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播怼AI修复古画的视频突然爆火,我被骂上热搜。
>文物修复师苏晚思想顽固,阻碍科技发展!
>第二天,科技新贵江砚舟的助理找上门:江总请您修复祖传《夜宴图》。
>我冷笑:让你们老板的AI修啊,不是十分钟搞定
>直到他深夜发来论坛私信:学姐,三年前你说我的算法没有灵魂。
>现在我有资格为你的画添一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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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的故宫文物医院,连空气都沉淀着岁月的重量,唯独我这间小小的修复室,被电脑屏幕的光割裂出一块刺眼的喧嚣。屏幕上,一个极其炫目的短视频正在循环播放:一幅破损严重的古画被拖进某个程序界面,进度条飞速前冲,短短几分钟后,一幅崭新得刺眼的画作被推送出来。弹幕彻底疯了,像一群嗜血的蝗虫,密密麻麻啃噬着我的视野。
卧槽!十分钟修复古画AI牛逼!YYDS!
传统修复师可以下岗了!效率碾压!
那些老古董还抱着毛笔刷子不放笑死!
指尖冰凉,一股腥甜的铁锈味却猛地冲上喉咙。我死死盯着屏幕上那幅被修复的古画——那是我耗费了整整两个月心血,刚刚完成初步固色、还未来得及进行下一步的《寒林归鸦图》。此刻在程序里,它被粗暴地补全了,缺失的鸦群被填充上呆板统一的黑色像素块,残破的枯枝被拉直、涂上虚假的油亮感,画面平整光滑得像刚出厂的塑料布。那历经数百年沉淀的斑驳肌理、枯笔飞白中的萧索意境、甚至每一道自然龟裂的痕迹,全被抹平了。这根本不是修复,这是对历史的亵渎,是给老祖宗开十级磨皮美颜!
一股灼烫的怒火猛地撞上颅顶,烧断了最后一丝名为理智的弦。我甚至没看清自己是怎么点开的直播按钮,摄像头亮起的瞬间,屏幕上就映出我气得煞白的脸,还有眼底那簇狂烧的火苗。
十分钟我的声音像淬了冰渣,带着细微却尖锐的颤音,狠狠砸向麦克风,你们管这叫修复!
我一把抓起工作台上那张被AI修复后的《寒林归鸦图》打印稿,几乎要怼到镜头前,手指用力戳着画面上那些虚假生硬的填充色块:看看!看看这涂鸦一样的鸦群!看看这塑料感十足的树枝!古画修复是什么是治病!是救命!是跟时间抢人!
我的语速越来越快,每一个字都像从齿缝里迸出来的子弹,它需要理解每一道裂痕的由来,每一片剥落的颜料层下的秘密!需要找到最接近原作的矿物颜料,一笔一笔,像做最精密的外科手术那样,去衔接、去过渡!需要几个月,甚至几年的功夫!你们管这种粗暴的、毫无敬畏的覆盖,叫修复这叫给古画开美颜!这叫谋杀!
直播间的人数像坐了火箭一样往上窜,弹幕瞬间炸了锅。有零星支持的终于有人说实话了!,但更多的是被点燃的嘲讽和谩骂:
酸鸡跳脚了!技术碾压懂不懂
老古董滚出地球!AI就是未来!
阻碍科技进步的绊脚石!
心疼江砚舟大大开发的AI,被这种老顽固碰瓷!
苏晚是吧等着被时代淘汰吧!
那些尖锐的文字像淬了毒的针,密密麻麻扎进眼底。我猛地关掉直播,房间瞬间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电脑屏幕暗了下去,只有窗外故宫角楼模糊的轮廓,沉默地伫立在深沉的夜色里。指尖还在不受控制地发着抖,心口那块被愤怒烧红的烙铁,慢慢冷却成一片沉甸甸的、带着钝痛的寒冰。
完了。这个念头像冰冷的蛇,缠绕上来。我太冲动了。
手机屏幕在死寂中骤然亮起,嗡嗡的震动声在桌面上显得格外刺耳。屏幕上跳动的名字是院长。我深吸一口气,指尖冰凉地划过接听键。
苏晚!
