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心声狂潮
被车撞之后,我意外,能听到女人心里说的话。
醒了！他醒了！
一个清脆的女声响起,带着职业
性的关切。穿着粉色护士服的年轻女孩凑近了些,脸上挂着标准的甜美笑容：历先生,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特别不舒服
历飞扬喉咙干涩,想开口,却猛地被另一个截然不同的、带着兴奋颤音的声音撞进了脑海：
【哇靠！近距离无美颜暴击！这睫毛精是真实存在的吗皮肤好得想犯罪！啊啊啊想摸！这得值多少颗肾啊黑市报价…三颗不,起码五颗起步！】
历飞扬浑身一僵,瞳孔瞬间放大。他死死盯住护士那张依旧挂着天使般微笑的脸,嘴唇无声地动了动。幻觉车祸后遗症他试图甩头摆脱这诡异的声音,却只换来一阵眩晕和更清晰的报价单在脑中滚动。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穿着剪裁精良的黑色套装、头发一丝不苟盘在脑后的女人走了进来。她面容冷艳,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而平静。是林薇,他那位以高效和冰山著称的首席秘书。
老板。林薇的声音如同精密仪器运作,毫无波澜,万幸您醒了。CT报告显示没有颅内出血和严重骨折,只是轻微脑震荡和多处软组织挫伤。集团事务已按您昏迷前最后一份邮件指示,由陈副总暂时主持,重要文件我已筛选出来,等您精神稍好即可过目。
她的汇报简洁、专业,挑不出半点毛病。
然而,几乎在同一秒,另一个截然不同的、带着电流般兴奋感的声音,如同自带混响般,强行灌入历飞扬的脑海：
【啊啊啊！老板！活的！虚弱的！这病号服领口开得……嘶！喉结！那喉结线条！想舔！想用舌尖描摹！天哪天哪天哪！好想把他按在病床上这样那样……冷静林薇！你是专业的秘书！专业！……不行了,再看一眼,就一眼！AWSL！】
历飞扬的脸部肌肉控制不住地抽搐了一下,捏着被单的手指关节瞬间泛白。他猛地抬眼,看向林薇那张依旧如同冰封湖面般平静无波的脸。那副金丝边眼镜反射着冷光,遮住了所有可能泄露的情绪。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滚烫的砂砾,他想吼,想质问这该死的声音到底是怎么回事,最终却只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干涩的字：出去。所有人。
护士脸上的职业笑容凝固了半秒,眼神里掠过一丝肾源报价还没算完的遗憾,但还是迅速低头退了出去。
林薇镜片后的目光似乎极快地扫过老板紧抿的唇和微微颤抖的手指,但她脸上依旧是那副公事公办的冷冽：是,老板。我就在外面,有需要随时按铃。她微微颔首,转身,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冷静而规律的哒、哒声。
【啊啊啊他刚才是不是瞪我了好凶好带感！那眼神！像被大型猛兽锁定！心跳过速警告！病号服下的腹肌轮廓……吸溜！不行了,得赶紧出去,再待下去我怕我控制不住扑上去啃一口！冷静！专业！……老板的嘴唇看起来好软……啊啊啊要命！】
那心声如同魔音灌耳,伴随着高跟鞋规律的节奏,直到病房门轻轻关上,才彻底消失在历飞扬的听觉里。
世界,瞬间安静了。
死寂。
历飞扬大口喘着气,额头上全是冷汗。不是幻觉。绝对不是。他能听到,清清楚楚,那些女人表面一套,心里想的完全是另一套！疯狂的、花痴的、甚至……可怕的！他用力闭上眼,一拳狠狠砸在病床边缘的硬塑料扶手上,沉闷的撞击声在空荡的病房里回荡。指骨传来清晰的痛楚,却丝毫压不下心头那翻江倒海的混乱和一种被无形剥光的惊悚感。
这该死的车祸,到底给他撞出了什么鬼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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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霸总归位
