。
跑!
脑子里只剩下这一个字!
我跌跌撞撞地冲进院子角落更深的阴影里,像只慌不择路的兔子,朝着记忆中通往村外的方向狂奔!
夜风冰冷,刮在脸上像刀子。身后,柴房方向传来的混乱嘶吼和虫鸣越来越近,像跗骨之蛆。
村子死寂得可怕。
月光惨白,像一层冰冷的霜,均匀地涂抹在每一栋低矮的泥坯房、每一段歪斜的篱笆上。
没有狗吠,没有鸡鸣,甚至连一声虫叫都没有——除了身后那些催命的唧唧声。
我冲过一个转角,眼前是一条熟悉的狭窄村巷。
月光把巷子照得通亮,两侧是沉默的房屋,黑洞洞的窗户像无数只瞎掉的眼睛。
就在我冲进巷子的刹那,一种极其诡异的感觉猛地攫住了我!
不是声音,不是景象。
是…节奏。
一种极其微弱、却又无处不在的…律动。
脚下的土地,似乎…在极其轻微地…起伏
我猛地停下脚步,剧烈的喘息声在死寂的巷子里格外清晰。
胸口剧烈起伏,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撞碎肋骨。
不对!
我强迫自己冷静,屏住呼吸,所有的感官瞬间提升到极致。
脚下…那种极其细微的、如同沉睡巨兽呼吸般的…起伏感,更清晰了!
它似乎源自…地下深处
又或者…是整个村子本身
我的目光惊恐地扫过巷子两侧那些在月光下投下巨大阴影的泥坯房。
然后,我看到了!
月光下,离我最近的一栋房子,它那用泥土和稻草糊成的墙壁…表面…似乎在极其缓慢地…一起…一伏!
不是风!没有风!
是墙壁本身!像覆盖着一层有生命的、正在呼吸的…皮肤!
我头皮瞬间炸开!
浑身的汗毛根根倒竖!胃里一阵翻搅!
再看旁边那栋!
那扇破败的木门,门板在月光下…极其轻微地…向内凹陷…又向外鼓起…仿佛门后有什么东西在…吞吐!
窗户!那些黑洞洞的窗口!
月光下,窗口边缘的阴影…在极其缓慢地…蠕动!
如同某种巨大生物的口器边缘!
整个村庄!
在月光下!
像一头蛰伏的、正在均匀呼吸的、活着的恐怖巨兽!
唧唧唧唧——!
身后巷口,那令人头皮发麻的虫鸣声骤然逼近!胖婶那沉重的脚步声和瘸姑尖利的催促也清晰传来!
在那边!堵住他!
恐惧像冰水瞬间淹没头顶!
我猛地转身,想冲出这条诡异的活巷!
刚跑两步,脚下猛地一绊!
噗通!我重重摔倒在地!
怀里的笔记本差点飞出去!裤兜里的灰烬洒出一些!
嗬…嗬…
一个极其微弱、如同破风箱漏气的声音,在我摔倒的旁边响起。
我惊恐地扭头看去。
月光照亮巷子角落一个凹陷的柴草堆。
草堆里,蜷缩着一个瘦小的人影。
是王哑婆!
村里最沉默的老寡妇,平时只会嗬嗬地比划。
此刻,她蜷缩在那里,身体筛糠般剧烈颤抖着。
月光照在她脸上,那张布满沟壑的脸痛苦地扭曲着,嘴巴大张着,却发不出任何清晰的声音,只有嗬…嗬…的漏气声。
更恐怖的是她的肚子!
她身上那件单薄的灰布褂子,被高高地顶起!
像一个吹到极限、随时会爆裂的气球!
布料的纹理被绷得几乎透明!
月光下,能清晰地看到那巨大肚皮下的东西…在疯狂地蠕动!
不是胎动!
是无数个细小的、硬质的凸起,此起彼伏地在皮肤下顶撞、游走!
仿佛有成千上万的活物,在她肚子里急不可耐地要钻出来!
