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祸后,我被记忆反噬了!
消毒水的气味浓得化不开,钻进鼻腔深处,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冰冷权威。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一团裹着冰碴的棉絮,从喉咙一路刮擦到肺里,留下细微却尖锐的痛感。眼皮沉重得像被焊死,我调动了全身的力气,才勉强掀开一道缝隙。
视野里一片模糊的、刺眼的白。不是那种温暖和煦的阳光,而是手术无影灯那种毫无生气的、冷冰冰的白光,霸道地占据着整个视野的上方。光晕里,浮动着一些模糊的轮廓,似乎是金属支架,也可能是某种仪器的边缘。我转动僵硬的脖颈,试图看得更清楚些,后脑勺立刻传来一阵闷钝的、带着回响的剧痛,仿佛有人正用裹着厚布的重锤不紧不慢地敲击着我的颅骨内部。
呃……一声破碎的呻吟不受控制地从喉咙深处溢出来,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醒了感觉怎么样一个温和的女声在很近的地方响起,带着职业性的关切。
视野边缘的模糊白影动了动,凝结成一个穿着白色护士服的身影。她俯下身,挡住了部分刺眼的光源,一张年轻但略显疲惫的脸庞在我眼前逐渐清晰。她手里拿着一个记录板,另一只手则伸了过来,带着一丝医院特有的凉意,轻轻搭在我的手腕上,大概是想测脉搏。
就在她微凉的指尖触碰到我皮肤的那一刹那——
时间骤然凝固。
视野里护士那张带着职业性关切的年轻脸庞、头顶冰冷的手术灯、空气中浓烈的消毒水气味……所有属于此刻的感知瞬间褪色、瓦解、被一股无法抗拒的洪流彻底淹没。
取而代之的,是刺耳的、撕裂耳膜的刹车声!尖锐得如同濒死野兽最后的哀嚎,毫无预兆地灌满整个意识空间,震得我灵魂都在颤栗。紧接着是沉重的、令人牙酸的金属撞击闷响,轰隆一声,仿佛整个世界都在那一刻被硬生生撞碎了。
眼前不再是安静的病房,而是剧烈晃动的、令人晕眩的画面碎片。视角很低,带着一种不自然的倾斜和旋转,像是从一辆失控翻滚的汽车内部向外窥视。破碎的车窗玻璃像暴雨般飞溅,折射着路边昏黄路灯扭曲的光斑。视野边缘,一个模糊的、穿着深色衣服的人影被巨大的冲击力猛地抛起,像一袋沉重的垃圾,划出一道短促而绝望的弧线,重重摔在冰冷粗糙的柏油路面上,发出一声沉闷得令人心悸的砰。
视角猛地拉近,如同镜头失控般死死聚焦在那个倒地的人影上。那是一个蜷缩的身影,一动不动。暗红色的液体,带着一种粘稠、令人作呕的质感,正从那人身下极其缓慢地、不可遏制地洇染开来,在昏黄的路灯光晕下,像一块不断扩大的、不祥的污迹。那红色刺目得灼眼,带着铁锈般的腥气,几乎要穿透虚幻的视觉,直接烙在我的嗅觉神经上。
恐惧,一种冰冷彻骨、足以冻结血液的恐惧,如同无数条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我的心脏,狠狠收紧!这恐惧并非来自我自身,它如此陌生,却又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绝望感,蛮横地塞满了我的每一个感知细胞。在这灭顶的恐惧洪流中,一个念头如同冰锥般尖锐地刺出——
逃!
必须立刻离开这里!
伴随着这个念头,视角猛地扭转!画面剧烈地上下颠簸、晃动,像是有人在拼命奔跑,又像是在一辆高速行驶、剧烈颠簸的车里向后张望。后视镜!一小块碎裂的后视镜碎片在混乱的晃动中短暂地、清晰地映出了一张脸!
是我!
那张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沾着几点飞溅上去的、已经发黑的血迹。瞳孔因为极度的惊恐而放大到极限,里面盛满了纯粹的、赤裸的、野兽般的恐惧。那眼神空洞得可怕,却又燃烧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那是我!镜子里映出的,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千真万确,就是此刻躺在病床上的我!
啊——!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叫从我喉咙里爆发出来,带着一种连我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撕裂般的绝望。
眼前的幻象如同退潮般瞬间消失。冰冷刺眼的手术灯、浓烈的消毒水气味、还有手腕上那只带着凉意的手……病房里的一切真实触感猛地重新灌入我的感官。我像一条被抛上岸的鱼,身体剧烈地向上弹起,又重重摔回病床上,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鸣,冰冷的汗水瞬间浸透了单薄的病号服。
陈先生!陈先生!你怎么了!护士那张年轻的脸庞此刻写满了真实的惊骇,她猛地缩回了手,像是被什么东西烫到一样,身体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半步,眼睛瞪得溜圆,脸色煞白地看着我。
我张着嘴,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后脑勺的剧痛,痛得眼前阵阵发黑。手腕上被她触碰过的地方,皮肤残留着一丝诡异的灼热感,仿佛刚才那恐怖的幻境留下了一道无形的烙印。
我……我……我艰难地挤出几个字,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砾摩擦,刚才……你碰到我……
护士惊魂未定,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戒备:我…我只是想测一下你的脉搏。陈先生,你刚经历严重车祸,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是很常见的,刚才可能是噩梦或者幻觉……
不!不是幻觉!我猛地打断她,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扯得头痛欲裂,我看见了!刹车声!撞人!血!还有……还有我!我死死盯着她,试图从她眼中找到一丝印证,你在害怕!刚才……你碰到我的时候,你是不是……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护士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更白了,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她眼神闪烁,飞快地避开了我近乎逼视的目光,嘴唇翕动了几下,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她下意识地将拿着记录板的手背到了身后,仿佛那上面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这个细微的动作,像一根冰冷的针,精准地刺穿了我最后的侥幸。
她记得!她一定也看到了那个碎片!那个关于我……那个我的碎片!
一股寒意,比病房里的空调冷气更甚百倍,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冻结了我所有的血液。后脑的钝痛似乎被这寒意激化了,变成一阵阵尖锐的刺痛,伴随着强烈的眩晕感,狠狠撞击着我的意识壁垒。我瘫软在病床上,像一具被抽空了所有骨头的皮囊,只有心脏还在胸腔里疯狂地、徒劳地跳动,每一次搏动都带来更深的恐惧和绝望。
我成了自己记忆中的逃逸者不,这不可能!我死死攥着身下粗糙的床单,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试图在混沌的脑海里打捞任何一丝关于那晚车祸的细节。头痛得如同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在颅骨内搅动,记忆的碎片像沉船上的残骸,在漆黑冰冷的海水中翻滚、沉浮。
刹车声……刺耳的尖叫……刺眼的车灯……身体被巨大的力量抛起……然后就是一片虚无,直到在消毒水的气味中醒来。
没有肇事!没有血泊!没有那个疯狂逃跑的我!
可护士的记忆……那冰冷粘稠的血色,那后视镜里恐惧到扭曲的面孔……它们如此清晰,如此真实,带着令人窒息的细节和温度,蛮横地烙印在我的意识里,比我自己的回忆更像真相。
幻觉……一定是幻觉……创伤后的错乱……我一遍遍在心里默念,像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对!医生!医生能证明!他们检查过现场,他们知道真相!
当主治医生刘明远推门进来时,我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才控制住自己没有扑上去抓住他的白大褂。他四十多岁,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戴着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带着医生特有的、能安抚人心的沉稳。
陈先生,感觉好些了吗他的声音温和,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一边翻看着手中的病历夹,生命体征还算平稳,但颅脑损伤需要时间恢复,情绪波动太大对你没好处。
刘医生!我声音嘶哑,急切地打断他,车祸!那晚的车祸到底怎么回事我是怎么被送进来的现场……现场有没有其他人受伤或者……我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喉咙干得发痛,……死亡
刘明远翻动病历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停顿了半秒。他抬起眼,金丝眼镜反射着顶灯冰冷的光,镜片后的目光似乎在我脸上多停留了一瞬,那潭平静的深水底下,仿佛有什么东西极快地掠过。
陈先生,他的声音依旧温和,但语速放缓了,带着一种审慎的意味,根据警方提供的初步现场勘查报告,事故发生在城西环线高架入口附近。你的车,一辆黑色大众,失控撞上了高架桥的水泥隔离墩,发生了非常严重的单方事故。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病历上,仿佛在确认某个细节,至于你提到的‘其他人’……报告里没有提及。现场只有你的车损毁严重,你是唯一的伤者,被发现时已经失去意识,系了安全带,气囊弹出,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唯一的伤者单方事故
这个结论像一块巨石,轰然砸在我刚刚燃起一丝希望的心上。护士记忆里那血腥的一幕,那被撞飞的人影……难道真的只是我大脑受损后产生的、无比逼真的幻觉
不……不可能……我喃喃自语,头痛伴随着强烈的眩晕感再次袭来,我……我好像记得……刹车……还有……还有血……我语无伦次,试图描述那可怕的碎片,却又不敢说得太明白,生怕被当成彻底的疯子。
刘明远微微蹙起了眉头,镜片后的目光审视着我,带着医生面对病患怪异表述时的专业探究。陈先生,严重的脑震荡,尤其是涉及颞叶和额叶区域的损伤,确实可能导致非常真实的、甚至带有逻辑性的幻觉或记忆错构。你说的这些‘记忆’,很可能只是大脑在创伤后应激状态下,对破碎信息的一种‘合理化’拼接。他走近一步,语气带着安抚,你需要的是静养,让大脑慢慢恢复。过度纠结于这些‘记忆’,只会加重你的精神负担,不利于康复。
他的话语逻辑清晰,解释合情合理,带着不容置疑的专业权威。可就在他说到合理化拼接这个词时,他的手指习惯性地扶了一下眼镜框。就在他指尖即将离开镜框边缘的那一瞬间,我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鬼使神差地落在了他伸出的那只手上——袖口露出一小截干净的白色衬衫袖口,手腕上戴着一块简洁的银色腕表。
一个疯狂的、无法抑制的念头猛地攫住了我:触碰他!就像触碰护士那样!只有亲眼看到,我才能确认!
身体比意识更快一步。就在他放下手,准备转身去查看旁边仪器数据的瞬间,我猛地伸出手,不顾一切地抓向他的手腕!指尖带着我所有的恐惧和孤注一掷,眼看就要碰到他微凉的皮肤和那块冰冷的金属表带——
啪!