院长的声音穿透听筒,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沉重和极力压抑的焦躁,你看看你干的好事!热搜爆了!‘苏晚炮轰AI修复’、‘传统修复师阻碍科技进步’……标题一个比一个扎眼!现在网上铺天盖地都在骂我们院思想僵化!电话都快被打爆了!有质问我们垄断技术的,有要求公开AI修复细节的,还有……还有直接骂我们是一群抱着棺材板不放的老僵尸!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心上。我能想象院长此刻焦头烂额的样子,也能想象那些标题下汹涌的恶意。胃里一阵翻搅,我用力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院长,我……
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
院长粗暴地打断,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疲惫和强硬,舆论压力太大了!江砚舟那边,他的助理刚才联系了我。
江砚舟那个站在AI修复风口浪尖、被无数人奉为科技新神的男人我的心猛地一沉。
他的助理怎么说
我的声音干涩得厉害。
对方很客气,但态度很明确。
院长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江总有一幅家传的唐代《夜宴图》,破损非常严重,属于国宝级别。他希望……由你亲自出手修复。
什么
我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一股荒谬感直冲头顶,让我修复他们不是坚信AI无所不能吗
苏晚!
院长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严厉的警告,这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这是命令!明天一早,江砚舟的助理会直接去你工作室对接!你必须接下这个任务!这关系到我们院的声誉,也关系到……你自己未来的路!明白吗修复好它!拿出你全部的本事来!这是你挽回局面的唯一机会!
电话被干脆地挂断,忙音嘟嘟作响。我握着手机,僵立在原地,工作室惨白的灯光笼罩下来,像一层冰冷的裹尸布。窗外的黑暗似乎更浓重了,沉沉地挤压着玻璃。空气里弥漫着墨汁、陈年纸张和矿物颜料混合的独特气味,此刻闻起来却带着一种陈腐的、令人窒息的绝望。
挽回局面我扯了扯嘴角,一个冰冷的、带着自嘲的弧度在唇边凝固。那个站在科技金字塔顶端、被无数光环簇拥的江砚舟,他递过来的,真的是橄榄枝吗还是……另一根勒紧我喉咙的绞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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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空气中还残留着昨夜未散的凉意,工作室的门就被准时敲响。节奏精准得如同秒针跳动。
门外站着一个年轻男人,穿着剪裁一丝不苟的深灰色西装,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眼神锐利得像手术刀。他微微欠身,姿态无可挑剔,语气却平板得毫无波澜:苏老师您好,我是江总的助理,陈默。奉江总指示,来送《夜宴图》并安排后续事宜。
他递过来一个纯黑色的硬质文件盒,沉甸甸的,像一块冰冷的墓碑。
我面无表情地接过盒子,指尖触碰到那冰凉光滑的表面时,昨夜那股冰冷的荒谬感再次涌上心头。我甚至没请他进来,只是倚着门框,抬眼看向他身后空荡荡的走廊,嘴角勾起一丝毫不掩饰的讥诮。
哦江总这么信任我
我的声音在安静的楼道里显得格外清晰,昨天网上不还骂我是阻碍科技进步的老古董吗怎么,你们江总那无所不能的AI,修不了自家祖传的宝贝了十分钟搞定它啊,多省事。
陈默镜片后的目光没有丝毫波动,仿佛我的嘲讽只是空气。他依旧保持着那个标准的、机器人般的欠身姿势,语调毫无起伏:苏老师,修复的具体要求和保密协议都在盒子里。江总希望您能尽快开始工作。有任何需要,请随时联系我。
他说完,再次微微颔首,转身离开,皮鞋踩在光洁的地砖上,发出规律而清晰的嗒、嗒声,渐渐消失在楼道尽头。那声音像小锤子,一下下敲在我的神经上。
砰!