她的双手死死抠着地面,指甲缝里全是泥和血。
那双浑浊的老眼,此刻正死死地、带着一种无法形容的绝望和哀求,死死地盯着我!
不,是盯着我摔倒时洒落在地上的…那一点点灰白色的灰烬!
嗬…嗬…!
她喉咙里挤出更急促、更痛苦的声音,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拼命指向地上那点灰烬,又指向自己那恐怖蠕动的巨大肚子!
眼神里的哀求几乎要溢出来!
她想…要灰烬
这灰烬…能缓解她的痛苦
能对付她肚子里的…东西
这个念头像闪电划过脑海!但瞬间就被更大的恐惧淹没!
巷口的光线猛地一暗!
胖婶那如同小山般的身影,堵住了唯一的出路!
她粗壮的手臂上,皮肤下剧烈蠕动的痕迹更加明显,暗红色的纹路像蛛网一样蔓延到脖子。
她身后,是瘸姑和其他几个眼中冒着幽幽绿光的女人!
她们堵死了巷口,一步步逼近。
地上,黑色的虫潮像流动的阴影,贴着地面,发出密集的沙沙声,快速涌来!
胖婶裂开嘴,露出一个混杂着痛苦和极度贪婪的狞笑,目光死死锁住我衣襟里露出的笔记本一角,以及我沾满灰烬的手。
小畜生…把本子…还有那‘净灰’…交出来!
她的声音嘶哑,像砂轮在磨铁,不然…让你比李寡妇死得…惨十倍!
瘸姑拄着拐,阴恻恻地补充,浑浊的眼睛却贪婪地扫过我掉在地上的那点灰烬:
交出来…老婆子做主…让你死个痛快…少受点‘虫噬’之苦…
她们…害怕灰烬!更想要笔记本!
而蜷缩在角落的王哑婆,喉咙里发出濒死的嗬嗬声,浑浊的眼睛绝望地在我和地上的灰烬之间转动,巨大蠕动的肚子像一颗随时会引爆的恐怖炸弹。
前有堵截,后有…这不知是敌是友、肚藏怪物的哑婆。
冷汗顺着额角滑进眼睛,刺痛。
怀里的笔记本像块烧红的烙铁,衣襟里的灰烬冰凉刺骨。
爹的声音早已消失,只剩下死寂村庄那令人窒息的、活体般的呼吸律动,以及眼前步步紧逼的杀机。
6
胖婶堵着巷口,像座发怒的肉山。
瘸姑的绿眼珠子在月光下幽幽转动,钉在我怀里的笔记本和沾满灰烬的手上。
地上,黑色的虫潮沙沙作响,如同死亡的潮汐,漫过冰冷的泥地,逼近。
本子…净灰…拿来!
胖婶的声音嘶哑,带着非人的贪婪和压抑的痛苦。
她粗壮的手臂上,暗红的纹路如活物般扭动,皮肤下起伏的凸起更加剧烈。
瘸姑的拐杖重重顿在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回响,在寂静的活村里显得格外惊心。
交出来,老婆子给你个痛快!她枯爪般的手指指向我,又贪婪地扫过地上洒落的那点灰烬。
不然…让你尝尝万虫噬心的滋味,比李寡妇…惨百倍!
冷汗浸透后背,黏在伤口上,火辣辣地疼。
怀里的笔记本硬得硌人,裤兜里的灰烬沉甸甸地坠着,是唯一的依仗。
目光扫过步步紧逼的敌人,扫过地上汹涌的虫潮,最后,落在角落蜷缩的王哑婆身上。
她的嗬嗬声已微弱如游丝,巨大的肚子在月光下疯狂地起伏、蠕动,薄薄的灰布被顶得几乎透明,下面无数细小的硬物顶撞、游移的轮廓清晰可见!
那双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地上那点灰烬,又猛地转向我,里面是濒死的、燃烧着最后一丝希望的哀求!
