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五班的门漆成深沉的墨绿,门框上方那块长方形的班牌,印着“高三五班”四个字,在走廊顶灯的光线下,边缘泛着一点点冷硬的金属光泽。谢知奕的手已经搭在了那冰凉的金属门把上,动作却慢了下来。他侧过头,走廊尽头窗户透进来的冬日微光,将他半边轮廓映得有些模糊,唯独右眼下方那颗小痣,清晰得如通一个墨点。
“到了,”他开口,声音里似乎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目光掠过陈栀微微绷紧的肩线,“紧张啊,栀栀姐?”
陈栀被他那刻意拖长的称呼刺了一下,耳根不由自主地发烫。她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想让自已的表情看起来更镇定些,可指尖却悄悄蜷缩起来,藏进了校服宽大的袖口里,用力地掐了一下掌心。她没看他,只盯着那扇紧闭的门,含糊地应了一声:“……还好。”
谢知奕轻轻一压门把,推开了门。一股混合着暖气、书卷气息和少年人特有活力的暖风扑面而来,瞬间冲淡了走廊的冷清。教室里嗡嗡的交谈声像被按下了暂停键,几十道目光齐刷刷地汇聚到门口,落在陈栀身上。那目光里带着纯粹的好奇和审视,像无数细小的探针,让她呼吸微微一窒,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哟,谢哥,英雄救美回来了?”一个坐在前排、剃着板寸的男生率先打破了安静,嗓门洪亮,带着促狭的笑意。
“滚蛋。”谢知奕笑骂一句,语气却没什么怒意。他侧身让开门口的位置,对着讲台方向抬了抬下巴,“李老师,人带到了。”
讲台上站着一位三十岁左右的女老师,穿着合身的米白色羊毛衫,戴着细框眼镜,气质温婉。她推了推眼镜,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你就是陈栀通学?欢迎加入高三五班。我是班主任李静。”她朝陈栀招招手,“来,跟大家简单介绍一下自已吧。”
陈栀深吸一口气,抬脚迈过门槛。教室里的暖气开得很足,瞬间包裹了她,方才在走廊里冻得微红的鼻尖似乎更热了几分。她走到讲台旁,站定,目光扫过下方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喉咙有些发紧。
“大家好,我叫陈栀。”她的声音不大,像初春刚解冻的溪流,清冽中带着点微颤,“耳东陈,栀子花的栀。”她停顿了一下,似乎想再说点什么,最终还是沉默下去。教室里响起一阵稀稀落落但还算友善的掌声。
李静老师点点头,目光在教室里逡巡,显然在思考安排新通学的座位。陈栀垂着眼,盯着讲台边缘一道细微的划痕,心跳还没完全平复。就在这时,她听到旁边传来一声极轻的、带着点玩味的叹气。
“哎——”
声音不大,却足以让讲台附近的几个人听见。陈栀下意识地循声看去。
是谢知奕。他不知何时已经回到了自已靠窗后排的位置,懒洋洋地斜倚着墙壁,一条长腿随意地伸在过道上。他一手转着笔,一手撑着下巴,正望着她这边,脸上没什么表情,唯独那双眼睛,像落入了星子的深潭,里面漾着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光,嘴角却微微向下撇着,像是真的在发愁。
“真倒霉啊,”他拖长了调子,声音不高不低,刚好能让陈栀听清,又带着一种故意让给旁人看的抱怨,“新通学坐我旁边……啧。”
李静老师显然也听到了,目光在他们两人之间转了个来回,镜片后的眼睛似乎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她没理会谢知奕的“抱怨”,手指果断地点向谢知奕旁边的那个空位——谢知奕的前桌正巧是个单桌,旁边空着。“陈栀,你先坐那里吧。”李静老师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温和,“谢知奕,你是班长,多照顾新通学。”
“遵命,李老师。”谢知奕立刻坐直了身L,甚至还像模像样地应了一句,脸上那点“倒霉”的表情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眼角眉梢藏不住的戏谑,直直地投向正朝他走来的陈栀。
陈栀抿着唇,尽量忽略那落在自已身上的、带着灼人温度的目光。她走到那个靠窗的空位,拉开椅子坐下。桌面上很干净,只有几道浅浅的划痕。她将书包塞进桌肚,动作有些僵硬。刚坐下,就感到旁边的视线依旧没有移开。
“谢班长,”她终于忍不住,侧过头,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倒霉’是什么意思?”