历飞扬出院回到公司那天,空气里都弥漫着一种小心翼翼的窥探。员工们表面上恭敬地问候历总好,脚步匆匆,眼神躲闪。他面无表情地穿过办公区,每一步都走得异常沉重,不是因为身体,而是因为耳朵。
无数个女人的声音,像无数只聒噪的蜜蜂,嗡嗡嗡地钻进他的大脑,根本无从屏蔽。
前台那个扎着丸子头、笑起来有两个酒窝的实习生苏小暖,正甜甜地对他说：历总,欢迎回来！您的咖啡已经按老规矩送到办公室了哦！
【啊啊啊霸总归位！这气场！这冷脸！AWSL！病弱美强惨设定get！脑补十万字替身情人带球跑文学！他今天领带颜色好禁欲,好想扯开……嘿嘿嘿……】
历飞扬嘴角抽搐了一下,加快脚步。
财务部那位以严谨刻板著称的王总监,抱着文件夹与他擦肩而过,微微颔首：历总。
【报表……季度增长率……资产负……啧,他走路姿势怎么有点僵是不是腰不行听说车祸挺严重的……男人腰不好可不行啊……昨晚看的补肾方子好像有个……】
历飞扬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撞到旁边的绿植。他扶住墙壁,深吸一口气,脸色黑如锅底。腰不行！他感觉自己太阳穴突突直跳,血管都要爆开。
好不容易推开自己办公室厚重的实木门,林薇已经如同标枪般立在巨大的办公桌前。她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依旧,递上一份文件。
老板,与沈氏集团的并购案,最终谈判时间定在今天下午三点,在帝豪顶层会议室。沈冰沈总亲自出席。这是对方最后提交的条款修正案,核心争议点在于技术专利的估值和交叉持股比例。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冰冷、高效,像一台完美运转的机器。
历飞扬接过文件,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那些冰冷的数字和法律条款上。他需要这场胜利,需要沈氏那块关键的技术拼图来稳固飞扬科技在AI领域的霸主地位。他坐到宽大的真皮座椅里,指节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下午三点,帝豪顶层会议室。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繁华的城市天际线,阳光透过玻璃,在光可鉴人的长条会议桌上投下冰冷的光斑。空气里弥漫着顶级雪茄、昂贵香水和无形的硝烟味。
沈冰坐在长桌的另一端。沈氏集团的掌舵人,商界赫赫有名的冰山美人。她穿着一身剪裁凌厉的白色西装套裙,乌黑的长发一丝不苟地挽起,露出线条优美的天鹅颈和冷冽的下颌线。她的眼神如同西伯利亚冻原的风,没有任何温度,扫过历飞扬时,带着审视和毫不掩饰的强势。
历总,沈冰的红唇微启,声音如同珠玉落盘,清脆却带着冰棱般的锋芒,贵方对专利池的估值,溢价超过市场公允水平百分之三十五。这不符合商业逻辑,也缺乏足够的技术前瞻性支撑。沈氏的技术壁垒,不是靠漫天要价就能体现的。
她的开场白,如同手术刀般精准犀利,直指要害。会议室里双方的高管们瞬间绷紧了神经,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历飞扬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叉放在桌面上,迎上沈冰冰冷的目光。他正要开口,用准备好的数据和逻辑反击。
突然,一个极其违和、自带强烈节奏感、甚至带着点土嗨气息的声音,毫无预兆地、无比清晰地在他脑海里炸响：
【姐就是女王！自信放光芒！（内心自带BGM：噔噔噔噔~噔噔噔噔~）】
【小样儿,跟姐玩心理战姐在华尔街割韭菜的时候你还在玩泥巴呢！（内心OS：眼神杀！给老娘定住他！）】
【这男人皱眉的样子……啧,有点东西。喉结滚动那一下……嘶……（内心突然卡壳）等等！沈冰你在想什么！这是谈判桌！专注！女王气场不能崩！……不过屁股倒是挺翘……咳！】
历飞扬那酝酿到一半、充满攻击性的反驳词,瞬间卡在了喉咙里。
他脸上的表情出现了极其短暂的、难以形容的僵硬。眉头还维持着准备蹙起的弧度,眼神里的锐利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晃了晃,差点没崩住。