赌一把!
生死关头,脑子反而一片冰冷的清明。
想要!
我猛地嘶吼出声,声音因恐惧和决绝而扭曲变形。
在胖婶和瘸姑惊怒的目光中,在虫潮加速涌来的沙沙声中,我做出了一个她们绝对想不到的动作!
我沾满灰烬的手,没有撒向她们,而是闪电般探出,狠狠抓起地上洒落的那一小撮珍贵的净灰!
不顾一切地朝着角落里痛苦翻滚的王哑婆,朝着她那恐怖蠕动的巨大肚子,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按了下去!
噗!
灰白色的粉末,瞬间粘满了她肚皮上绷紧的灰布,也透过布料的缝隙,沾上了她滚烫、剧烈起伏的皮肤!
时间仿佛凝固了半秒。
王哑婆的身体猛地一僵!
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到极致的、如同被扼断的呃——!
随即,那双绝望的眼睛里,爆发出一种难以形容的、混杂着巨大痛苦和…诡异解脱的光芒!
紧接着——
嗤嗤嗤嗤——!!!
一种极其刺耳、仿佛无数滚烫烙铁同时按在生肉上的声音,猛地从王哑婆的肚子里爆发出来!
那声音尖锐、密集、穿透耳膜!
她巨大如鼓的肚皮,在月光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瞬间鼓胀到极限!灰布发出不堪重负的撕裂声!
不——!
胖婶发出一声惊恐到变调的尖叫!
她眼中的贪婪瞬间被巨大的恐惧取代!
瘸姑浑浊的眼珠第一次露出骇然之色,尖叫道:退!快退!
晚了!
嘭!!!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脏骤停的巨响!
王哑婆的肚子,像一个灌满了腐烂脓液和活物的皮囊,猛地炸裂开来!
没有血肉横飞的景象。
喷涌而出的,是浓稠如墨汁、散发着刺鼻腥臭的粘液!粘液中,混杂着无数疯狂扭动、挣扎的黑色虫子!
它们比地上的虫潮更大,背甲上布满瘤点,口器更加狰狞,正是啃噬李寡妇的那种!
只是此刻,它们身上沾满了粘液,许多虫子的硬壳上,都粘着星星点点的灰白色净灰!
滋滋滋——!
净灰与虫体接触的地方,瞬间腾起细小的白烟!
虫子发出凄厉到极点的唧唧惨嚎,身体剧烈抽搐、蜷缩、变黑!
更多的虫子则在粘液中疯狂翻滚、互相撕咬、践踏!
这爆炸性的、粘稠腥臭的虫浆混合物,如同决堤的黑色洪流,带着巨大的冲击力,瞬间朝着巷口的方向,朝着堵在那里的胖婶、瘸姑和她们身后的女人们,以及地上涌来的黑色虫潮,铺天盖地地泼洒过去!
啊——!
呃啊!
惨叫声、惊怒的嘶吼瞬间炸响!
胖婶首当其冲!
那腥臭粘稠的虫浆混合物劈头盖脸浇了她一身!
粘液中疯狂挣扎、被净灰灼烧的虫子爬满了她的头脸、脖子!
她壮硕的身体被巨大的冲击力撞得踉跄后退,发出痛苦而暴怒的咆哮!
暗红的纹路在她皮肤下疯狂扭动,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激烈冲突!
瘸姑尖叫着挥舞拐杖格挡,但仍有大量粘液和虫子溅到她身上!
她枯瘦的手背上瞬间鼓起更多更大的黑色水泡,滋滋作响!
她身后的女人们更是被冲得东倒西歪,身上沾满粘液和虫子,痛苦地抓挠着,喉咙里的嗡嗡声变成了凄厉的哀鸣!
地上的黑色虫潮,被这突如其来的、混合着净灰和同类的粘液洪流瞬间冲垮!
虫子们疯狂地躲避、逃窜,互相撕咬,发出混乱的唧唧声,阵型大乱!