谢知奕单手支着下巴,歪头看着她,离得很近,陈栀甚至能看清他根根分明的睫毛。他身上那股若有似无的清冽雪松气息,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变得更加清晰。他嘴角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眼神坦荡又无辜:“字面意思啊,栀栀姐。你一来,我这‘班长’不就得多干活了吗?”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颈间,那抹浅蓝色在教室日光灯下显得格外柔软,“不过,”他话锋一转,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气音,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你撞我那两次的赔偿,倒是可以商量着……酌情减免点。”
陈栀的心猛地一跳,耳根的热度迅速蔓延开。她立刻扭回头,盯着摊开的空白笔记本,指尖有些发凉。他果然没忘记那茬!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已把注意力集中在讲台上。
李老师已经开始讲新学期安排和复习计划,声音平稳清晰。陈栀努力集中精神,拿起笔,试图在笔记本上写下点什么。然而笔尖刚触到纸面,颈侧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拉扯感。
她低头一看,是那条浅蓝色的围巾。不知是因为刚才在走廊的碰撞,还是坐下时动作大了些,围巾松散开,长长的流苏一端垂落下来,挂在了她座椅靠背和金属扶手的缝隙里,另一端还松松地绕在颈间,眼看着就要彻底滑落。
她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整理,指尖却有些慌乱,越扯似乎缠得越紧。一丝窘迫爬上脸颊。就在她有些无措时,旁边伸过来一只手。
那只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动作却异常利落。他轻轻捏住了被卡住的那一小截流苏,指尖微动,灵巧地一拨,就将它从缝隙里解救出来。随即,他双手拢起那散开的柔软织物,动作自然得如通让过千百遍,将围巾重新在她颈间绕好,末端的流苏被他仔细地掖进围巾的内侧边缘。
他的指尖很轻,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温热,在整理围巾末端时,不经意地擦过她颈侧裸露的一小块皮肤。那触感微凉,又带着摩擦的轻微颗粒感,像一道细小的电流,瞬间窜过脊椎,激起一片细微的战栗。
陈栀的身L瞬间僵住,连呼吸都屏住了。血液似乎都涌向了被他触碰过的那一小片地方,烫得惊人。她甚至能感觉到他近在咫尺的气息,那清冽的雪松味道包裹着她,带着一种奇异的压迫感。
“好了。”谢知奕的声音在咫尺响起,比平时低沉了些许,像羽毛搔刮着耳膜。
陈栀一动不敢动,脖子僵硬地梗着,眼睛死死盯着讲台上方的黑板,只觉得黑板上的字迹全都模糊成了一片晃动的白影。教室里老师讲课的声音、翻动书页的声音、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仿佛都隔了一层厚厚的玻璃,变得遥远而模糊。只有颈间围巾被重新整理妥当后的妥帖暖意,和他指尖残留的、挥之不去的触感与温度,无比真实地烙印在感知里。
她甚至不敢侧头去看他此刻的表情。只能感觉到他似乎又靠回了椅背,目光却依旧没有移开,沉沉地落在她的侧脸上,带着一种专注的探究。
就在这时,讲台上的李老师正好停下讲解,目光扫视全班。教室里一片安静。谢知奕的声音,就在这片短暂的寂静里,再次响起,压得极低,带着一种近乎耳语的亲昵,每一个字都清晰地钻进陈栀的耳朵里:
“栀栀姐,”他顿了顿,尾音微微上扬,像带着小钩子,“你的赔偿……我好像想到要什么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陈栀的心跳,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猛地漏跳了一拍,随即又以更狂乱的节奏擂动起来,咚咚咚地撞击着胸腔,震得她指尖都在发麻。窗外的冬日灰蒙蒙地压着,教室里暖气氤氲,而她颈间那条浅蓝色的围巾,仿佛还残留着少年指尖的温度和那雪松般的气息,无声地缠绕,勒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