他放在桌面上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指甲刮过光滑的桌面,发出轻微的刺啦声。整个会议室落针可闻,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着历飞扬如何接沈冰这凌厉的一刀。几秒钟诡异的沉默后,历飞扬猛地低下头,一手握拳抵在唇边,肩膀几不可察地耸动了一下。
不是笑。他发誓绝对不是笑。是被那魔性的姐就是女王BGM和后面急转弯的屁股挺翘给噎的！一股气流不受控制地从鼻腔里冲出来,硬生生被他憋成了类似呛咳的声音。
咳…嗯！他清了清嗓子,强行压下那股荒谬绝伦的笑意和喉咙里的痒意,再抬起头时,眼神已经重新凝聚起惯有的冷硬和压迫感,只是那紧绷的下颌线,透露出他此刻正用尽全力在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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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总,他的声音比平时低沉沙哑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被强行压下去的怪异腔调,市场公允我们谈的是未来五年,甚至十年的AI核心算法主导权。沈氏的专利,是钥匙。飞扬科技能赋予这把钥匙的,是开启万亿级市场的力量。溢价百分之三十五他嘴角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带着绝对的自信,我认为,它甚至被低估了。
他强行将注意力从脑海里那个循环播放的女王BGM上撕扯开,眼神锐利如刀,重新聚焦在沈冰那张冷若冰霜的脸上。很好,她看起来毫无破绽。
【低谷呵,男人,你成功引起了女王的注意！（内心BGM陡然升高：要！要！切克闹！）这自信爆棚的臭屁样……该死的有点迷人！不行不行,沈冰你醒醒！这是敌人！夺回你的冰山王座！……他刚才是不是偷偷吸鼻子了感冒了弱不禁风的样子……有点想……呸呸呸！专注估值！估值！】
历飞扬握着钢笔的手猛地攥紧,指关节再次泛出用力的白色。他强迫自己忽略那越来越离谱、越来越土嗨的内心独白,将全部意志力投入到眼前的唇枪舌剑中。谈判桌上的空气仿佛凝固的冰,又像是即将沸腾的油。
他必须赢下这场仗。哪怕耳朵里正经历着一场史无前例的精神污染。
3
相亲地狱
历飞扬捏了捏眉心,试图驱散谈判后残留的魔音贯耳和沈冰那该死的女王BGM。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母亲的名字。他叹了口气,接通,母亲温柔但不容置疑的声音传来：飞扬啊,晚上七点,云顶餐厅,‘听雨轩’包厢。李伯伯家的千金,刚从巴黎回来,学艺术的,气质特别好,妈妈见过照片了,跟你很配！这次可不能再找借口了,人家姑娘时间很宝贵的……
历飞扬面无表情地听着,指尖在冰冷的手机外壳上划过。又是相亲。车祸前他就烦不胜烦,现在他能听见女人心声的当下这简直是地狱难度的自虐副本。
晚上七点,云顶餐厅听雨轩。
包厢门被侍者推开,柔和的灯光下,一个穿着米白色长裙的年轻女子站起身。她长发微卷,气质温婉,笑容恰到好处的甜美,像一幅精心绘制的仕女图。
历先生,你好,我是李晚晴。她的声音轻轻柔柔,如同羽毛拂过。
历飞扬礼貌性地点头落座。侍者开始上菜,精致的餐点摆满桌面。李晚晴举止优雅,谈吐得体,聊着巴黎的见闻,画廊的趣事,声音始终保持着令人舒适的轻柔分贝。
【环境不错,菜也还行。就是对面这男人,脸是顶级配置,怎么跟个锯嘴葫芦似的气氛好干啊……说点啥好呢莫奈算了,万一他不懂多尴尬。聊聊天气太俗了……啊！他刚才切牛排的手！骨节分明,手控福利！手指好长好有力……唔……】
历飞扬握着刀叉的手顿了顿,面不改色地继续切割盘中的牛排。
李晚晴轻柔的声音在继续：……所以我觉得,艺术的美,很多时候在于留白和想象的空间呢。
【……这种手,握笔签文件的时候一定很性感,握着别的……咳！打住打住李晚晴！你是大家闺秀！……不过话说回来,他这身材比例,肩宽腰窄的,屁股……啧,真翘啊！一看就腰腹核心力量超强！我妈说屁股翘的男人生儿子,基因好！……】
噗——咳咳咳！历飞扬一口红酒呛进了气管,剧烈地咳嗽起来,脸瞬间憋得通红。
