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妈妈把全家都杀了 > 第一章

刀子磨在磨刀石上的声音,一下,又一下。
那声音不尖利,是一种沉闷的、粘稠的,像什么东西在厚厚的油脂里艰难地拖动。它从厨房紧闭的门缝底下钻出来,渗进客厅浑浊的空气里。我爸瘫在沙发凹陷最深的地方,啤酒罐堆在脚边,像一堆扭曲的银色墓碑。电视屏幕闪烁着刺眼的光,里面的人笑得像尖叫。他眼皮都没抬,喉咙里滚出含糊的咒骂:……吵死了!死婆娘……废物……
废物。
这个词像一颗发霉的枣核,卡在我喉咙里好几年了。我爸说得最多。他醉醺醺地回来,皮鞋沾满泥巴,踩在妈妈刚拖干净的地板上,留下肮脏的脚印。她总是立刻跪下去擦,像条训练有素的狗。我爸就站在那,皮带扣松垮地垂着,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佝偻的脊背,嘴角撇着,牙缝里挤出那两个字:废物。
皮带有时会落下来,带着风声。啪!抽在她背上,或者胳膊上。脆响。她从不躲,只是身体会猛地一缩,像被开水烫到的虾米,然后继续擦地。空气里只剩下皮带抽打的脆响和我爸粗重的喘息。
弟弟陈伟,我的好弟弟,完美继承了我爸的基因。他像只精力过剩的猴子,整天上蹿下跳,把家里搞得一团糟。他揪过妈妈的头发,把她刚洗好的衣服扔在地上踩,把吃剩的骨头渣吐进她精心熬的汤里。他最爱学的就是爸爸,叉着腰,挺着还没发育的小肚子,用那副公鸭嗓子喊:老母猪!滚开!挡我路了!
老母猪!
这声音像针,扎得我耳朵疼。我缩在房间门后,透过门缝偷看。妈妈站在厨房门口,手里还拿着炒菜的铲子,面对着陈伟的挑衅。她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真的,什么都没有。眼睛像两口枯井,深不见底,却干涸得连一丝水光都映不出来。皮肤蜡黄,紧紧贴在骨头上,嘴角的纹路深得像是刀刻上去的。她像个被抽干了所有汁液、只剩下一个空壳的植物标本。她没反驳,甚至没看陈伟一眼,只是默默转身,回到灶台前,锅里的油正滋滋作响。
那一刻,一股莫名的、滚烫的东西冲上我的头顶。是愤怒还是别的什么说不清。我只知道陈伟那副嚣张的样子刺得我难受,而妈妈的沉默让我更难受。我猛地推开门,学着陈伟的样子,对着那个沉默的、佝偻的背影,用力地呸了一声。
口水没吐多远,落在我自己脚边。但那个动作做出来了。我看到妈妈的背影似乎顿了一下,极其轻微,轻微到几乎不存在。只有握着锅铲柄的手指,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像嶙峋的石头。锅里升腾的热气模糊了她的轮廓,也模糊了那一瞬间她身上散发出的冰冷气息。
然后,她继续炒菜。铲子和锅壁碰撞,发出规律的、单调的声响。油烟机嗡嗡地响着,像个垂死的老人。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熬过去,像一碗放馊了的稀粥,黏腻、恶心,散发着绝望的酸味。妈妈是这碗粥里最沉默、最不起眼的米粒。她无声无息地移动,做饭,洗衣,拖地,收拾我爸和陈伟制造的垃圾。她存在的唯一证明,就是厨房里弥漫的油烟味,阳台上湿漉漉的衣服,和角落里永远擦不干净的污渍。她越来越像一个影子,一个没有重量、没有温度、随时会消散的影子。她几乎不再说话,偶尔发出的声音也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家里只有我爸的咆哮、陈伟的尖叫和电视的噪音。
直到那个晚上。
我爸又喝多了。比平时更醉。他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双眼通红,脚步踉跄地撞开家门。不知是赌输了钱,还是在外面受了气,或者根本不需要理由。他需要一个发泄的沙袋。妈妈正蹲在客厅一角,费力地擦着陈伟打翻在地的一滩黏糊糊的饮料。她背对着门口,那件洗得发白的旧衬衫紧紧贴着她瘦削的脊梁骨。
我爸的目光像淬了毒的钩子,死死钉在她背上。他摇摇晃晃地走过去,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他甚至没开口骂,直接动手。皮带扣摩擦的金属声在死寂的客厅里格外刺耳。
啪——!
第一下抽在妈妈肩膀上。她身体猛地向前一栽,额头差点磕到茶几角。
没用的东西!我爸咆哮着,唾沫星子飞溅,家里像个猪窝!老子在外面累死累活,回来连口热乎饭都吃不上!养你有什么用!他的舌头因为酒精而僵硬,话语含混不清,但那股暴戾的气息浓得化不开。
啪!啪!啪!