狭窄的巷子里,瞬间变成了人间地狱!
腥臭刺鼻!粘液横流!
虫群翻滚嘶鸣!女人们痛苦尖叫!
机会!就是现在!
我强忍着呕吐的欲望和浑身伤口的剧痛,猛地从地上弹起!身体爆发出最后的力量,像一支离弦的箭,朝着被虫浆洪流冲开的巷口缝隙,朝着胖婶和瘸姑因痛苦和混乱而露出的破绽,狠狠地冲了过去!
拦住他!
瘸姑一边疯狂地甩掉手臂上的粘液和虫子,一边发出尖利的嘶鸣!
胖婶也怒吼着试图伸手抓我,但身上爬满的、被净灰灼烧得疯狂的虫子严重干扰了她的动作!
我的肩膀狠狠撞开一个挡路、正抓挠着脸颊痛苦嘶鸣的女人,脚下踩着滑腻粘稠的虫浆混合物,几次差点摔倒!
冲出来了!
前方,是空旷的村道!
月光惨白,照在那些如同活物般微微起伏的泥坯房上。
追!他跑不了!惊动了‘母体’…他死定了!
瘸姑怨毒到极点的诅咒从身后混乱的巷子里传来,伴随着胖婶受伤野兽般的咆哮。
不能停!
我咬紧牙关,忍着脚踝被啃噬和摔倒的剧痛,拼命朝着村外记忆中的方向狂奔!
身后,混乱的嘶吼和重新汇聚的虫鸣声再次逼近!
风在耳边呼啸,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就在我冲过一个熟悉的、歪脖子老槐树下的路口时——
呃…呃呃…
一个极其轻微、如同梦呓般的声音,从路旁一栋低矮房子的阴影里传来。
不是人声!更像…某种东西在模仿
我头皮一麻,下意识地瞥了一眼。
月光下,那栋房子的土墙…在极其缓慢地…蠕动。
墙根处,一小片泥土…微微拱起…又落下…
拱起的泥土下,露出一角…灰白色的…布料
那布料…很眼熟…像是…父亲那件旧褂子的颜色!
我的脚步猛地一顿!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
爹…难道…被埋在那里
和这活着的房子…融在一起了
7
瘸姑怨毒的诅咒和胖婶受伤野兽般的咆哮还在身后巷道里回荡,混杂着虫群混乱的唧唧声和女人们痛苦的嘶鸣。
我像只被狼群追赶的兔子,用尽全身力气在惨白月光下的村道上狂奔,每一次落脚,脚踝被啃噬的伤口都传来钻心的剧痛,肺部火烧火燎。
冲过歪脖子老槐树那个熟悉的路口时,那声细微的呃…呃呃…如同冰冷的蛛丝,瞬间缠住了我的脚踝。
不是人声!
更像…某种东西在拙劣地模仿喉管的震动
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湿黏感。
我猛地刹住脚步,身体因惯性向前踉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
目光不受控制地扫向声音来源——路旁一栋低矮泥坯房的墙根阴影。
月光吝啬地洒在那片区域。
那堵泥墙…在极其缓慢地…蠕动。
不是整体的起伏,而是墙根处一小片泥土,像被什么东西从下面顶起…又无力地落下…再顶起…再落下…循环往复。
就在那泥土拱起又落下的瞬间,借着惨淡的光,我瞥见了!
一小角…灰白色的…布料!
那颜色…那质感…洗得发白,边缘磨损…像极了父亲陈老蔫那件旧褂子的袖口!
爹!
这个念头像烧红的铁钎狠狠捅进脑子!
浑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
爹…难道被埋在那里
和这堵正在呼吸、活着的墙…融在了一起!
爹!我失声喊了出来,声音嘶哑变形,带着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恐惧和一丝渺茫的希望。
墙根下那拱动的泥土猛地一滞!
紧接着,那呃…呃呃…的声音陡然变得急促、清晰!