我用力甩上门,巨大的声响在工作室里回荡。抱着那个冰冷的文件盒走到宽大的工作台前,我几乎是发泄般地将它掼在桌面上。盒子发出沉闷的撞击声。我猛地掀开盖子。
一股极其复杂、混合着陈旧丝绢、霉变、灰尘和微弱墨香的气息扑面而来。盒内衬着深蓝色的丝绒。小心翼翼地,我戴上特制的白棉手套,屏住呼吸,将里面的卷轴一点点取出,在铺着软毡的工作台上极其缓慢地展开。
随着画卷的铺陈,一股无声的惊雷在我脑中炸响,昨夜所有的愤怒和讥诮瞬间被冻结、粉碎。
这……这还能称之为一幅画吗
画心是极其名贵的唐代绢本,然而此刻,它像一件被战火蹂躏过无数遍的破旧战旗。大面积的绢地已经酥脆、碎裂,如同干涸龟裂的河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裂痕和令人心惊的破洞,最大的一处几乎贯穿了整幅画的中心区域。珍贵的矿物颜料层大片大片地剥落、粉化,曾经浓墨重彩描绘的宫廷夜宴场景,如今只剩下模糊不清的色块和断断续续的墨线,如同一个繁华盛世被时光啃噬后留下的森森白骨。人物面目不清,衣饰断裂,精美的器皿只剩下残缺的轮廓。整幅画脆弱得仿佛轻轻呵一口气,就会彻底化为齑粉。
国宝……
我喃喃自语,指尖悬在画卷上方,却不敢真正触碰。一股沉重的、近乎绝望的压力瞬间攫住了心脏。这根本不是修复,这是在和时间、和毁灭本身进行一场近乎不可能的拔河。江砚舟……他是在用这幅画,给我下最后的战书,还是……一场残酷的审判
接下来的日子,时间在工作室里仿佛被黏稠的胶水拖慢了脚步。巨大的工作台成了我的战场,而那幅伤痕累累的《夜宴图》就是唯一的敌人。无影灯惨白的光线不分昼夜地笼罩着,空气里弥漫着特制的糨糊微酸的气息、蒸馏水的干净气味,以及古旧丝绢特有的、带着尘埃感的陈腐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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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世界缩小到只剩下眼前这一方残破的绢帛。每一个动作都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用最细的软毛笔蘸着特制溶液,一点点软化那些已经板结龟裂的旧裱糊层,再用尖细的镊子,屏住呼吸,像拆除炸弹引线一样,将脆弱的画心从朽烂的背纸和覆褙上剥离下来。这个过程耗费了整整一周,神经绷紧到极限,手指因为长时间的精细操作而微微痉挛。
剥离下来的画心被暂时托裱在全新的、性质稳定的命纸上。接下来是更令人窒息的清洗。棉签蘸着微温的蒸馏水,以难以想象的耐心,极其轻柔地滚压过那些被污垢和霉斑覆盖的脆弱区域。每一次触碰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生怕一个不慎,那承载着千年历史的脆弱绢丝就会彻底碎裂在指尖。汗水沿着额角滑落,滴在防护服的衣领上,留下深色的印记。
清洗之后,是漫长到令人绝望的补绢。根据画心原绢的经纬密度、质地、老化程度,我需要在显微镜下,从收集来的、年份相近的唐代旧绢料中,挑选出几乎一模一样的微小碎片。然后用最细的尖刀,将碎片边缘切割成毛茬,再用比头发丝还细的桑蚕丝线,以最传统的隐线法,一针一线地将碎片补缀到画心破损的位置。针尖在灯光下闪烁着微芒,每一次穿过绢丝,都像穿过自己紧绷的神经。那些细小的破洞,每一个都需要耗费数小时甚至一整天。
工作室里只剩下镊子偶尔触碰瓷盘的轻响、棉签滚动的细微沙沙声,以及我自己压抑的呼吸声。窗外的天色亮了又暗,暗了又亮。方便食品的包装袋在角落里堆积。咖啡的苦味似乎已经渗进了皮肤。
疲惫像沉重的铅块,一层层压下来。腰背因为长时间的弓着而酸痛僵硬,眼睛干涩发胀。有好几次,在极度疲惫和高度专注的恍惚边缘,我几乎想抓起手边的东西砸向墙壁,想对着这令人窒息的寂静和繁复发出崩溃的尖叫。但目光一触及画面上那些模糊却依旧透着盛唐气象的线条,触及那些残存矿物颜料在灯光下偶然闪现的、惊心动魄的幽蓝或朱砂红,那股暴躁又会被强行按捺下去,只剩下一种更深的、近乎自虐的执拗。
江砚舟……这个名字像一根无形的刺,扎在心底。他送来这幅画,就是等着看我崩溃,看我承认AI的高效吧休想!
