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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江府大院里已经乱作一团。
县太爷的皂隶们一大早就敲着铜锣,打着红幡,把那块写着「贞烈可风」的烫金牌匾热热闹闹地送到了府上。
人还未站定,便听到江吟的绣楼里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
乳母跌跌撞撞地从楼上跑下来,用手指着楼上,却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众人慌忙冲上楼,只见江吟的雕花拔步大床上只剩一团被捆成人形的被褥。
找遍了整个屋子,也不见江吟的身影。
江吟凭空消失了......
「造孽啊,造孽啊,简直是不守妇道!」老族长将拐杖重重地杵向地面,花白的胡子一翘一翘的,浑浊的老眼里满是愤怒。
江父脸色铁青,一脚踢翻了早就准备好的,用来祭拜江吟的香桌。
香炉咣当一声砸在地上,香灰扬得到处都是。
「我江家世代清誉,怎么就养出这么个不知廉耻的东西。」说着,他又抓起茶盏狠狠砸在地上,「未嫁殉节是何等的荣耀,她倒好,宁可当个逃妇也不愿全了这份体面!」
院外围观的街坊们小声议论,一个中年男人摇头砸嘴:「江家怎么出了这么一个女人,往后哪个体面人家还敢娶江家的女孩。」
「可不是么,」旁边一个妇人接话,「为了活命,自己的名节都不要了,那《女诫》《女论语》真是都白读了。」
......
祠堂里,江家几位叔公正在祖宗牌位前烧香告罪。
「列祖列宗在上,江家女儿做出这等丑事,老朽实在无言面对先人啊!」
「找!给我找!」江父怒吼道,「就算把江安县翻个底朝天,也必须把那不孝女给我抓回来!!!」
高考只剩最后三周了,我的草稿纸上再也没浮现过江吟的笔迹。
有时深夜刷题刷到恍惚,我会习惯性地在纸上写下想和江吟说的话。
最后又笑笑划掉了。
最后一周,妈妈和单位请了假,来陪我备考。
她拖着行李箱出现在出租屋门口时,我一时间竟没认出来。
几个月未见,她苍老了好多。
「给你煲了鱼汤,快尝尝。」她把保温盒递给我,「这一周我得好好照顾你的饮食,你的身体不能出任何差错。」
从我记事起到现在,我人生中所有重要的时刻她都不曾缺席。
就像现在这样,默默守在我的身边,给我足够的安全感。
高考发挥得很好。
那个漫长的暑假,我去外公外婆家住了一段时间。
一日午后,外公从老旧的樟木箱子里神秘兮兮地拿出一个蓝布包裹。
「月儿,来瞧瞧咱们江家的传家宝。」
那是一本传了几百年的族谱。
我随手翻阅,一个名字的出现让我瞬间瞳孔地震。
江玉,江吟的弟弟
字怀瑾,号梅庵,我记得江吟曾唤他弟弟怀瑾。
生于宁安二十年三月初七,卒于万宁十年腊月十九,时间也对得上。
曾官至南州知府,他竟然做了这么大官。
外公见我盯着江玉这一页出神,便来了兴致:「这江玉是你的老祖宗了,咱们这一支上属他当的官最大。」
我震惊地看着外公,原来,我和江吟之间竟还有这样的因缘。
我兴奋地继续往下看,那行蝇头小注却又让我如坠冰窟:
其姊李江氏,未嫁殉夫,获旌表。
「不可能,不可能......」我感觉头皮发麻,嘴里不停地嘟囔着。
难道江吟没有逃跑成功,又被抓了回去......
我失落地合上了族谱,历史,真的没办法改变吗
大学我选了自己喜欢的历史专业。
一次查阅史料时,无意中翻到了一本扬州地方志。
「永和二十年,扬州有女商江氏,出身不详,独力经营绸缎庄,后创办吟香书院,招收贫家女子授以书算之技......」
我的手猛地一抖,永和二十年,不正是江吟逃走后的第五年吗
出身不详、女商、吟香书院......这些碎片拼凑出一个我不敢相信却无比期待的答案。
我又查找了更多的史料,在一本发黄的《扬州府志》中,我找到了更详细的记录:
「江先生性刚毅,常言女子无才便是德乃谬论,女子照样可以读书识字。其书院立规:凡入学女子,必先解缠足......」
书页边缘有一幅模糊的画像,画中女子穿着利落的交领襦裙,正在给学生授课,虽然画工粗糙,但那鹅蛋脸和微微上扬的嘴角,像极了我的吟儿姑娘。
我轻轻抚摸画像,恨不得能跨越百年的时光触碰到她。
也许,族谱中关于江吟的记载,不过是男人们执笔写就的遮羞布。
他们用体面的谎言抹去了一个女子为了抗争封建礼法的叛逆出逃,
我轻抚着江吟送给我的小荷包,吟儿你看,这世间女子的状况有在变好,这其中也有你的一份功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