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4
我紧张地看了看医生,他已经低下头翻看病历。
扯住左凌峰的衣袖,我颤抖着声音解释,医生说我身子不好,做完手术可能要休养两个月。
他满不在乎地点了点头,你身体比小柔好,耽误不了什么。
医生沉着脸望向他,这位先生,你还不知道......
我慌忙打断他的话,带着最后一丝希冀问左凌峰。
如果我会死,你还会让我给小柔捐肝脏吗
没有人想死。
我刚从暗无天日的劳教所出来,还没来得及见识崭新的世界。
没坐过江柔口中的飞机,没进过电影院。
我不甘心就只剩下两个月生命。
左凌峰面色不虞,声音狠厉道,你又在说什么疯言疯语
我看你就是不想救小柔,巴不得她去死!
又不是叫你捐心脏,一个肝也会要了你的命吗
我眼中期盼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身子仿佛浸泡在寒冷的湖水里,阴寒刺骨。
江梦雪,你早就该预料到他的反应。
在左凌峰眼中,就算是为了江柔献出我的生命,恐怕都是我的福气。
看到他动怒,我从凳子上滑落,小心地攥紧他的裤脚。
我愿意捐,你别打我!
我做什么都可以,求求你别把我送回去。
我面色惨白地匍匐在他脚边,模样好不可怜。
医生见状,开口劝道:先生,这位小姐身体也不好,你还是多体谅她一些。
闻言,左凌峰眉头愈发紧蹙,嗤笑一声。
江梦雪,我真是小瞧你了,看个病都能给自己找到姘头!
还想联合医生骗我,小柔身子就是下乡时被你折磨坏的,你欠她的必须还。
摆出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想让我心软,你还不配!
他拽着我的头发,将我拖回车上。
我的腿被砂砾磨破,血迹渗到裤子上,他却仿佛看不见一般。
做手术前,小柔都会住在医院。
至于你,今天给我滚回劳教所反省,明天我希望能看见个听话的江梦雪。
我吓得说不出一句话,连挣扎也不敢。
只能在被拖下车时,涕泪交加地哀求着,我真的听话了,我的命都是江柔的。
我绝不会再忤逆你,求你饶了我。
左凌峰嫌恶地看着我的眼泪。
小柔无父无母,被你家里收养后还受你欺负,你真是心狠。
别装了,你就是心不甘情不愿救小柔,这次就让你好好长长记性!
所长见到左凌峰,起初以为他是得知我的遭遇来找麻烦。
听完他的来意后,谄笑地拍着胸脯表示,左厂长放心,到时候一定让她主动爬上手术台。
左凌峰离开后,所长狞笑着撕扯着我的衣服。
他眼中流露着玩味:还以为你被接走过好日子去了,怎么还是像条狗一样
他用力地挤进来,舒了一口气,这么紧,你这未婚夫碰都不愿意碰你一下。
看来我和兄弟们今天又有福了。
你说你这么脏的身子,拿什么和江柔小姐那种仙女比,她这些年为了你可给我们送了不少东西!
我在他的冲撞下麻木地紧闭双眼,听到这话激动地睁开眼。
怪不得。
怪不得劳教所那么多女人,他们只敢肆无忌惮地欺辱我。
原来背后有我好妹妹撑腰!
他既然敢告诉我这些,自然也知道我掀不起风浪。
左凌峰不可能相信我的话,恐怕我告诉他真相后,只会说我污蔑江柔,换来一顿打骂。
我被折腾到第二日天亮。
所长才满意地扔给我一件衣服,穿上吧,出去之后别乱说话。
打手嘻嘻哈哈道,老大,她这么低贱,谁会信她的鬼话!
就算说出去丢人的也是她自己,肮脏堕落的贱人!
我目光呆滞,脸上红肿地走向看着手表的左凌峰。
他被我的模样吓了一跳,狐疑地看向所长。
5
所长瞪了我一眼,用力拧了一下我的屁股。
我跪倒在地解释着:是我不听话,自残想离开这。
我不该扇自己嘴巴吓唬人,我愿意为江柔小姐捐肝。
左凌峰见我乖顺地模样,满意地将我扶起。
早这么听话不就好了,非要装身体不好躲过捐肝。
小柔对你那么好,总来劳教所给你送补品吃的,你对她还那么冷血,就是欠教训。
我诺诺地低头认错。
反正无论我说什么,他都不会站在我这边。
当年那个拿着弹弓站在军区大院,说要保护我的小男孩已经不见了。
被推进手术室前,他握着江柔的手告诉她别怕。
真正该害怕的人,明明是我。
明知这是一条葬送自己的死路,我依旧要咬牙接受。
再醒来时,病房刺眼的灯光让我眼角不自觉地流出泪水。
病房里挤满了人,格外吵闹。
一个小孩将苹果砸在我术后包扎的伤口上。
我痛得不住颤抖。
小孩却哭喊着跑向隔壁床陪护的大娘身边。
奶奶,她瞪我!