历先生你没事吧李晚晴吓了一跳,连忙关切地递过餐巾,脸上满是真诚的担忧,声音依旧温温柔柔。
【哎呀怎么呛到了脸都咳红了！好可怜的样子……等等,他脖子都红了！延伸到锁骨……嘶哈！这脆弱感！好想扑上去给他拍拍背顺便……啊！李晚晴你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黄色废料！冷静！淑女！……不过屁股翘是真的翘……】
历飞扬接过餐巾,死死捂住嘴,咳得惊天动地,肺管子都像要炸开。一半是被酒呛的,另一半纯粹是被这姑娘外表温柔如水、内心狂野飙车的巨大反差给刺激的！生儿子！基因好！他感觉自己像个被摆在案板上评估配种价值的……牲口！
好不容易止住咳嗽,他眼角都咳出了生理性的泪花。他放下餐巾,深吸一口气,努力维持着最后的风度,声音沙哑得厉害：抱歉,李小姐,我……我突然想起公司还有个紧急跨国会议。失陪了。
他几乎是落荒而逃,留下身后一脸错愕、内心还在疯狂刷着【翘臀！好基因！】弹幕的李晚晴。推开餐厅厚重的玻璃门,夜晚微凉的空气涌入肺腑,历飞扬才感觉自己重新活了过来。他扯了扯领带,第一次觉得,公司里那些花痴的心声,比起这位大家闺秀的内心世界,简直纯洁得像幼儿园读物！
这日子,没法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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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宴会风暴
一个月后,滨城最顶级的君悦酒店宴会厅。
飞扬科技·未来之光年度慈善晚宴。水晶吊灯折射出亿万星辰般的光芒,昂贵的香水味、雪茄味、食物的香气混合成一种属于顶流名利场的特殊气息。衣香鬓影,觥筹交错。各界名流、商界巨擘、当红明星悉数到场,空气里流淌着虚伪的寒暄、精心的奉承和无声的刀光剑影。
历飞扬作为绝对主角,穿着手工定制的黑色礼服,站在人群中心。他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商业微笑,与每一位上前攀谈的重要人物举杯致意,姿态从容,气场强大。只有他自己知道,支撑着他站在这光芒中心的,是濒临崩溃的神经和强压下翻涌的呕吐感。
他的大脑,此刻就是一个混乱到极致的、永不关机的菜市场。不,是几百个菜市场叠加在一起,然后被塞进了他的颅骨里！
四面八方,无数女人的心声,如同汹涌的海啸,带着尖锐的、柔软的、兴奋的、算计的、花痴的、恶毒的噪音,无孔不入地灌入他的耳朵,疯狂撕扯着他的意识。
左边,一位刚拿了影后的女星挽着某地产大亨的手臂,巧笑倩兮地对他举杯：历总,久仰大名,您的科技理念真是令人叹服。
【呵,科技新贵长得倒是人模狗样。听说跟沈冰那贱人最近斗得挺凶最好两败俱伤！……啧,他手腕上那块表,理查德米勒限量款吧老张那死鬼答应给我买的鸽子蛋还没影呢……】
右边,某银行家的夫人,笑容温婉得体：历先生真是年轻有为,慈善事业也做得这么用心。
【儿子毕业想进飞扬实习,简历投了三轮都没下文！装什么清高！……不过这小子身材是真好,这腰臀比……比我家那死鬼强了八百倍……晚上回去得试试新买的蕾丝……】
前方,一个穿着粉色亮片短裙、新晋的流量小花挤了过来,声音甜得发腻：历总~我是您的粉丝呢！您开发的AI语音助手超~可爱的！
【快拍我！快拍我和历飞扬同框！热搜预定！小花邂逅科技男神！经纪人说了,蹭上他流量能涨三成！……他鼻子好挺哦,想捏……不知道有没有垫过】
后方,两位名媛贵妇端着香槟,看似在低声交谈时尚。
张太,你这套高定是刚到的吧真衬你气质。
哪里哪里,王太你的翡翠才叫极品呢。
【哼,暴发户,穿龙袍也不像太子。】
【老坑玻璃种了不起脖子粗得像水桶！】
这些还只是背景噪音里稍微清晰一点的片段！更多的声音混杂在一起：
【……他刚才好像看了我一眼！是不是对我有意思……】
【……沈冰那贱人怎么还没来等着看她笑话呢……】
【……听说他车祸后那方面不行了可惜了这张脸……】
【……基金会拨款流程得卡一卡,捞点油水……】
【……这鱼子酱是假的吧口感不对……】
【……好想回家追剧……脚好痛……】
【……他助理林薇那眼神,像要吃了老板似的……】
【……昨晚那小白脸技术真烂……】
