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我的影子活了十万次 > 第一章

厨房里弥漫着一股宿醉般的寒意。
韩屿死死攥着门框,指甲抠进木纹里,指节因为用力泛出青白。他的眼睛,熬过夜似的布满蛛网状的血丝,眼球几乎要撑裂眼眶,死死瞪着几米开外。
空荡无声的房间里,唯有他一个人沉重的、带着惊恐味道的呼吸。可对面,那堵被晨光涂成灰白色的墙壁上——
一个清晰无比的人形影子,正专注地忙碌着。
没有本体,没有韩屿站在那里。只有那投影出来、边缘轮廓带着细微毛刺的影子,自顾自地动。它的手部动作流畅地提起一只无形的牛奶壶,熟练倾斜,乳白色的液体在虚空中滑出一道漂亮的抛物线,准确地注入一个同样虚幻的玻璃杯里。空气里静悄悄,没有半点倒奶的声音,但那动作太自然了,自然到诡谲。
没有实体存在的灶台位置,本该空无一物的地方,那个影子拿起一只同样由暗影构成的平底锅。锅身优雅翻转,一个朦胧的煎蛋形状的影子在半空划过半圆,无声无息地落回锅内。灶火更没有。可韩屿发誓自己闻到了一丝鸡蛋即将烤焦的、隐隐的、令人作呕的糊味儿,浓重的不祥感钻进鼻腔。
阳光是从半开的百叶窗斜劈进来的,正好够照出墙壁上这一场惊悚默剧,把他自己失魂落魄的身影拉长在脚下冰凉的地砖上,孤零零显得可笑又可怜。
几天前,一切还正常得如同呼吸。
韩屿习惯了在每天早上七点十五分的闹铃里挣扎起身,踩进客厅的阳光里。第一件事,总是往那只厚底的玻璃杯里倒牛奶。动作连贯,是无数个重复日子刻下的肌肉记忆。
可那一天,肌肉记忆背叛了他。
手腕带着往常的弧度翻动,纸盒里的牛奶本该顺从地滑入杯底。但就在液面将要触及杯沿的一瞬,他握盒的食指猛地、不受控地又弹了一下。像是被一根看不见的线骤然扯动。
哗啦!
近乎大半的牛奶泼溅出来,乳白的液体如同微型洪水,瞬间淹没了灰白色的大理石餐桌。黏腻的冰凉感爬上手背,迅速滴落在地面瓷砖上,砸出小小的、令人烦躁的圆点。空气中弥漫开甜腻的奶腥味。
韩屿僵在原地,眉头拧紧。他看着自己的手,干净的,干燥的,毫无异常。刚才那一下抽筋般的微颤,像是从另一个时空传来的错觉。
两天后,城市喧嚣如常。韩屿穿过人流,走向斑马线。绿灯刚亮起十几秒,时间宽裕。他裹在人潮中迈步向前,视线却被远处一块巨大的电子广告牌上闪烁的花哨画面短暂吸引。只一瞬的分神。
就在那一刻,一股冰冷的、仿佛来自极地之渊的寒流猛地从脊椎底部窜起,瞬间席卷全身。双腿被这股无形的力量骤然拽紧、僵硬,死死地、不由分说地钉在了原地。如同被嵌入两块冰冷的巨石,沉重得挪动一根脚趾都不可能。
嘎吱——!
轮胎抱死,与粗糙的地面摩擦发出刺穿耳膜的尖叫,像濒死兽类的最后嚎啕。一股混杂着焦糊橡胶和引擎燃烧废气的热风,如同肮脏滚烫的舌头,狠狠舔上韩屿毫无血色的脸。
巨大的公交车身,带着钢铁的凶狠重量,只差毫厘擦着他的鼻尖冲了过去。车身带起的旋风卷起他的头发,狠狠抽在他的额头上。他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巴士蓝色外壳上粘贴的小广告残角在风中剥落时的细节。
心脏在那一瞬间,疯狂擂动,几乎撞碎肋骨。后怕如同冰冷的铁针,密密麻麻地扎进四肢百骸。身体深处那股突如其来的寒意,在完成这致命一击后,又潮水般退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他站在路中间,像个被遗弃的木偶,浑身冰凉僵硬。周围行人异样的目光如同芒刺。
找死啊!
司机从车窗探出半个身子,满面油汗混着惊怒,破口大骂,唾沫星子飞溅。韩屿嘴唇翕动了几下,牙齿互相敲击,最终连一个抱歉的音节也没能挤出来。他猛地垂下头,脖子僵硬得快要断裂,脚步错乱地几乎是逃离了马路中央,像条被烫伤的狗躲入街边的阴影角落。喘息未定,冷汗瞬间浸透后背单薄的衬衫布料,紧贴在皮肤上,透骨的凉。
是错觉太巧合一连串的侥幸脑子一片混沌,只剩下心脏在空腔里疯狂而无序地乱撞。
直到他撞进急诊室,消毒水的味道刺鼻得像要剐掉一层黏膜。他脸色白得像刷了墙粉,浑身筛糠般不受控制地抖着。医生,我…我…话到嘴边,却像被粘稠的胶糊住了喉管。幻觉鬼上身说出来他自己都觉得荒谬绝伦。
一个疲惫的年轻女医生推了推滑到鼻梁中部的金丝眼镜,眉头紧锁,刷刷开了几张化验单。先查查电解质神经传导,再看看有没有睡眠焦虑问题。
白纸黑字,显得他像个大惊小怪的精神病患者。
走出诊室,他靠墙滑坐到冰冷的公共座椅上,骨头缝里都透着冷气。走廊另一头猛地爆发出一阵凄厉得几乎撕裂空间的哭嚎,是那种绝望到掏空内脏的悲鸣。几个浑身沾满灰尘血污的家属正半拉半抱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死命地往手术室方向拖。妇人脸色死灰,涕泪横流,喉咙里的声音破碎不堪:放开我…小军…妈来接你了!妈看见你了啊…
路过他身边时,妇人那双浑浊又疯狂充血的眼睛突然扫向韩屿这边,干裂的嘴唇哆嗦着吐出一句:影…影子…他的影子…吊着的…
这话像一盆混着冰碴子的冷水,兜头浇在韩屿刚勉强压抑住的恐惧上。汗毛根根炸起,头皮发麻。他猛地站了起来。
旁边一个年轻的警察小哥,脸被安全帽勒出明显的印子,手里捏着份皱巴巴的资料单子,压低了嗓音对旁边的年长同事嘀咕:啧,高速追尾,拖出来人就没了…那个惨…他抹了把额头上的油汗,语气里带着职业性的麻木和一丝细微的唏嘘,可惜了,才二十出头…
鬼使神差。韩屿的脚步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拽了过去。您好,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在摩擦,刚才那…那位阿姨说的影子…能具体说说吗他想听细节,又害怕细节。
年轻警察抬起头,目光警惕地在韩屿脸上扫了几个来回,又瞥向他那身明显不适的衬衫和苍白的脸色,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和疲惫。家属情绪失控,精神受了刺激,说话逻辑混乱,不用太往心里去。他语气平淡,一副见惯生离死别的样子。
韩屿的心脏沉得更深了,他急迫地追问:那…那现场,她提到影子什么的…到底怎么回事