一天深夜,或者说凌晨,窗外墨黑一片。我刚刚完成一处极其复杂的裂缝加固,累得几乎虚脱,瘫坐在椅子上,眼皮沉重得快要粘在一起。随手抓起手机,几乎是本能地划开那个沉寂了许久的专业论坛APP——ArtRestore。三年前,这里曾是我精神的后花园,也是激烈交锋的战场。一个念头鬼使神差般冒出来:那个ID叫River的家伙,那个在无数个深夜与我争辩算法能否触及艺术灵魂的偏执狂……他还在吗
指尖带着疲惫的麻木,点开了私信列表。那个熟悉的、带着冷淡几何线条的头像,赫然躺在最顶端。最后一条消息还停留在三年前,我回复他最新一篇关于算法模拟笔触论文时毫不留情的抨击:River,你的算法再精妙,堆砌的也只是冰冷的参数。古画修复的灵魂,是‘气韵’,是修复师在理解古人笔意后,用生命去感知、去衔接那中断了千年的呼吸。你的代码里,没有这种温度。
当时的他,似乎被这句话噎住了,很久没有回复。后来,论坛也渐渐沉寂。
就在我准备关掉屏幕的瞬间,那个沉寂了整整三年的头像,毫无征兆地跳动了一下。
心脏猛地一缩。
一条新信息静静地躺在对话框里,发送时间显示是刚刚。
River:学姐,你睡了吗
我的呼吸骤然停止。指尖悬在冰冷的屏幕上,血液似乎都凝固了。他叫我……学姐这个称呼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捅开了记忆深处某个尘封的角落。论坛上那个言辞犀利、逻辑冰冷、对传统修复充满技术至上傲慢的River……现实中,是谁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一个模糊却极具冲击力的轮廓在混乱的脑海中飞速勾勒。冰冷的镜片后锐利的眼神,一丝不苟的西装,精准如钟表般的行事风格……陈默那张平板的脸一闪而过,随即被另一个更具压迫感的身影覆盖——那个站在科技神坛之上,被无数光环围绕的名字。
不……不可能!这念头荒谬得令人窒息!我死死盯着那行字,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
屏幕再次闪烁。
River:三年前你说我的算法没有灵魂。
River:现在,我有资格为你的画添一笔吗
最后这一句,像一道无声的惊雷,狠狠劈开了工作室死寂的空气。我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带倒了手边盛放清水的瓷碗。哐当!
刺耳的碎裂声在死寂中炸开,水花四溅,浸湿了地毯。
我却浑然不觉。眼睛死死盯着手机屏幕上那两行字,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我的视网膜上。
学姐……三年前……没有灵魂……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得肋骨生疼。冰冷的战栗感瞬间传遍四肢百骸。是他!那个在虚拟世界里用冰冷逻辑与我针锋相对的River,那个现实中送来这幅《夜宴图》作为战书或审判的江砚舟!
他早就知道我是谁!
他看着我在这幅千疮百孔的国宝前耗尽心血的日日夜夜!