皮带像毒蛇的芯子,疯狂地舔舐着妈妈单薄的身体。她蜷缩起来,双臂死死护着头,但那沉重的、带着金属扣的皮带梢还是无情地落在她的手臂上、背上、腿上。每一次抽打,都发出沉闷的、令人牙酸的皮肉撞击声。她死死咬着嘴唇,没有哭喊,只有喉咙深处压抑不住的、破碎的呜咽,像受伤的小兽在舔舐伤口。
陈伟不知何时从房间溜了出来,靠在门框上,咧着嘴看戏。他手里拿着半个啃了一半的苹果,汁水顺着他的下巴往下流。看到妈妈被打得蜷缩在地板上,他非但不怕,反而兴奋地拍起手来,嘴里嚼着苹果,含糊不清地叫嚷:打!爸!打她!用力打!老母猪!活该!
我爸的喘息越来越粗重,皮带挥舞得更加疯狂。突然,咔的一声脆响!
不是骨头断裂的声音,是皮带扣!那坚硬的金属扣,狠狠抽打在妈妈护着头的手臂上,竟然生生崩断了!断裂的皮带像一条死蛇,软塌塌地垂下来。我爸愣了一下,看着手里只剩半截的皮带,似乎被这意外打断了他的施暴节奏,随即是更狂暴的怒火。他狠狠地把断掉的皮带砸在妈妈身上,抬脚就朝她蜷缩的身体踹去:妈的!废物!连皮带都弄断了!赔钱货!
妈妈被他踢得在地上翻滚了一下,撞到旁边的矮凳。她侧躺着,脸埋在冰冷的地板瓷砖上,身体因为剧痛和寒冷而剧烈地颤抖着。断掉的皮带扣硌在她脸颊旁边,闪着冰冷的光。
客厅里一片狼藉。陈伟的笑声停了,他似乎也觉得有点不对劲,缩了缩脖子,但眼神里更多的是好奇和残忍的兴奋。
我爸喘着粗气,像刚犁完地的老牛。他厌恶地看了一眼地上蜷缩成一团、无声颤抖的妈妈,仿佛她是一堆需要立刻清理的垃圾。他摇晃着走向餐桌,粗暴地拉开椅子坐下,对着厨房方向吼:饭呢!死哪去了!饿死老子了!
那吼声,像鞭子抽在凝固的空气上。
妈妈的身体停止了颤抖。那一下,仿佛连最后一点支撑生命的微光都被彻底抽走了。她慢慢地、极其缓慢地,从冰冷的地板上撑起身体。动作僵硬,像一具被生锈的线勉强提起来的木偶。她没有看我爸,也没有看陈伟,目光空洞地掠过地上那截断掉的皮带,掠过陈伟脚边啃剩的苹果核,最终,落在厨房的方向。
她扶着墙,一点一点地站起来。每一步都异常沉重,仿佛脚下不是地板,而是粘稠的泥沼。她走进厨房,很快,里面传来碗碟碰撞的轻微声响。
过了一会儿,她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走了出来。碗很烫,她的指尖被烫得微微发红,但她似乎感觉不到。她低着头,把面条放在我爸面前的餐桌上。面条上卧着一个荷包蛋,几片青菜,汤色清亮。她转身,又端了一碗放在陈伟面前。
我爸拿起筷子,吸溜吸溜地吃起来,仿佛刚才那场暴行从未发生。陈伟也抓起筷子,迫不及待地扒拉着面条,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妈妈没给自己盛。她默默地走回客厅,弯下腰,开始收拾地上的狼藉。捡起断掉的皮带,擦掉饮料的污渍,扫走苹果核。她动作机械,沉默得像一块石头。
陈伟很快就把一碗面吃完了,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他打了个响亮的饱嗝,抹了抹油腻的嘴,把空碗往前一推,眼睛骨碌碌转着,落在妈妈放在厨房门口、准备拿去洗的一小盆洗好的葡萄上。
喂!他用筷子敲了敲碗边,颐指气使,葡萄!给我拿过来!
妈妈收拾的动作停顿了一秒。她直起身,看了陈伟一眼。那眼神,不再是空洞,而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冰封的湖面。她没有动。
聋了老母猪!陈伟不耐烦地提高了嗓门,一脚踹在旁边的凳子腿上,发出哐当一声,葡萄!快点!
我爸从面碗里抬起头,油腻的嘴唇翕动着,似乎想骂什么,但最终只是厌恶地皱皱眉,继续埋头吃面。
妈妈依旧没动。她站在那里,看着陈伟,又像是透过陈伟看着别的什么。几秒钟的死寂。陈伟被她的眼神看得有点发毛,但更多的是被违逆的愤怒。他猛地站起来,几步冲到那盆葡萄前,端起盆子,不是拿,而是狠狠地、用尽全力地——
哗啦——!
一整盆水灵灵的、紫黑色的葡萄,连带着冰凉的汁水,像一场小型的泥石流,劈头盖脸地砸在了妈妈头上!