一声清脆的拍击声在安静的病房里响起,格外刺耳。
刘明远医生像是触电般,以惊人的速度和力量,猛地挥开了我伸过去的手!动作之大,甚至带起了一小股风。他整个人都向后退了一大步,脸上那种职业性的温和沉稳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错愕、甚至带着一丝……惊怒的表情。金丝眼镜后的眼神锐利如刀,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警惕和审视,死死地盯着我,仿佛在看一个突然发起攻击的危险分子。
陈先生!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严厉的斥责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请控制你的行为!你想干什么!
我的手背被他拍得火辣辣的疼,僵在半空中,像个可笑的定格。病房里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仪器单调的嘀嗒声和我自己粗重而狼狈的喘息声。护士也惊呆了,站在一旁不知所措。
被拒绝了。粗暴地、决绝地拒绝了。
一股冰冷的绝望混合着强烈的羞耻感瞬间淹没了我。我像个试图偷窃却被当场抓获的小丑。他激烈的反应,那瞬间流露的惊怒和警惕,像一盆冰水,浇灭了我最后一丝侥幸的幻想。他为什么如此抗拒仅仅是出于医生的本能还是……他也在害怕被我看见什么
对不起……刘医生……我……我颓然垂下手臂,声音低哑得几乎听不见,我……我只是……有点混乱……
刘明远紧绷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但眼神里的警惕并未完全散去。他深吸了一口气,重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白大褂,又扶了扶眼镜,恢复了部分职业性的冷静,但语气依旧带着疏离和不容置疑的强硬:陈先生,我理解你的不安。但请务必记住,你现在最需要的是休息和配合治疗,而不是胡思乱想,更不是做出任何可能伤害自己或他人的行为。我会给你开一些镇静和帮助安眠的药物。他转向护士,语速很快,小张,给陈先生安排一个单间,加强巡视。
加强巡视监视这个词像一根冰冷的刺,扎进我心里。我看着他转身离开的背影,那挺直的脊背和一丝不苟的头发,第一次感觉到一种彻骨的寒意。他刚才挥开我的手时,指尖似乎……有一瞬间的颤抖那不是单纯的愤怒,更像是……一种被戳穿秘密时的恐慌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疯狂地汲取着恐惧的养料,在我心中滋生出扭曲盘结的藤蔓。护士的记忆碎片,医生反常的激烈反应,如同两块沉重的磨盘,反复碾磨着我本就脆弱不堪的神经。每一次碾过,都留下更深的沟壑,将那个肇事逃逸的我的形象,更深地刻进我的意识底层。
头痛愈演愈烈,不再是单纯的钝痛或刺痛,而是像有无数细小的冰针在颅内搅动,伴随着一阵阵强烈的恶心感。更可怕的是,眩晕感如同跗骨之蛆,挥之不去。眼前的世界常常毫无预兆地开始旋转、扭曲。洁白的墙壁会突然爬满污秽的血手印,护士温和的脸庞会在眨眼间变得狰狞可怖,耳边总是不期然地响起尖锐的刹车声和沉重的撞击闷响。
这些幻视幻听越来越频繁,越来越真实,它们不再是稍纵即逝的碎片,而是开始拥有质感和持续性。我开始分不清自己何时是清醒的,何时又坠入了那个由他人记忆碎片拼凑出的、血色的噩梦中。
幻觉……都是幻觉……我蜷缩在单间的病床上,用被子死死蒙住头,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打颤。但被子里的黑暗并不能带来安宁,反而更像一个孵化恐惧的温床。护士记忆里那个蜷缩在血泊中的身影,总会不期然地浮现在这片黑暗中,无声地控诉着。
是我吗那个撞死他的人……真的是我吗
这个念头如同毒藤,每一次浮现,都紧紧缠绕住我的心脏,带来窒息般的痛苦和自我厌弃。那些被我强行压下的、关于车祸前的零星记忆——深夜开车出门时似乎有些心烦意乱好像接了一个令人烦躁的电话——此刻都被这毒藤般的怀疑染上了不祥的色彩。也许……我真的在某个失去理智的瞬间,犯下了无法挽回的罪孽也许我潜意识里一直在逃避,所以大脑才制造了失忆的假象
自我怀疑的沼泽几乎将我彻底吞没。就在我精神濒临崩溃的边缘,一个名字如同黑暗中唯一闪烁的微光,突兀地、带着禁忌气息地浮现在我的脑海——章鱼。
那个被我亲手送进监狱的记忆贩子。
章鱼。他不是真名,没人知道他的真名。他是这个城市阴影里最臭名昭著也最神通广大的记忆商人。据说他能窃取、篡改、甚至嫁接他人的记忆片段,如同摆弄积木一样玩弄人心。两年前,一场精心策划的卧底行动,我作为警方的关键线人,拿到了他交易核心记忆体的铁证。我还记得他被捕时,隔着审讯室的玻璃,他那双深陷眼窝里的眼睛,没有愤怒,没有惊慌,只有一种近乎非人的、冰冷的怨毒,像毒蛇一样死死缠绕着我,用口型无声地说:我记住你了,陈默。你毁了我的王国,我会让你付出代价。
代价我现在不正是在付出惨痛的代价吗这诡异的能力,这指向自己的指控,这疯狂的反噬……会不会就是他临死前的诅咒或者,是他布下的、跨越监狱高墙的报复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再也无法熄灭。它像一根带毒的藤蔓,缠绕着我摇摇欲坠的理智,既是地狱般的诱惑,也是唯一的救命稻草。只有他,那个玩弄记忆如同儿戏的怪物,才有可能知道这一切混乱的源头,才有可能……帮我分辨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妄。
去见他。这个决定本身就带着一种自毁般的疯狂。
监狱的探视区弥漫着一股混合了消毒水、劣质清洁剂和无数绝望气息的味道,冰冷、浑浊,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隔着厚厚的、布满划痕的防爆玻璃,我终于再次看到了那张脸。
章鱼似乎比两年前更加干瘪了。皮肤呈现出一种长期缺乏光照的、病态的灰白,紧紧包裹着嶙峋的颧骨。眼窝深陷得如同两个黑洞,里面嵌着的那双眼睛,却依旧亮得惊人,闪烁着一种非人的、极度饥饿的光芒。他穿着宽大的橙色囚服,坐在那里,像一具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骨架,只有那双眼珠子,贪婪地、一寸寸地在我脸上舔舐着。
他咧开嘴,露出参差不齐的、黄黑色的牙齿,那笑容里没有一丝温度,只有纯粹的、毫不掩饰的恶意和一种近乎癫狂的兴奋。
哈!看看这是谁他的声音透过通话器传来,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铁皮,带着监狱特有的阴冷气息,陈默!我们正直的、光荣的‘英雄’线人!他故意拖长了英雄两个字,字字都像淬了毒的针,怎么警队的光环不够戴了还是说……你终于也掉进了记忆的泥潭里,爬不出来了他身体微微前倾,隔着玻璃,那双黑洞般的眼睛死死锁住我,你身上……有‘东西’的味道。很混乱,很痛苦……真香啊。
他的目光锐利得仿佛能穿透玻璃,直接刺入我的大脑。我强忍着那股几乎要呕吐出来的不适感和剧烈的头痛,迎视着他。
你知道我为什么来。我的声音干涩紧绷,每一个字都说得异常艰难。
哦他夸张地挑了挑稀疏的眉毛,眼中恶意更盛,让我猜猜……那个被你亲手送进来的‘恶棍’,成了你唯一的救世主真讽刺,不是吗他发出一阵短促而嘶哑的笑声,像夜枭的啼叫,你想要‘真相’那个能把你从自我怀疑的地狱里捞出来的‘真相’
是。我咬着牙,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对抗着眩晕,车祸之后……我……我能‘看见’别人的记忆碎片。但所有指向我的碎片……都显示我是肇事者!是逃逸的凶手!而且……我艰难地喘了口气,那反噬的眩晕感又来了,那些碎片……它们在侵蚀我!篡改我!我快分不清了……章鱼,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搞的鬼!
我章鱼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肩膀耸动着,无声地大笑着,只有那双眼睛里的光芒更加炽热疯狂,亲爱的陈默,我现在可是在享受国家提供的免费食宿呢!隔着这厚厚的墙,我怎么玩你他笑声戛然而止,眼神瞬间变得如同毒蛇般阴冷,不过……你的状态,啧啧啧,太有趣了。‘记忆反噬’……这可是高级货色,不是随便哪个街头混混能搞出来的。看来,有人在你脑子里……下了重注啊。
他的话像冰锥刺进我的太阳穴。不是他那会是谁还有谁有这种能力
告诉我真相!我几乎是在低吼,身体因为激动和虚弱而微微颤抖,代价是什么你想要什么!
章鱼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身体微微前倾,整张脸几乎要贴在冰冷的玻璃上,那双深陷的眼窝里,只剩下纯粹的、赤裸的贪婪和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狂热。他盯着我,一字一顿,声音压得极低,却像毒蛇的信子舔过耳膜:
代价很简单。把你混乱的、痛苦的、带着‘反噬’味道的……全部记忆!给我!
他伸出舌头,极其缓慢地舔过自己干裂起皮的嘴唇,那动作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垂涎。
让我尝尝……一个即将被自己的记忆逼疯的‘英雄’,脑子里到底炖着怎样一锅美味的绝望浓汤!把你的痛苦、你的恐惧、你的所有……都给我!这就是……真相的票价!
全部记忆!我的过去,我的情感,我的身份……所有构成陈默这个人的一切!这个代价,比死亡更彻底!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我,几乎让我窒息。失去记忆,我还是我吗那和行尸走肉有什么区别
章鱼似乎看穿了我的恐惧和动摇,他靠回椅背,脸上重新挂上那种掌控一切的、令人憎恶的狞笑:怎么害怕了舍不得你那点可怜的、正在被撕碎的‘自我’了想想看,陈默,没有我的‘钥匙’,你脑子里的那团乱麻,那些不断反噬你、告诉你你就是个杀人凶手的记忆碎片……它们最终会彻底吞噬你!你会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一个活在自己臆想出的罪孽地狱里的疯子!比起那个结局……把记忆给我,至少……你能得到一个‘答案’,不是吗一个让你死也死个明白的‘答案’!
他尖利的话语如同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中了我最深的恐惧。疯掉永远活在自己是凶手的认知里不!我宁愿彻底消失,也不要变成那样的怪物!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所有的理智堤坝。我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声音嘶哑得如同困兽最后的咆哮:
好!我给你!全部!都给你!告诉我真相!