年轻警察有些不耐烦,但还是翻开了手中的文件夹,手指划过其中夹着的一张打印出来的彩色监控画面照片递到韩屿眼前。喏,处理事故的同事带回来的现场资料。你看吧,就这个,病房墙上,病人床头……应该是日光灯或者其他光源的角度问题,当时死者就躺在病床上,人已经不行了,抢救失败。就他躺的那位置上方墙上,留下了一片人形的投影…
照片像素不高,光线昏暗带着躁点。画面背景是急诊室抢救区的墙角,惨绿的白灰墙壁。一张铺着白床单的急救病床上,被浅蓝色被单覆盖着的人体,只露出一段失去血色的、僵直的脚踝。
照片的视觉焦点,却在病床上方那块光秃秃的墙面上。
那儿,清晰凝固着一个扭曲、拉伸变形的人形黑影轮廓。边缘带着病态、模糊的毛刺感。那影子的头颅以一种不可能的角度歪斜着,被一条粗浓得令人窒息的黑色绳索死死勒住脖子,拉扯出一个濒临断裂的姿势。整个形状,透着一股子无声的、极致的痛苦和冰冷的绝望,就像一个巨大的、焦黑的惊叹号,狠狠钉在惨白冰冷的墙上。
韩屿的喉咙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铁钳骤然扼住,所有的声音瞬间被掐断在气管深处。他只能下意识地、机械地猛吸气,冰冷的空气划过喉管,发出急促嘶哑的抽噎,胸腔火烧火燎。视野里那张照片扭曲、溶解,变成了无数黑暗的色斑,墙面上那个被吊死的扭曲黑影却无比清晰、无比巨大地烙印在视网膜上,疯狂膨胀,占据了整个意识。胃袋猛地一绞,翻江倒海。
兄弟喂!你没事吧年轻警察的声音像隔着厚重的玻璃,遥远而失真。他赶紧一把扶住韩屿猛地向后瘫软的肩膀。
身体里那股熟悉的、掌控不了的僵冷,在他剧烈眩晕的瞬间,再次流窜。极其短暂的一下抽紧,在警察触碰到他肩膀皮肤的微秒之间。
……
夜沉得像一块吸饱了墨水的海绵。韩屿蜷缩在客厅沙发的角落里,电脑屏幕在黑暗中投出唯一一块惨白的光斑,是唯一能照亮的孤岛,却让他无所遁形。屋子里每一个沉默的阴影角落仿佛都潜伏着噬人的活物,无声地扩张着边界。窗外无风,只有远处高架桥上永恒的车流声,细碎遥远得像另一个世界的耳鸣。空气粘稠滞涩,每一次呼吸都费尽全力。
墙上挂钟的秒针,每一次轻微弹跳都精确地砸在鼓膜上。
嗒…嗒…嗒…
他不敢闭眼。那照片上烙印的吊死黑影在黑暗中无限放大。每一次眼睑合拢的瞬间,它就会蠕动起来,细瘦的暗影脖子猛地转向他,被粗暴勒出来的歪斜头颅,黑洞洞的眼窝里似乎有视线穿破黑暗牢牢锁住他。然后它无声裂开黑色的嘴,没有舌头,只有一片旋转的、令人疯狂的暗影深渊。
韩屿猛地睁开布满血丝的眼,视线投向客厅角落那把空置的办公椅。百叶窗缝隙透进邻家阳台的一点微弱微光。椅背上空无一物,可椅背投在墙上的影子,轮廓边缘却在缓缓地、难以察觉地蠕动。
他屏住呼吸,眼睛几乎瞪出眼眶,死死盯着那片影子。看错了光线的错觉就在心脏快被挤压爆裂的一瞬——那片椅子的影子突然朝着他的方向,极其轻微却无比明确地…挪动了一寸!
没有风,椅子一动不动,影子却在动!
噗通!
身体比思维更快地反应。韩屿从沙发上弹起来,带倒了茶几上一个玻璃杯,杯子滚落在地毯上闷响一声,没碎。他顾不上。活物般的恐惧终于具象化,驱动着他的四肢连滚带爬地扑到墙角,啪地拍亮了天花板上最亮的顶灯开关。
嗡——
瞬间被点燃的冷白光线,如刺眼的利剑,充满每一个角落,驱逐开一切轮廓模糊的暗影。
墙角的椅子影子瞬间变得清晰无比、僵硬呆板,彻底死寂。就是一把普通椅子的影子。轮廓边缘那些细小的、仿佛呼吸般的蠕动,在绝对的强光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可汗,冰冷滑腻的汗,已经从后背一直蔓延到鬓角,汇聚在下颌骨上,沉沉地滴落在领口。心脏像一个被打断骨节的俘虏囚徒,在肋骨下疯狂、无望地撞击着牢笼。不是错觉。
这该死的世界哪里出了问题不是自己疯了,就是影子疯了,或者两者都疯了。
接下来的几天,光变成了韩屿唯一的武器,也是他摇摇欲坠的精神堡垒。他把房子改造成了刺眼的太阳。卧室、客厅、厨房、甚至厕所,每一寸空间上方至少悬挂三根明亮的灯管,冰冷的光线永不关闭。窗帘紧闭,隔绝了窗外变化的光源可能带来的任何阴影游戏。墙壁上再无暗影,只有一片死白,干净得刺眼,也空虚得令人发慌。耗电量激增,电费单子像个不祥的警告提前躺在邮箱里。
但他宁愿烧着这片虚假的安全感。
他几乎变成了穴居动物,不敢出门,恐惧着外面复杂光线下的无常阴影。食物依靠配送,开门取外卖需要鼓起莫大的勇气,先用强光手电筒扫射一遍门口的昏暗楼道,确认四周再无第二道可疑的暗影跟随才敢迅速拉开门缝。每一次微小的异响——门轴转动的吱呀,邻居的关门声,甚至冰箱的启动嗡鸣——都会让他瞬间炸毛,汗毛倒竖,瞳孔放大。
直到午夜的手机震动撕裂死寂的灯光堡垒。
韩屿猛地一颤,搁在桌面的手机屏幕上跳动着一个熟悉的名字——小刘。他和韩屿同在一个项目组,工位斜对着,加班熬夜时常搭伙叫外卖,算是办公室里关系还行的熟人。
一种说不出的烦躁感混杂着一丝本能的不安涌上来。半夜一点半除非是天塌下来。他皱眉划开接听。
电话那头,小刘的声音像是被粗糙的砂纸打磨过一遍又一遍,每一个音节都刮擦着耳膜,干涩、嘶哑,浸透了某种无法形容的、仿佛刚从冰窟窿里捞出来的疲惫和寒意。
老韩……
声音微弱得如同呻吟,带着气息断断续续的抽噎,你在家吗能不能…来一趟每个字都像费尽气力才从喉咙深处抠出来。
小刘你怎么了这么晚韩屿压低声音,警惕地环顾被顶灯照得一片惨白的空荡客厅。墙上的影子都很安静,贴着地面纹丝不动。他稍微松了口气。
不知道……好像…好像快死了…冷……透骨的冷……小刘艰难地喘着气,背景里死寂一片,仿佛被完全密封在隔绝声音的真空棺材里,我……我看到了……我的影子……它、它就在我边上站着…很近…它在对我……笑天太黑了,我有点看不清……
话语断断续续,内容荒诞。但韩屿全身的汗毛在听到影子和笑这两个词时骤然炸起。他自己经历过的那股寒意,此刻仿佛顺着信号线传了过来,冻得他握着手机的手指尖都在微微发麻。
胡说八道什么!你开灯了吗家里灯开着没韩屿厉声打断,声音因为紧绷而有些拔高。他想起了自己前几天在路口被那股冰凉支配的窒息感。那种东西真的在笑这个念头让胃部一阵翻搅。
……开开不开……有区别吗小刘的声音模糊下去,像浸在浑浊的水底,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不清,它知道……它一直就知道……它们想要…要进去……要……替换……掉我们……
电话那头,声音被瞬间掐断,只剩下一片死寂的、连电流声都消失的虚空。忙音短促响起:嘟—嘟—
韩屿的心像是突然被扔进冰水混合物里,再猛地抛向灼热的烙铁。小刘喂!说话!