冰凉的水顺着她花白的头发往下淌,葡萄砸在她的额头、脸颊、肩膀上,又滚落到地上,蹦跳着滚得到处都是。紫红色的汁液在她蜡黄的脸上、洗得发白的旧衬衫上迅速洇开,留下肮脏丑陋的印记。几颗葡萄卡在她凌乱的发丝间,摇摇欲坠。
时间,在那一盆葡萄扣下的瞬间,彻底凝固了。
我爸停下了吸溜面条的动作,筷子悬在半空,油腻的嘴巴微微张着,似乎没反应过来。陈伟保持着泼完的姿势,手里还抓着空盆,脸上混合着恶作剧得逞的快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妈妈,一动不动。
冰凉的水珠沿着她的发梢、鼻尖、下巴,滴答、滴答地落在同样沾满葡萄汁的地板上。紫红的汁液在她脸上蜿蜒,像一道道狰狞的伤口。一颗葡萄从她额角滑落,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弹跳了几下,滚到我爸的脚边。
客厅里只剩下电视里夸张的笑声,空洞而刺耳。
妈妈缓缓地、缓缓地抬起手。不是去擦脸上的污秽,而是极其缓慢地,抹掉了顺着眼角流下的一道混着葡萄汁的水痕。她的动作很轻,很慢,仿佛在擦拭一件稀世珍宝上的尘埃。
然后,她抬起眼。
那一眼,像淬了万年寒冰的刀锋,无声地扫过陈伟那张带着得意和挑衅的稚嫩脸庞,最后,落在我爸那张被酒精和油腻糊住的、写满麻木和厌烦的脸上。
没有愤怒,没有悲伤,没有屈辱。
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片绝对的、令人骨髓都冻结的虚无。
那虚无比最狂暴的怒火更恐怖。
我爸被那眼神看得心头莫名一悸,一种被毒蛇盯上的冰冷感瞬间攫住了他。他猛地放下筷子,想发作,想用更粗暴的方式碾碎这让他不安的注视。他张开嘴——
看什么看!找……
死字还没出口。
妈妈已经转过了身。
她没有再看任何人一眼。没有理会头上、脸上、身上的狼藉。她只是迈开脚步,一步一步,无比稳定地走向厨房。拖鞋踩在湿滑的、沾满葡萄汁的地板上,发出粘腻的啪嗒、啪嗒声。那声音,在死寂的客厅里,清晰得如同鼓点,敲在每个人的心脏上。
厨房的门,在她身后无声地合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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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绝了里面的一切。
然后,那声音就响起来了。
不是锅碗瓢盆,不是水流哗哗。
是嚓……嚓……嚓……
磨刀石与金属摩擦的声音。
一下,又一下。缓慢,稳定,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韵律。声音不大,却像钝锯子一样,缓慢而坚定地切割着客厅里凝滞的空气。
我爸的脸色变了。他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噪音。他几步冲到厨房门前,用力拍打着门板,咆哮震得门框都在抖:死婆娘!你在里面搞什么鬼!开门!给老子开门!
门板纹丝不动。那嚓……嚓……的声音甚至没有停顿一秒,依旧不紧不慢地响着,仿佛门外歇斯底里的咆哮只是无关紧要的背景杂音。
我爸更怒了,抬脚就踹门!砰!砰!老旧的木门发出痛苦的呻吟,门板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反了你了!开门!听见没有!
回应他的,依旧是那单调、稳定、令人心底发毛的磨刀声。像某种冰冷而固执的计时器,在黑暗中有条不紊地走向终点。
陈伟也凑了过来,他脸上的得意早已被一种莫名的恐惧取代。他扯了扯我爸的衣角,声音带着哭腔:爸……妈……妈在里面干嘛啊那声音好吓人……
闭嘴!我爸烦躁地甩开他,又狠狠踹了两脚门,门锁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但门依然紧闭。他喘着粗气,瞪着那扇门,眼神里除了暴怒,终于掺进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惊疑。他侧耳听着里面那持续不断的、令人牙酸的磨砺声,像是第一次真正听到这个被他视作废物的女人发出的声音。
妈的……他低声咒骂了一句,不知是骂门里的女人,还是骂自己的无能为力。他放弃了踹门,烦躁地在客厅里踱步,像一头困兽。他抓起桌上的啤酒罐,仰头灌了几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浇不灭心头那股莫名升起的寒意。他时不时瞥向厨房紧闭的门,眼神闪烁。
陈伟缩在沙发角落,抱着膝盖,不敢再看厨房门,耳朵却不由自主地捕捉着那持续不断的嚓嚓声。每一声,都像冰冷的针扎在他的神经上。他偷偷瞟了一眼地上的葡萄和污渍,又飞快地移开目光,小小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时间,被那磨刀声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难熬。客厅里只剩下我爸沉重的踱步声、啤酒罐被捏扁的声音、陈伟压抑的抽泣声,以及那穿透一切、主宰一切的、来自厨房的、冰冷而执着的摩擦音。
嚓……
嚓……
嚓……