成交!章鱼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那是一种猎人终于捕获垂死猎物的狂喜。他猛地站起身,对着旁边的狱警大声喊道:警官!我需要和我的‘老朋友’进行一次‘必要的’身体接触!这是案情关键!立刻!马上!
狱警显然得到了某种授意,虽然面露狐疑,但还是走了过来,打开了旁边一扇厚重铁门上的小窗。那是一个仅能容一只手勉强伸入的狭窄通道,用于传递文件或进行极有限的身体接触检查。
章鱼迫不及待地将自己枯瘦如柴、布满青筋和污垢的右手,猛地从小窗里伸了出来!那只手苍白得毫无血色,指甲缝里满是黑泥,微微颤抖着,像一条刚从坟墓里探出的、贪婪索命的鬼爪,直直地悬停在我面前,带着一股浓烈的、混合了汗臭、霉味和监狱特有污浊的气息。
来啊!我的‘英雄’!章鱼的声音透过通话器传来,充满了扭曲的快意和急不可耐,触碰我!把你的一切痛苦……都给我!让我看看……是谁在玩这场精彩的游戏!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看着那只肮脏、枯瘦、代表着无尽深渊的手,强烈的生理厌恶让我几乎要当场呕吐。但更强大的,是那几乎要将我头颅撑爆的剧痛和眩晕,是那个血泊中的身影,是后视镜里那张疯狂恐惧的我的脸……它们像无数根烧红的铁链,拖拽着我,将我推向那唯一的、通往答案的恐怖入口。
我颤抖着,极其缓慢地,抬起了自己同样在发抖的右手。指尖冰凉,毫无血色。
指尖终于触碰到章鱼手腕皮肤的刹那,一种难以言喻的粘腻、冰冷和污浊感瞬间沿着指尖爬升,让我浑身汗毛倒竖。但紧接着,远比之前触碰护士和试图触碰医生时强烈百倍、混乱千倍的洪流,裹挟着章鱼意识深处最黑暗、最扭曲的碎片,如同决堤的黑色熔岩,轰然冲垮了我的意识堤防!
不再是单一的、相对清晰的画面或声音。是无数疯狂闪烁、互相撕咬的碎片漩涡!阴暗潮湿的交易角落,钞票与不明药片的闪光,受害者扭曲变形的惊恐面孔,精密仪器上跳跃的诡异脑波图谱,冰冷的实验台,还有……还有无数双眼睛!充满痛苦、愤怒、空洞的眼睛,层层叠叠,在黑暗中无声地注视着我,带着无尽的怨毒!
呃啊——!剧烈的头痛瞬间升级为足以撕裂灵魂的酷刑!仿佛有无数把烧红的钝刀同时在我脑浆里搅动、切割!我眼前瞬间一片漆黑,金星乱迸,身体剧烈地痉挛,几乎要从椅子上滑落。胃里翻江倒海,酸液涌上喉咙,又被我死死咬住牙关咽了回去。
在这足以令人彻底崩溃的意识风暴中心,一个极其微弱、却又异常清晰的信息流,如同黑色熔岩里一条冰冷的银色细线,顽强地穿透了层层叠叠的混乱噪音和痛苦,精准地烙印在我的意识最深处。
它不是画面,不是声音,更像是一种纯粹的空间定位,一个冰冷、精确的坐标。
那是……一个地址。
一个我熟悉到骨子里的地址。
我家的地址!
这个认知如同一道无声的惊雷,在我被痛苦和混乱撕扯得支离破碎的意识中轰然炸响!所有的疯狂碎片、所有的剧痛和眩晕,都在这一刻诡异地凝固了。
为什么为什么章鱼记忆深处最核心的线索,会指向我家!
难道……那个篡改所有人记忆、嫁祸于我、甚至可能制造了这场诡异能力的幕后黑手……此刻就在我家里!
这个念头带来的寒意,瞬间冻结了我所有的血液。比监狱的探视区更冷,比章鱼枯瘦的手更让人毛骨悚然。
我猛地抽回手,像是被烙铁烫到,又像是从溺毙的边缘挣脱。身体因剧烈的动作和残留的眩晕而晃了晃,差点栽倒。我死死抓住探视台的边缘,指关节捏得发白,才勉强稳住身体。
地址……我抬起头,透过布满污迹的玻璃,死死盯住章鱼那张因记忆被攫取而略显失神、随即又迅速被扭曲兴奋填满的脸,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为什么是我家!谁在那里!
章鱼似乎还沉浸在被强行抽走核心信息流的混乱和某种诡异的快感中。他晃了晃脑袋,那双深陷的黑洞里,恶意和一种近乎迷醉的癫狂交织闪烁。听到我的质问,他咧开嘴,露出那口黄黑的牙齿,嘶嘶地笑了起来,声音透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非人的空洞感:
家嘿嘿……最深的秘密……往往藏在离你最近的地方……不是吗他伸出猩红的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仿佛在回味刚才从我这里汲取的痛苦,钥匙……已经给你了……去开门吧……英雄……看看门后面……等着你的……是天使……还是……你自己放出来的……魔鬼嘿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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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嘶哑的笑声在冰冷的探视室里回荡,如同毒蛇爬过脊背,带着无尽的恶意和嘲弄。
我没有再看他一眼。转身,脚步有些虚浮踉跄,却异常坚定地朝着出口走去。每一步,都踩在自己沉重如鼓的心跳上。
家门钥匙就揣在病号服的口袋里,冰冷的金属棱角硌着我的皮肤,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恐惧如同实质的冰水,浸透四肢百骸,让我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后脑的伤口在突突地跳痛,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脆弱的神经,带来一阵阵眩晕和恶心。那些被强行读取的记忆碎片——护士的、章鱼的——如同顽固的污渍,还在意识深处不断翻涌、互相撕咬,试图再次扭曲我的认知。我是谁受害者还是凶手或者……即将面对自己亲手释放的魔鬼
这些混乱的念头如同毒藤缠绕,几乎让我窒息。我靠在冰冷的、熟悉的公寓楼电梯内壁上,金属的凉意透过薄薄的病号服渗入皮肤,却丝毫无法冷却内心的灼热和恐惧。
叮——
电梯门滑开。熟悉的楼道,熟悉的感应灯因为我的脚步声而亮起,昏黄的光线勉强驱散一小片黑暗。空气里飘着隔壁传来的饭菜香气,带着一丝人间烟火的温暖,却更反衬出我此刻处境的诡异和孤绝。
我的家,那扇熟悉的、贴着褪色福字的深棕色防盗门,就在走廊尽头。此刻,它静静地矗立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一张沉默的、等待吞噬的巨口。
钥匙就在我汗湿的掌心。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几乎要冲破肋骨。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后脑的剧痛,带来一阵强烈的眩晕。我死死咬着下唇,直到尝到一丝腥甜的铁锈味,用这微不足道的疼痛来对抗那灭顶的恐惧和混乱。
章鱼嘶哑的笑声还在耳边回荡:……看看门后面……等着你的……是天使……还是……你自己放出来的……魔鬼
我深吸一口气,那混合着灰尘和饭菜味的空气冰冷地灌入肺里。手指颤抖着,摸索着钥匙冰冷的齿槽,将它们一根根对准锁孔。
轻微的金属摩擦声在死寂的楼道里响起,格外刺耳。
锁舌咔哒一声,弹开了。
门,无声地裂开了一道缝隙。
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心脏,像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几乎要捏碎它。我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屏住了呼吸,直到肺部传来窒息的痛感,才猛地抽了一口凉气。那口凉气带着灰尘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的金属气息,呛得我剧烈咳嗽起来,牵扯着后脑勺的伤口,剧痛伴随着强烈的眩晕,眼前阵阵发黑。
我死死抓住门框,指甲几乎要嵌进冰冷的木质纹理里,才勉强没有瘫软下去。视线穿过门缝,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死死钉在那个伏在客厅地板上的身影。
林薇。
我的妻子。
她穿着一身居家的浅灰色运动服,身体蜷缩着侧卧在地板上,一动不动。乌黑的长发凌乱地铺散开,遮住了大半张脸。客厅里没有开主灯,只有角落里一盏落地阅读灯散发着昏黄、微弱的光晕,无力地笼罩着她,在她身下拉出一道模糊而扭曲的、长长的影子。
薇薇!声音冲口而出,嘶哑得如同破锣,带着我自己都难以置信的恐慌和颤抖。我猛地推开门,踉跄着冲了进去,脚步虚浮得像踩在棉花上,每一步都伴随着剧烈的头痛和天旋地转的恶心感。
客厅里很安静,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我粗重、慌乱的喘息声和自己踉跄的脚步声在回荡。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熟悉的栀子花香——那是林薇最喜欢的沐浴露味道——但这熟悉的气息此刻却混合着一种更冰冷、更陌生的气息,像是……某种精密仪器运行时散发的、极其微弱的臭氧味道
我几乎是扑跪在林薇身边的地板上。膝盖撞击硬木地板的疼痛被更大的恐惧彻底淹没。我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拨开她脸上散乱的长发。
她的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微微发绀。眼睛紧紧闭着,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触手可及的皮肤冰凉,但鼻翼间还有极其微弱的气息拂过我的指尖。活着!她还活着!这个认知像一股微弱的暖流,暂时击退了部分刺骨的寒意。
薇薇!醒醒!薇薇!我轻轻拍打她的脸颊,声音带着哭腔。她的身体软绵绵的,没有任何反应,只有那微弱的气息证明着生命的存在。
恐慌如同潮水再次涌上,几乎将我淹没。怎么回事突发疾病还是……那个隐藏在章鱼记忆深处的、指向这里的魔鬼下的手
就在我六神无主,下意识地想要掏出手机拨打急救电话时,眼角的余光猛地瞥见了林薇身体另一侧,靠近沙发的位置——
那里,静静地伫立着一台仪器。
一台不应该出现在我家客厅里的仪器。
它大约半米高,外壳是冰冷的金属灰,线条冷硬而流畅,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或品牌标识。整体造型像一个竖立起来的、被压扁的六边形柱体,顶部有几个细小的、散发着幽蓝色光芒的指示灯,如同黑暗中窥伺的眼睛。仪器的正面,镶嵌着一块长方形的、同样散发着幽蓝冷光的屏幕。屏幕并非全亮,只有中央部分显示着一组不断缓慢跳动的、复杂到令人眼花缭乱的波形图。那些波形扭曲、纠缠,如同无数条冰冷的、活着的蛇在屏幕上无声地蠕动、搏动。
更让我头皮瞬间炸开的是仪器底部延伸出的东西。
几条细长、柔韧的线缆,如同某种深海怪物的冰冷触须,从仪器底座蜿蜒而出。它们的末端,赫然连接着……几片精巧的、半透明的、类似电极片的薄片!