那句为你的画添一笔……是居高临下的施舍还是……另一种形式的嘲讽
巨大的荒谬感和被愚弄的愤怒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瞬间冲垮了连日积压的疲惫和隐忍。我抓起手机,指尖因为强烈的情绪而剧烈颤抖,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敲下回复,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迸出来的:
江砚舟,戏好看吗
发送!
屏幕上瞬间显示已送达。我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手机从颤抖的手中滑落,啪地一声掉在湿漉漉的地毯上。我踉跄着后退两步,背脊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喘着气,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斗。窗外,城市的灯火在无边的黑暗中晕染开模糊的光团,映在工作室的玻璃上,扭曲而遥远。
他沉默着。屏幕暗了下去,像一只沉默的、窥伺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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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工作台上的《夜宴图》依旧是我全部的世界,但空气里却弥漫开一种无形的、紧绷的张力。每一次落笔,每一次补缀,都仿佛能感觉到一道冰冷的视线穿透时空,落在我紧绷的脊背上。江砚舟没有回复那条质问,也没有再在论坛上出现。他的沉默像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心头,比那些尖锐的指责更让人喘不过气。
修复进入最关键的阶段——全色接笔。这是赋予这幅残破古画新生的点睛之笔,也是最考验修复师功力和悟性的鬼门关。需要在彻底理解原画作者笔意、风格、气韵的基础上,用最接近原作的矿物颜料,小心翼翼地填补那些缺失的线条和色彩,使之与残存的真迹浑然一体,天衣无缝。
我把自己埋进了故纸堆和颜料里。查阅所有能找到的关于唐代人物画、关于《夜宴图》摹本或相关时代画风的资料。在废纸上反复练习那些可能的衣纹走势、人物开脸的神韵。研磨最上等的石青、石绿、朱砂、蛤粉,一遍遍调试、比对,力求找到与残存画面最完美契合的色相和饱和度。
工作室里堆满了摊开的书籍、写满笔记的稿纸和试验颜料的色卡。无影灯下,我弓着背,鼻尖几乎要碰到画面,眼睛因为长时间的高度聚焦而布满血丝。拿着最细的鼠须笔,蘸上一点点精心调制的青绿色,屏住呼吸,落向一处仕女裙裾上缺失的卷草纹边缘。笔尖必须极稳,力道必须极轻,颜色过渡必须极其自然……不能多一分,不能少一毫。
就在这时,工作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神经正处于最紧绷的弦上,这声音如同惊雷。我的手猛地一抖!笔尖那一点饱满的青绿色颜料,眼看着就要滴落在那片刚刚清洗干净、脆弱无比的绢帛上!
谁!
我厉声喝道,几乎破音,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手忙脚乱地想要稳住笔杆。
门被推开一条缝。陈默那张毫无表情的脸探了进来,手里提着一个印着某高级酒店Logo的保温食盒。
苏老师,江总让我送晚餐过来。
他的声音平板无波。
看着那差点酿成大祸的笔尖,再看看门口那张机器人般的脸,一股邪火噌地窜上头顶,烧得我眼前发黑。连日积累的疲惫、压力、被窥视的愤怒,以及刚才那惊魂一刻的后怕,瞬间找到了宣泄口。
滚!
我猛地将手中的鼠须笔拍在工作台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颜料溅开几滴。我几步冲到门口,一把拉开大门,胸膛剧烈起伏,怒视着门外的陈默,带着你的东西,滚出去!告诉江砚舟!少在这里假惺惺!有本事自己来看!别派个机器人来监视我!
陈默镜片后的眼睛似乎极其短暂地闪烁了一下,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他依旧维持着递食盒的姿势,语调没有丝毫变化:苏老师,江总只是关心您的身体和工作进度。
关心
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声音因为愤怒而尖锐,他是关心这幅画能不能按时修好,好给他的AI神话当垫脚石吧还是等着看我出丑,证明他的算法才是对的回去告诉他!我苏晚就算不吃不喝不睡,就算熬瞎这双眼睛,也轮不到他的代码来对我的画指手画脚!滚!
