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杀后没去地府投胎,而是成了地缚灵。
我在山上苦等多年,终于等来了一个来探险的女生。
我借了她的身体,下了山。
此番下山,我只为一件事儿,那就是复仇。
定要让那些杀人凶手断子绝孙!
(1)
19年夏天,一个ID叫尘的人加了我。
后来发现我们都是喜欢探险的人,于是在6月8号,我们相约一起去爬野山。
【为什么选6月8号登山】我敲下疑问。
这日子透着股刻意。
屏幕那头沉默片刻,回复弹出:【这个数字,对我有特殊意义。】
我挑眉,特殊
他反问:【为什么选佛山周围多的是更高更险的山。】
因为四周的山很多,但是偏偏选了这座偏而且矮的山。
我盯着地图上毫不起眼的小山轮廓,指尖发凉,却勾起唇角:【因为它……也很特殊。】
对面沉默了很久,就在我以为他下线时,消息框再次跳动。
【是吗那我很期待,它究竟有多特殊。】
第一次线下见面,我对着眼前一米八几、气质沉郁的男人愣了几秒。
他眼底的惊讶同样藏不住。
【女生】
【嗯,不行】我扬起下巴。
【没什么。】他很快恢复平静,伸出手,自我介绍道,【镜无尘。】
【秦如玉。】我握住那冰凉的手掌,【镜镜子的镜】
【是。】他淡声道。
我心脏猛地一沉!
镜——
这个姓氏像把生锈的钥匙,猝不及防捅开了记忆深处某个尘封的屋子。
我几乎能听见里面铁链拖曳的哐当声。
没人知道我原名是镜如玉。
而据我所知镜姓扎堆的地方……这世上只有一个。
【怎么了】他敏锐地捕捉到我的异样。
【没什么。】我低头拢了拢长发,遮住眼底翻涌的暗流。
如果真是我想的那样,那这场偶遇就太有意思了。
我们登的山叫佛山。
传说百年前,有人在此见佛显圣,之后一夜暴富,后回来建庙供奉,山也因此得名。
如今,山上的村落早已荒弃,庙宇想必也成了断壁残垣。
我们此行的目的当然不是为了拜佛,而是登顶,不过要是有缘也可以参观一二。
这次旅程不只我们两个人,还有两个男生,一个叫镜释然,一个叫镜释如。
他们是双胞胎,长得几乎一模一样,不过也好分辨,镜释然是哥哥,鼻侧有个美人痣。
兄弟两也都是一顶一的帅哥,和镜无尘都可以原地组团出道。
三个姓镜的男人,加上我这个秦如玉,真像一出荒诞剧的蹩脚开场。
镜释如听到镜无尘名字的瞬间,脸色唰地白了,拽着哥哥就要走。
镜释然虽强作镇定,但紧抿的唇线暴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他盯着镜无尘,眼神锐利如钩,【兄弟,海城本地人吗】
【不是。】镜无尘答得平淡,目光掠过他,像掠过一粒尘埃。
真像他的名字一样,目下无尘。
镜释然肩膀几不可察地一松,镜释如也消停了。
而我冷眼旁观这场无声交锋,嘴角噙着笑。
下一秒,撞进镜无尘清冷的视线里,我坦然回视,笑意更深。
心下了然:真心来爬山的,恐怕一个都没有。
哦,包括我自己。
(2)
佛山有些偏僻,我们开车到了山下,就开始爬山。
山路荒僻,野草疯长,几乎淹没了昔日的石阶。
一路上大家都很沉默,只有脚步声和镜释如喋喋不休的抱怨:
【那么多名山大川不去,非来这鸟不拉屎的破地方!】
镜释如家里很有挺有钱,大少爷平时也没怎么吃过苦,娇气了些也正常。
镜释然就很有大哥哥的样子,一边安抚弟弟,一边向我们投来歉意的笑。
我回以无害的笑容。
镜无尘依旧是那张万年冰山脸。
我也冲他笑了笑,镜无尘还是面无表情。
【死面瘫。】我在心里吐槽道,但是面上的笑愈发的灿烂。
【啊啊啊!那是什么鬼东西!】
我们循声望去。
草丛里半埋着一块灰白石碑——却非寻常长方,而是扭曲的人形轮廓,细看之下,那模糊的五官竟透着诡异的佛相!