其中两片,就紧紧地吸附在林薇两侧的太阳穴上!在昏黄的灯光下,那薄片边缘闪烁着极其细微的金属光泽,与她苍白的皮肤形成刺目的对比。
另外几条线缆则散落在旁边,电极片空悬着,像在等待下一个猎物。
嗡——
我的大脑仿佛被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所有的思维在瞬间停滞、粉碎!
章鱼!记忆!反噬!地址!魔鬼!
所有的线索碎片,如同被一股强大的磁力瞬间吸附,疯狂地撞击、拼凑!
这台冰冷的、散发着幽蓝光芒的机器……就是源头!那个篡改他人记忆、将肇事逃逸的罪名植入所有相关者脑海、并让那些碎片疯狂反噬我意识的……工具!
而操作它的人……是我的妻子,林薇!
这个结论荒谬绝伦,却又带着一种冰冷的、令人窒息的逻辑!为什么车祸后我会有这种诡异的能力为什么所有人的记忆碎片都指向我为什么章鱼记忆深处会藏着我家的地址为什么林薇会昏迷在这里,身上连接着这台诡异的仪器
不……不可能……我失神地喃喃自语,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巨大的冲击和荒谬感让我几乎要崩溃。我挣扎着想站起来,想离那台机器远一点,想逃离这个瞬间变得无比陌生和恐怖的家。
然而,就在我身体重心移动,目光本能地想要从屏幕上那些令人不安的波形图移开的瞬间——
屏幕中央,那堆扭曲纠缠、如同活蛇般的波形,毫无征兆地,猛地发生了一次剧烈的、不自然的同步波动!
紧接着,一股无法形容的、极其尖锐的剧痛,如同烧红的钢针,毫无预兆地从我后脑勺那个车祸造成的伤口深处,狠狠刺入!
呃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不受控制地从我喉咙里爆发出来,身体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重重地向前扑倒,额头砰地一声磕在冰冷坚硬的地板上。眼前瞬间一片漆黑,无数扭曲的金色光斑在黑暗中疯狂闪烁、炸裂!
这剧痛是如此熟悉!正是每次读取他人记忆碎片、或者那些碎片试图反噬篡改我意识时,那种足以撕裂灵魂的头痛的终极升级版!仿佛有一把无形的电钻,正对准我颅骨内的某个点,开足了马力疯狂钻凿!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剧烈百倍!千倍!
在灭顶的剧痛和瞬间剥夺视力的黑暗中,一个冰冷、清晰、带着金属质感的意识流,如同被那根无形的钢针强行钉入了我的大脑皮层深处,无视我所有的抵抗和混乱,清晰地呈现出来:
【目标意识:陈默。】
【深度记忆覆盖程序启动……】
【遭遇未知意识屏障……强度异常……】
【反噬力场激活……同步干扰……】
【尝试突破……】
【……突破失败……】
【……错误……】
【……核心记忆节点……锁定……】
【……坐标:卧室……衣柜……底层……暗格……】
信息流戛然而止。
剧痛如同退潮般迅速减弱,但那钻心刺骨的余韵还在神经末梢疯狂跳动。眼前的黑暗和金斑缓缓褪去,客厅昏黄的灯光重新映入眼帘,却带着一种不真实的扭曲感。
我像一条濒死的鱼,瘫软在地板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如同小溪般瞬间浸透了单薄的病号服,紧贴在冰冷的皮肤上。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的肌肉,带来一阵阵虚脱般的酸痛和后怕。
那信息流……是从这台机器发出的它……它刚才在尝试覆盖我的记忆像覆盖护士、医生、目击者那样但它失败了因为……我脑子里那个诡异的能力形成了某种屏障然后它启动了反噬力场……所以刚才那一下剧痛……是它对我的直接攻击!
而这个攻击……或者说这个失败的覆盖尝试……竟然意外地让它暴露了自己的一个核心弱点或者说……一个关键信息
【……核心记忆节点……锁定……】
【……坐标:卧室……衣柜……底层……暗格……】
卧室!衣柜!暗格!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瞬间照亮了混乱的脑海!恐惧、剧痛、眩晕、还有那荒谬绝伦的、指向林薇的怀疑……所有的一切,都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坐标暂时压了下去!
这台机器……或者说,控制这台机器背后的东西……它的核心秘密,就藏在那里!
我挣扎着,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摇摇晃晃地撑起身体。视线扫过地上依旧昏迷不醒的林薇,扫过那台散发着幽蓝光芒、屏幕波形已经恢复正常蠕动的冰冷机器,最后死死地盯向了卧室紧闭的房门。
那扇门后,藏着什么
是这台诡异机器的控制器是它记录的所有罪恶数据还是……那个隐藏在幕后、操控着我妻子、操控着这一切的……真正的魔鬼
剧痛的后遗症还在神经里游走,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我扶着墙壁,一步步挪向卧室的门。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击着肋骨,仿佛随时会破膛而出。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我的脊椎,每一次吐信都带来一阵战栗。但比恐惧更强烈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孤注一掷的疯狂。
我必须知道!必须!
终于挪到了卧室门口。握住冰凉的门把手,金属的寒意刺入掌心。我深吸一口气,猛地拧动,推开了门。
卧室里一片漆黑。厚重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光线。只有客厅昏黄的光线从我身后挤进来,在门口的地板上投下一小片模糊的光斑。
浓重的黑暗,像凝固的墨汁,充满了整个房间,带着一种无声的压迫感。空气里弥漫着更浓郁的栀子花香,但此刻闻起来,却带着一种莫名的、令人心悸的甜腻和……死寂。
我摸索着墙壁,找到了开关。
啪嗒。
顶灯亮起。
惨白的光线瞬间驱散了门口的黑暗,但也仅仅照亮了门口附近的一小块区域。房间深处,巨大的衣柜如同一头沉默的黑色巨兽,依旧蛰伏在更浓重的阴影里。
我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走进去,心脏提到了嗓子眼。目光如同探照灯,警惕地扫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凌乱的床铺,梳妆台上散落的化妆品,墙壁上挂着的我们的结婚照……照片里,林薇笑靥如花,依偎在我怀里,眼神清澈明亮,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
那笑容此刻看起来,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陌生和……诡异。
目标明确。我的视线最终牢牢锁定在靠墙放置的那个巨大实木衣柜上。深棕色的木纹在惨白灯光下显得有些阴郁。我走到它面前,蹲下身。
衣柜底层。暗格。
我伸出手,指尖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拂开散落在衣柜底部的几件换季衣物。手指在光滑的木质底板上摸索着。没有明显的缝隙,没有凸起的拉手。它在哪里
【……底层……暗格……】
那个冰冷的信息流再次在脑海中浮现。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指尖沿着底板与侧板接合处的边缘细细按压、探寻。一寸,一寸……突然,在靠近内侧角落的地方,指尖感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空陷感!
找到了!
我屏住呼吸,用指甲沿着那几乎看不见的缝隙边缘用力抠了一下。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机簧弹开的脆响。
一块大约二十公分见方的木板,应声向上弹起了极其微小的一条缝隙!
我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就是这里!
我小心翼翼地将指甲嵌入那条缝隙,屏住呼吸,一点一点地,将那小小的暗格盖板掀了起来。
一股混合着陈旧木头和……某种奇特化学药剂残留的、极其微弱的、冰冷的气息,从暗格内扑面而来。
暗格内部的空间不大,只有几厘米深。没有预想中的控制器,没有成堆的数据硬盘。里面只静静地躺着一样东西。
一个物品。
在看到它的瞬间,我的瞳孔猛地收缩到了极限!全身的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彻底冻结!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比之前所有恐惧加起来都更甚的、深入骨髓的寒意,如同冰海倒灌,瞬间将我彻底淹没!
那东西……我认识!
它不是什么高科技的仪器核心。
它很小,很旧,毫不起眼。
那是一个……脏兮兮的、布料已经磨损褪色的……小熊玩偶。
一只眼睛是纽扣缝的,另一只眼睛的位置只剩下一个歪歪扭扭的黑线缝出的X。它的一条胳膊是用粗糙的褐色麻线重新缝合上去的,针脚歪歪扭扭,像一条丑陋的蜈蚣。小熊身上沾着一些早已干涸发黑、难以辨认的污渍,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混合着灰尘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陈旧气息。
这只小熊……
我的呼吸彻底停滞了。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扭曲。眼前的一切景象——惨白的灯光、巨大的衣柜、散落的衣物——都开始剧烈地旋转、模糊、变形。
不是因为头痛,不是因为眩晕。
而是因为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剧烈的认知崩塌带来的冲击!
这只破旧的小熊玩偶……
它根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更不应该出现在一个所谓的核心记忆节点的暗格里!
它属于……属于一个早已被我埋葬在记忆最深处、一个我几乎以为自己已经彻底遗忘的角落……
属于……那个废弃工厂的……地下室!
二十年前……
冰冷的、带着铁锈和霉烂气息的空气仿佛再次涌入鼻腔。黑暗,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液。狭小空间里压抑到极致的恐惧,混合着另一个小女孩微弱的、绝望的啜泣声……
哥哥……我怕……
嘘……别出声……薇薇……抓住它……抓住这个小熊……它会保护我们……
记忆的闸门被这只突然出现的、肮脏的旧玩偶,以一种最粗暴、最猝不及防的方式,轰然撞开!无数被刻意尘封、被岁月掩埋、甚至被我自己强行扭曲遗忘的碎片,如同决堤的黑色洪水,裹挟着刺骨的寒意和令人窒息的绝望感,疯狂地倒灌进我的意识!
剧痛!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都要深沉的剧痛,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从大脑最核心的深处猛然爆发!瞬间贯穿了每一根神经!
呃啊啊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从我喉咙深处撕裂而出!我眼前彻底一黑,身体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猛地向前栽倒,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坚硬的衣柜底座边缘!