我用力甩上门,巨大的声响震得门框都在嗡嗡作响。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我大口喘着气,手指还在不受控制地颤抖。刚才那一瞬间的失控,让我自己都感到心惊。视线落回工作台,看到那滴幸运地没有落在画心上的青绿颜料,正缓缓在洁白的软毡上晕开一小片刺眼的痕迹。后怕和一种更深沉的疲惫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刚才的怒火。
门外安静了。陈默似乎离开了。
我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工作台前,颓然坐下。目光落在那幅历经沧桑、在我的手下正一点点艰难重生的《夜宴图》上,那些模糊的宴饮身影,那些残破的器皿,仿佛都在无声地嘲笑着我的失控和狼狈。
手机屏幕在桌角无声地亮起,又暗下。是那个沉寂的论坛A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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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宴图》的修复,如同一场与时光和毁灭进行的漫长角力,终于逼近了终点。当最后一处细微的接笔在绢帛上完美地融入残存的真迹,再也分辨不出新旧界限时,一种巨大的、近乎虚脱的释然感席卷了全身。我放下笔,指尖因为长时间的用力而微微痉挛,长时间弓着的腰背僵硬酸痛得像一块铁板。但看着灯光下,那幅虽依旧带着岁月痕迹、却已然重现完整气象的盛唐夜宴图卷,看着那些仕女雍容的衣袂,文人举杯的雅致,乐师拨弦的专注……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悄然漫过心田,驱散了连日来的阴霾和疲惫。
这幅画,活了。它不再是被钉在耻辱柱上的战利品,而是我用双手,从时间废墟里抢回来的珍宝。
几天后,一场规格极高的私人拍卖会在城郊一处隐秘的私人会所举行。据说压轴之物,便是这幅历经劫难、由争议人物苏晚亲手修复的唐代《夜宴图》。作为修复者,我收到了邀请函。我知道,这是江砚舟的安排。修复完成只是第一关,这幅画能否被市场、被藏家认可,能否真正翻身,今晚才是最终的战场。
会所内灯火辉煌,衣香鬓影。水晶吊灯折射出冰冷璀璨的光芒,空气里浮动着名贵香水、雪茄和金钱混合的独特气味。我穿着一身简洁的黑色小礼服,坐在后排不起眼的角落,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修复师习惯了幕后,这种觥筹交错的名利场让我浑身不自在。
当《夜宴图》被郑重其事地推上展台,在专业射灯的聚焦下徐徐展开时,全场瞬间安静下来。低低的惊叹声如同涟漪般散开。那些精致的笔触、典雅沉着的色彩、恢弘而细腻的宴饮场景,在专业灯光下展现出震撼人心的美。我能清晰地听到前排几位资深藏家交头接耳的赞许:
神乎其技……这种程度的破损,能恢复到如此地步,简直是起死回生!