像一个古老而残忍的仪式,在昏黄的灯光下,在冰冷的灶台边,在无人注视的角落里,缓慢而坚定地进行着。磨砺着金属,也磨砺着某种早已崩断的东西。
夜,深得像凝固的墨汁。窗外偶尔有车灯扫过,短暂地照亮客厅里两张惊惶不安的脸,又迅速被黑暗吞噬。
那声音,持续了一整夜。
天色,终于被一丝极其微弱、几乎不存在的灰白撬开了一道缝隙。城市还在沉睡,死寂无声。客厅里,我爸歪在沙发上,鼾声如雷,但眉头紧锁,一只手还紧紧攥着一个空啤酒罐。陈伟蜷缩在单人沙发里,眼皮沉重地耷拉着,似乎陷入了半睡半醒的混沌,身体却时不时惊悸般地抽动一下。
厨房的门,悄无声息地开了。
没有一丝预兆。
一股冰冷的气息混杂着淡淡的、铁锈般的腥味,从门内涌出,瞬间弥漫了整个客厅。像打开了冰窖的门。
妈妈走了出来。
她换掉了那件沾满葡萄汁的旧衬衫,穿着一件同样洗得发白、但异常干净的蓝色布衫。花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在脑后挽了一个小小的、紧实的髻。脸上残留的葡萄汁污迹被仔细地擦洗过,露出蜡黄但平整的皮肤。她的眼神很平静,平静得像暴风雨后深不见底的死水潭,不起一丝波澜。只有那深陷的眼窝下,青黑的阴影浓重得如同淤血,无声地诉说着昨夜的非人煎熬。
她手里握着一把刀。
不是普通的菜刀。是我们家用了很多年的那把厚重的斩骨刀。厚重的刀身,宽阔的刀背,木制的刀柄已经被岁月磨得油亮光滑。此刻,那暗哑的钢刃在客厅昏暗的光线下,流转着一层新磨砺出的、令人心悸的幽冷寒光。刀尖微微下垂,指向地面。
她走得很稳,脚步轻盈得不可思议,像一只踩在厚厚积雪上的猫,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她的目光,越过沙发上沉睡(或者说昏睡)的我爸,直接落在了蜷缩在单人沙发里的陈伟身上。
那目光里没有任何情绪,平静得可怕。
她走到单人沙发前,停下。居高临下地看着陈伟那张在睡梦中依旧带着一丝骄纵和不安的脸。
陈伟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眼皮不安地颤动了几下,迷迷糊糊地睁开一条缝。
他看到了妈妈。
看到了她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平静无波的脸。
看到了她手中那把闪着寒光的、沉重的斩骨刀。
睡意瞬间被极致的恐惧碾得粉碎!陈伟的瞳孔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嘴巴猛地张开,喉咙里爆发出一个不成调的、被恐惧扼住的抽气声:呃——!
他想尖叫,想逃跑,想蜷缩起来!但极度的恐惧像冰冷的铁箍,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咙和四肢!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那把沉重的刀被妈妈平稳地、高高地举起!刀身上流转的冷光刺痛了他的眼睛!
没有犹豫,没有停顿。如同农夫收割田里成熟的麦穗。
斩骨刀带着一股沉闷而决绝的风声,沉重地、精准地落下!
噗嗤!
一声令人头皮瞬间炸开的、湿腻的闷响。
不是砍在骨头上,是切入了某种更柔软、更脆弱的东西。
时间在那一瞬间被无限拉长、扭曲。陈伟脸上的表情凝固在极致的惊恐和难以置信上,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却发不出一丝声音。他小小的身体在沙发上猛地弹了一下,像一条被钉在砧板上的鱼。
妈妈的动作没有丝毫迟滞。她握着刀柄的手腕猛地一拧,向外一剜!动作干净利落,带着一种屠宰场里处理下水的熟练和冷酷。
一颗小小的、湿漉漉的、带着血丝的球状物,随着刀尖的动作,被轻巧地挑了出来。它脱离了眼眶的束缚,在空中划过一道极其短暂、微不可察的弧线,带着黏连的神经和血管组织,啪嗒一声,轻飘飘地落在了冰冷光滑的地板瓷砖上。
像一颗被不小心掉落的、沾了血的玻璃弹珠。
陈伟的身体彻底僵直了。被挖掉眼珠的那个眼眶,变成了一个深不见底、汩汩冒着暗红色血水的黑洞。另一只完好的眼睛瞪得滚圆,瞳孔里倒映着妈妈平静如水的脸和她手中滴血的刀尖,倒映着这个瞬间崩塌的世界。那只眼睛里的光,像被狂风吹灭的蜡烛,迅速地、彻底地熄灭了。他小小的身体软软地瘫在沙发里,只剩下空洞的眼眶里,粘稠的血液无声地涌出,迅速染红了沙发布料。
血腥味,浓烈得如同实质的铁锈,猛地炸开!瞬间填满了整个客厅的空气。
沙发上的我爸被这浓烈的气味和那一声诡异的闷响惊醒了。他烦躁地咕哝着,揉着惺忪的醉眼,骂骂咧咧地坐起来:妈的……吵什么……几点了……
他的目光先是茫然地扫过客厅,然后,定格在单人沙发上那个小小的、静止的身影上。
他看到了陈伟脸上那个血肉模糊的黑洞。
看到了地上那颗沾着血丝的、小小的眼球。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我爸脸上的宿醉和暴躁瞬间冻结,所有的血液似乎都涌到了头顶,又猛地褪去,留下一片死灰般的惨白。他的嘴巴无意识地张开,形成一个滑稽的O形,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像是破风箱被堵住的声音。几秒钟的死寂,然后,一声撕裂耳膜的、非人的惨叫猛地从他喉咙里爆发出来:
啊——!!!伟伟!!!