温热的液体顺着额角流下,带着铁锈般的腥甜味。
在彻底失去意识、坠入无边黑暗深渊的前一秒,那只破旧的小熊玩偶上,那个用粗糙黑线缝出的歪斜X,仿佛活了过来,变成了一只充满无尽怨毒和冰冷嘲弄的眼睛,死死地、永恒地烙印在了我意识崩碎的最后一帧画面里……
黑暗。粘稠、冰冷、沉重如同水银的黑暗,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裹挟着刺鼻的铁锈味、浓重的尘土味,还有一种更深邃的、如同血肉腐烂又被霉菌覆盖的、令人作呕的甜腥气。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像是在吞咽混合了砂砾和铁屑的泥浆,刮擦着稚嫩的喉管,带来火辣辣的痛楚和更深的窒息感。
呜……哥……哥哥……一个细若游丝、带着无法抑制颤抖的啜泣声,紧贴着我的胳膊响起。那声音里浸透了纯粹的、动物般的恐惧,像被抛弃在暴风雪中的幼兽发出的最后哀鸣。
我的身体在无法控制地剧烈发抖,牙齿磕碰在一起,发出细碎的咯咯声。寒冷,深入骨髓的寒冷,穿透了我单薄的、早已被冷汗和某种未知污渍浸透的衣衫。更深的恐惧像无数冰冷的藤蔓,缠绕着我的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要把它勒爆。狭小的空间,低矮到只能勉强蜷缩着身体,粗糙冰冷的金属壁紧贴着我的后背和腿侧,上面布满了凸起的铆钉和尖锐的毛刺,每一次因为恐惧或寒冷而无法抑制的颤抖,都会让皮肤被刮擦得更痛。
黑暗剥夺了视觉,却让其他感官在极致的恐惧中变得异常敏锐。我能听到自己心脏疯狂擂动的声音,像一面破鼓在胸腔里绝望地敲打。能听到身边妹妹薇薇那压抑的、破碎的抽泣,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濒死的哽咽。还能听到……更远处,隔着那扇冰冷厚重的、仿佛隔绝了整个世界的大门之外,传来的……沉重的、拖沓的脚步声!
咚……咚……咚……
那脚步声缓慢、黏滞,像湿透的麻袋拖在粗糙的水泥地上,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非人的滞重感。每一次落下,都像是踩在我紧绷到极限的神经末梢上。伴随着脚步声,还有一种极其微弱的、湿漉漉的摩擦声,像是什么黏稠的东西被反复拖拽。
脚步声越来越近!停在了门外!
死一般的寂静。
下一秒——
哐当!!!
一声巨大的、震耳欲聋的金属撞击声毫无预兆地爆发!仿佛整个狭小的空间都在这一声巨响中剧烈摇晃!是那扇厚重的铁门!外面有什么东西在用巨大的力量狠狠撞击它!锈蚀的门轴发出不堪重负的、尖锐刺耳的呻吟!
啊——!!!妹妹薇薇的尖叫声瞬间撕裂了压抑的死寂,充满了歇斯底里的绝望,像一把烧红的刀子捅进我的耳膜。
别叫!薇薇!别叫!我几乎是凭借着本能,猛地伸出手,死死捂住了她的嘴!掌心立刻传来她温热的眼泪和因极度恐惧而无法控制的剧烈颤抖。我的心脏在那一瞬间几乎停止了跳动,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头部,又在极致的恐惧中瞬间冻结!门外那东西……被惊动了!
撞击声停了。
又是令人窒息的死寂。只有薇薇在我手掌下发出的、如同濒死小动物般的呜咽和我自己粗重得如同破风箱的喘息。
然后,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不是人类的语言。那是一种极其低沉、浑浊、如同破旧风箱在深井里抽动般的声音。咕噜……咕噜……带着粘稠液体翻滚的湿响。它就在门外!紧贴着那扇冰冷的铁门!
那声音……在笑!一种充满了纯粹的、非人的恶意和扭曲快感的……笑声!
嗬……嗬嗬……小……虫子……找……到……了……
冰冷的、粘稠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我的心脏,将它捏成一团冰渣!巨大的绝望如同黑色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头顶!完了!它发现我们了!它要进来了!
就在这灭顶的绝望中,我的手指在身下冰冷潮湿的地面上,碰到了一个东西。一个柔软的、带着粗糙布料触感的东西。是那只破旧的小熊!它不知何时被我紧紧攥在手里,那条用粗麻线歪歪扭扭缝合的胳膊,硌着我的掌心。
一个念头,如同在无尽黑暗深渊中骤然划过的微弱火星,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猛地在我混乱的脑海里炸开!
薇薇!我猛地松开捂住她嘴的手,用尽全身力气将那只肮脏的小熊玩偶塞进她冰冷颤抖的小手里,声音嘶哑、破碎,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近乎命令的急切,抓住它!拿着!别松手!它会……它会保护我们的!抓住它!别松手!!
薇薇的哭声戛然而止,只剩下断断续续的抽噎。黑暗中,我感觉她小小的、冰冷的手,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死死地、用尽全力地攥紧了那只小熊破烂的身体。
门外那非人的、粘稠的笑声还在继续,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愉悦。
嗬嗬……别……怕……很快……就……不……痛……了……
紧接着,一阵沉重而缓慢的、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响起——是门闩在被拉动!
它要进来了!
嗡——!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绝望时刻,一种极其尖锐、频率高到超越人耳极限、却又带着某种诡异穿透力的蜂鸣声,毫无预兆地、如同实质的钢针般,狠狠扎进了我的大脑深处!
呃!剧痛瞬间剥夺了我所有的感官!眼前不再是纯粹的黑暗,而是炸开一片扭曲、旋转的惨白色光斑!身体像被无形的巨锤砸中,猛地向后弹开,后脑勺重重撞在冰冷坚硬的金属壁上!
啊!薇薇同时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呼。
伴随着这穿透灵魂的剧痛蜂鸣,一股冰冷、混乱、带着强烈排斥和毁灭欲的意识洪流,如同决堤的黑色冰河,蛮横地冲垮了我意识脆弱的堤坝!无数疯狂闪烁、互相撕咬的碎片画面在剧痛的光斑中炸开!
扭曲变形的、非人的肢体轮廓在黑暗中蠕动……
粘稠的、暗红色的液体滴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一双巨大、布满血丝、充满纯粹恶意的眼睛,在黑暗深处死死凝视……
强烈的、令人作呕的腐烂甜腥气……
还有一个声音……一个冰冷的、毫无感情的、如同金属摩擦般的声音,在意识洪流的深处,断断续续地嘶鸣:
【……样本……适配……失败……】
【……精神污染……阈值……超限……】
【……目标……幼体……意识……崩溃……】
【……强制……剥离……启动……】
剥离!
这个冰冷的词汇如同最后的丧钟,在疯狂旋转的痛苦漩涡中敲响!一股无法抗拒的、仿佛要将灵魂从躯壳里硬生生撕扯出去的恐怖力量,猛地攫住了我的意识核心!
不——!!!一声凄厉到极致的、混合着无匹恐惧和绝望的尖啸,从我灵魂深处爆发出来,却无法冲破被剧痛封锁的喉咙!
眼前彻底被刺目的白光吞噬!
身体如同断线的木偶,失去了所有支撑,软软地向前扑倒……
额头重重地撞在冰冷坚硬的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温热的液体顺着眉骨流下,带着熟悉的铁锈般的腥甜味。
客厅昏黄的灯光刺入眼帘,带着一种久别重逢般的、令人晕眩的不真实感。后脑勺伤口的剧痛、全身虚脱般的酸痛、以及那深入骨髓的、源自二十年前地下室的彻骨寒意,如同退潮后裸露出的嶙峋礁石,冰冷而尖锐地提醒着我刚刚经历的一切。
不是幻觉。不是噩梦的闪回。
是真实的、被这只破旧小熊玩偶强行撕开的、血淋淋的记忆创口!
我……和薇薇……我们被……关在那个地狱般的地方!那个东西……那个门外发出非人笑声和粘稠湿响的……东西!它要对我们做什么剥离!它失败了为什么失败了是因为……薇薇死死抓住了这只小熊!
混乱的思绪如同惊涛骇浪,疯狂地冲击着我摇摇欲坠的理智。我挣扎着抬起头,额角的血滴落在眼前光洁的地板上,晕开一小片刺目的暗红。
视线越过那片暗红,落向几步之外——
林薇依旧昏迷着,侧卧在地板上,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那几片冰冷的电极片还紧紧吸附在她太阳穴上,连接着那台散发着幽蓝光芒的、如同活物般微微嗡鸣的机器。
而就在她那只无力垂落在地板上的手边……那只被我塞进她手里、被她死死攥住的小熊玩偶……静静地躺在那里。
肮脏的布料,磨损褪色。纽扣眼睛和粗糙黑线缝出的X眼睛,在昏黄的光线下,空洞地对着天花板。那条用麻线歪歪扭扭缝合的胳膊,像一条僵死的蜈蚣。
时间仿佛凝固了。
我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只破旧的小熊玩偶上。二十年前地下室的冰冷、黑暗、绝望、非人的笑声、穿透灵魂的剧痛蜂鸣、还有那冰冷意识流中的剥离……所有的碎片,都指向它!它是那个地狱的见证者!是薇薇唯一的护身符!
可现在……它却连接着这台散发着冰冷幽蓝光芒的、同样能带来剧痛和意识混乱的机器!
一个荒谬绝伦、却又带着刺骨寒意的念头,如同毒蛇般从记忆的淤泥里缓缓抬起头:
这台机器……这台能篡改记忆、能引发反噬、能发出那熟悉蜂鸣声的机器……它的技术核心……它的力量来源……会不会……就源自……那个废弃工厂的地下室源自……那个试图对我们进行剥离的……东西!
而薇薇……我的妻子……她拿着这只小熊……她操作着这台机器……
她是在使用它还是在……被它控制!
呃……一声压抑的、痛苦的呻吟突然从林薇口中溢出。
我悚然一惊,猛地看向她。
只见她紧闭的眼睑剧烈地颤动起来,长长的睫毛如同受惊的蝶翼般疯狂扑扇。苍白的嘴唇微微张开,发出破碎而急促的喘息。她的身体也开始不受控制地轻微痉挛,那只没有连接电极片的手,五指猛地收紧,在地板上抓挠着,指甲刮擦着硬木,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
薇薇!我下意识地呼唤,声音嘶哑。
她的痉挛越来越剧烈!像有一股无形的电流在她体内乱窜!吸附在她太阳穴上的电极片边缘,幽蓝色的光芒骤然变得刺眼,如同两簇冰冷的鬼火在燃烧!连接线缆剧烈地抖动起来!
与此同时,那台机器屏幕上原本缓慢蠕动、互相纠缠的波形图,像是被投入了滚烫的油锅,猛地疯狂跳动、扭曲、拉伸出尖锐的峰值!屏幕幽蓝的冷光瞬间暴涨,将整个客厅都染上了一层诡异而不祥的色泽!