【墓碑而已。】我轻笑出声,打破紧绷的气氛。
镜释然尴尬地咳了一声。
镜无尘却已上前,对着那荒冢,深深三鞠躬。
镜释然忙拉着不情不愿的弟弟照做。
我站在原地没动。目光扫过碑上厚厚的青苔和霉斑,字迹早已湮灭。
这是谁的墓陈伯萧叔
记忆像蒙尘的旧胶片,只剩模糊光影。
他怎么死的
脑子里也只有一片混沌的猩红。
越往上,这类人形佛相的石碑越多。
镜无尘沉默着,对每一座都鞠躬致意,镜氏兄弟亦步亦趋。
如果我的面前有个镜子,我一定能看到自己脸上凝固的、淬了毒般的讥诮与恨意。
可惜,我看不见,他们也看不见。
(3)
【怎么这么信奉鬼神】我对着镜无尘嬉笑道。
他淡淡瞥了我一眼,【是啊,都是我们的祖宗。】
我们
【你怎么知道就是你的祖宗】在我看来那些墓碑上的字迹鬼都看不清楚。
【上面不是写着吗镜如玉。】镜无尘指着我们面前的墓碑说道。
登顶时,山风猎猎。风景尚可,但最扎眼的,是山顶孤零零矗立的一座新碑——石质崭新,刻痕锐利,仿佛昨天才立下。
碑上,五个字如烧红的烙铁,烫进我眼底:
镜如玉之墓!
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
寒意从脚底窜起。
【哇!秦如玉,跟你同名耶!真有缘!】镜释如在一旁口无遮拦地嚷道。
镜释然一把捂住他的嘴:【闭嘴!不会说话就别说!】
我像被无形的线牵引,一步步走向那座墓碑,指尖颤抖着,几乎要触上冰冷的石面——
滋啦!一股灼痛猛地从指尖炸开!我触电般缩回手,仿佛那不是石头,而是烧红的铁。
【这么新的墓碑,人家怎么就成了你的祖宗。】我强作镇定,声音却带着不易察觉的颤。
【谁说它了】镜无尘忽然笑了。
那笑容不再平静,他嘴角咧开一个近乎癫狂的弧度,眼底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暗潮。
【我说的是…这整座山!】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我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堵住。
【接下来干嘛原路下山】镜释如适时插话,打破了诡异的僵局。
【当然。】我立刻接口,只想尽快逃离。
【别啊!】镜释如眼珠一转,【听说附近有个野温泉,特棒!来都来了,去泡泡】
【你怎么知道有温泉】我猛地盯住他,目光如刀。
镜释如脸上掠过一丝慌乱。
镜释然立刻挡在他身前:【小如在网上看的攻略帖,那里风景还不错。】
【那就去呗。】
我移开目光,看向镜无尘。
他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转向温泉的小路更加崎岖。
镜无尘有意无意落在最后,镜释然兄弟成了打头阵的。
我暗中打量着镜释如,他的状态很不对劲。
一之前的萎靡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病态的亢奋。
他呼吸变得急促,眼睛死死盯着前方,像饿极的狼嗅到了血腥。
绕过一道长满湿滑苔藓的山壁,氤氲的水汽扑面而来。
一片不大的温泉池赫然在目!
【哥!快!】镜释如怪叫一声,甩掉背包,拽着镜释然就朝那白雾深处冲去!