大娘恶狠狠地看向我,拽着我的头发扇了几巴掌。
响亮的耳光声在病房里格外突兀,其余病床的病人和亲属都嫌恶地盯着我。
左凌峰恰好走进来,见到眼前一幕愣了一下。
大妈以为他要替我出头,神色讪讪地放开我。
可他不问缘由,厌恶地看着我。
你怎么在哪都惹事
江梦雪,你除了会给人添麻烦,一点用处都没有!
他没去责怪对我打骂的人,而是直接断定我的过错。
我苦笑一声,有些茫然道:是我的错,都是我不好。
他将饭盒放在我手边,喝点鸡汤吧,你好好休息,别再闹了。
摸着温热的饭盒,我心中竟涌出一丝冲动,看着他的背影轻声问道:左凌峰,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对不对
他挺直的背影僵硬了一瞬,声音冷漠,你心里知道就好,何必自取其辱地问出来。
看着刚刚被厮打时裂开的刀口,我唤来护士。
两个换药的小护士满眼羡慕地嘀咕着,左厂长找人包下了一整间病房,就为了让心上人好好休息呢!
他去国营饭店买鸡汤,江小姐不肯喝,他又亲自跑出去买了馄饨。
人比人气死人,我们什么时候能找到左厂长这种好男人。
你做梦吧,听说他们小时候就定亲了,是青梅竹马的姻缘。
原来给我送来的鸡汤,是江柔嫌油腻不肯喝的。
原来在外人眼里,左凌峰和江柔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我神情恍惚的样子落在别人眼里,就成了爱而不得的心碎。
大妈一把抢过饭盒,将鸡汤倒进自己的碗中。
你这种小贱蹄子,不配吃这么好的东西。
左厂长有未婚妻了,你还装可怜想勾引,呸!下作玩意。
我已无心同她计较。
左凌峰,这个世界和你都好让人失望。
或许这样离开,对我也是幸事。
6
医生查房时,见我毫无生气地躺在病床上,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江小姐,你这样子可挺不了多久。
你术后检查情况很不好,身子衰败得很快,内里亏空。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心存死志,但你还是为了关心你的人再坚持一下。
我摇了摇头,我已经没什么留恋了,这世上也没有人关心我。
死,对我来说是解脱。
医生似乎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张口想要道歉。
我却挤出一抹笑容,安慰道:我说的都是真心话,你不用自责。
我这个样子,头发掉得越来越多,整夜睡不着,吃一点东西都会吐出来,坚持不了多久也很正常。
下辈子,我也想去看看你说过的飞机,电影,听一听外国话。
左凌峰推开病房门,冷脸撞开医生。
我看你也恢复得差不多了,小柔今天出院,你也滚回去。
医生瞥了一眼我发抖的唇,制止着,左厂长,江女士伤口还没愈合......
他却打量了医生一眼,轻蔑道:我看她都能和你调情,怎么没好
有时间在医院做下贱事勾引男人,不如回家照顾小柔。
我看着眼底露出担心的医生,深深埋下了头。
乱搞男女关系最遭人唾弃,我不能牵连别人。
毫不反抗地离开医院前,我轻声对医生道:如果还有机会,就在我墓前放一颗巧克力吧,那新奇玩意,我也想尝一尝。
说着,我自嘲一笑,不过大抵不能实现了,或许连给我收尸的人都没有。
回到满是灰尘的工具房,我捂住作痛的腹部躺下休息。
门外是他对江柔的呵护声,仿佛与我不是身处同一个世界。
我雾蒙蒙的眼睛瞪着头顶的房梁,耳边恍惚间有人唤我阿雪。
小时候的左凌峰,最爱叫我阿雪。
江柔没被爸爸带回家前,我的人生格外幸福。
妈妈会温柔地抱我洗漱穿衣,小懒虫,快起床,小峰还在等你出去玩呢。。
儒雅的爸爸端着饭菜从满是香气的厨房中走出来。
爸爸的小宝贝,肚子饿了吧。
左凌峰乖巧地翻着连环画,在一旁等我慢吞吞地吃完饭。
拉着我的手去院子里玩。
我不喜欢打口袋跳皮筋,他就给我用草编小兔子。
我们在襁褓时就被定下了娃娃亲。
小时候的我不懂什么是爱人,但我满心欢喜地认为和左凌峰在一起一辈子也很好。
他会偷着给我买喝了会打嗝的汽水,给我塞好吃的大白兔。
他会在大院其他孩子欺负我时,把我护在身后。
气势汹汹地警告他们,阿雪是我罩的,谁也不许欺负她!