尖锐的、穿透力极强的蜂鸣声再次响起!这一次不再是来自记忆深处,而是真真切切地从那台机器内部爆发出来!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我的耳膜和大脑!
啊——!剧痛瞬间攫住了我的头颅!我痛苦地捂住耳朵,蜷缩起身体,感觉自己的脑浆都在那高频的声波中被搅成碎片!
更可怕的是,伴随着这剧痛和蜂鸣,混乱的、带着冰冷金属质感的意识碎片,再次如同失控的野马,疯狂地冲撞进我的脑海!
【……核心节点……扰动……】
【……污染源……活性……激增……】
【……强制……镇压……协议……启动……】
【……目标:林薇……意识层……加固……】
【……清除……外来……干扰……】
外来干扰是指我吗!
这些冰冷的指令碎片,如同尖刀般刺入我的意识!它们在试图镇压薇薇意识里的某种污染源在加固她的意识层而清除外来干扰……是要清除我!
不!住手!我对着那台疯狂嗡鸣、蓝光爆闪的机器嘶吼,不顾一切地想要扑过去,扯掉薇薇头上的电极片!
然而,就在我身体刚刚撑起的瞬间——
一直紧闭双眼、剧烈痉挛的林薇,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
我的动作瞬间僵住,血液在刹那间彻底冻结!
那不是林薇的眼睛!
瞳孔……不,那甚至不能称之为瞳孔!她的整个眼白部分,完全被一种浓稠得化不开的、如同石油般漆黑深邃的黑暗所吞噬!没有眼白,没有瞳孔,只有两片纯粹的、深不见底的、仿佛能吸走所有光线的黑暗!在那片纯粹的黑暗中央,极其突兀地、闪烁着两点针尖般大小的、猩红如血的光点!
冰冷!非人!充满了纯粹的、古老的恶意!
那两点猩红的光点,如同来自地狱深渊的凝视,精准地、死死地锁定了我!
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最原始的恐惧,如同亿万年的冰川轰然倒塌,瞬间将我彻底淹没、冻结!我的身体僵在原地,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灵魂都在那恐怖的凝视下瑟瑟发抖!
薇……薇……我的喉咙里只能挤出破碎的音节。
那双纯黑、闪烁着猩红光点的眼睛下方,林薇苍白而美丽的嘴唇,极其缓慢地、扭曲地向上勾起。
一个笑容。
一个充满了无尽怨毒、冰冷嘲弄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亘古洪荒般饥饿感的……笑容。
一个完全不属于林薇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她沾着血迹的嘴唇,轻轻开合,一个冰冷、粘滑、如同无数虫豸在湿冷岩石上爬行的声音,带着非人的腔调,清晰地钻进我的耳朵,钻进我每一个被恐惧冻结的细胞:
哥……哥……
你……终……于……回……来……了……
我……等……了……你……好……久……好……久……
我……的……玩……具……
那双纯黑、猩红光点闪烁的眼睛,带着非人的冰冷和亘古的恶意,死死钉在我身上。林薇嘴角那抹扭曲的笑容,如同刻刀划在冰面,留下令人毛骨悚然的裂痕。那声哥哥,裹着湿冷粘滑的非人腔调,钻进耳朵,像毒虫在骨髓里爬行。
恐惧冻结了血液。我僵在原地,每一寸肌肉都像被灌了铅。后脑的伤口在突突狂跳,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撕裂般的剧痛,混合着那台机器持续发出的尖锐蜂鸣,几乎要将我的头颅撑爆。
你……是什么东西我艰难地挤出声音,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把我妻子……还给我!
妻子那非人的声音从林薇口中溢出,带着刺骨的嘲弄,每一个音节都像冰锥刮擦玻璃,容器……而已……她(它)的头颅以一种人类无法做到的僵硬角度歪了歪,猩红的光点在纯黑的眼眶深处闪烁不定,就像……当年……那个……小容器……
当年!小容器!
二十年前地下室的冰冷、黑暗、绝望、非人的笑声……所有被撕开的记忆碎片瞬间被激活,带着刺骨的寒意再次汹涌而来!它指的是……薇薇!
你……对她做了什么!我嘶吼出声,恐惧被巨大的愤怒暂时冲淡,身体猛地向前一挣,却像撞在无形的墙壁上,被一股冰冷的、带着强烈排斥的力量狠狠弹开,踉跄着后退几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痛得眼前发黑。
嗬嗬……那令人作呕的笑声再次响起,小容器……太脆弱……太……吵闹……林薇的视线,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向了地上那只破旧的小熊玩偶,它……吵醒了……不该醒的……东西……她抬起那只没有连接电极片的手,指向小熊,动作机械而诡异,保护……真是……可笑……的……执念……
保护我塞给薇薇的小熊吵醒了不该醒的东西
一个可怕的、如同深渊般的猜想在我混乱的脑海中成型:当年在地下室,薇薇死死抓住小熊,并非小熊有什么魔力,而是这个动作本身……或者小熊本身承载的某种东西……意外地干扰了那个剥离过程甚至……唤醒了更深层的、更可怕的存在!
所以……你就躲在这东西里我死死盯着那只肮脏的小熊,又猛地看向林薇太阳穴上吸附的冰冷电极片,用这台机器……用薇薇……继续你当年没做完的事!
躲林薇的嘴角咧开一个更大的、令人极度不适的弧度,那猩红的光点似乎亮了几分,我……一直在……这里……她的手指,极其缓慢地移向自己的太阳穴,指尖轻轻触碰那冰冷的电极片边缘,在……她的……恐惧里……在……你的……遗忘里……生长……
我的遗忘!它知道我遗忘了那段记忆!它一直在利用这点!
车祸……那些记忆碎片……反噬……都是你干的!我几乎是在咆哮,头痛欲裂,眩晕感如同海啸一波波冲击着意识,你想让我……相信自己是凶手!
引导……林薇的声音冰冷而无情,如同机器的宣判,混乱……痛苦……自我怀疑……是最好的……养料……她(它)的目光再次落回我身上,那纯粹的黑暗和猩红的光点带着一种令人绝望的贪婪,你……才是……最完美的……容器……强壮……坚韧……充满……可口的……挣扎……
容器!它真正的目标……一直是我!
二十年前,它或许因为薇薇的意外和小熊的干扰失败了。二十年后,它潜伏在薇薇被污染的意识深处,利用这台源自它力量的机器,制造车祸,给我植入读取记忆和反噬的能力,让我在痛苦的漩涡中崩溃、自我怀疑……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最终……占据我的身体!
你休想!巨大的愤怒和强烈的求生欲压倒了恐惧。我猛地从墙边弹起,不顾一切地冲向那台嗡鸣不止、蓝光爆闪的机器!扯掉它!毁掉它!切断它和薇薇的联系!这是唯一的生机!
愚蠢!
一声冰冷的、如同金属摩擦般的断喝在脑海中直接炸响!不是通过耳朵,而是直接作用于意识核心!
与此同时,林薇那只指向小熊的手,猛地向我一挥!
没有风,没有实质的接触。
一股无形的、纯粹由冰冷恶念凝聚的冲击波,如同万吨冰山轰然撞来!
砰!
我前冲的身体如同被高速行驶的列车迎面撞上,以更快的速度倒飞出去!后背再次狠狠砸在墙壁上,五脏六腑都像是移了位,喉咙一甜,一股腥热的液体涌了上来。
噗!鲜血喷溅在身前的地板上,和额角流下的血迹混在一起,刺目惊心。
剧痛席卷全身,意识一阵模糊。我瘫软在地,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眼睁睁看着林薇缓缓地、僵硬地从地板上坐了起来。她的动作带着一种非人的协调和滞涩感,仿佛提线木偶被无形的丝线操控着。
她(它)低头,看了看自己沾着灰尘和血迹的手,又缓缓抬起,伸向太阳穴上那片幽蓝光芒闪烁的电极片。
这具……容器……太……孱弱……她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手指轻轻抚摸着冰冷的电极片边缘,猩红的光点落在我的身上,如同毒蛇锁定猎物,是时候……结束……这场……无聊的……游戏了……
游戏……我咳着血沫,意识在剧痛和眩晕的边缘挣扎,那冰冷的非人声音如同丧钟敲响。
林薇的手指,缓缓扣紧了太阳穴上的电极片。她(它)的目光,越过我,投向卧室的方向,投向那个被打开的衣柜暗格——那里,曾经躺着那只破旧的小熊。
钥匙……已经……插入……非人的腔调带着一种仪式般的冰冷,核心节点……锁定……
林薇猛地抬起头,那双纯黑、猩红光点闪烁的眼睛,带着毁灭性的恶意,再次死死锁定了瘫软在地的我!
哥哥……
准备好……
成为……我……永恒的……巢穴……了吗
嗡——!!!
那台机器的蜂鸣声瞬间拔高到极限!幽蓝的光芒如同实质的火焰,从屏幕、从指示灯、从连接林薇的电极片上猛烈爆发出来,瞬间吞噬了整个客厅!刺目的蓝光中,林薇的身影被映照得如同地狱归来的恶鬼!
一股庞大到无法形容、冰冷到冻结灵魂、混乱到撕碎一切秩序的恐怖意识流,如同宇宙诞生之初的黑暗洪流,带着纯粹的湮灭意志,从那幽蓝的源头,朝着我——它选定的完美容器——狂暴地奔涌而来!
成为……我……永恒的……巢穴……吧!
冰冷的宣告如同最后的丧钟,在尖锐到撕裂灵魂的蜂鸣声中敲响!幽蓝的光芒如同地狱之火,从机器、从林薇太阳穴的电极片上猛烈爆发,瞬间将整个客厅染成一片冰冷死寂的蓝!
瘫倒在地的我,瞳孔因极致的恐惧而缩成针尖!全身的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彻底冻结、蒸发!后脑的剧痛、内脏的翻搅、口鼻间的血腥味……所有属于陈默这个存在的痛苦感知,在那股扑面而来的、足以冻结时空的恐怖意志面前,渺小得如同尘埃!
来了!那股庞大、冰冷、混乱、带着纯粹湮灭意志的恐怖意识洪流!它不再是从机器发出,而是从林薇——那具被彻底占据的躯壳——那双纯黑闪烁着猩红光点的眼睛深处,如同宇宙初开时的黑暗混沌,朝着我——它选定的完美容器——狂暴地奔涌而来!没有声音,却比任何咆哮都更令人绝望!那是意识层面的绝对碾压!
逃!