看这接笔!这气韵的连贯!若非事先知道,谁能看出修补痕迹
苏晚……这名字我记住了。传统手艺,还是有它不可替代的魔力。
悬着的心,终于落回实处。一种淡淡的、尘埃落定的平静感取代了之前的紧张。就在这时,一道带着明显优越感的女声,不高不低,却恰好清晰地传入我耳中:
修复得确实不错。不过,江总,
说话的是坐在前排一位珠光宝气的年轻女子,她微微侧身,带着几分刻意的亲昵和好奇,看向她身旁的男人——江砚舟,听说您开发的AI修复技术已经非常成熟了,为什么这次没用在自家的宝贝上呢要是AI出手,是不是更快更完美
瞬间,周围几道目光也若有若无地投向了江砚舟,带着探究和玩味。我的身体瞬间绷紧了,指尖掐进掌心。来了。这就是他让我来的目的在最后的时刻,用这幅画做引子,给他的AI技术铺路
会场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江砚舟身上。他今天穿着一身挺括的深色西装,侧脸的线条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冷峻。他并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微微抬眸,目光越过人群,精准地捕捉到了坐在角落里的我。那目光沉静、深邃,带着一种我读不懂的复杂意味。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只见他从容地站起身,走到展台前,面对全场。他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出,低沉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这位女士问得好。
他微微颔首,目光扫过全场,AI修复技术,追求的是效率,是标准化,是信息提取的‘准’。
他顿了顿,视线再次落回那幅《夜宴图》上,灯光勾勒着他挺拔的身影。他的声音放缓,带上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温度:
而这幅画,它需要的不是‘准’。
它需要的是‘懂’。
需要修复师能‘看’到千年前那个夜晚的烛火摇曳,‘听’到丝竹管弦里的盛世之音,‘触’碰到画师落笔时的心绪起伏。需要耗费难以想象的时间,用最虔诚的心,去一点点唤醒它沉睡的灵魂。
AI可以复制线条,但无法复制笔触里的呼吸。可以填充色彩,但无法赋予颜料层下时光沉淀的温度。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穿透了人群的阻隔,牢牢地锁定了角落里的我。那眼神里,没有评判,没有居高临下,只有一种近乎纯粹的专注和……某种沉甸甸的、难以言喻的郑重。
苏晚老师做到了。
他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会场,她赋予这幅画的,不是冰冷的‘修复’,而是……重生。
他微微侧身,对着拍卖师做了一个清晰的手势。
所以,我决定,
江砚舟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全场每一个角落,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意味,江氏集团,退出对这幅《夜宴图》的竞拍。
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会场瞬间哗然!无数道惊愕、不解、探究的目光齐刷刷射向江砚舟。那位提问的名媛更是张大了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退出为什么江总,这可是您家的传世之物啊!拍卖师也愣住了,下意识地追问。
江砚舟的目光依旧没有离开我。隔着攒动的人头和璀璨的灯光,他的眼神穿透了所有的喧嚣,直直地落在我身上。那里面没有一丝一毫的算计或作秀,只有一种近乎坦荡的、深海般的专注。
因为,
他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沉甸甸的玉石,落在寂静的空气里,它真正的归宿,不是某个保险库或者展示柜。它属于能让它继续‘活’下去的地方。属于赋予它‘重生’的人。
他的声音顿了顿,目光灼灼,仿佛要将我钉在原地。
它属于苏晚老师的工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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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卖会后的喧嚣被彻底隔绝在门外。深夜的工作室里,只亮着一盏温暖的台灯,光线柔和地笼罩着铺满工具和颜料的工作台。空气里残留着熟悉的墨香、矿物颜料的微尘和纸张的气息,是独属于这里的、令人安心的味道。那幅经历了浩劫又重获新生的《夜宴图》,此刻正静静躺在工作台中央的软毡上,如同一个沉睡的婴儿。