可是左凌峰,五岁的你一定不知道,长大后的自己会对我这么狠。
江柔来到家里后,爸妈对我们一视同仁。
我有的她也会有,可她看着我的眼中依旧有着嫉妒。
她故意弄伤自己陷害我,却被聪慧的爸妈一眼看出。
他们语重心长地教导江柔,却被她恨上了。
全国运动闹得最狠的时候,江柔偷偷把爸爸已经丢掉的外文书拿了回来。
爸妈被带走下放到西北前,安排我们下乡做知青,躲开劳改。
她这般蛇蝎心肠,偏偏左凌峰最吃这套。
在他心中,江柔有多无辜可怜,我就有多骄纵跋扈。
他眼中寄人篱下的小白兔却是朵食人花。
但这些,都和我无关了。
我一个将死之人,哪里还顾得上别人。
7
我想安静地缩在工具房等死,可江柔却并不愿意。
她假意关心我,给我冲了麦乳精,却面带甜笑地尽数撒在我破旧的床榻上,
这么好的东西,我就算倒掉都不会给你这个垃圾喝一口。
看看你这副样子,真是可怜,是想让凌峰哥心疼你吗
别做梦了,他看你一眼都觉得恶心。
你还不知道吧,凌峰哥准备打结婚申请了,你是没有做厂长夫人的命了。
说完,她仔细观察着我的神色。
发现我没有一丝表情后,江柔却慌了。
她知道我多爱左凌峰。
做知青时,左凌峰寄来的糖,我给她分了大部分,自己留下的却舍不得吃一口。
村主任儿子想娶我。
在那个不知道有没有回城机会的时候,他的青睐无疑是我的救命稻草。
嫁给他就可以不愁吃穿,不用喂猪养鸡。
可我为了左凌峰却断然拒绝,从那以后便被针对。
江柔不相信我无动于衷,再次试探着,我和凌峰的婚礼,姐姐你一定要坐在主桌。
听说到时候左伯父他们都会从海城赶回来呢!
你说你们青梅竹马长大,最后却被我夺走了爱人,你恨我恨得咬牙切齿吧。
可我却格外淡漠,如今我快死了,也不怕再被送回劳教所。
我轻笑一声,虚弱地开口,祝福你们百年好合。
江柔俏脸一沉,眼中射出寒光。
她眼珠一转,口中尖叫一声,自己扑倒在地上。
拙劣的把戏偏偏有人心疼。
左凌峰见状,心疼地把她抱在怀里,厉声斥责我,你又背着我欺负小柔,快点给她道歉!
我这次却没再认错求饶,憋闷在心里的郁气将我缠绕。
我伤口还在渗血,一点力气没有,我用什么推她
左凌峰犹疑了一下,冷声道:你嘴里的话我可不敢信!
谁知道你是不是装模作样在卖惨。
这是第一次,他没有为了江柔打我。
但他心中怎么想的,我已经丝毫不在意了。
第二日,我口干舌燥地想找水喝。
却见江柔和什么人撕扯着跑回家中。
她面带惊慌地将我拽了出来。
我把这个小贱蹄子给你们,以后别来找我了!
来人却是劳教所的所长,他面色带着邪笑。
江柔小姐,当初说好,我们给这个女人教训,你就给我们好处。
她在的四年,我们把她玩透了,折磨个遍!不能她一走,你就不送东西来了,兄弟们最近都没有酒喝了。
所长和打手们都好赌,平日里的钱根本不够花。
此前江柔每个月都会给他们送吃穿用品,现在我离开后他们便坐不住了。
江柔面露狠辣,声音尖锐,谁给你们胆子敢找到这来!
我是未来钢铁厂厂长的夫人,你拿这种腌渍事威胁我,谁会信
我告诉你,就是你们和这小贱蹄子你情我愿的勾搭,别来攀扯我。
所长也不是吃素的,他在精美的地毯上啐了一口唾沫,你真当我傻呢任由你摆弄!我告诉你,我们每次谈话都有录音机在一旁放着!
江柔倒吸一口凉气,警告道:我能把这个贱人的爸妈送到西北改造,就同样能把你拉下来!