这个念头如同垂死的火花,在意识彻底冻结前最后闪亮了一下。但身体早已被无形的恶念冲击重创,连动一根手指都是奢望。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洪流,如同灭世的海啸,瞬间淹没了视野,淹没了感知,朝着我的眉心——意识最核心的入口——狠狠撞来!
死!
就在这千钧一发、意识即将被彻底吞噬碾碎的瞬间——
一股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带着滚烫温度的悸动,如同深埋地底的熔岩冲破冰层,猛地从我意识的最深处、一个连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角落,轰然爆发!
不是我的力量!是……烙印!
二十年前地下室!冰冷的绝望!我将小熊塞进薇薇颤抖的小手!她死死抓住!那一刻,在她灵魂深处种下的……不仅仅是恐惧!还有……某种连接!
这股突然爆发的滚烫悸动,并非实质的能量,而是一种纯粹到极致的……存在的呐喊!它不属于我,它属于……林薇!属于那个被黑暗洪流淹没、禁锢在意识最深处的……真正的薇薇!
哥——哥——!!!
一个凄厉到撕心裂肺、充满了无尽痛苦、绝望和不甘的尖啸,并非通过耳膜,而是直接在我被黑暗洪流冲击的意识核心中炸响!
这声源自灵魂深处的呐喊,如同投入绝对零度冰海的一颗炽热恒星!
轰——!!!
奔涌而来的、冰冷混乱的黑暗意识洪流,在即将彻底吞噬我的前一刻,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燃烧着熊熊烈焰的壁垒!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意识层面无声的湮灭与对抗!
呃啊啊啊——!!!
这一次,是林薇口中发出的、属于那个东西的、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怒和痛苦的嘶嚎!她(它)那双纯黑闪烁着猩红光点的眼睛猛地瞪大到了极限!吸附在她太阳穴上的电极片,幽蓝的光芒如同接触不良的灯泡,疯狂地明灭闪烁!连接线缆剧烈地抖动、扭曲,甚至发出不堪重负的滋滋声!
那股奔涌向我的黑暗洪流,被这源自林薇灵魂深处的、决绝的反抗硬生生截断、搅乱!虽然只有一瞬!虽然那滚烫的壁垒在黑暗洪流的疯狂冲击下迅速变得黯淡、摇摇欲坠!但……就是这一瞬的阻滞!
机会!
求生的本能如同火山喷发,瞬间压倒了所有的恐惧和剧痛!被冻结的身体在千分之一秒内重新获得了支配权!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已经遵循着最原始的、烙印在肌肉记忆深处的反应——
不是逃跑!不是冲向机器!而是……
扑向地上那只破旧的小熊玩偶!
就是它!二十年前地下室的关键!薇薇死死抓住的护身符!也是眼前这台机器、这个东西力量的核心节点!
沾着血迹的手指,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狠狠地、精准地抓向小熊那颗用粗糙黑线缝出的、歪歪扭扭的X眼睛!
指尖触碰到那冰冷、粗糙线头的瞬间——
嗡——!!!
一股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猛烈、更直接、更……本源的剧痛,如同亿万伏的高压电流,从指尖猛地灌入!瞬间流窜过四肢百骸,狠狠轰击在我的大脑核心!
啊——!!!
这一次的惨叫是我自己的!眼前瞬间被纯粹的白光吞噬!所有的感官在刹那间被彻底剥夺!意识如同狂风中的烛火,被这源自节点本身的、狂暴的反噬力场撕扯得几乎要彻底熄灭!
但在那足以湮灭灵魂的剧痛中心,一个冰冷、混乱、带着无尽怨毒和惊惶的意识碎片,如同被强行撕扯下的血肉,也顺着这剧痛的连接,硬生生地、粗暴地灌入了我的意识!
不再是冰冷的指令流!而是一个……场景!一个……记忆!
视角很低,很摇晃。冰冷潮湿的地面。粗糙的木屑和灰尘。一双属于小女孩的、沾满泥污、瑟瑟发抖的小手,正死死地、用尽全身力气地攥着一只破旧小熊玩偶的身体。小熊那条用粗麻线歪歪扭扭缝上的胳膊,被攥得深深凹陷下去。
视线前方,是冰冷的、布满铁锈的门缝。门缝外……一片浓得化不开的、蠕动着的黑暗!那黑暗仿佛有生命,正在缓慢地、不可阻挡地……从门缝下……渗透进来!如同粘稠的黑色石油,带着刺骨的寒意和令人灵魂冻结的恶意!
伴随着黑暗的渗透,一个声音……一个低沉、浑浊、如同无数虫豸在湿冷岩石上爬行的粘滑声音,带着非人的贪婪和极度的兴奋,在门外响起,也直接烙印在这记忆碎片的核心:
找到了……最……甜美……的……恐惧……
小……容器……别……怕……
很快……你的……恐惧……你的……灵魂……都会……成为……我……最美味的……点心……
然后……我会……去找……你……哥哥……
他……更……强壮……更……坚韧……
他……会是……我……最……完美……的……巢……穴……
碎片戛然而止!
如同被强行掐断的信号!
剧痛如同退潮般迅速减弱,但那源自灵魂最深处的冰冷和恶毒,却如同跗骨之蛆,死死缠绕着我的意识。
眼前的刺目白光缓缓褪去。
客厅的景象重新映入眼帘,却带着一种大战后的惨烈和死寂。
那台机器屏幕上的幽蓝光芒彻底熄灭了,只留下几缕淡淡的、如同电子元件烧毁后的焦糊味青烟。指示灯全部暗淡。连接林薇的线缆无力地垂落在地板上。
而林薇……
她倒在地上,身体蜷缩着,像一只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的虾米。太阳穴上的电极片已经脱落,只在苍白的皮肤上留下两个淡淡的、圆形的红痕。她的眼睛紧闭着,长长的睫毛覆盖着眼睑,不再有那吞噬一切的黑暗和猩红的光点。只有眼角,两行清澈的泪水,正无声地、缓缓地滑落,在她沾着灰尘的脸颊上冲出两道湿痕。
她的胸口,微弱地起伏着。
她还活着!真正的林薇……回来了
薇薇……我挣扎着想要爬过去,声音嘶哑破碎,身体如同被拆散重组,每一寸都剧痛无比。那只被我死死攥在手里的小熊玩偶,那颗用黑线缝出的X眼睛,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冰冷的触感,提醒着我刚才灌入的、那属于它的恐怖记忆碎片。
点心……巢穴……它早就计划好了!二十年前就计划好了!它真正垂涎的……一直是我!薇薇……只是它用来定位我、刺激我、让我在痛苦和混乱中变得更可口的……诱饵!
就在这时——
嘀嗒……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电子提示音,从那台看似已经死亡的机器内部响起。
紧接着,那块漆黑的屏幕,毫无征兆地……又亮了起来!
不是幽蓝的光芒。而是……刺目的、如同鲜血凝固般的……暗红色!
屏幕中央,没有复杂的波形图。只有一行冰冷的、由无数细小红色光点组成的、如同用鲜血书写的文字:
【核心污染源:L-W-01】
【状态:重创休眠】
【最终同化协议:激活】
【倒计时:00:59:59……00:59:58……】
鲜红的数字,如同心脏最后的搏动,在暗红色的屏幕上,冰冷地、无情地……开始跳动。
暗红的屏幕。如同凝固血液般的暗红。那行由猩红光点组成的文字,冰冷地宣告着终结的序曲:
【核心污染源:L-W-01】
【状态:重创休眠】
【最终同化协议:激活】
【倒计时:00:59:47……00:59:46……】
鲜红的数字,每一次跳动都像重锤砸在我早已破碎不堪的心上。一小时。它只需要一小时。一小时后,它将彻底完成对林薇的同化,将她变成一具真正的、行走的空壳。而它,将借助这具被彻底改造的容器,恢复力量,然后……继续它二十年前未竟的事业——将我变成它永恒的巢穴!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我。身体像被拆散的木偶,剧痛从每一寸骨骼、每一根神经深处传来,提醒着我的无力。后脑的伤口如同裂开的火山口,每一次心跳都带来撕裂般的轰鸣和眩晕。那只破旧的小熊玩偶被我死死攥在手里,粗糙的线头刺着掌心,那颗用黑线缝出的X眼睛,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我的徒劳。毁了它这台机器显然已经不再依赖这个节点。毁了机器它内部似乎有独立的能源和协议,倒计时一旦启动,外力摧毁只会提前引爆灾难!
怎么办!眼睁睁看着倒计时归零看着薇薇被彻底吞噬然后等待自己成为下一个祭品!
不!
一个冰冷、疯狂、带着自毁气息的念头,如同黑暗深渊中唯一闪亮的刀锋,猛地刺穿了我所有的恐惧和绝望!
容器……它需要容器……完美的容器……
二十年前,它就垂涎于我!我的强壮、坚韧、充满挣扎的灵魂,对它而言是难以抗拒的诱惑!它蛰伏在薇薇的意识深处,制造车祸,植入能力,引发反噬……所有痛苦的折磨,都是为了将我塑造得更适合成为它的巢穴!
那么……如果它要的容器……是我呢
如果……我主动……把自己……献祭给它呢!
这个念头带来的寒意,比死亡本身更甚百倍!自我意识的彻底湮灭,成为那个古老恶意的永恒囚笼……这比死亡更彻底!
但是……这是唯一的机会!唯一可能打断它对薇薇同化的机会!唯一可能……救她的机会!
视线越过那冰冷的倒计时,落在蜷缩在地、无声流泪的林薇身上。她苍白的脸,紧闭的眼睑下滚落的泪珠……二十年前,在那个冰冷黑暗的地下室,是我将小熊塞进她手里,告诉她它会保护我们。是我,将那个恐怖的东西……引到了我们身边!
该结束了。
用我自己……来结束这一切!
巨大的决绝瞬间压倒了所有的恐惧和痛楚。我撑着墙壁,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刀尖上,朝着那台散发着不祥暗红光芒的机器,朝着林薇,踉跄着走去。
倒计时:00:58:32……
我停在林薇身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蹲下身。看着她眼角不断滑落的泪水,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我伸出颤抖的手,无比轻柔地,用指尖拭去她脸颊上的泪痕。皮肤冰凉,带着劫后余生的脆弱。
薇薇……我声音嘶哑,低得如同耳语,却带着一种近乎凝固的平静,别怕……哥哥……这次……换我来……
我的手指,顺着她的脸颊,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殉道般的决绝,移向那台机器散落在地的线缆。其中一条线缆末端,那片冰冷的、半透明的电极片,正静静地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反射着屏幕暗红的光芒。
目标意识:陈默。
深度记忆覆盖程序启动……
遭遇未知意识屏障……
反噬力场激活……
同步干扰……
尝试突破……
突破失败……
错误……
核心记忆节点……锁定……
这些冰冷的指令碎片,再次在混乱的脑海中闪过。它曾想覆盖我,但失败了。现在……我不需要它覆盖!我主动……向它……敞开!