门被轻轻推开,没有敲门声。江砚舟走了进来,高大的身影在门口投下长长的影子。他脱掉了那身挺括的、带着名利场寒气的西装外套,随意搭在臂弯,只穿着一件质地柔软的白衬衫,领口的扣子解开了一颗,少了几分白日的凌厉,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和真实感。
他就站在几步开外的地方,没有再靠近。目光落在那幅画上,深邃而专注,仿佛在凝视一件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台灯的光线勾勒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下颌线似乎比之前更清晰了些。
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我终于开口,打破了这几乎令人窒息的沉默。声音有些干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在论坛上。River。
这个名字从齿间吐出,依旧带着一种奇异的陌生感。
江砚舟缓缓抬起眼,视线从画卷移到我脸上。他的眼神不再冰冷,也不再是拍卖场上那种穿透性的专注,而是沉淀着一种极为复杂的东西,像深潭下涌动的暗流。
你发的帖子。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深夜特有的沙哑质感,三年前,那篇关于《千里江山图》青绿颜料层叠染技法的分析。你贴了一张工作照的局部,在调色碟旁边,露了一小角。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穿透了时间,落在我记忆模糊的某个角落。
一条银杏叶的银链子。很旧了,叶柄那里有一个很小很小的弯折痕迹。
他的视线,极其自然地、精准地落在我此刻的颈间——那里,正垂着那条陪伴我多年的、细细的银杏叶银项链。叶柄处,确实有一个几乎看不见的、极其微小的弯折。
我的呼吸骤然一窒。手指下意识地抚上颈间的项链,冰凉的触感贴着温热的皮肤。三年前……一个连我自己都几乎遗忘的帖子细节,一张无意中露出的旧项链……他竟然记得如此清晰一种难以言喻的酥麻感,混合着巨大的震惊和一丝莫名的慌乱,瞬间攫住了心脏。
还有你说话的……
他微微蹙了下眉,似乎在寻找最贴切的词,……那种劲头。认定一件事,就死磕到底,眼睛里像烧着火,能把人点着,也能把你自己烧成灰。
他的语气很平淡,甚至带着点陈述事实的客观,但话语里描绘的那个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就像你骂我的算法没有灵魂时那样。
他补充了一句,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一个转瞬即逝的、近乎自嘲的弧度。
工作室里陷入一片更深的寂静。台灯的光晕似乎变得格外温暖,将我们两人笼罩在一个小小的、与世隔绝的光圈里。空气里浮动着细微的尘埃,在光柱中缓缓飘舞。那些剑拔弩张的过往、那些隔着网络和现实的针锋相对、那些误解和愤怒,似乎都在这一刻被这昏黄的光线柔和了棱角,沉淀下来。
我看着他。这个曾被我视为冰冷科技符号的男人,此刻站在我熟悉的工作室里,衬衫袖子随意地挽到小臂,露出线条流畅的手腕。他不再是神坛上的江总,也不是论坛上那个逻辑至上的River。他只是一个……记得一条旧项链、记得我眼底有火的男人。
所以,
我的声音放得很轻,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迟疑,那幅画……你说它属于这里……
嗯。
他低低地应了一声,目光再次落回《夜宴图》上,眼神变得异常柔和,像看着一个失散多年终于归家的孩子。它在这里诞生,
他的指尖,极其轻柔地、隔着一段安全的距离,虚虚拂过画卷上一位仕女模糊却生动的脸庞,也差点在这里彻底死去。现在,它又在这里活了过来。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我脸上,那深海般的专注里,清晰地映出台灯的光晕,也映着我的影子。
它属于这里。就像……
他顿住了,喉结不易察觉地滚动了一下,那双总是锐利冷静的眼眸深处,有什么东西在清晰地融化、翻涌,带着一种破冰而出的、近乎滚烫的赤诚。
就像我。
两个字,清晰地吐出。
苏晚,
他向前走了一步,距离瞬间拉近。他身上清冽的雪松气息混合着一丝淡淡的烟草味,悄然侵入我的感官。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字都敲打在寂静的空气里,也敲打在我骤然失序的心跳上。
三年前你说我的代码没有灵魂。
现在……
他缓缓抬起右手,掌心向上,向我摊开。那是一只属于顶尖程序员的手,指节修长,骨节分明,掌心却带着几处并不起眼、却异常真实的细小伤痕——那是修复工具留下的印记还是……别的在那干净的掌心里,静静躺着一枚小小的银杏叶。
不是银质的。
是用极细的、带着天然木纹的浅棕色木头,手工雕刻而成。叶片的脉络清晰可见,边缘甚至模仿了自然卷曲的姿态,叶柄处,也细致地刻出了那个微小的弯折。灯光下,木质的温润光泽静静流淌。
他看着我,眼底是毫不掩饰的、深海般的温柔和一种孤注一掷的赤诚。
现在,我有资格……为你的画,添一笔灵魂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