不再是模仿,而是真正的、从喉咙深处挤压出的、带着巨大痛苦和窒息的呻吟!
呃…默…儿…
一个极其嘶哑、仿佛砂纸摩擦着锈铁的、断断续续的声音,艰难地从那片拱动的泥土下挤了出来!
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生命最后的力气!
是爹的声音!真的是爹!
爹!是我!默儿!
我再也顾不得身后逼近的危险,扑到墙根下,双手疯狂地刨挖那片拱动的冰冷泥土!
指甲瞬间劈裂翻卷,鲜血和泥污混在一起,钻心的疼也顾不上!
爹!撑住!我挖你出来!
我嘶吼着,泥土飞溅。
不…走…
泥土下的声音痛苦地嘶吼,带着一种撕裂灵魂的绝望,快…走…村子…活…母体…醒了…!
就在爹的声音响起的刹那——
轰…隆隆…
一种沉闷的、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轰鸣,猛地从脚下传来!
整个村道剧烈地震颤了一下!
比之前感受到的那种均匀呼吸般的律动强烈百倍!
我挖土的动作瞬间僵住!
紧接着,一种无法形容的、非人的嗡鸣声,如同无数巨大昆虫的翅膀在极近距离同时疯狂震动,又像是无数根生锈的铁丝在脑子里疯狂刮擦!
猛地从四面八方响起!
充斥了整个夜空!
淹没了身后巷道里的追兵嘶吼,淹没了虫群的唧唧声!
这声音…不是来自某个方向!
是来自…整个村庄!
道路两侧,所有那些在月光下如同蛰伏巨兽的泥坯房,它们那原本只是缓慢起伏的墙壁,此刻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猛地剧烈扭曲、鼓胀起来!
泥土簌簌掉落!
墙皮表面浮现出无数细密的、如同血管般虬结凸起的暗红色纹路!
月光下,那些纹路里似乎有粘稠的、暗红色的液体在疯狂流动!
脚下的土地不再是起伏,而是像沸腾的泥沼般开始剧烈地翻涌、软化!
我的双脚瞬间陷下去半尺!冰冷、粘稠、带着强烈腥气的泥浆紧紧裹住了我的小腿,一股巨大的吸力传来,要将我拖入地下!
啊——!
泥土下,爹的声音发出一声凄厉到极致的惨嚎!
那片拱动的泥土猛地向上剧烈一顶!
噗嗤!
一只枯槁、沾满湿冷泥浆的手,猛地从泥土中破出!五指如同鹰爪般死死抠进了泥地!
那手瘦得只剩下皮包骨,皮肤呈现出一种死尸般的青灰色,指甲缝里全是黑泥和…暗红色的粘稠物!
更恐怖的是,那只手的手腕处,皮肤下清晰地鼓起几道蚯蚓般粗的暗红色血管!
这些血管并非连接手臂,而是深深扎进了周围的泥土里!
像无数条恶心的根须,将这只手、将手的主人,牢牢地、活生生地锚定在这片活着的土地上!
爹!
我看着那只在月光下剧烈颤抖、青筋暴突的手,眼泪瞬间涌了出来,混合着冷汗和泥土。
走…啊!
爹的声音从泥土下嘶吼出来,带着泣血的绝望和最后的清醒,灰…箱底…还有…走…去…后山…石…石…
他的声音猛地中断!
那只破土而出的手,突然剧烈地、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
手背上青灰色的皮肤下,那几个暗红色的血管猛地鼓胀、搏动!
仿佛有什么东西正顺着那些血管,从大地深处、从这活着的村庄母体中,强行灌注入这只手、灌注入泥土下那具残破的身体!
呃…呃呃…爹的声音再次响起,却完全变了调!
不再是痛苦和清醒,而是变成了一种空洞的、湿黏的、如同无数虫子在喉管里摩擦的…嘶鸣!
那只手也不再颤抖,而是猛地伸直,五指张开,以一种极其诡异僵硬的姿势,直直地…指向村外的方向!