水雾瞬间吞没了他们的身影。
我和镜无尘连忙追过去,浓雾中只闻水声哗啦……
人影,消失了。
(4)
【我们找遍了温泉周围,嗓子都喊哑了,没发现任何有关他们踪迹。眼看天快黑了,我们只能先下山报警。】
我看着对面的两个警察说道。
警察局询问室里,白炽灯刺眼。
我对面的刑警方为道拧着眉,另一个警察曲溪快速记录着。
【当时为什么不立刻报警】方为道声音沉稳。
【手机没信号,卫星电话在镜释然包里,一起丢了。】我疲惫地揉着太阳穴。
【你为什么选那座山】他追问。
【我在网上刷到了一个帖子,感觉那里的风景不错。】我答得流利。
【在山上,除了你们四个,还遇到过别人吗】
【没有。】
【你们看到山佛寺了吗】旁边的女警曲溪突然插话,目光锐利。
我呼吸一窒:【看……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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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时候】方为道身体微微前倾。
【就,就是看到了温泉之后。】
【那个时候你们是几个人】
【两,两个不对,四个,不对,两个……】我眼神有些飘忽,
【到底几个】方为道猛地一拍桌子,声如炸雷。
【四个!】我像被吓到,闭着眼喊出来。
方为道和曲溪对视一眼。
我睁开眼,我迎上他们审视的目光,身体前倾,眼中血丝密布,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
【前面我说的都是真的!接下来我要说的,你们可以不信,但它就是真的……】
方为道坐直身体,眼神凝重,【你说。】
【镜释然坚持要找那个温泉,我们跟着他……】
(5)
当时,镜释如像着了魔,指着主路旁一条被藤蔓半掩的狭窄石径。
【就是这条路!帖子上说的没错!】
他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眼珠亮得吓人,连一贯沉稳的镜释然,呼吸也变得粗重急促。
他们寻找的,绝不是什么温泉!
我和镜无尘交换了一个警惕的眼神,紧跟其后。
石径蜿蜒向下,越走越荒凉。
半个多小时后,我们没有找到温泉,眼前却出现了一条清澈的山涧。
溪水潺潺,岸边几个穿着粗布旧衣的妇人正在河里洗衣服。
看到我们这群奇装异服的外来者,她们只是略感惊讶,脸上并无惧色。
【你们…做啥子来哩】一个三十来岁、面容朴实的妇人问道,口音浓重。
我走上前,笑道:【听说山上风景不错,我们是来爬山的。】
【这穷山沟有啥好看的哦!】另一个年轻些的妇人摇头。
【姐姐贵姓】我转向那年轻妇人。
【我姓吴。】她腼腆一笑。
【吴姐,这附近是不是有个温泉】我直接问道。
【温泉】吴姐一脸茫然,随即笑了,【我在这山里活了三十几年,从没听过有啥子温泉哩!】
我将目光移到镜释如的脸上,露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镜释如目光有些闪躲。
镜释然在心里暗骂一声蠢货,立刻打圆场,【可能网上信息有误。】
然后他话锋一转,【听说山上有座庙很灵是真的吗】
吴姐看向年长妇人,对方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是有座庙,叫山佛寺。】吴姐语气带着敬畏。
【那太好了!我们来都来了,一定要去拜拜!】镜释如立刻抢着说,声音因激动而拔高。
我在心里暗笑,原来是冲着庙来的,不过他们这些有钱人要求什么呢
姻缘
平安
健康
这激起了我的兴趣。
【行啊,沾沾福气。】我笑着应和,看向镜无尘。
他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6)
我们跟着吴姐,沿溪边一条更陡峭的石子路向上攀爬。
不多时,一个依山而建的小村落撞入眼帘。
几十户木石结构的房屋错落分布,鸡犬相闻,炊烟袅袅。
这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竟藏着一个活生生的村落!
更诡异的是,我们所见的皆是老人、孩童和像吴姐这样的年轻妇人。
青壮年男人,一个都没有看见!
对于我们的闯入,村民们反应平淡,眼神空洞麻木,仿佛我们只是路过的风。
【饿了吧晌午了,去我家凑合一口】吴姐热情邀请。
【我们带了干粮……】我婉拒的话未出口,镜无尘已抢先一步:【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说着就领着我们进了旁边的屋子。
我站在门口打量了一下屋子,这么巧
还是说原本就已经想好了
这次镜释如也是难得的沉默。
不对,不对劲!