这声惨叫像一把烧红的铁钎,狠狠捅破了客厅里凝固的恐怖。
爸爸像一头被彻底激怒、同时又被无底恐惧攫住的野兽,从沙发上弹了起来!他脸上的肌肉扭曲抽搐,眼珠暴突,布满血丝,死死瞪着沙发里陈伟小小的、不再动弹的身体,又猛地转向站在一旁的妈妈。
婊子!我杀了你!!
他嘶吼着,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和恐惧而完全变形。他像一辆失控的重型卡车,赤红着眼睛,带着要将眼前一切碾碎的疯狂,朝着妈妈猛扑过去!蒲扇般的大手张开,带着风声,直直抓向她的头发和脖子!
妈妈没有躲。
她甚至没有去看扑过来的我爸。她的目光,极其平静地扫过地上那颗小小的眼球,又缓缓抬起,落在我那张因为极度震惊和恐惧而僵硬在卧室门口的脸上。她的眼神很空,像两口深井,映不出任何东西。
就在我爸那粗糙、带着酒气和汗臭的大手即将触碰到她发髻的瞬间——
妈妈动了。
不是后退,不是格挡。
她的身体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灵巧和迅捷,猛地向下一矮!我爸那势大力沉的一扑,因为目标突然消失而落空,巨大的惯性让他向前一个趔趄。
就在他身体重心不稳的刹那,妈妈手中的斩骨刀,由下而上,带着全身的力量和一种冰冷的、精准的计算,猛地反撩上去!
刀光,在昏暗的客厅里划出一道凄厉的、银亮的弧线!
噗——嗤!
比刚才更沉闷、更厚重、更令人牙酸的撕裂声!
刀锋精准无比地切入了他暴露的、脆弱的脖颈侧面!厚实的斩骨刀毫无阻碍地切开了皮肤、肌肉、血管,甚至碰到了坚硬的颈椎骨,发出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咯的轻响!
我爸前冲的势头戛然而止!他像一尊被瞬间抽掉所有力气的泥塑,僵在原地。暴怒和恐惧凝固在他脸上,混合成一种极其怪诞扭曲的表情。他那只抓向妈妈的手,还徒劳地伸在半空,指尖微微颤抖。
暗红色的血液,如同被强行打开闸门的洪水,猛地从他脖颈侧面那个巨大的、几乎贯穿了整个颈部的豁口里喷涌而出!不是流,是喷!像一道粘稠的、猩红的喷泉,带着温热的气息和浓得令人窒息的血腥味,呈扇面状飙射出来!
噗!噗噗!
滚烫的血点溅在妈妈干净的蓝色布衫上,溅在她一丝不苟的头发和脸颊上,溅在沙发靠背上,溅在对面雪白的墙壁上……瞬间开出一大片狰狞、刺目的猩红之花。
我爸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如同溺水般的声音。他试图抬手捂住脖子,但那汹涌的血流瞬间染红了他的手臂。他眼里的疯狂和恐惧迅速被巨大的空洞和难以置信所取代,身体晃了晃,像一棵被砍断根基的大树,直挺挺地、沉重地向前扑倒在地板上。
咚!
沉闷的撞击声。他庞大的身躯抽搐着,手脚无意识地划拉着,脖颈处的血泊迅速扩大,在地板上蜿蜒流淌,像一条猩红的小溪,漫延开来,触碰到陈伟那只掉在地上的眼球。
浓稠的血腥味,混合着死亡的气息,像一层粘腻厚重的油布,死死捂住了整个客厅,让人窒息。
世界,只剩下血液从巨大创口里汩汩流出的声音,和地上那具庞大身躯濒死时无意识的、细微的抽搐。
妈妈站在原地,手里握着那把滴血的斩骨刀。刀尖朝下,粘稠的血液顺着闪亮的刀刃,一滴、一滴地砸落在她脚边的血泊里,绽开小小的涟漪。她微微低着头,看着脚下迅速扩大的猩红,看着我爸抽搐的身体,看着陈伟瘫在沙发里的身影。
她的侧脸上溅满了细密的血点,像被红色的雨打湿。她抬起没握刀的那只手,用袖子,非常仔细、非常轻柔地,擦拭了一下溅到眼角附近的一滴血珠。仿佛那不是滚烫的人血,只是一点不小心沾上的灰尘。
然后,她抬起头。
目光,穿透客厅里弥漫的血雾和令人作呕的死亡气息,精准地、无声地,落在了我的身上。
我僵在卧室门口,像一尊被冰冻的石像。双腿灌了铅,一步也挪不动。牙齿不受控制地疯狂磕碰,发出咯咯咯咯的脆响,在死寂的客厅里清晰得可怕。胃里翻江倒海,喉咙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连一丝呜咽都发不出来。眼前的景象——爸爸庞大的身躯在血泊中抽搐,弟弟眼眶里那个黑洞洞的窟窿,地上那颗小小的、沾血的眼球——像无数把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我的眼球,刺入我的大脑!恐惧像冰冷的毒蛇,缠绕住我的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要把它捏爆!