黑暗!小刘在黑暗里!他脑子里只剩下小刘最后那句支离破碎的替换掉我们带来的寒意和警铃。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超越了纯粹的恐惧。他手指僵硬而飞快地在手机屏幕上戳点,拨通了110报警电话。刚响了两声,他又猛地挂断。怎么说我朋友好像看到他的影子在笑然后电话断了警察只会把他当成疯子或者更严重的报假警处理。他想起急诊室那个被怀疑是精神受创的妇人,还有警察那副职业性麻木的脸。
时间在冷汗涔涔中凝固。韩屿在死寂的灯光里像个困兽般踱了两圈,牙齿死死咬合着,舌尖尝到一丝铁锈似的血腥味。不行,小刘那条命可能就悬在自己手里,自己必须得做点什么。
他猛地冲到玄关,抓起那把强光手电筒——冰冷的金属外壳此刻握在手里有些打滑。又冲进厨房,拉开一个抽屉,在一堆凌乱的杂物里翻找,捞起一把锋利的、平时用来切冻肉的沉重餐刀,握在手里沉甸甸的,钝口反射着顶灯冰冷的光。沉甸甸的冰冷触感传来,带着一种可悲的安全感。又捞起那把备用的、最大功率的战术手电筒塞进裤兜。
强光!只有强光!这是他唯一的、此刻最强大的武器。
他拉开门,楼道里异常明亮的声控灯立刻随着他的脚步声全数亮起,惨白的灯光将一切阴影压缩在墙角地面,扁平而虚弱。韩屿疾步走向电梯,按键时指尖还在微微发颤。
城市已被深夜盘踞。街道空旷,高大的建筑物在黑暗中投下浓重的、几乎凝成实质的阴影块垒。路灯的光晕在惨白的氙气灯下边缘微微模糊,像被打湿的油彩笔画出来的光圈。偶尔有车驶过,两道光柱切开黑暗,轮胎摩擦路面的声音被无限放大,又转瞬消失,留下更深的死寂。空气仿佛凝固的胶冻。连风都消失了。
他把车开得飞快,引擎在寂静的夜里咆哮。强光手电筒一直开着最大档,摆放在副驾驶座上,刺眼的光束直直打在紧闭的车窗上,照亮一小片不断晃动的车内空间,也隔开了外界那片沉重如铅的黑暗。每一次等红灯,他浑身肌肉都紧绷着,眼角的余光不受控制地扫向车窗外地面上自己那被扭曲拉长的影子轮廓,生怕它会突然动弹一下。
小刘住在一个普通的老式小区。没有地下车库,他只能把车停在小区外面的临时停车位上。夜越发沉静漆黑,路灯的灯泡似乎比来时更暗淡了。他推开车门,外面的黑暗如同黏稠的冰水,带着湿冷的寒意,瞬间从所有方向包裹过来。韩屿打了个寒噤。
小区里除了几盏路灯光晕下的飞虫,几乎看不见其他活物。声控灯在他踏进楼道的瞬间亮起,光线昏黄浑浊,亮度甚至不如他自己家里的十分之一。惨淡的光只能勉强照亮脚下方寸之地,空气里弥漫着陈旧的灰尘味道。
他住在三楼。
楼道灯随着韩屿沉重的脚步声一层一层地亮起,光线昏黄浑浊,像隔着一层劣质的磨砂玻璃。每一层楼的拐角处,楼梯扶手下投射下的那一段段不自然的、扭结的暗影,此刻都像是凝固的捕食陷阱。他每一步踏上台阶的跫音都被放大又放大,敲击着他紧绷如弦的神经末端。手里的强光战术手电筒一直开着最大档位,雪亮的光柱直直指向脚下的阶梯与前方黑暗的转角交界处,像一把滚烫的光剑,每一次在黑暗中划过的轨迹,都竭力切割着那些如影随形、无声蔓延的暗影。
304室的门缝里,没有一丝光透出。像沉船封死的舱口。
韩屿站在门前,冰冷的铁门触手。他深吸一口气,吸入的却是浓重的灰尘和陈旧的气味,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有什么东西腐烂后又被强行封存起来的气息。强光手电筒被他死死攥在汗涔涔的左手中,光束打在门锁上,锁孔小小的黑洞像一只沉寂的独眼。他抬起右手,攥着的沉重餐刀分量很实在,刀刃边缘映着一点雪白的光斑。他停顿了一瞬,指尖颤抖而僵硬地抬起,去按门铃。
就在指关节刚刚触碰门铃按钮的前一毫秒——
一股刺骨的冰寒毫无预兆地从脊椎底部轰然窜起!像是零下百度的液态氮瞬间注入了骨髓!全身的血液似乎在一刹那就被冻成了坚硬的冰棱,死死钉在原地!他刚才还紧绷着准备敲门的手臂骤然僵死,整条胳膊如同被打入了强效混凝土,关节锈死。那根伸出的手指,离按钮不过一厘米距离,却凝固在空气中,动弹不得分毫。
他甚至能清晰地听见自己颈椎在僵直状态下发出细微的、如同生锈铰链不堪重负的咯咯声。一股冰冷的麻意从脚底板沿着被冻僵的血管瞬间蔓延至头顶!大脑发出尖锐的警告,却连转动一下眼珠的能力都被剥夺!视线只能凝固在眼前灰白色门板的一小块漆皮剥落处。
来了!身体里那股支配的力量!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清晰,更强大,更冰冷无情!
它就在自己身体内部,像一个盘踞在脊椎深处的寄生物。之前那些倒牛奶时的抽动,马路上的僵直,根本不是什么巧合!那只是这力量在活动筋骨!它在成长!它在变得更强大,更稳定地操控这副躯壳!
这个瞬间的认知带来的恐惧如同火山爆发,几乎撑裂了他的颅骨。然而身体依旧是一尊冰冷的雕塑。
门……自己开了。
没有任何预兆,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缓慢而无声地推开。锁舌脱离门框,发出轻微的咔哒一声。那道门缝在韩屿完全僵硬、无法转动的视野边缘,缓缓扩大。
屋内一片黑暗。浓得化不开的、似乎能吸走所有光线的黑潮水般从门缝里涌出来,裹挟着浓重的、难以名状的气味——是阴冷潮湿的霉腐味,混合着极其浓郁刺鼻的消毒水味,还有一种极其新鲜的、如同大量鲜血刚刚涌出时带着生铁锈气的腥甜……味道糅杂在一起,形成一种让人鼻腔刺痛、直冲大脑的危险信号。黑暗本身带着一种沉重的压力,挤压着门外楼道里昏黄浑浊的光线。
手电筒的光束因为韩屿身体的僵直,只是直挺挺地打在门板下方一小块区域,根本无法射入那片门内深渊般的黑暗。
那片深不可测的黑暗中,慢慢涌出一团形状。
韩屿的瞳孔因为惊骇和极度的紧张扩张到了极限。他看到……一个人影!一个轮廓模糊的、边缘还在微微波动起伏的……人的轮廓。像是裹在一层厚厚的、吸收光线的黑色毛毯里。
但它不是小刘!
它的肢体比例极其古怪!影子般的头颅比常人的大了一圈,脖子细长得违反生理解构,两条手臂长得出奇,几乎能垂到膝盖以下。整体动作异常僵硬,如同关节里灌满了凝固的松脂。
那东西从门后的黑暗里一点点向外挪动。没有任何脚步声。
它的动作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滞涩感,仿佛每一次移动都需要从无形的泥沼中拔起肢体。身体动作并不协调,肩膀歪斜,手臂以一种古怪的角度晃动。它终于完全挪动到了楼道声控灯所能投射到的微弱光线边界。
那一瞬,韩屿的血彻底凉了。
这东西的身体是半透明的!像一层被染黑的湿腻浓雾勉强聚拢成了人形。透过它那呈现扭曲深黑的胸膛,韩屿竟然看到它身后门框边缘那一点残留的惨绿色油漆!
那不是小刘!不可能是活人的身体!它没有真正的血肉实体!它的边缘像燃烧的纸张一样在光线照射下飘散出极其细微的黑色烟絮,又不断从内部重新聚拢弥合。
这是影子!一个从黑暗里爬出来的、立体的、如同雾气的影子!
影子那张模糊扭曲的脸缓缓抬起,没有五官,只有一片混沌、深邃吸收所有光线的黑暗,覆盖在头部本该有的五官位置上。那片混沌的黑暗面部,微微地……上扬了一下。
它在笑那个被拉伸得怪诞的嘴角弧度
那是一种绝对死寂的、凝固在永恒黑暗中的笑。
楼道里的声控灯,在死寂中悄无声息地熄灭了!
黑暗如黑色的重锤,轰然砸落!
无边的黑暗吞噬了他僵硬的躯壳,也淹没了那个正在门口展露怪诞笑容的影体轮廓。只留下绝对的死寂,和被冰冻的恐惧。
就在这至暗的瞬间,一种更深层、更原始的恐惧本能猛地炸开!比那操纵身体的冰冷力量更加蛮横!像远古时代面对掠食者时为了保命而爆发出的最后一搏!
嗡——!