如果他们是为了庙来,那么庙就在眼前,为什么不立马去
难道他们不是为了庙
我一路思索着,跟在他们的身后进了屋子。
迈进门槛,一股浓烈的陈腐香火味扑面而来。
堂屋正中央,一张暗红色供桌格外醒目。
桌上供奉的,非佛非道。
那是一尊从未见过的神像:面目模糊扭曲,似笑非哭,怀中抱着一颗形似心脏、布满血管纹路的暗色果实。
一股莫名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这神像——我似乎在哪见过
记忆深处某个角落被触动,带来尖锐的刺痛,我忍不住皱眉。
绕过供桌,后面是吃饭的堂屋,饭菜简单,我却食不知味。
绕过供桌往后走才是平时吃饭见客的地方。
日头西斜,山影拉长。
我心头发紧:【天快黑了,路不好走,要不今天先下山改天再来拜庙】
【再等等,再等等。】镜释然盯着门外,语气焦灼。
【等什么】
话音未落,镜无尘忽然看向我,眼神沉静:【来了。】
几乎同时,吴姐推门而入,脸上带着山里人见惯风雪的平淡:【下雪咯。】
(7)
六月飞雪!
我一脸错愕,冲出屋子!
刺骨的寒风卷着鹅毛般的雪片劈头盖脸砸下。
不过片刻,地面已覆上薄薄一层银白。
就算山上温度低一些,但是也不至于低的这么厉害啊!
彻骨的寒意瞬间冻结了血液!我僵立在漫天风雪中,大脑一片空白。
一把陈旧的油纸伞无声无息撑开,遮在我头顶。伞面绘着青绿山水,掩映着一角飞檐庙宇。
我仰了仰头,是镜无尘。
【这把伞……年头不短了吧】我声音发颤,目光死死锁住那古旧的伞骨。
他握伞的手微不可察地一紧:【嗯。】
回到廊下,他收起伞。
屋内传来低沉的诵念声。
我探头望去——镜释然兄弟竟已跪在供桌前,双手合十,神情是近乎狂热的虔诚!
他们嘴唇翕动,念念有词。
【他们在拜那尊邪神!】我心头剧震。
这时,吴姐领着一个叼着旱烟袋、满脸沟壑的老者走来:【这是村长。】
【村长好。】我打了个招呼。
【雪封山咯,】村长吐出一口浓烟,嗓音沙哑得像破锣,【路成了冰溜子,走不了咯。】
【封山】我难以置信,【山上温差这么大六月下雪】
【六月】吴姐一脸茫然,【这都腊月咯!再不下雪,年景就不好哩!】
腊月!
如遭雷击!我猛地冲进屋,抓住眼神空洞的镜释如:【现在几月!】
【……十二月啊。】他茫然回答。
彻骨的寒意比风雪更甚!
我看向镜无尘,他眼中是同样的惊涛骇浪。
我拉着镜无尘,找了个隐蔽的角落,问道:【你上山到底是为了什么】
【找一个人】
镜无尘没有犹豫,也没有隐瞒。
而我心中有个声音告诉我,他没有说谎。
【找谁】我皱了皱眉。
【一个朋友。】
【男生女生】
【女生。】
【你和她什么关系】
镜无尘脸上露出无奈的笑,【秦如玉,你这是在审犯人呢】
我尴尬笑了一下,【所以你们是什么关系】
镜无尘思索了一下,【朋友。】
仅仅是朋友
【那你呢,秦如玉,你来找什么】镜无尘反问道。
【我我是……】我凑到他面前,压低了声音,【我是来找神的!】
【……神】镜无尘有些错愕地看着我。
我得意一笑,【你知道山神吗】
镜无尘迟疑地点了点头,就是不知道她口中的山神和自己想的是不是一样的。
【我来找神有点事儿情。】
(8)
【山神】方为道的声音打断了回忆,带着浓重的荒谬感。
刚刚六月还是十二月飞雪已经颠覆了他的三观,现在又来了个山神。
这都算灵异事件了。
【我有个朋友遇到了点麻烦,她被困在一个地方走不了了,所以想让山神放她走。】我说道。
【这是属于非法拘禁,找山神有什么用,要找警察啊!你朋友现在在哪里】曲溪说道。
【在佛山,警察没有用的,因为她被困住的是灵魂。】