妈妈看着我。
她的眼神,不再是昨夜那种深不见底的虚无,也不是刚才面对杀戮时的冰冷平静。
那是一种……奇异的温柔。
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温柔。像冰层下缓缓流动的、足以冻僵一切生命的寒流。
她沾着血点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弯起一个微小的弧度。那不是一个笑容。更像是一种……终于卸下了某种沉重负担的、扭曲的轻松。
她迈开脚步。
沾着粘稠血污的拖鞋,踩在同样粘稠的血泊里,发出啪叽……啪叽……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声响。她一步步向我走来,手里的斩骨刀还在向下滴着血。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疯狂跳动的心脏上。
她在距离我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
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几乎让我窒息。
她抬起那只没有握刀的手。那只手很稳,没有丝毫颤抖。带着薄茧的、粗糙的手指,轻轻地、极其温柔地,抚上了我的脸颊。
指尖冰凉,沾着湿滑粘腻的血污。
我像被毒蛇的信子舔过,身体猛地一颤,巨大的恐惧让我几乎要瘫软下去。
她仔细地、耐心地,用指腹擦拭着我脸上溅到的几点微小的血星。动作轻柔得如同在擦拭一件易碎的瓷器。她的目光专注地看着我的脸,仿佛在欣赏一件完美的作品。
擦干净了。
她那只沾满血污的手,缓缓地、不容抗拒地,握住了我冰冷、僵硬、抖得像风中秋叶的右手。
然后,她做了一个让我血液彻底冻结的动作。
她将手中那把沉重、冰冷、粘腻的斩骨刀,刀柄朝前,塞进了我的手里!
木质的刀柄浸透了鲜血,滑腻得几乎抓不住。冰冷的金属触感和粘稠的血液触感透过皮肤直抵骨髓。
该你了,宝贝。
她的声音响起来。
沙哑,干涩,像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铁皮。但那语调,却轻柔得像在哄一个不肯睡觉的孩子。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扎进我的耳膜,刺进我的神经深处。
该你了,宝贝。
这句话,像一个冰冷的魔咒,瞬间抽干了我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和温度。
我低头,看着被强行塞进手里的刀。厚重的刀身沉甸甸地坠着我的手,刀尖斜斜指向地面。刀锋上,暗红色的血液正沿着那新磨砺出的、闪着幽光的锋利边缘,缓缓地、粘稠地向下流淌,汇聚到刀尖,凝成一滴饱满欲坠的血珠。
啪嗒。
血珠终于落下,砸在我脚边的地板上,溅开一朵小小的、暗红色的花。
妈妈的手,依旧覆盖在我的手背上。冰冷,粗糙,带着无法挣脱的力量。她微微倾身,那张沾着血点、带着诡异温柔的脸靠近我,枯井般的眼睛深深地看着我,带着一种……鼓励或者说,是交付
去呀,她又说了一遍,声音更轻,更柔,却带着一种令人绝望的执拗,像妈妈一样。
她的另一只手,那只空着的手,轻轻地推了推我的后背。
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传来,混合着她身上浓烈的血腥味和冰冷的意志。我的身体,像一具完全失去控制的木偶,被她推着,僵硬地、一步一顿地,朝着客厅中央那片猩红的修罗场挪去。
脚下粘稠的血泊发出令人作呕的咕叽声。空气里弥漫的铁锈味浓得几乎要滴出血来。爸爸庞大的身躯躺在血泊中央,抽搐已经变得极其微弱,只有喉咙里偶尔发出濒死的、细碎的嗬嗬声。陈伟小小的身体在沙发里,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空洞的黑暗。
我握着刀,被妈妈那只冰冷的手推着,一步步靠近爸爸的身体。巨大的恐惧像无数只冰冷的手,从四面八方拉扯着我,要将我撕碎、吞噬。我想尖叫,想扔掉这把该死的刀,想转身逃跑!但喉咙像是被水泥封死,身体像是被冻在了冰里,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绝望地撞击着肋骨,发出擂鼓般的巨响。
妈妈就站在我身后,很近。她的呼吸,冰冷而均匀,喷在我的后颈上。她的手,像铁钳一样固定着我的手,让那把滴血的刀,稳稳地悬停在爸爸血肉模糊的脖颈上方。
刀尖,距离那还在微微搏动、涌出血沫的恐怖伤口,只有几厘米。
别怕,宝贝。她的声音贴着我的耳朵响起,像毒蛇在嘶嘶吐信,很快就好了。再也不会有皮带,不会有剩饭,不会有‘废物’了……
她的声音里甚至带上了一丝……憧憬
来,她握着我的手,开始施加力量,引导着那把沉重的斩骨刀,缓缓向下移动,对准这里……用力……
刀尖,触碰到了一片温热的、湿滑的皮肤。是爸爸颈侧完好的部分。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刺目的血红和震耳欲聋的心跳。胃里翻搅着,喉咙里涌上腥甜的液体。我死死闭紧眼睛,不敢看!