不!不是爹在指!
是那些钻进他身体的血管!
是这活着的村庄!
是那个苏醒的母体!
在借着他残破的躯壳,发出无声的驱逐令!
爹!我目眦欲裂,不顾一切地扑过去,想要抓住那只冰冷僵硬的手!
抓住他!母体怒了!
巷口处,瘸姑尖利到破音的声音带着狂热的恐惧响起!
胖婶如同受伤巨兽般的咆哮也逼近了!
脚下翻涌的泥浆吸力剧增!
无数条细小的、暗红色的、如同蚯蚓般的根须,正从软化沸腾的泥地里钻出,像无数条贪婪的舌头,缠绕上我的脚踝、小腿,冰冷滑腻,带着强烈的腐蚀性刺痛!
怀里的笔记本硬得像块烙铁!
裤兜里仅存的净灰冰凉刺骨!
爹那只僵直指向村外的手,在月光下像一截枯死的树枝。
泥土下传来的,只有那空洞湿黏的呃呃声,再无半点人息。
后山…石…
爹最后破碎的遗言在脑海里尖啸。
走!
我爆发出野兽般的嚎叫,双手猛地插进裤兜,抓起两把冰冷刺骨的净灰!
不顾那些缠绕上来的恶心根须,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身后追来的胖婶、瘸姑方向,朝着脚下翻涌的泥浆和钻出的根须,狠狠撒了出去!
滚开——!
灰白色的粉末在惨白的月光下弥漫开来!
滋滋滋——!
刺耳的灼烧声瞬间响起!
缠绕在我脚踝小腿上的暗红根须如同被滚烫的烙铁灼烧,猛地收缩、蜷曲、冒出白烟!
脚下的泥浆翻涌也出现了一瞬的迟滞!
身后传来胖婶痛苦的咆哮和瘸姑惊怒的尖啸!
借着这短暂的间隙,我像一头挣脱陷阱的困兽,猛地从泥浆中拔出双腿!
顾不上腿上被腐蚀的刺痛和密密麻麻渗血的伤口,朝着爹那只僵直手臂指向的、村外黑暗的后山方向,用尽生命中最后一丝力气,亡命狂奔!
身后,是彻底暴怒的村庄!
大地在轰鸣!
房屋在扭曲咆哮!
非人的嗡鸣声如同实质的浪潮拍打而来!
混杂着胖婶、瘸姑疯狂的嘶吼和重新汇聚、更加狂暴的虫群尖啸!
月光下,我最后的余光瞥见,那只破土而出、僵直指向村外的手,在剧烈扭动的墙根阴影里,正被更多疯狂涌出的暗红根须…一点一点地…拖回那活着的、蠕动的…泥土深处。
8
亡命的狂奔撕扯着肺叶,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的铁锈味。
身后,活村的咆哮如同实质的浪潮,裹挟着房屋扭曲的呻吟、大地翻腾的轰鸣、虫群歇斯底里的尖啸,还有胖婶和瘸姑那非人的、充满怨毒与贪婪的嘶吼,紧紧咬在身后!
月光惨白,像垂死巨兽冰冷的吐息,笼罩着前方那片越来越近、轮廓狰狞的后山。
嶙峋的怪石如同巨兽的獠牙,在夜色中森然林立。
爹那只僵直、被拖回活土的手,最后指向的,就是这里!
后山…石…
爹破碎的遗言在耳边尖啸,成了唯一的路标。
双腿灌了铅,被虫咬、被根须腐蚀的伤口火辣辣地灼痛,每一次迈步都像踩在刀尖。
裤兜里,净灰只剩下薄薄一层,冰凉地贴着腿肉,是最后的依仗。
怀里的笔记本硬邦邦地硌着胸膛,像一颗冰冷的心脏。
小畜生!留下‘种’!
胖婶的咆哮带着风压,几乎喷到后颈!
她庞大的身影在月光下拉长,投下恐怖的阴影。
她的速度竟然更快了!