曲溪和方为道对视一眼,又牵扯了一条人命。
方为道和曲溪交换了一个复杂的眼神。
【秦小姐,你先休息。】曲溪语气放软。
随后两人就申请搜山,搜山的反馈很快传来:
【什么佛山上根本没有溪流】
【什么佛山上没有石子路】
【什么佛山上没有人形墓碑】
【什么佛山无村落】
卫星图上,只有一片普通的、植被覆盖的野山。
【你信吗】曲溪看着报告,声音发干。
方为道盯着审讯室的方向,眼神锐利:【我只信证据。要么她在说谎,要么……镜无尘是关键!他人呢】
【失踪了。】曲溪苦笑,【从秦如玉下山,他就人间蒸发了。】
【找!掘地三尺也要找出来!】方为道一拳砸在桌上。
(9)
那晚我们只能借宿在吴姐家。
窗外风雪呼号,屋内炉火噼啪。
镜释然盯着跃动的火苗,忽然开口:【明天……去庙里】
我看向吴姐姐,【庙离这里远吗】
【不远,】吴姐接口,【门前石子路拐个弯就到了。】
风雪稍歇,天光惨白,我们踏上那条被积雪覆盖的石子路。
果然,不过六七分钟,一座古刹就出现在山坳里。
寺庙朱漆剥落,飞檐挂冰,死寂中透着一股阴森的香火气。
一个穿着灰色旧僧袍的枯瘦老僧无声无息出现在庙门前,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远客临门,所求为何】
【听说你们这里很灵验】我盯着他浑浊的眼珠。
老僧脸上皱纹堆叠,似笑非笑:【不过是心诚则灵。】
他侧身引路:【请。】
我们进了正殿,大殿内光线昏暗,浓得化不开的香烛烟雾在梁柱间缭绕,呛得人睁不开眼。
我使劲揉了揉眼睛,勉强抬头,正前方一尊巨大的佛像撞入眼帘!
都说我佛慈悲,但是面前这尊佛像非慈悲相——面目森严,双目低垂,一手结印,另一手竟托着一尊更小的、五官模糊的坐佛!
说不出的诡异邪性!
地上黑压压跪满了人!仔细一看竟全是男人!
他们闭目合十,嘴唇急速翕动,发出蚊蚋般连绵不绝的诵经声,汇成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低沉嗡鸣。
整个大殿弥漫着一种病态的、狂热的压抑。
镜释然兄弟立刻扑向蒲团!我下意识伸手想拦。
【滚开!】镜释然猛地挥开我的手,眼神凶狠得像护食的野兽!
镜无尘一把拉住我,低喝:【走!】
【我……我喘不上气!】我立刻会意,捂着胸口朝殿外冲。
老僧皱紧眉头,终究没拦:【施主请便。】
推开沉重的后殿门,景象骤变!
前殿香火鼎盛,后园却是一片破败的荒芜!
断壁残垣间,积雪覆盖的枯草中,孤零零矗立着一棵形态扭曲的老树!
虬结的黑色枝桠上,没有一片叶子,却密密麻麻结满了东西——那是一个个拳头大小、暗沉近黑的果实,形态扭曲。
细看之下,竟是一尊尊痛苦蜷缩、面目模糊的微型佛像!
与吴姐家供奉的那尊邪神怀中的果实,一模一样!
【施主莫乱走,心静了便回殿吧。】老僧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又飘然离去。
镜无尘对这怪树竟无半分惊讶!我压下疑虑,压低声音:【你发现了什么】
【殿里跪着的,就是村里消失的男人。】他目光扫过荒园。
【告诉我,】我盯着他的眼睛,【现在是2019年几月几号】
【6月9号。】他答得毫不犹豫。
吴姐说是腊月!我的记忆不会错!时间在这里是扭曲的!
【我们要小心这棵树!】我心头警铃大作。
【镜树。】他语气平淡,【这山上…很多。】
可我们一路上来,分明一棵未看见!
【先回殿。】他转身。
【好!】
我跟在他身后,如芒在背的感觉陡然强烈!