你敢和我斗得鱼死网破吗到时候我还是高高在上的厂长夫人,你连工作都找不到。
所长被她的恐吓吓退,但依旧面色不忿,一脚向我踢来。
我躲闪不及,看着钉鞋狠狠踹在我心口。
胃里的剧痛火烧一般瞬间蔓延,心脏抽搐般地剧痛。
我眼前一黑,再也受不住地喷出一口混着内脏碎片的鲜血。
江梦雪!
我是快要死了,才会见到左凌峰满脸焦急地冲向我。
他严重的担心不似作假。
我侧过头,躲着他想擦去我嘴角不断涌出鲜血的手。
左凌峰,这下你相信了吧。
我真的要死了。
8
再醒来时,病房里一片漆黑。
左凌峰紧紧握着我的手,梦雪,你醒了。
他一向冷凝的声音竟然带着哭腔。
我想抽回我的手,可他力气太大,攥得格外紧。
我注意到身上的病服,面色一变,谁给我换的衣服
那些伤疤和刺下的侮辱字眼,我不想展露在别人眼前。
不想看到他们不屑又轻蔑的眼神。
左凌峰顿了顿,安慰地拍了拍我的后背,梦雪,是我对不起你......
我真的不知道江柔居然是这种人,她在我面前装得太好,我竟然真的信了!
我不该把你留在乡下,不该送你去劳教所。
他们怎么敢这么对你!
他声嘶力竭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却只觉得聒噪。
我在乡下顶着烈日种地几乎晕厥,江柔喝着冰水坐在树荫下时,他没有出现。
我在劳教所被肆意凌虐,反复蹂躏时,他没有出现。
甚至我胃癌无药可医时,他比我捐肝救江柔。
如今倒是做出一副心疼我的深情模样,真是可笑。
左凌峰,你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们相处多年,你真的不了解我的本性吗
你不过是看江柔可怜弱小,激发了你的保护欲,你的疼惜和爱都转移到了她身上。
她可怜,那我如今这样又算什么
父母被她害得下放劳改,如今生死不知,我被你和她联手送进劳教所那个地狱,贞节尽毁,甚至患上绝症。是我活该吗是我欠你们的吗
左凌峰哑口无言,呆愣愣地听着我的质问。
两行泪珠从他眼中滚落,他狼狈地跌坐在地上。
梦雪,求你给我一个补偿你的机会。
我们本该有幸福的以后,是我被蒙了眼丢了心。
我们小时候看连环画的时候,你不是说会永远在我身边吗!
他句句泣血,可在我耳中只是无意义的哭嚎。
小时候的人,如今都面目全非。
那时的话,自然也不作数。
我被所长用皮带掉在房梁上,看着他们抽打我,狠狠在我后背刻字的时候。
我就知道,我和左凌峰再也回不去了。
他抽噎着想将我搂进怀里。
往日从容冷酷的模样不再,哭得格外狼狈。
梦雪,我知道你恨我怨我,求你原谅我。
我真的不知道你会受到这么大的伤害。
你怎么打我骂我都可以不要不理我,我真的不能失去你。
他的话让我有些麻木的眼睛眨了眨,轻笑一声。
我死了,不正好成全了你和江柔你再也不用被该死的婚约束缚。
真可笑,你的眼泪怎么会为我而流,你该在你们的婚礼上喜极而泣才对。
我的话却让他更加惶恐。
左凌峰仿佛怕失去我一般,把我抱得紧紧的。
梦雪,你别说气话,我是你一个人的。
你不要恨我了,好不好
我摇了摇头,声音很轻但又坚定:左凌峰,没有爱哪来的恨。
你对我来说,只是陌路人罢了。
往后生死阴阳,我都不愿和他再有一点瓜葛。
9
左凌峰仿佛察觉不到我的漠视,在病房里围着我忙前忙后。
他买了我从未见过的漂亮衣服,蛋糕房的糕点。
梦雪,这是深市那边最流行的裙子,我们还没拍过照片呢,到时候你就穿着这个和我拍一张。
你还没吃过奶油蛋糕吧,蛋糕房新推出的,特别松软。
他带来了我曾经眼馋的进口食品,布丁,饼干。
小时候你总让我偷着给你买好吃的,这些都是最新的国外玩意,你快尝尝。
医生说让你只能吃流食,我熬了鸽子汤给你补补。
最近厂里效益愈发不好,好多人都讨论是不是要取缔国有厂子。
但是没关系,只要你陪在我身边,我什么都不怕。
可无论他说什么,我都双唇紧闭一言不发。
左凌峰好似不需要我的回应,自顾自地每天来病房陪我。
他口中说着厂里不忙,可我却看到了他眼下的青黑和眼中泛红的血丝。
但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他端着一碗米汤,想喂到我嘴里。
梦雪,你吃点东西好不好,每天只输营养液也不行。
我为了给你做这个都烫起泡了,快帮我吹吹。
我第一次有了反应,收回望向窗外的视线,正眼看着他。
左凌峰,你有意思吗。
明知道我们已经回不去了,还非要装出情深似海的模样。
你带来的吃的,穿的,我都没机会用了。
一个将死之人,要这些身外之物做什么。
我心力交瘁地淡淡道。
他手中的碗掉落,迸溅起一地碎片。
滚烫的米汤洒在他的手上,他却毫无知觉一般。
半晌,他才红着眼,挤出一抹笑。
梦雪,你从小就爱开玩笑吓唬我。
我现在可不会被你吓到了。
你恨我就恨我,别总把死字挂在嘴边,不吉利!