指尖,终于触碰到了那片冰冷的电极片。
嗡——!!!
一股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狂暴、都要本源的反噬力场,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瞬间从那片小小的电极片上爆发出来!剧痛!撕裂灵魂的剧痛!瞬间沿着指尖的神经末梢,如同亿万伏的高压电流,狠狠灌入我的大脑!
呃啊啊啊——!!!
惨叫声不受控制地冲出喉咙,身体剧烈地痉挛,眼前瞬间被炸裂的、扭曲的白光和猩红交织的漩涡吞噬!意识如同狂风中的残烛,被这股狂暴的力量疯狂撕扯、扭曲!
但这一次,我没有抵抗!没有退缩!反而……
敞开了!将意识最深处的壁垒,主动撤除!将所有的自我——那些痛苦、恐惧、挣扎、爱恋、悔恨……构成陈默这个存在的一切——如同祭品般,主动地、毫无保留地……朝着那狂暴涌入的黑暗洪流……迎了上去!
来吧!我在意识被撕裂的剧痛漩涡中心,发出了无声的、最后的咆哮,你不是想要吗!来啊!!拿去吧!!!
仿佛感应到了这主动的、充满诱惑的献祭,那股冰冷、混乱、带着湮灭意志的黑暗洪流,骤然变得……无比狂喜!如同饥饿亿万年的饕餮,终于嗅到了最顶级的美食!它放弃了继续冲击林薇意识深处那摇摇欲坠的壁垒,所有的力量,所有的贪婪,所有的恶意,瞬间调转矛头,以百倍、千倍的狂暴姿态,朝着我——这主动敞开的、毫无防备的完美容器——疯狂地奔涌、灌注!
轰——!!!
意识彻底沉沦!
眼前不再是白光或红光。是纯粹的、无边的、令人窒息的黑暗!如同坠入宇宙诞生前的奇点!
冰冷!混乱!无数疯狂的、充满恶意的低语和扭曲的画面碎片在黑暗中翻腾、撕咬!那是它的本质!是它亿万年积累的污染和疯狂!它们如同亿万条冰冷的毒蛇,瞬间钻入我的意识核心,疯狂地啃噬、污染、试图将陈默的一切彻底溶解、同化!
自我在消融!记忆在崩塌!痛苦、爱恋、恐惧……所有属于我的色彩,都在被这无边的黑暗疯狂吞噬、涂抹!
我……正在消失……
就在这意识即将被彻底抹除、沉入永恒黑暗的前一秒……
一个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连接感,如同在绝对黑暗中亮起的一颗遥远星辰,顽强地穿透了层层叠叠的污染和疯狂,轻轻地……触碰了我即将消散的意识核心。
不是来自它的冰冷恶意。
是……滚烫的……带着无尽悲伤和……依恋的……
薇薇!
是她!真正的薇薇!在那片被黑暗暂时放弃的意识废墟深处,她微弱的存在,如同风中残烛,感应到了我最后的、疯狂的献祭!她无法阻止,无法言语,只能……用尽最后一丝力量,传递来这……最后的……告别!
哥哥……
对不起……
谢谢……
永别了……
这微弱到几乎无法感知的意念,如同投入黑暗海洋的一颗火星,瞬间点燃了我即将彻底熄灭的自我意识中……最后一点东西!
不是记忆!不是情感!
是……一个画面!
一个深埋在我意识最深处、被我遗忘、却又在无数次反噬中被它反复利用来折磨我的画面!
后视镜!
车祸那晚的后视镜!
镜子里映出的……那张因极度恐惧而扭曲的、沾着血迹的……我的脸!
但这一次……这个画面不再是冰冷的指控!不再是它植入的虚假碎片!
在这个自我意识被黑暗疯狂吞噬、即将彻底消融的临界点上……这个画面……无比清晰地……重新浮现!带着……最原始的、最本真的……细节!
镜子里……我的脸……因恐惧而扭曲……瞳孔放大……沾着血迹……
但!我的视线!我当时的视线!不是看着前方!不是看着被撞飞的人影!
是……死死地……惊恐万状地……盯着……
副驾驶座上!
林薇!
她当时……在车里!她也在车里!她是什么表情!
画面……到此……戛然而止!
如同被强行切断的电源!
但这最后的信息碎片,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瞬间照亮了一切!
车祸……她也在!她目睹了一切!不!不仅仅是目睹!这台机器!这台源自它力量的机器!它当时……就在车里!在……林薇手里!
一个冰冷彻骨、将所有线索瞬间串联的真相,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刺入我即将被黑暗彻底吞噬的意识核心!
它……从未……真正……离开过……薇薇!
二十年前,小熊的意外干扰和薇薇的恐惧唤醒了更深层的它,但剥离失败了。它无法占据薇薇,也无法占据我。于是……它蛰伏了!它蛰伏在薇薇被污染的意识最深处,如同潜伏的病毒!它利用薇薇作为跳板,利用她对我的爱和依恋,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她,引导着她去寻找……或者说……制造……能够帮助它完成最终占据的工具——那台机器!
车祸!根本不是什么意外!是它利用薇薇的手……制造出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让我重伤濒死,为了给我植入读取记忆和反噬的能力!为了让我在痛苦和混乱中崩溃!为了……让我变得可口!为了……让它能最终占据我这具完美容器!
而薇薇……她既是它的载体,也是它的工具,更是……它用来折磨我、让我灵魂发酵的……诱饵!
她……一直……被控制着!从二十年前开始!甚至……可能更久!
巨大的悲愤和一种被玩弄于股掌的彻骨寒意,如同最后的燃料,在我即将彻底熄灭的意识深处轰然点燃!
不——!!!
一声源自灵魂最深处、混合着无尽痛苦、愤怒和不甘的咆哮,在我被黑暗洪流疯狂吞噬的意识核心中,如同超新星爆发般,猛烈炸开!
这声咆哮并非实质的声音,而是陈默这个存在,在被彻底同化湮灭前,最后、也是最强烈的……自我意志的终极爆发!是凝聚了所有被欺骗、被操控、被折磨的痛苦,所有对林薇的爱恋和不舍,所有对这个无形恶意的滔天恨意……所点燃的……最后的……灵魂之火!
这股纯粹到极致的、带着毁灭性自我意志的火焰,狠狠地撞向了正在我意识核心中疯狂肆虐、试图完成最后同化的……黑暗洪流!
轰——!!!
意识层面无声的湮灭!
如同冰与火的终极碰撞!
没有赢家!
我只感觉到一股无法形容的、足以撕裂时空的恐怖力量,在我意识核心的爆炸点,猛地向外扩散!
然后……是无边的黑暗和……彻底的……虚无……
……
……
……
刺鼻的消毒水气味。
冰冷。
僵硬。
眼皮沉重得像被焊死。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肺部的刺痛和喉咙的干涩。
我……在哪
意识如同沉在冰冷海底的碎片,缓慢地、艰难地……向上漂浮。
费尽全身力气,我掀开了沉重的眼皮。
视野模糊,一片刺眼的白。
模糊的轮廓逐渐清晰……是天花板……惨白的日光灯管……旁边……是挂着的输液袋……透明的液体正一滴滴落下……
医院
我还……活着
这个认知带着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我试图转动僵硬的脖颈,后脑传来一阵闷钝的、熟悉的剧痛,但似乎……没有之前那种撕裂灵魂的感觉了
呃……一声嘶哑的呻吟从我喉咙里溢出。
陈先生你醒了!一个带着惊喜的女声在旁边响起。是那个护士小张
模糊的视野边缘,一个穿着白色护士服的身影靠近,挡住了部分刺眼的光线。
别动!千万别动!护士的声音带着急切,你伤得很重!颅骨骨折,脑震荡,内脏也有挫伤……昏迷了整整三天!真是奇迹……
三天昏迷
混乱的记忆碎片如同退潮后沙滩上的贝壳,杂乱地浮现……车祸……医院……读取记忆……反噬……章鱼……监狱……家……机器……林薇……黑暗的眼睛……倒计时……献祭……意识爆炸……
林薇!
这个名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瞬间烫穿了我混沌的意识!
薇……薇薇……我艰难地发出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我妻子……林薇……她……
我的声音顿住了。因为我看到护士脸上温和的表情瞬间僵住,眼神里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惊悸同情还有……一丝深深的恐惧
林小姐她……护士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斟酌,她……也在车祸中受了重伤……就在隔壁重症监护室……
重症监护室!她还活着!
一股巨大的、近乎虚脱的狂喜瞬间冲垮了我!她还活着!没有被同化!
她……怎么样我急切地问,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被剧痛和护士按了回去。
情况……很复杂。护士的眼神躲闪了一下,她的生命体征暂时稳定了……但是……但是……
但是什么!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她……一直没有恢复意识。护士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忍,医生说是……深度昏迷。而且……非常奇怪的是……所有脑部影像检查都显示没有明显的结构性损伤,但她的脑电波……非常……非常微弱……而且……混乱……就像……就像……
护士犹豫着,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最终只是摇了摇头,眼神里的恐惧更浓了:就像……被什么东西……彻底……掏空了一样……
掏空……
这两个字像冰锥,狠狠刺进我的心脏。
它……失败了被我的最后反抗重创但……它也带走了薇薇意识里……最核心的东西留下了这具……被彻底掏空的躯壳
巨大的悲恸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疲惫感瞬间淹没了我。我无力地瘫回病床上,闭上了眼睛。眼泪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滑落,滚烫地灼烧着皮肤。
护士似乎叹了口气,轻轻地替我掖了掖被角,脚步声逐渐远去。
病房里恢复了死寂。只剩下仪器单调的嘀嗒声和我自己沉重而破碎的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几分钟,也许几小时。
一个极其轻微、带着金属摩擦感的、冰冷的声音,如同幻觉般,毫无预兆地……直接在我意识的最深处……响了起来:
容器……破损……
巢穴……未成……
但……种子……已播……
在……遗忘……的……土壤……
我们……会……再见……
哥哥……
声音……消失了。
如同从未出现过。
只有一滴冰冷的泪,顺着我的眼角,无声地滑落,浸入鬓角的白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