我猛地回头——后殿二楼一扇紧闭的雕花木窗后,似乎有双眼睛正透过缝隙,死死盯着我!
我的视线落在了阁楼的二楼,那里的窗户紧闭着,可我总觉得里面有人!
【小心!】镜无尘的厉喝与一道破空袭来的黑影同时而至!
我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觉一股阴冷腥风扑面,视野瞬间被浓稠的黑暗吞噬!
(10)
【镜无尘还没消息】方为道的声音透着疲惫。
曲溪摇头:【镜家那边……施压了。】
门被推开,张局长沉着脸进来:【佛山那案子,停了。】
【那可是两条人命!或许不止!】方为道霍然起身。
【镜家不追究了!】张局长瞪着他,【你想查,自己去跟镜家老太爷解释!】
方为道颓然坐倒,一拳砸在桌上。
现实的重锤,轻而易举砸碎了刑警的热血。
曲溪在一旁小心翼翼地问道:【那方队我们还去吗】
【这段时间辛苦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曲溪:【哦。】
【秦如玉,】曲溪推门进来,神色复杂,【你可以走了。】
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冰冷的讽笑。
【好。】
走出警局,久违的阳光刺得眼睛生疼。我仰起头,贪婪地汲取着那一点点虚假的暖意。
我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感受到了,竟然生出了一丝不舍。
【你……可以走了吗】脑海中,一个细弱的声音怯怯响起,是真正的秦如玉。
我笑了一下,【这是你的身体,别害怕。】
秦如玉瑟瑟发抖,话说这么说,可是任谁被占了身体都是要害怕的。
我叹了口气,【该走了,一切都了结了。】
她似乎松了口气,片刻后又小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镜如玉。】我轻声回答。
这个名字,是时候彻底埋葬了。
意识抽离的瞬间,我听见她带着哭腔的祝福:【镜如玉,下辈子,要好好的啊……】
下辈子我无声惨笑。
怨灵哪有什么轮回
意识沉沦,再睁眼——冰冷、粘稠的黑暗包裹着我。
我又回到了佛山。
不,是回到了那棵巨大的、吸饱了鲜血的镜树之下!
我的魂体正变得透明,像即将燃尽的烛火。
(11)
是时候说出一切了。
这山,原名镜山。
镜氏一族在此生息百年。
山中有种异树,名镜树,其果形如婴孩,却剧毒无比。
百年前,镜氏族长身患血枯症,那是一种只传男丁、三十必死的绝症,在濒死之际,他杀妻取血,浇灌镜树,强吞其果。
结果却大跌眼镜,他没死,绝症也不治而愈,还变得力大无比。
之后他便宣称自己得蒙佛果,受到佛祖点化,而获得佛果的秘法,便是以女子为祭!
谎言裹上神佛的外衣,成了最毒的诅咒。
他建庙立规,镜村成了魔窟。
很快村中女子就凋零殆尽,他们便从山外掳掠、买卖,逼迫她们生育——生下的女婴,她们都是未来的祭品。
我,镜如玉,便是其中一个。
那个时候我什么都不懂,只记得邻家姐姐昨天还在对我笑,早上醒来就消失无踪;而新来的姐姐总是浑身是伤,眼神空洞,了无生机。
我也不懂为什么所有人看我像是在看一个物品。
什么不懂的我,却从心底升起了一股悲伤。
镜无尘是个野孩子,他的父母得绝症死了,因为他们没有祭品,得不到佛果,得不到佛的眷顾。
镜山的村民身上都有一种绝症,不痛不痒,但是寿命极短,几乎没有活过35岁的。
我想这其实是佛的惩罚,可惜那些人不懂。
直到十二岁那年,6月8日。
比我大五岁的孤儿镜无尘,那个总带着与年龄不符沉郁的少年,拉着我亡命奔逃!他说要带我离开这吃人的地方!
然后——我们还是被抓住了。
我被拖到后山这棵最古老的镜树下,族长手持利刃,狞笑着割开我的喉咙。
滚烫的鲜血喷溅在早已被染成黑褐色的树干上——那一刻,我仿佛听到树干里传来无数女子凄厉的哭嚎!