韩屿体内响起一声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无声的崩裂巨响!仿佛冻结血管的坚冰被某种纯粹的求生意志硬生生震碎!僵死的肌肉纤维猛地收缩,赋予了他千分之一秒的行动能力!
几乎是凭借本能的蛮力,他把全身的力气和恐惧都灌注到了握着强光手电筒的左手上!
左臂像一根被骤然松开的强力弹簧,猛地向斜前方甩出!
啪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爆裂炸响!坚硬的铝合金手电筒外壳,裹挟着巨大动能,狠狠砸在了前方那团刚从黑暗里探出来、尚未适应光源熄灭的怪诞影体的头部!
爆裂的强光如同白热的炼狱烈焰在狭窄空间里轰然炸开!那不是一道光束,简直是一轮被囚禁的、瞬间解除了束缚的微型太阳!
楼道顶棚那盏熄灭的声控灯灯泡,承受不住这股骤然爆发的能量冲击,啪的一声脆响炸裂开来!无数细小的玻璃碎片混着灼热的白色光焰,如同冰雹裹着火雨,从头顶铺天盖地倾泻而下!
那浓雾聚拢似的影体瞬间扭曲!
被手电筒砸中的头部位置像是被投入烧红烙铁的滚油,发出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无声沸腾。暗影物质翻滚、喷溅、汽化!接触光的部分疯狂塌缩挥发,形成大片大片急速消散的黑色烟絮!整个影体如同被狂风撕扯的破布娃娃,在强光风暴中剧烈地抽动、收缩、变形,边缘疯狂地向内卷曲焦化!
一种频率高到刺穿耳膜的尖利嘶叫,并非通过空气震动,而是直接在韩屿的脑髓深处响起!那是无数根尖针反复搅刮坚硬玻璃的噪音放大了一万倍!是纯粹混乱与极度痛苦的尖锐共鸣!韩屿的牙齿在这一瞬间不受控制地疯狂打颤,撞击着发出密集的咯咯声,眼前一片爆裂的白光和扭曲的黑色乱流。
刺入灵魂的噪音猛然拔高到极限,然后——
噗嗤!
一声如同灼热的烙铁被猛地浸入冰水中的诡异闷响,那被强光撕扯得不成形状的影体整个儿塌缩、爆开!没有血肉,只有一片浓得化不开、喷溅如墨的阴影物质,在接触到滚烫空气的瞬间,如同落入阳光下的干冰,急速汽化、消失!
没有实体残留。
只有一股更加浓郁的、如同烧焦的皮革混着某种腐败内脏的恶臭气味在爆裂光焰中猛烈扩散,瞬间填满了楼道狭窄的空间,呛得人无法呼吸。
强光消失。楼道陷入更深、更彻底的黑暗。碎裂的灯管残骸噼啪掉落在地面瓷砖上,发出最后零星脆响。
韩屿的身体在爆发出那绝望一击后彻底脱力,像一口被抽空所有空气的破麻袋,顺着冰冷的墙皮软软滑倒在地。后背撞在粗糙墙面的疼和骨头缝隙里钻出的疲软一起涌上来。
嗬…嗬……喉咙里只能挤出风箱破漏般的喘息。
眼前残留着强光爆炸时的炫目白斑和怪诞影体扭曲溃散的狰狞轨迹。但那直刺灵魂的痛苦尖啸似乎还在颅骨内层嗡嗡回响,余波震荡着他的脑髓。手指剧烈地抽搐着,掌心因为过度紧握和砸击传来的火辣辣痛感,是此刻唯一能提醒他还活着的真实触感。
光!这东西怕光!强烈的光真的能把它打散!
他瘫在地上喘息,视线投向304室敞开的、黑暗的房门。
小刘!
他咬着牙,牙齿摩擦出令人发酸的咯吱声,挣扎着想爬起来。双腿却如同灌满了融化的铅汁,沉重得完全不听使唤,在地上拖沓着蹭了几下,膝盖一阵发酸。那影子怪物已经被打散了,但小刘还在里面!他可能还活着!
他摸索着刚才慌乱中跌落在一边的手电筒。金属外壳被刚才的砸击弄得有些变形,开关位置凹进去一小块。他神经质地、带着一股绝望的狠劲反复摁压那个变形的按钮。
哒哒哒哒哒——开关发出细微撞击声。
终于,黑暗中响起咔嗒一声轻响。一股稳定的、带着细小光晕的光束从略有扭曲的灯头笔直射出。
光!光还在!这扭曲的光柱成了黑暗中唯一救命的浮木。韩屿攥紧冰冷的手电筒,用尽力气摇晃着再次站起,扶着潮湿冰冷的墙壁才勉强稳住身形。他蹒跚着靠近304的门,脚步虚浮如趟在沼泽中。手电的光柱小心地刺入那片门后的黑暗。
光束所过之处,是如同爆炸现场般的狼藉。
小户型客厅不大,此刻却像是经历了一场无形的风暴。矮小的茶几翻倒在地,一只玻璃杯碎成无数细小的残渣在灯光下闪烁如凶器。书本、杂物抛洒得到处都是。墙壁上……几道凌乱的、像是野兽抓挠留下的深深凹痕触目惊心。
空气里那股混杂的、令人作呕的腐败腥甜和消毒水气味浓郁得如同固体,每一次呼吸都感觉有黏腻的秽物钻进鼻腔,直冲大脑。灯光驱散着绝对黑暗,但阴影仍在角落低伏。光束扫过卧室门口时,猛地定住!
卧室的门敞开着,里面如同台风过境后的狼藉。
韩屿屏住呼吸,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揪紧,步伐沉重而悄无声息地移动过去。
光束在卧室门口停留了几秒,然后,光柱末端微微颤动了一下。韩屿握着手电筒,慢慢挪动僵硬的双脚,走到卧室门口。手电光柱稳定却冰冷地扫进房内。
光束首先落在床脚。
一双腿。
笔直地垂着,穿着熟悉的家居长裤,光着脚。脚踝看起来有些不自然地扭曲,脚趾甲盖泛着死寂的灰白。
光束艰难地、一毫米一毫米地向上移动。
腹部……胸膛……停在脖颈处。
小刘仰面躺在床上,姿势僵硬得如同博物馆里陈放的人体标本。脖子……以一种完全不可能的、超越了人类颈椎活动极限的角度,歪斜地扭向左侧。整个头颅软塌塌地垂挂在肩膀上,仿佛骨头从内部被彻底抽空、捏碎,只剩下一层薄薄的皮肉连接着肩膀。
灯光再往上。
那张脸……
韩屿的胃猛地一阵翻江倒海的剧烈痉挛!
脸上所有的肌肉和皮肤组织,像是被一只巨大的无形怪手捏在掌心,狠狠地、旋转地揉搓挤压过一遍!整张面孔被拖拽着、拉扯着变形!颧骨向两侧诡异隆起,脸颊肌肉被蛮力推挤向耳后方向形成惨白僵硬的巨大褶子。而鼻子、嘴巴、眼睛……五官都被这股巨大的、扭曲的拖拽力量撕扯变形、移位!
左边嘴角被暴力拉扯至一个难以想象的弧度,直接豁开到几乎碰到耳根的位置,露出断裂后撕裂的、微微卷曲的牙龈组织和惨白的断牙茬。右眼被拉扯得歪斜狭窄。鼻子歪到一边,鼻翼撕裂开一个豁口。所有剩余的皮肤组织都呈现出一种极度绷紧、仿佛下一瞬就要断裂的状态。那种扭曲,绝非任何自然疾病或意外能造成!那分明是……被某种难以形容的、完全超出物理规则的巨大力量,从内部强行撕裂、扭转变形!
然而这一切扭曲变形的惨状,此刻都凝固了。凝固在一种诡异的……松弛之中肌肉的线条和皮肤的褶皱,在灯光下透出一种奇特的、如同湿泥风干后的僵死凝固感,又带着一种莫名的空瘪的……塌陷意味
像是……像是这具身体的内部……有什么被彻底抽空了只剩下一层被外力强行揉捏后的皮囊
韩屿的目光僵直地移动到靠近门边的地板上。小刘的影子那个应该跟随本体的影子它不见了!只剩下一片空荡荡的、平整的地板。在光线照射下,本该有投影的地方,只有光溜溜的地面!