皮肤下蠕动的凸起几乎要破体而出,暗红色的纹路在脸上疯狂扭动,浑浊的绿眼只剩下纯粹的、非人的饥渴!
瘸姑尖利的啸叫如同催命符:母体要他的种!抓住他!抽干他!
不能停!不能停!
我榨干肺里最后一丝空气,朝着山脚下一片乱石嶙峋的陡坡冲去!
尖锐的石块硌着脚底板,身体在嶙峋的石缝间跌跌撞撞,手肘膝盖瞬间擦破,火辣辣地疼。爹指的石,一定就在这附近!
呃…呃呃…
突然,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呻吟,混杂着一种湿黏的、如同无数细小口器开合的唧唧声,从斜前方一块巨大、半嵌入山体的风化石后面传来!
不是人!
绝不是爹的声音!
这声音…带着一种初生的、贪婪的湿冷!
我的心猛地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像冰水浇头。
脚步却不由自主地被那声音牵引,踉跄着绕过那块巨石。
眼前的景象,让我的血液瞬间冻结!
巨石后面,是一个仅容一人弯腰进入的、黑黢黢的石洞入口。
洞口边缘布满湿滑的苔藓,散发着浓重的土腥和…一种难以形容的、甜腻的腐败气息。
而在洞口外,月光惨白地照亮了一片小小的空地。
空地上,没有泥土。
覆盖地面的,是一层厚厚的、灰白色的、如同霉菌般的…菌毯!
它微微起伏着,表面布满细密的、如同血管般的暗红色脉络,正有节奏地搏动着,发出极其微弱的嗡鸣。
更恐怖的是菌毯中央!
那里,拱起一个小小的土包。
土包顶端,裂开了一道缝隙。缝隙里,赫然探出半个…东西!
那东西有着模糊的、婴儿般的轮廓,皮肤却是半透明的青灰色,像一层薄薄的、充满粘液的皮膜。
皮膜下,清晰可见无数细小的、黑色的、如同米粒般的虫卵在缓缓蠕动!
它没有眼睛,只有一张占据了大半个脸的、如同花瓣般裂开的圆形口器!
口器边缘布满细密的、如同刚毛般的触须,正疯狂地开合着,发出那湿黏的唧唧声!
它那短小的、如同肉芽般的手臂,正徒劳地抓挠着覆盖它的菌毯,仿佛在挣扎,又仿佛在…进食
新生的虫母
或者说…新的种子
母体正在这里…培育新的温床!
找…到…了…
身后,胖婶那混合着痛苦与狂喜的、如同砂轮摩擦的声音猛地响起!
她壮硕的身体堵住了我退后的路,浑浊的绿眼死死盯着洞口外那蠕动的新生怪物,又猛地转向我,裂开一个非人的狞笑。
好地方…正好…用你的‘种’…喂饱它…让它…快快长大…
瘸姑也追到了,枯瘦的身体因激动而颤抖,浑浊的眼睛贪婪地扫过菌毯、扫过那蠕动的种子,最后钉在我身上:
天意…天意啊!陈老蔫的‘种’…就该落在这里…生根发芽!
她们身后,更多的黑影在月光下的乱石间晃动,眼中闪烁着幽幽绿光,喉咙里压抑着嗡嗡的低鸣,如同等待分食的鬣狗。
前有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菌毯和新生怪物,后有彻底异化的追兵。
绝境!
怀里的笔记本,像烧红的烙铁烫着胸口。
爹…他当年,是不是也逃到了这里
他看到了什么
他最后…做了什么
净灰…还有…
爹最后的声音在脑海回荡。
灰!净灰!
裤兜里仅存的那点冰凉,是最后的希望!
不是用来对付身后这些怪物,而是…这菌毯!这新生的种子!
赌上一切!
在胖婶蒲扇般的大手带着腥风抓向我后颈的瞬间,在瘸姑尖啸着催促虫群扑来的刹那,我猛地转身,不是冲向石洞,而是扑向那片覆盖着菌毯、孕育着怪物的空地!