镜无尘呢
他是不是也死了
这是我死前最后的意识。
死后,我成了地缚灵,困于此山,日夜受怨气煎熬。
直到后来,一个更深的真相随着某个老族长的呓语浮现:
镜果确有剧毒,但镜树的叶子,能解其毒!族长垂死时,他的妻子日夜以泪洗面,偶然采了镜树叶子,熬成汤喂给他,竟歪打正着解了毒。
他早就知道真相,却不敢背负杀妻罪孽,便编造了佛果的弥天大谎!用无数女子的血,掩盖自己的懦弱与罪恶!
他死后,镜氏靠着谎言敛财暴富,纷纷下山,过起人上人的生活。留下这满山冤魂,日夜泣血!
我恨啊!我从不是独自一人,我身上是成千上百个无辜女子的性命!
我借了在山上迷路的秦如玉的躯壳,在网络上精心编织诱饵,用镜氏最渴求的长生、财富为引,将镜释然、镜释如这些流淌着罪恶血脉的后裔,诱回这座吃人之山!
在这片被怨气扭曲的空间里,我为他们编织幻境——温泉、溪流、吴姐、村落、风雪、佛寺……
镜释然兄弟踏入温泉迷雾的瞬间,就已成了镜树新的果实!
他们的贪婪和恐惧,是最美味的养料。
现在,最后一丝镜氏血脉也断绝,镜树根系缠绕的累累白骨,终得片刻安宁。
我看着眼前的镜树,一滴血泪滑落,渗入漆黑如铁的树干,我知道我的使命已经完成了。
我融进镜树的树干,和我的母亲,姐姐重逢,我看见了邻居家的姐姐笑着牵起我的手。
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仿佛有无数双温暖的手轻轻拉住我,引我坠入树心无边的黑暗与安眠——
世间再无镜如玉。
(12)
镜无尘踉跄着,踏过一片焦黑的荒原。
风雪已停,死寂无声。
唯有视野尽头,一棵遮天蔽日的巨树孤独矗立。
漆黑的枝干扭曲盘旋,直指灰色的苍穹。
他茫然走近。
倏地——
一点微弱的金光在漆黑的枝头闪烁!紧接着,是第二点、第三点——无数细碎的金色花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那些曾结满佛果的枯枝上,骤然绽放!
他满脸错愕,喃喃道:【开花了……】
风起。
漫天金雨纷扬洒落,一朵小小的、近乎透明的金花,打着旋,轻轻飘落在镜无尘摊开的掌心。
他低头凝视着掌心那抹脆弱的光,空洞的眼神里泛起一丝涟漪。
【我是谁】干裂的嘴唇翕动。
【我好像……在找一个人……】声音轻得像叹息。
【找谁呢】他抬起头,望向那棵开满金花、仿佛燃烧起来的巨树,眼神再次被浓雾般的迷茫吞噬。
【不……记得了……】
风雪肆虐后的山路,漆黑湿滑。
【啊!】我被什么绊倒,重重摔在泥泞里。
镜无尘有力的手臂将我拉起。
他弯腰,从绊倒我的泥坑里,挖出了一尊巴掌大小的石佛。
他将我扶好,然后捡起了地上的东西。
石佛被雨水冲刷得异常干净,佛像眉眼低垂,嘴角噙着一抹似悲似悯、难以言喻的弧度。
我们浑身湿透,狼狈不堪,并肩站在凄冷的月光下,看着这尊从地狱边缘拾起的佛像。
佛像眉眼慈悲,嘴角带着笑看着我们。
我们双手紧握,看着面前的佛。
镜无尘沉默着,将石佛轻轻放在一块稍显干净的石头上。
我双手合十,闭上眼。
如果我佛真有灵,且尚存一丝慈悲——
请佑这世间女子,不为祭品,不为玩物,挣脱枷锁,自在如风。
请佑她们,平安,顺遂,成为自己。
月光如水,石佛静默。
山风呜咽着穿过空寂的山谷,卷起几片残留的、金色的花瓣,飞向无垠的黑暗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