再往前一步,强光手电筒的光束猛地覆盖住小刘整具尸身!
没有!
那扭曲可怕的尸身下方,干干净净!一片空白!空得令人窒息!只有被褥和被单在光线照射下映出微弱柔软的影子褶皱。
没有本体影子的尸体!
韩屿的目光猛地钉在尸体脖颈皮肤靠近右肩的位置。在那片被极致扭曲拉扯的皮肤褶皱深处,一个极其微小、色泽如同深青陈旧瘀伤或胎记的不规则斑痕隐隐显露出来。
就在韩屿全身冰冷,试图控制住自己不要呕吐出来时——
噗……
一声轻微、几乎难以被察觉的、仿佛塑料袋被极缓慢地撕裂开一条缝隙的……泄气声,从床上那具空瘪的、被扭成怪物的皮囊里传来。
在小刘那只被撕扯得半睁开的右眼眼底深处,一丝极其细微的、粘稠的如同墨汁融化般的……黑色,缓缓地、无声地……渗了出来。
滴落在枕巾上。
滴嗒。
滴嗒。
……
韩屿背靠着冰冷的楼道墙壁滑坐在地,冷汗几乎浸透了衬衫,额角突突地跳动。眼前小刘那张被无形巨手揉捏变形的面孔如同地狱图景,仍在灼烧着他的视网膜。那股浓重的焦臭味混合着血腥气的味道,像是有生命般紧紧缠绕着他的鼻腔。
手机屏幕亮着,荧光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刺眼。110三个数字像是凝固的血块。手指带着微颤悬在拨号键上方几毫米,僵硬得如同冻僵的铁钩。
说怎么说
我朋友死了……死的很怪……像是被一种……怪物把脸……揉烂了嗓子干得几乎要撕裂开,每一个字都是砂纸摩擦般的煎熬。急诊室门口那崩溃老妇人的脸,警察那副又是失心疯的不以为意表情,清晰得如同蒙太奇镜头切换在眼前。他们会把他当成疯子,或者更糟,当成凶手!
就在他的指尖几乎要碰触屏幕时——
手机猛地爆发出狂躁尖锐的蜂鸣!屏幕瞬间切换,不再是拨号界面,变成强制性的城市紧急通知页面!
猩红的底色,如同喷溅开的鲜血!巨大的、不断扭曲闪烁着雪花的黑体文字跳跃着占据整个屏幕:
【X市全域——最高等级灾害预警!】
【通告全体市民!警告!立即撤离阳光无法直射的区域!室内区域请务必保持所有高强度冷光光源开启!禁止任何人以任何理由处于可控暗影环境中!】
【警告!立即寻找最高强度非自然光源!远离任何阴影遮蔽区!情况超出可控范围!重复!这不是演习!立即行动!】
轰!
仿佛一道无声的霹雳在韩屿脑中炸开!手里的强光手电筒哐当一声掉落在冰冷的地砖上,滚了两下。这突如其来的、官方通告带来的不是安心,是直坠冰窟的绝望!城市最高预警!竟然……官方都承认了!
那些东西……那些影子怪物……已经……
他几乎是爬着捡起手电筒,惨白的光束晃动着指向楼梯窗外。远处市中心的方向,数栋平日灯火通明的地标性摩天大楼,此刻竟大片大片地沉沦在纯粹的黑暗中!如同被巨大的墨汁淋透!黑暗中,隐约有无数的、细碎扭曲的暗影在那些漆黑的建筑表皮上蠕动、汇集、流淌!像庞大的蚁群正在疯狂筑造巢穴!那黑暗蠕动的规模……绝非一栋两栋……它在蔓延!
而更恐怖的是……黑暗天幕之下,城市本该璀璨的万家灯火构成的星河,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熄灭!大片大片街区的灯火如被吹灭的蜡烛,连成一片,熄灭的区域飞快地扩大,如同瘟疫传染!黑暗以无可阻挡的姿态吞噬着光明覆盖的版图!
啊——!
什么东西!
救命!!不——放开我!!
凄厉、变形、充满极致恐怖的尖叫突然毫无预兆地撕裂了死寂的夜空!声音来自四面八方!紧邻的窗户!隔壁单元!楼上楼下!这栋楼,整个小区,城市边缘……仿佛无数个地狱之门在刹那间齐齐洞开!无数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声音混杂在一起,惊叫、哀嚎、临死前的悲鸣……汇聚成一首庞大的、令人灵魂冻结的末日挽歌!声音密集杂乱,像有无数看不见的凶兽在城市每一个阴影角落里同时撕咬着猎物!
砰砰砰!嗵!嗵!
沉重的撞击声和什么东西摔碎的声音,透过墙壁和楼板沉闷地传来。脚步声、奔跑声、拖曳声……混乱地在楼道里骤然炸开!像有无数的东西在同时奔逃或追逐!
韩屿一个激灵弹起来!身体里的寒冷刚刚如潮水般退去,一股混合着肾上腺素和死气的灼热感瞬间冲上头顶!他死死攥紧那把严重变形的手电筒,滚烫的金属外壳烙着掌心,是他唯一能抓住的依靠!
跑!
他本能地扑向楼梯口!必须离开!立刻!马上!
就在他刚冲出两步时——
咔嚓!
眼前走廊通往消防楼梯的门,被猛地从内侧撞开!一个人影踉跄着、连滚带爬地扑了出来!是住同一层平时打过招呼的年轻租客小李!他平时总穿着篮球衫和运动裤,此刻脸上却只剩下极致的、扭曲成怪物的惊怖!
鬼!鬼啊!小李嘶哑的声音带着哭腔和破音,一只脚穿着运动鞋,另一只光着,显然是从床上惊恐弹起就跑。他脸上毫无血色,五官因为巨大的恐惧挤压在一起,眼珠暴突,死死盯着韩屿身后的方向——那空荡、却被头顶昏黄顶灯投下无数混乱晃动阴影的走廊!
后面!那些鬼东西在后面!!楼道全是!!!小李几乎是爬着扑向韩屿的方向,语无伦次地尖叫,追过来了!它们要吃……啊!
凄厉变调的惨叫声骤然拔高,又在瞬间扭曲!
韩屿还没回头,只觉得一股带着霉味和铁锈气味的微风贴着后脊梁猛地掠过,冰冷刺骨!他惊恐地扭头——
就在小李扑出的那道楼梯门后的黑暗中,十几条……不!是数十条!如同从石油池底爬出的、湿滑粘腻的黑色手臂!
纯粹阴影构成的手臂,每一根都粗细不均、形状扭曲,像无数条畸形的、被融化后又强行拉长的沥青怪蛇!它们从那楼梯间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争先恐后地、无声地闪电般探出!速度快得只在视网膜上留下扭曲蜿蜒的黑色轨迹!
噗嗤!噗嗤!噗嗤!
密集而黏腻的穿刺声如同用吸管猛戳烂泥!同时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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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扭曲的黑色影臂,有的瞬间刺穿了小李的身体!从胸膛穿透,后背带着粘稠的血滴喷溅!有的缠上他的脖颈,像绞索般猛地收紧!有的直接蛮横地刺穿他的大腿,将皮肉洞穿,骨头折断!更有七八条影子手臂以超越子弹的速度,狠狠扎进了他因惊骇而张大的嘴巴里!撕裂了他的脸颊,搅动着口腔和喉咙深处!连惨叫都被彻底闷在蠕动的黑色手臂之中!
小李的身体如同破烂的玩偶,被十几条黑暗影臂同时扎穿、缠绞、悬吊离地!伤口在昏暗光线下喷溅的血珠如同小小的、猩红的喷泉。那些影子手臂发出极度贪婪、满足的吮吸声!小李身体里温热的血肉和生气,如同燃料般被急速吸食!
他的身体以恐怖的速度干瘪下去!皮肤如同泄气的皮球,瞬间失去血色变得蜡黄、枯槁!暴突的眼球如同两颗玻璃珠,迅速蒙上一层灰白浑浊的死翳!