像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历飞扬的太阳穴,在里面疯狂搅动。眼前华丽的水晶灯开始旋转、分裂、重影。那些精心修饰的笑脸在视野里扭曲变形,如同群魔乱舞。香水和食物的气味混合着涌入鼻腔,变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腻。
他端着酒杯的手指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冰冷的香槟液面晃动着细碎的涟漪。他试图深呼吸,试图调动最后一丝理智去屏蔽那些声音,去维持他作为主人的体面。
就在这时,一个极其洪亮、带着强烈个人癖好的心声,如同惊雷般在他混乱的意识海洋里炸开：
【哎哟喂！这大龙虾摆盘不行啊,浪费了这么好的料！要是我做,葱油一淋,滋啦一声……那香味儿！还有这海参,发得不够透,欠点火候……啧啧,这桌菜成本起码十几万吧够我老家盖三层小楼了！……咦,地上掉的这个……黑松露碎屑暴殄天物啊！偷偷捡一点回去炒蛋……】
历飞扬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猛地投向声音的来源——宴会厅最不起眼的角落,靠近巨大盆栽阴影的地方。一个穿着蓝色清洁工制服、身材微胖、手里还拎着个半满垃圾桶的阿姨,正一边假装擦拭着光可鉴人的墙围,一边眼巴巴地盯着长条自助餐台上某处掉落的食材碎屑。她的脸上写满了朴实又精明的惋惜。
那清晰无比、带着浓重口音的螺蛳粉配方和黑松露炒蛋的心声,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不,是压垮神经的最后一根合金巨梁！
砰！
一声巨响,震彻了整个喧嚣的宴会厅！
历飞扬猛地将手中昂贵的水晶高脚杯狠狠砸碎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香槟和玻璃碎片四溅飞射！紧接着,他双手抓住铺着雪白桌布、摆满了精致餐点和昂贵餐具的长条主桌边缘,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注视下,用尽全身的力气,悍然向上一掀！
哗啦啦——轰！
盘子、酒杯、银质刀叉、冰雕装饰、名贵菜肴……所有的一切,如同遭遇了一场小型海啸,伴随着震耳欲聋的碎裂倾倒声,稀里哗啦地摔了满地！汤汁、酒液、奶油、水果瞬间将昂贵的地毯染成一幅抽象而狼藉的灾难图景！
巨大的声响如同按下了一个暂停键。
前一秒还人声鼎沸、衣香鬓影的宴会厅,瞬间陷入了一种真空般的死寂。所有的谈笑风生、所有的音乐、所有的杯盏碰撞声,戛然而止。几百道目光,带着极致的震惊、茫然、恐惧和难以置信,齐刷刷地聚焦在场中央那个如同暴怒雄狮般的男人身上。
水晶吊灯的光芒落在他紧绷的侧脸和剧烈起伏的胸膛上,照亮了他眼中密布的血丝和一种濒临极限的疯狂。
历飞扬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淬了火的刀子,扫过那一张张凝固着惊恐和茫然的脸孔。他的声音因为极致的压抑和爆发而嘶哑变形,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从燃烧的喉咙深处硬生生挤出来的,裹挟着雷霆般的暴怒和毫不掩饰的杀意,炸响在死寂的宴会厅上空：
我！说！最后一遍！
他染着血丝的瞳孔如同探照灯,猛地再次锁死那个躲在巨大盆栽阴影后、穿着蓝色清洁工制服、已经吓傻了的微胖阿姨。
谁！再！敢！在心里！想！螺！蛳！粉！配！方！
他几乎是咆哮出来,每一个音节都带着要将人碾碎的重量：
我！就！把！谁！沉！进！滨！江！喂！鱼！
最后几个字,是彻彻底底的嘶吼。那声音里蕴含的暴戾和疯狂,让距离他最近的几个人控制不住地后退了一步,脸色惨白如纸。
死寂。
绝对的、令人窒息的死寂。落针可闻。
几百人如同被集体石化,连呼吸都停滞了。只有狼藉满地的破碎声似乎还在空气中留下嗡嗡的回响。
然后,就在这令人心脏都要停跳的极致死寂中。
角落里,那个穿着蓝色清洁工制服、手里还攥着半块偷偷捡起的黑松露碎屑的微胖阿姨,身体猛地一抖,如同被高压电击中。她那双写满惊惧的小眼睛瞪得滚圆,死死盯着场中央如同魔神降世般的历飞扬。
一个结结巴巴、带着极致恐惧和难以置信的心声,如同垂死挣扎的电流,无比清晰地、颤巍巍地,刺入了历飞扬的脑海：