我叹了口气,无力地摆了摆手。
我一个人安静地待会,你回去吧。
左凌峰,你该认清现实了。
回不去的不只是时间。
他温柔道:那你好好休息,我晚点再来看你。
他转身时,我清楚地看到一颗晶莹泪珠滴落在地面,又消失不见。
下午日落时,病房门被推开。
我本以为是左凌峰又来了,有些无奈地望去。
两张熟悉却沧桑的脸出现在我眼前。
宝宝,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啊!
是爸妈没照顾好你,我们回来晚了!
依偎在妈妈温暖的怀里,听着爸爸给我讲述他们这些年的生活。
我罕见地没有疼痛吐血。
我担忧地询问他们过得如何,看着他们手上变得粗糙的皮肤红了眼眶。
爸爸却努力安慰我,囡囡,爸妈去了那边的学校教书,村民对我们都还不错,你别担心我们。
妈妈温柔地摸了摸我冰冷惨白的脸,囡囡,爸爸妈妈好想你。
左凌峰托了很多人,动了很多关系才找到我们,把我们平反的证据交了上去。
我们坐了三天的火车才赶回来,我们以前的家都收拾好了。
等你病好了,我们就搬回去住。
可我哪里还有病好的机会。
我却摇了摇头,小声道,爸,妈,我想去海边看看。
爸妈被下放前,原本要带我坐火车去海城看海的。
我能察觉到自己身体在迅速衰败,或许过不了多久就会动弹不得。
爸爸紧紧闭上眼睛,努力不让泪水落下。
我们家囡囡想看海,那就去!
左凌峰得知后,追到了火车站。
他满脸泪水地望着我,脸上尽是胡茬。
梦雪,你一定要走吗
留在这好不好,我可以照顾,一直陪着你的。
我冷冷地别过头,声音没有一丝感情,不好,我不想再看到你。
卖了家里的房子,爸妈在海边买了个带院子的房子。
在海城的一个多月,他们半点没对我提起江柔和左凌峰。
我养了一只雪白的流浪猫。
平日里除了晒太阳就是喂它吃小鱼干。
我离开的那天,阳光正好。
爸爸在院子的花圃里浇水,妈妈在厨房为我熬补汤。
小猫窝在我怀里,却突然炸毛地叫着舔起我的手。
它急促的叫声将爸妈吸引过来,他们的眼圈一下就红了。
我想抬起手拍拍他们,却发现自己没有一丝力气。
口中传来熟悉的腥甜,我虚弱地笑了笑。
爸妈,下辈子我还要做你们的女儿。
左凌峰,生死两茫茫。
往后不相爱也不相见。
10
海边飘雪的那天,墓地来了个奇怪的男人。
他面色阴沉,头发凌乱,踉跄着脚步挪到一个打理干净墓碑旁。
墓碑前放着一盒包装精美的巧克力。
压着一张纸条:【江姑娘,下辈子你亲自去国外尝一尝巧克力吧。】
左凌峰神色淡淡地瞥了一眼,盘腿坐在地上。
我下岗了,他们给我安排工作,我拒绝了。
江柔那个害人精,已经被我送进去踩缝纫机了。
劳教所被彻底取缔,所长和那些打手现在已经深埋地下,为你陪葬。
我在这边买了房子,以后没事就可以陪你聊天解闷。
这是新出的大哥大,你还没用过吧,很流行的。
最近街上的年轻女孩都喜欢穿松糕鞋,我给你也买了一双,不知道你穿着会不会崴脚。
我已经学会做饭了,以后家里的饭菜都可以放心交给我。
梦雪,我好想你。
可是为什么,你一次都不肯进到我的梦里。
他的泪滴在墓碑上。
水痕又倏地退去。
像曾经那个出现在他生命里却离开的女孩。
他做了那么多对不起她的事,将她伤得遍体鳞伤。
往后的余生,也只能在痛苦忏悔中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