更令人头皮炸裂的是——小李本身的影子!在灯光下投射在地上的那个模糊人形暗影,此时边缘剧烈地波动起伏!像是放在炭火上的黑色塑料薄膜,猛地被抽离了赖以依附的地面!在韩屿惊骇欲绝的目光注视下,小李那失去了生气、只剩下干瘪皮囊和骨架的尸体下方——那个属于他的、活人的影子,像一片被无形的黑色大手从活体上剥离的、带着温热血丝的皮!猛地脱离地面,漂浮起来!然后被那几十条贪婪穿刺进来的影子手臂粗暴地拉扯、撕碎、融进楼梯间门后那汹涌如潮的漆黑之中!
尸体坠落在地,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彻底变成一层裹着破烂布片的枯骨和风干人皮,只有那些贯穿伤口显得分外狰狞。
啊——韩屿发出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嘶吼,那目睹同类被瞬间抽取所有生机和影子后剩下一具空壳的极度恐惧,如同高压电流轰穿了他的每一条神经!他疯了般转身,跌跌撞撞冲向另一端的楼道尽头!小刘隔壁那扇紧闭的房门!现在这里就是地狱的口袋底部!
他像一头被逼入死角的困兽,用尽全身力气砸向那扇深棕色的防盗门!门板在拳头下发出闷响。
开门!快开门!!救命!!他的声音嘶哑破裂,带着绝望的哭腔,指甲在冰冷光滑的金属门板上徒劳地刮擦着,留下惨白的印痕。
回应他的是一片死寂。
门,纹丝不动。
韩屿背靠冰冷的门板,身体沿着金属滑落,瘫坐到冰冷的地砖上。手电筒滚落在一旁,光柱倾斜地射向天花板,将他的脸映照得一片惨白和扭曲晃动。绝望如同粘稠的沥青,糊住了他的口鼻和肺叶。世界只剩下了自己和周围黑暗中无穷无尽的恶意喘息。他闭上眼,等待楼梯口那漆黑如墨的死亡洪流将自己吞噬、嚼碎。那黑影,如同拥有生命意识的巨大怪兽口器,从楼道那头无声弥漫开来,浓得几乎要将空气都化为凝固的焦油。所过之处,声控灯光如同风中残烛般迅速被扑灭、吞噬,仿佛连光这个概念本身都在被它贪婪地啃食。冰冷彻骨的死寂蔓延,脚步声、嘶鸣声消失了,只剩绝对的湮灭之暗。
就在这时——
咯嗒!
一声极其轻微的机簧弹开的声响就在头顶!
背靠着的那扇沉重冰冷的铁门内侧,门锁突然发出金属摩擦的清晰开合声!门把手被拧动了!
一股巨大的力道猛地从背后门板上传来!
快!
一声短促、低沉、如同紧绷弓弦般带着压抑的急促声音从门缝里传来。一只裹在黑色工装布料、筋肉结实的手臂,像捞一根救命稻草般,闪电般从刚打开的一道狭窄门缝里探出,一把抓住韩屿肩头有些褶皱的衣领布料!蛮力惊人,毫不留情!
那铁钩似的手指深掐进韩屿肩胛骨下的皮肉里,带来一阵钝痛!
那力道之大、动作之迅捷粗暴,根本不给韩屿丝毫反应或反抗的余地!仿佛他只是一件需要被迅速回收的物体,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嗖!
韩屿只觉得一股无可抗拒的拖拽之力将自己扯离地面,双脚几乎悬空!眼前光影急速旋转、糊成一片刺目的混乱色块!
下一刻!
砰!!!!
沉重的防盗门在他背后被一股极其巨大的力量狠狠甩上!震耳欲聋的金属撞击声在小空间里炸开,回荡的嗡嗡声震得他牙床发酸!
门被死死锁死。
楼梯深处那片汹涌而至的浓稠黑潮,恰好在他被拖入门的瞬间,如决堤的墨汁般无声地淹没了整个楼道空间。冰冷黑暗的触感仿佛擦着他脚后跟掠过。那迟来万分之一秒的沉闷撞击,如同巨兽撞在厚重的岩壁上,发出低沉的闷响,震得门框微微颤动。
安全了
韩屿像一件被丢弃的麻袋般重重跌落在地板上。肩膀刚才被那只铁爪死死钳过的地方火辣辣地疼。冰冷坚硬的地砖硌着骨头。眼前是剧烈奔跑喘息后残留的眩晕黑影。
门后那人没有丝毫关心他状态的意思。那是个身材异常魁梧结实的中年男人,骨架粗大,一件洗得褪色的深蓝工装外套绷在壮硕的身躯上。一张方脸上线条刚硬如同用斧头劈削出来,浓密的眉峰下方是一双深陷的、布满红血丝的眼窝,瞳孔在昏暗光线下闪烁着某种幽冷、锐利、带着高度戒备的警惕光芒。他手里紧紧攥着一把巨大沉重的、合金管焊接加固的羊角锤,锤头暗沉沉的,像浸透无数次重击和鲜血的颜色。
闭嘴!想死别拖累别人!工装男的声音压得极低,嘶哑如同砂纸磨擦,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石头,带着冰冷锋利的警告。他的视线如同实质的探针,在韩屿身上、脸上,尤其是他手中握着的那个严重变形的强光手电筒上,飞快而仔细地刺探着。没有半点善意,只有审视和评估。
韩屿挣扎着想爬起来解释:我朋友死了…小刘……
看到了。男人打断他的话,语气冷硬得没有一点波动,眼神示意了一下刚才的房门方向,那动静,死人有什么稀奇他深陷的眼窝扫过韩屿布满冷汗的脸,一丝极细微的厌烦闪过,少废话。不想死,从现在开始,只听,只看,别问。
韩屿心头一凛。这男人太冷静了,冷静到异常。刚才外面那恐怖景象,仿佛他早已见过无数次。而且,他似乎知道什么!
还没等韩屿平复呼吸,工装男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珠猛地移向他刚靠着的门板,肌肉瞬间绷紧,低喝一声:趴下!
一只冰冷但有力的手掌带着巨大的力量猛地摁在韩屿背上,将他整个人狠狠推向冰冷的地板!
几乎在同时!头顶那面被粉刷成惨白的水泥墙皮,原本在微弱应急灯光下还算平整的地方——
嗤嗤嗤!
如同滚烫的烙铁烫在塑料薄膜上!三个剧烈沸腾、扭曲炸开的小型黑色漩涡猛然在墙面上爆现!浓稠如墨的黑色物质在漩涡中心疯狂凝聚、翻滚!
下一秒!
噗嗤!噗嗤!噗嗤!
三条色泽漆黑、边缘带着灼烧般毛刺和粘稠感的影臂,如同刚从油墨沼泽里抽出的恶鬼肢体,闪电般从墙面上爆开的三个黑色孔洞中穿刺而出!
它们的动作凌厉得如同毒蛇捕食,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只在脑中响起的那种刺耳感觉),笔直地戳向刚才韩屿靠着门站立的位置!
三条纯粹的影臂完全刺空!只差毫厘!
锐利、凝练如同实质黑曜石般的尖端狠狠扎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墙壁上!竟然发出沉闷如啄木鸟啄击硬木的咄咄声!
坚硬的石灰墙皮被轻易刺穿、撕裂开蛛网般细密的裂纹!迸裂出细小的粉末碎屑!
如果韩屿还站在那里……
他趴在地上,身体僵硬如同石雕,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冰冷的杀气擦着头皮掠过,死亡距离后脑勺不过几厘米!工装男对危险的直觉和反应速度……太可怕了!
工装男毫无惧色,眼中只有冰冷的狠厉。他一直紧握在手中的沉重钢制羊角锤,带着一股撕裂空气的沉重风声悍然挥出!
操!真当老子墙是纸糊的!
噗!噗!
两下!精准得如同机械!沉重的锤头裹挟着千钧之力,狠狠砸在那两条从墙里戳出来、如同活体般扭动的影臂中段!
爆裂!
沉闷而令人牙酸的碎裂声!被砸中的影臂部位如同被重锤击中的黑色琉璃雕像,瞬间崩裂、瓦解成大片喷溅飞散的粘稠黑雾!里面似乎还夹杂着无数尖锐痛苦的嘶鸣碎片!
噗!