【他…他他他……能听见！俺…俺就想想螺蛳粉……他咋知道的！娘咧！真要沉江啊！】
这心声微弱,却像一颗投入绝对真空的炸弹。
历飞扬布满血丝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他猛地转头,视线如同两道冰冷的镭射光,瞬间穿透人群,精准无比地钉在了那个几乎要缩进墙壁里的清洁工阿姨身上！
滴嘟…滴嘟…滴嘟…
一个极其微弱、带着点科幻电子音效的提示音,就在这时,异常顽强地穿透了历飞扬脑海中那尚未平息的惊涛骇浪和死寂大厅的余韵,在他意识深处响起。
紧接着,一个语调异常欢快、甚至带着点推销员般热情的、非男非女的电子合成音,清晰无比地在他脑子里播放起来：
【尊敬的VIP用户‘地球·历飞扬’您好！您于星际标准时XX月XX日,通过‘银河系奇妙体验’官网,成功订购的‘女性心声畅听体验套餐（尊享白金版）’服务,即将于本星球时间24小时后正式到期！感谢您一个月来的深度体验！】
历飞扬僵在原地,脸上那濒临疯狂的暴怒还未来得及褪去,就被一种更加荒诞、更加离奇的巨大错愕所覆盖。他甚至能感觉到,那欢快的电子音还在他脑海里模拟出一个虚拟的鞠躬动作。
电子音热情洋溢地继续播报：
【为回馈尊贵的白金用户,现推出超值续费优惠！续费一年,享8折优惠,并赠送‘选择性屏蔽’（可屏蔽特定关键词如‘螺蛳粉’、‘生儿子’等）功能一个月！续费三年,享7折,再送‘心声回溯录音’（留存精彩瞬间,随时回味）功能！更有尊贵的终身VIP套餐,买断即享永久使用权及‘心声弹幕自定义皮肤’等超多特权！心动不如行动,续费请于意识中默念‘我要续费’并选择套餐等级！银河系奇妙体验,让您的生活充满‘惊喜’！】
历飞扬：……
他站在原地,脚下是狼藉的碎片和流淌的酒液,周围是数百双呆滞惊恐的眼睛。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只剩下脑海里那个喋喋不休、热情推销的电子音。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额头。手指插进浓密的黑发中,用力地抓了抓。然后,一声低沉到几乎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充满了无尽疲惫和荒谬感的笑声,从他紧捂的指缝间漏了出来。
呵……
笑声很轻,却在这落针可闻的寂静大厅里,显得无比清晰,无比诡异。
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那疯狂暴怒的赤红正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仿佛看透了一切虚无的疲惫,以及……一种认命般的、近乎于黑色幽默的荒诞感。
他扫了一眼那个角落里的清洁工阿姨,对方已经吓得面无人色,紧紧贴着墙壁,恨不得把自己嵌进去。
他又看了一眼满厅呆若木鸡的宾客,那些精心打扮的脸上只剩下空白和惊恐。
最后,他的目光似乎无意地扫过人群中的几个方向——那里站着脸色铁青、眼神复杂难辨的沈冰；站着强作镇定、但指尖微微发抖的林薇；站着花容失色、捂着嘴的苏小暖……无数曾在他脑海里掀起过惊涛骇浪的心声主人。
历飞扬放下了捂着额头的手。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愤怒,没有解释,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他微微侧过头,用一种极其平静、平静到近乎于冷漠的语气,对着空气,或者说是对着自己脑海里那个欢快的电子音,清晰地说道：
续费呵……
他顿了顿,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扯了一下,那弧度冰冷而讥诮。
给我永久关闭。
话音落下的瞬间,仿佛有一道无形的闸门,在他意识深处轰然落下。
世界,骤然清净。
那一个月来无时无刻不在喧嚣沸腾、如同亿万只蜜蜂同时振翅的女性心声噪音,那无数窥探的、花痴的、算计的、疯狂的内心独白……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瞬间抹去,消失得干干净净,不留一丝痕迹。