就在这时——
砰!!!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猛地炸开!震得整个房子都在颤抖!
客厅那扇紧闭的、老旧的防盗门,像是被攻城锤狠狠击中,门框周围的墙皮簌簌落下!门锁发出金属扭曲崩断的刺耳悲鸣!
门,被一股巨大的外力,从外面硬生生地撞开了!
刺眼的手电筒强光像探照灯一样,瞬间刺破客厅里昏暗的血腥,将这片猩红的炼狱照得亮如白昼!光线里,灰尘和血腥味在疯狂地舞动。
警察!不许动!
放下武器!
几个穿着深蓝色制服、全副武装的身影如同黑色的潮水,瞬间涌入狭窄的玄关,战术手电的光芒交错乱晃,冰冷的枪口齐刷刷地对准了客厅中央!
强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瞬间撕裂了客厅里粘稠的黑暗和血腥。飞扬的灰尘在光束中狂舞,浓烈的铁锈味被搅动得更加刺鼻。
时间,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闯入和刺目的光线钉在了原地。
我僵在原地,手里那把沉重的、粘腻的斩骨刀还悬在爸爸血肉模糊的脖颈上方几厘米处。刀尖上,一滴暗红的血珠摇摇欲坠。巨大的恐惧和突如其来的强光让我眼前一片空白,耳朵里嗡嗡作响,警察的厉喝声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传来。
覆盖在我手背上的、妈妈那只冰冷的手,在门被撞开的瞬间,极其轻微地顿了一下。
仅仅是一下。
然后,那股引导着刀尖下压的力量,消失了。
她的手,极其自然地、缓慢地,从我的手背上移开。动作平静得如同拂去一片落叶。
她没有去看门口荷枪实弹的警察,没有去看那些黑洞洞的、随时会喷出火舌的枪口。她的目光,甚至没有落在我身上。
她微微侧过身,视线越过地上那滩不断扩大的、暗红色的血泊,越过爸爸那具已经停止抽搐、只剩下冰冷僵硬的庞大身躯,最终,落在了厨房门口那个大号的搪瓷汤锅上。
那汤锅很大,深棕色,边缘有些地方搪瓷已经剥落,露出里面黑色的铁胎。平时用来炖整只鸡或者大骨汤。此刻,它被端端正正地放在厨房门口的地上,盖子严丝合缝地盖着。
妈妈沾着血点的嘴角,再次向上弯起那个微小的、令人心悸的弧度。
在数道枪口和手电强光的锁定下,在警察厉声的警告和倒吸冷气的声音中,她迈开了脚步。
啪叽…啪叽…
沾满血污的拖鞋踩过粘稠的血泊,发出清晰而粘腻的声响。她走到那个大搪瓷汤锅旁,动作从容地蹲了下来。
一个警察的吼声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响起:站住!别动!双手抱头!
妈妈置若罔闻。她伸出那只同样沾满血污的手,稳稳地掀开了沉重的锅盖。
一股浓郁、滚烫、奇异的肉香混合着香料的味道,伴随着浓烈的水蒸气,猛地从锅里升腾而起,瞬间冲淡了客厅里浓重的血腥味!那香味如此霸道,如此不合时宜,充满了某种日常生活的烟火气,却在此刻此地,散发出一种令人灵魂都为之冻结的诡异!
锅盖被完全掀开,放在一边。
妈妈探身,从旁边的柜子上拿起一个细长的玻璃瓶。
是番茄酱。
她拧开盖子,瓶口朝下,对着那口冒着滚滚热气的汤锅,开始均匀地、缓慢地淋下去。
鲜红、浓稠的番茄酱,如同粘稠的血液,拉出长长的、连绵不断的丝线,一层层覆盖在汤锅里翻滚的、被炖煮得酥烂的、呈现出一种诡异灰白色的……内容物上。
那东西很大,形状模糊,在乳白色的浓汤和翻滚的热气中沉浮。隐约可见扭曲的五官轮廓,稀疏的毛发黏连在头皮上……
滋啦……
番茄酱接触到滚烫的汤汁表面,发出细微的声响,迅速融化、晕染开,将那锅里的东西染上一层更加刺眼、更加令人作呕的猩红。
妈妈低着头,专注地看着锅里。她的动作很稳,手腕轻轻晃动,让鲜红的酱汁均匀地覆盖着。她的嘴唇微微翕动着。
她在哼歌。
声音很轻,很模糊,断断续续,像被风吹散的呓语。但那调子……那调子……
是我小时候,她哄我睡觉时哼过的摇篮曲!