滚回去!
我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双手同时插入裤兜,抓起最后两把冰冷刺骨的净灰!
用尽生命最后的力量,朝着地上那片搏动着的灰白色菌毯,朝着菌毯中央那个裂开口器、发出贪婪唧唧声的新生怪物,狠狠地、用尽全力地扬了下去!
噗——!
灰白色的粉末如同死亡的雪,瞬间覆盖了那片蠕动的菌毯!
滋——!!!
一种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尖锐、更加刺耳、仿佛集合了亿万生灵同时被灼烧灵魂的惨嚎,猛地从菌毯深处爆发出来!
不是声音,更像是一种直接作用于脑髓的、充满无尽痛苦和怨毒的尖啸!
被净灰覆盖的菌毯,如同被泼了浓硫酸!
瞬间剧烈地翻滚、扭曲、萎缩!
灰白的表面冒出滚滚白烟!
那些搏动的暗红色脉络疯狂抽搐、断裂,喷溅出粘稠的暗红色浆液!
整个空地如同活物般剧烈痉挛!
菌毯中央,那个新生的怪物发出的唧唧声瞬间变成了凄厉到极点的惨嚎!
它那半透明的青灰色皮膜在净灰的灼烧下迅速变黑、塌陷!
皮膜下蠕动的无数黑色虫卵疯狂爆裂,流出腥臭的脓液!
它那花瓣状的口器猛地张开到极限,喷出一股粘稠的、带着无数细小未成形虫尸的黑雾!
不——!我的种!
胖婶发出撕心裂肺的、如同母兽丧子般的惨嚎!
她眼中的绿光瞬间黯淡,皮肤下蠕动的凸起剧烈冲突,整个人痛苦地蜷缩起来!
瘸姑也发出一声惊恐绝望的尖叫:净灰!是净灰!快!阻止他!母体要怒了!
菌毯被净灰灼烧的剧烈痛苦和新生种子的毁灭,似乎瞬间重创了某种核心!
整个后山都仿佛震动了一下!那种来自大地深处的、代表母体意志的恐怖嗡鸣声,陡然拔高到一种足以撕裂耳膜的频率!充满了被亵渎的狂怒!
混乱!
绝对的混乱!
胖婶因种子被毁而陷入疯狂和剧痛,暂时失去了威胁。
瘸姑尖叫着试图指挥,但被菌毯灼烧的痛苦和母体的狂怒干扰,虫群也陷入了混乱的嘶鸣和互相撕咬!
就是现在!
我甚至来不及看那菌毯和怪物的最终下场,趁着这千钧一发的混乱,身体爆发出最后的潜能,像一道影子,猛地扑向那个黑黢黢的石洞入口!
腐臭的土腥味混合着菌毯烧焦的奇异甜腥,猛地灌入鼻腔。
洞内一片漆黑,深不见底,只有一股冰冷的、带着陈腐气息的风,从黑暗深处幽幽吹出。
身后,是胖婶疯狂痛苦的咆哮,瘸姑怨毒的诅咒,虫群混乱的尖啸,以及那越来越响、仿佛要将整个后山都撕裂的母体的狂怒嗡鸣!
我没有丝毫犹豫。
纵身一跃。
冰冷、粘稠、仿佛带着生命律动的黑暗,瞬间吞没了我。
洞外,月光惨白,照着那片仍在痛苦抽搐、冒着白烟的灰白菌毯,照着菌毯中央那团焦黑蜷缩的种子残骸,也照着乱石间陷入疯狂与混乱的异化身影。
母体的狂怒嗡鸣如同丧钟,在死寂的后山回荡,最终,被那深不见底的石洞…彻底吞噬。
黑暗里,只有我粗重的喘息,和脚下踩着某种湿滑、仿佛有脉搏般微微搏动的…菌丝的声音,在无限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