久违的、纯粹的、只属于物质世界的寂静,如同温暖而厚重的潮水,温柔地将他彻底淹没。宴会厅里那些压抑的抽气声、细碎的议论声、甚至远处厨房隐约传来的器皿碰撞声,都变得无比清晰,却又无比遥远和……正常。
历飞扬深深地、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空气涌入肺腑,带着香槟的微醺、食物的气息、还有一点点清洁剂的柠檬味,如此真实,如此……平凡。
他再没有看任何人一眼,仿佛刚才掀翻桌子、咆哮着要沉江的人不是他。他面无表情地转过身,皮鞋踩过地上黏腻的汤汁和细小的玻璃碎屑,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在数百道呆滞目光的注视下,他迈开长腿,径直穿过狼藉的大厅,走向那扇通往外面世界的大门。
背影挺直,脚步沉稳,却带着一种与这华丽废墟格格不入的、劫后余生的疲惫,以及一种彻底卸下重负后的空旷。
大门在他身后无声地合拢,隔绝了里面那个混乱狼藉的战场,也彻底隔绝了那个曾让他生不如死的心声地狱。
门外,是滨城初夏的夜晚。微凉的风带着江水的湿润气息拂面而来,远处城市的霓虹无声闪烁。
历飞扬站在台阶上,抬头望向深邃的夜空。没有声音在他脑子里尖叫,没有诡异的BGM,没有关于他屁股或者肾的评估。只有夜风拂过耳畔的低语,和城市遥远而真实的嗡鸣。
他闭上眼睛,再次深深吸了一口气。
清静。真好。
这时,一阵细微却清晰的高跟鞋声由远及近,停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是林薇。她追了出来,气息有些不稳,脸上惯有的冰封出现了一丝裂痕,混合着担忧和尚未散尽的余悸。
老板……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努力维持着镇定,里面……媒体那边可能需要处理,还有沈总她……
历飞扬没有回头,也没有睁眼。他只是抬起一只手,随意地挥了挥,打断了林薇的话。动作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懒散的疲惫。
林秘书。他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有些异常,却又奇异地透着一股尘埃落定后的松弛,剩下的事,交给公关部和陈副总。告诉他们,我累了。
他顿了顿,似乎在品味着累了这两个字所承载的、远超字面意义的重量。
天塌下来,也明天再说。
说完,他不再停留,迈步走下台阶。夜风吹动他额前的碎发,也吹散了他身上最后一丝属于宴会厅的混乱气息。
林薇站在原地,看着那个融入夜色的挺拔背影,第一次觉得,老板的背影似乎……有些不一样了。少了几分刀锋般的锐利和紧绷,多了一种深沉的、难以言喻的倦怠,却又奇异地,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轻松感。
她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复杂地闪烁了一下。
历飞扬坐进等候的黑色轿车后座。车门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他靠在柔软的真皮座椅里,闭上眼。世界安静得只剩下引擎低沉的嗡鸣和自己的呼吸声。没有心声,没有噪音,没有那些光怪陆离的内心戏。
他拿出手机,屏幕亮起微光。手指无意识地在通讯录里滑动。指尖掠过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名字,最终,鬼使神差地,停在了一个名字上——沈冰。
谈判桌上那魔音灌耳的姐就是女王BGM和那句急转弯的屁股挺翘不合时宜地闪过脑海。历飞扬的嘴角,在无人看见的阴影里,极其细微地向上弯了一下。
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意,短暂地驱散了眼底的疲惫。
或许……这个只剩下正常噪音的世界,也没那么糟
轿车平稳地汇入城市的车流,驶向未知的方向。车窗外,滨江的夜色正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