第三条影臂似乎被激怒,瞬间改变方向,带着粘稠的破空声直刺工装男胸口!
男人的反应快到非人!庞大的身躯如同捕食的猛虎在方寸之地爆发出不可思议的灵敏!他左手猛地向后甩出!一个闪烁着刺眼光芒的、扁圆形的金属物体被他反手向脑后抛了出去!像扔出一个闪光弹!
嗡——!
那东西在半空划过一道短暂弧线,砸落在墙角!瞬间!一股极其强烈、能量密度高得如同液态金属的纯粹白光轰然炸开!
那是专门用于野外作业或搜索救援的特种战术冷光灯!功率惊人!瞬间爆发的流明数值如同在黑夜中点燃了小太阳!
狭小的玄关角落瞬间被极致的光明占据!
最后那条刺来的影臂,在距离工装男胸口不到三十公分的地方,如同撞上了一道无形的灼热光之壁垒!
滋滋!滋滋滋——!
浓稠的黑影手臂发出无声但极其剧烈、如同热油浇冰水的嘶鸣(在脑中尖锐回荡)!剧烈抽搐着!接触白光的前端猛地汽化、翻卷、迅速焦黑塌陷!
如同暴露在喷枪火焰中的塑料!那条阴影手臂在恐怖的光能辐射下疯狂挣扎、扭曲、收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蒸腾掉!从尖端开始寸寸瓦解溃散!最终在距离工装男胸口二十公分处彻底爆成一团黑色烟雾!
墙面上爆出的三个孔洞里也传来惊恐疯狂的无声尖啸!残存的影臂如同触碰到硫酸的昆虫,疯狂地缩了回去!那些墙皮上如同沸腾油锅般的黑色孔洞,也在强光照射下剧烈波动,像烧开的沥青般迅速凝结、封死!
一切发生的快如电光石火!墙面上只剩下三个边缘焦黑的、碗口大小的破洞!几缕极淡的黑色烟气从洞口处袅袅散出,弥漫开一股浓烈的皮肉脂肪被瞬间高温烧焦的糊焦气味。
强光依旧在墙角无声地燃烧着,将整个玄关乃至相连的客厅都照亮如同手术室般惨白刺眼。
工装男喘着粗气,刚才那爆发的一连串动作显然极其消耗体力,宽阔厚实的胸口起伏着。他甩了甩握着羊角锤的手腕,眼神更加警惕冰冷地扫过那三个墙洞,确认再无异常,才重新将目光投向瘫软在地的韩屿。
韩屿瘫在地上,心脏还在疯狂地擂动着胸腔。看着墙面上那三个触目惊心的破洞,刚才死亡擦肩而过的战栗感仍深入骨髓。他看着工装男手中那沉重狰狞的羊角锤和墙角那枚爆发后持续发出稳定强光的特种灯具。恐惧里硬生生劈开一道缝隙,涌进一丝难以言喻的安全感——强光!是绝对可行的武器!是这些影子的克星!这男人懂!
他挣扎着想爬起来道谢,甚至想寻求更多的庇护信息:大哥!谢…谢谢你救……
闭嘴!工装男如同被冒犯一般,厉声打断。他的眼神充满疲惫却异常锋利,深深剜了韩屿一眼,那目光锐利得像要穿透颅骨,真想活命,就管好你的皮囊,管好你那点可怜的声带!任何多余的动作、声音、甚至想法,都是在给那群暗处的蛆虫指路!它们对活物的‘气’,敏感得就像闻血腥味的鲨鱼!他压低了声音,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现实份量,外面街道全是这玩意儿了!现在整个狗日的城市,就是一口正在被煮开的大锅!所有人都他妈是锅里的饺子!不想立刻烂掉被嚼碎,就给我拿出点有用的东西来!
他的视线如冰冷的刀锋,再次落在韩屿那只被他砸变了形、但仍顽固地散发出稳定光束的强光手电筒上,重点在那变形但依旧工作着的灯头上凝固了片刻。
你手里那东西……爆开过它工装男的声音低哑下去,下颌骨的肌肉线条绷得很紧,锐利的眼神锁住韩屿,威力怎么样维持多久
韩屿喉咙发紧,刚才小刘隔壁那怪物影体在强光下炸碎的景象再次冲击脑海。嗯!很亮……爆炸的那种亮……打中了……直接……散了!
工装男眼中那冰冷的审视意味似乎淡去了一丝。算你还有点能用的东西。他下巴朝着客厅深处扬了扬,那里一片漆黑,这里太显眼!动静也暴露了位置!跟着我,不想死就手脚麻利点!没光的地方,用你那东西,全力照!别他妈省电!照瞎那群蛆虫!
他不再看韩屿,动作迅猛如同一头在熟悉洞穴中穿梭的猎豹,拎起墙角那个沉重的战术灯。他显然对这间房子的布局极其熟悉,沉重的脚步落在地板上却几乎没有声音。他毫不犹豫地侧身挤进客厅与饭厅之间的狭窄通道。
韩屿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冰冷的地板上爬起来,双手紧握住自己那变形但忠诚可靠的手电筒,像握着生命和信仰的象征。冰凉坚硬的触感透过皮肤传来,带来一丝微弱却真实的支撑力量。强光扫过身前狭窄的通道。
客厅深处一片凌乱如同战场遗迹。家具东倒西歪,满地都是书籍、纸张的碎片。沙发被撕裂了一道巨大的口子,露出里面惨白的填充物,上面还残留着几道粘稠发黑如同干涸血迹的印记。一股难以形容的酸腐气味和淡淡的、令人作呕的焦糊味在空气中胶着弥漫。
工装男对满地的狼藉视若无睹。他目标明确地走到靠里侧墙边一个嵌入式壁柜前。那壁柜被改造成了一个小型的储物空间,上层的玻璃柜门完好,里面堆放着几个陈旧的工具盒。他猛地拉开下面那沉重的实木柜门!
轰!
一股强大吸力瞬间爆发!门被强行撬开!
几道光束混杂着刺目的白光骤然从中喷射而出!
如同开启了一个小型的军火库!
里面整齐码放着超过二十根大小不一、但每一根都外壳厚重、闪烁着金属冷光的强光手电筒!大部分是全新的,甚至包装盒都只拆开了一半。旁边还有七八枚尺寸如同小型保温杯、但外壳明显是厚重合金制造的特种战术投掷灯!角落里还堆着好几盒封装好的、厚如砖块的特种电源!
强光照耀下,整个壁柜内部都散发着充满力量和工业感的冰冷光泽!
韩屿眼睛都直了。这装备,简直就是为了应付这场末日浩劫而量身定做的!
老高那家伙……算他还有点脑子,死得不冤。工装男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评价。他动作迅捷如同装配武器,飞快地将两个沉甸甸的战术投掷灯卡进腰带上特制的金属锁扣里。顺手又抓起五六支最长最粗壮的强光手电筒,塞进脚边一个早已准备好、材质极其厚实抗撕裂的特种迷彩帆布背包。里面同样装满了备用的厚重电池块,那分量沉甸甸的。
一人一半!工装男抬起头,把另一个外形几乎一模一样、只是颜色略浅的背包踢到韩屿脚边。那背包里同样预装了大约七八根型号稍小但仍属于强力级别的备用战术手电。背上!省着点力气!这点光,能冲多远多远!没光的地方,别停!往死里照!
韩屿的心脏在狂乱跳动的间隙里稍微平复了一丝,又被瞬间点燃了某种炽热的东西。不是希望,是破釜沉舟的决绝!他二话不说,立刻蹲下,双手用力抄起那个沉甸甸的背包,肩带深深勒进皮肉里,沉甸甸的实质分量反而带来一点奇异的踏实感。他将自己那只爆过一只影子的变形手电塞进侧袋,又飞快地抽出两支新的紧握在手。冰冷的金属感源源不断地传来。
走!工装男猛地关上壁柜门,声音像冰冷的铁块砸下来。他瞥了一眼窗户,外面城市的灯火如同风中残烛,大片大片地归于沉寂。隐约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哀嚎和混乱的尖啸似乎更近了。
他侧身挤过一张歪倒的桌子,目标明确地冲向房子后侧角落一个不起眼的小门——卫生间。那扇门关着,被撞得有点变形了。
这里
工装男没有回答,人已经站到卫生间门口。他那双布满老茧、如同岩石般坚韧的手猛地拽住门把手,手臂肌肉如同粗壮的蟒蛇般骤然绷紧,爆发出令人咋舌的蛮力!