……小宝贝……快睡吧……狼来了……虎来了……
轻柔的、破碎的调子,混合着番茄酱淋下的粘稠声响,混合着锅里咕嘟咕嘟的翻滚声,在这弥漫着血腥、死亡和诡异肉香的客厅里,幽幽地回荡。
……妈妈……打狼……打虎……别害怕……
几个年轻的警察脸色煞白,握枪的手在微微颤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有人忍不住干呕起来。带队的队长,一个面容刚毅的中年男人,额角青筋暴起,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震惊和难以言喻的愤怒,他死死盯着那个蹲在汤锅前、哼着歌淋番茄酱的瘦小身影,仿佛在看一个从地狱最深处爬出来的、披着人皮的恶魔。
他猛地举起手,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和紧绷而嘶哑:控制她!立刻!还有那个孩子!
几个警察如梦初醒,强忍着强烈的生理不适,端着枪,小心翼翼地、一步步地朝着客厅中央那片血泊和那个蹲在诡异汤锅旁的瘦小身影逼近。战术靴踩在粘稠的血泊里,发出令人牙酸的挤压声。
妈妈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身后逼近的危险。
她专注地淋完了最后一点番茄酱,看着锅里那被猩红酱汁完全覆盖的、难以名状的物体,满意地、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
然后,她缓缓地、缓缓地抬起了头。
目光,不再是空洞,不再是平静,不再是那种令人心寒的温柔。
那是一种……极致的疯狂燃烧到尽头后,剩下的、纯粹的灰烬般的虚无。像宇宙深处吞噬一切的黑洞。
她的视线,穿透了那些步步逼近、神色紧张的警察,穿透了刺目的手电强光,穿透了弥漫的血腥和肉香,最终,落在了我的脸上。
她的嘴角,再次向上弯起。
这一次,弧度更大,更清晰。
一个真正的、带着解脱的、却又无比狰狞的笑容。
无声的。
然后,在警察的手即将抓住她肩膀的前一秒——
她握着那个空了的番茄酱玻璃瓶,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尖锐的瓶口,狠狠地、精准无比地,扎向了自己的颈侧!
噗嗤!
沉闷的撕裂声,如同熟透的瓜果被强行掰开。
鲜血,如同压抑了千万年的暗红色喷泉,猛地从她颈侧那个恐怖的豁口里飙射而出!
滚烫的、带着生命最后热度的血点,如同密集的红色雨点,瞬间喷洒在近在咫尺的警察脸上、制服上,喷洒在那口还冒着热气的、淋满了鲜红番茄酱的汤锅边缘。
她的身体猛地一震,随即软软地向前扑倒,像一只被折断翅膀的鸟,重重地摔在冰冷的地板上,摔在那滩由她亲手制造的、粘稠的血泊里。脑袋,就歪在那口诡异的汤锅旁边。
她最后的目光,似乎还凝固在锅中被猩红覆盖的物体上,又似乎穿透了锅壁,望向了某个遥不可及的、只有她自己知道的地方。
脸上,定格着那个解脱而狰狞的笑容。
世界,彻底安静了。
只剩下锅里汤汁细微的咕嘟声,番茄酱的甜腻气息,和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在死寂的空气中,无声地混合、发酵。
几个警察僵在原地,脸上、制服上溅满了滚烫的血点,表情凝固在巨大的震惊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生理性反胃之中。手电筒的光柱在微微颤抖,照亮地板上迅速蔓延开的、两滩正在交汇的暗红色血泊,照亮汤锅边缘那刺目的猩红酱汁,也照亮了妈妈扑倒的、瘦小的、终于彻底静止的身体。
那首破碎的摇篮曲,仿佛还在血腥的空气里,若有若无地飘荡。
……妈妈……打狼……打虎……别害怕……
一个年轻警察再也忍不住,猛地转过身,扶着墙壁剧烈地呕吐起来,酸腐的气息瞬间混入这片死亡的味道里。
我依旧握着那把沉重的斩骨刀,僵立在原地,像一尊被遗忘在血色祭坛上的石雕。妈妈喷洒出的温热血点有几滴溅在我的手臂上,带来灼烧般的刺痛。刀柄上粘腻的血液似乎已经干涸凝固,冰冷地硌着我的手心。视线里的一切都在疯狂地旋转、扭曲——猩红的血、灰白扭曲的汤锅内容物、警察深蓝色的制服、手电筒刺眼的白光、妈妈扑倒的侧脸和她嘴角凝固的诡异笑容……所有的色彩和线条都搅在一起,变成一片混沌的、令人作呕的漩涡。
胃里翻江倒海,喉咙里堵着一团滚烫的硬块,腥甜的味道直冲口腔。眼前猛地一黑,所有的声音——警察的喘息、呕吐声、对讲机里传来的急促询问声——都像被瞬间拉远,隔着一层厚厚的、不断轰鸣的膜。
我最后的意识,是感觉到膝盖一软,冰冷坚硬的地板迎面撞来。手里那把沉重的、沾满血的刀,哐当一声,脱手砸落,掉进粘稠的血泊里,溅起几滴暗红的珠子。
然后,是无边无际的、冰冷的黑暗。
彻底吞噬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