哐当!!!
一声如同金属扭曲断裂的刺耳噪音!整个门锁周围的木质门框被那股非人般的力量瞬间撕裂、向内爆开!木屑纷飞!
门被粗暴撬开。
一股浓重的灰尘混合着霉烂水汽和下水道返上来的酸腐臭味扑面而来。狭窄卫生间里,只有一个褪色的马桶和一个满是水垢痕迹的铸铁洗手池。最里面靠墙的位置,地面开着一个方形的水泥预制板检修口盖板,上面带着一个沉重的铸铁拉环。
韩屿心中一凛!地下通道这家伙还有后路
工装男大步冲进卫生间,沉重的军靴踩在冰冷的瓷砖地板上发出清晰的声音。他看都没看马桶洗手池,直接朝着角落那个方形检修口盖板走去,每一步都带着决绝的力量。
砰!
沉重的锤柄末端狠狠砸在检修口盖板靠近拉环的地方!巨大的力道让整个水泥板都发出痛苦的呻吟!
然后,他那只如同钢钳般的大手猛地卡进了检修口的边缘缝隙里!
喝啊!
一声带着原始力量的咆哮从他喉咙深处迸发出来!
嘎吱——吱呀——咔咔咔!
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混合着混凝土撕裂的闷响爆发!那沉重的、本应嵌在水泥中纹丝不动的方形盖板,硬生生被他那只暴起青筋的手臂,一点点、一寸寸地、以无比野蛮的姿态向上掀开!
露出下方一片浓黑得仿佛墨汁的幽深洞口!洞口边缘粗糙潮湿,隐隐还有水流声从底下极深处传来,带着一股冰冷的寒意和浓重的铁锈阴湿气味,瞬间弥漫在小小的卫生间里。
韩屿的心猛地一沉。城市地下管网那迷宫一般、终年不见天日、只有应急灯微弱光线的世界此刻那些影子怪物……
就在这韩屿因眼前开启的黑暗通道而震惊犹豫的毫秒之间——
他背对着的那面洗手间的承重墙壁!
没有任何征兆!甚至没有任何光线变化!就在那片贴着廉价白色瓷砖的冰冷墙面上!
韩屿的影子清晰地投射在那里!随着他身体姿势微微晃动。
突然!那个影子动了一下!
极其细微!在瓷砖墙面光滑表面上,影子的边缘轮廓极其清晰锐利!韩屿的影子本该跟随他的转身动作慢慢移动头部。但是!在那个影子转身的瞬间,它转头的速度似乎快了那么百分之一秒!比韩屿本体头颅转动的速度要快了那么一线!
如同高速摄像机捕捉到的画面掉了一帧!
这几乎是无法被普通神经反射所捕捉的瞬间差异!但工装男——从韩屿冲进门后就一直保持着最高警戒姿态的他——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瞬间捕捉到了这个违背物理规则的细微不同步!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
小心你——
警告撕裂喉咙破出!
韩屿根本没有反应时间!
一股熟悉得让他灵魂冻结的极致冰寒——比任何时候都要刺骨、凌厉得多——如同无数根高速旋转的冰锥,瞬间贯透了他的四肢百骸和每一个脑细胞!他的身体连一根手指头都无法再支配!仿佛全身的神经网络都被瞬间拔掉了电源!
更恐怖的是!
他清晰无比地感知到,那股盘踞在自己脊椎深处的、冰冷的、如同跗骨之蛆般的异物感,此刻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度和支配力爆发了!它不再是潜伏的、偶尔作祟的潜伏者!它活了过来!掌控了自己每一寸血肉每一个神经元!自己完全变成了被寄生操控的木偶!
他感到自己的右手臂猛地抬起!完全违背他的意志!那只紧握着他最信赖武器之一的全新强光手电筒的手臂!五指狠狠攥紧!然后,以超越人体骨骼肌腱极限的力量和速度,带动着沉重的手电筒,如同挥舞的攻城锤,朝着侧前方正在徒手撕开检修口盖板的工装男的太阳穴部位——
爆裂风声!砸了下去!带着纯粹的、冰冷的、精准到毫厘的杀意!
砰!!
沉闷、如同砸在皮革沙袋上又裹挟着某种硬物碎裂的可怕声音在狭小的卫生间里炸开!
工装男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他那颗顽强不屈、在无数次生死危机中都挺了过来的头颅,被这裹挟着巨大动能的金属筒体砸了个实实在在!
身体如同被伐倒的巨大橡树,沉重的身躯晃了一下,轰然砸在冰冷湿滑的瓷砖地板上!后脑勺撞击地面发出令人牙酸的脆响。鲜血几乎是喷溅出来的,瞬间染红了他半边饱经风霜的粗粝脸颊和灰白的鬓角,迅速在地面肮脏的积水坑中洇开一团不断扩大的猩红。那把沉重的羊角锤从他僵硬松开的手指间滑落,哐当一声撞在浴缸边缘。
韩屿站在那儿,灵魂和身体仿佛被强行撕裂开来。那股冰冷的操控感如同操纵提线木偶的线,扯动着他身体的每一寸。工装男倒地前那瞬间瞪大的、布满血丝的眼珠里残留的惊愕、愤怒、和一丝难以置信的复杂情绪,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视网膜上。
不!这不是我!他心中咆哮,意识清晰如水晶,能听到身体外面世界的每一个细微声音,能看到自己扭曲的影子在瓷砖墙上无声地蠕动、伸展着一种狂喜的姿态。他的身体完全脱离了掌控!那冰冷的力量在他大脑里扎根,像一张覆盖每个脑回的巨大网络!
就在这时,韩屿那完全被操控的身体猛地向前扑去!目标精准锁定——工装男被砸倒前从腰带金属扣上解下、掉落在地板水渍中却依旧顽强地散发着刺眼纯白光芒的两枚特种战术投掷灯!
噗!
一声黏腻得如同脚踏进沼泽的声响!
韩屿被操控的右脚军靴带着凶狠的力道,狠狠踩踏下去!精准地碾在那枚持续散发强光的战术投掷灯坚固的合金外壳上!
刺啦啦——!
令人神经战栗的细微电流爆闪声混合着灯管玻璃碎裂的脆响!那枚散发救命白光的战术灯,如同被掐住喉咙的鸟儿,光芒骤然抽搐、疯狂闪烁了几下,随即彻底熄灭!只剩下一小缕刺鼻的电线烧焦的青烟袅袅升起!
另一枚战术投掷灯躺在积水里,依旧稳定地散发光芒,像黑暗中心一颗孤寂的恒星。操控韩屿身体的那个冰冷意志显然并不打算放过它。韩屿的身体微微倾斜,那只穿着军靴的脚又一次重重抬起,带着毁灭一切光源的狂乱意志——
可就在那毁灭性的一脚即将落下的千钧一发之际!
异变再起!
轰!!!
一声低沉、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闷响!从韩屿脚边那个工装男徒手撕开的黑暗检修口深处爆发出来!
不是声音!而是如同实质的巨大黑暗冲击波!纯粹的湮灭之暗如同粘稠凝固的海啸,猛地从那个狭窄阴湿的洞口喷发!带着绝对零度的刺骨寒意和足以凝固灵魂的恶意,猛烈地冲击而出!
这股力量之庞大猛烈,连韩屿体内那个刚刚掌控了身体、似乎还带着一丝操控成功喜悦的冰冷意志都猝不及防!
啪嗒!
韩屿那完全被操控的、刚刚抬起、正欲踩灭第二枚光源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暗影巨拳正面轰中!
他整个人被这股喷薄而出的黑暗冲击撞得倒飞出去!身体完全失控,像断线的风筝,狠狠砸在卫生间对面冰冷的墙壁瓷砖上!
砰!
撞击带来的钝痛和强烈眩晕感炸裂全身!但诡异的是——就在这猛烈的撞击瞬间!那股完全控制住他身体的冰冷力量,仿佛被冲击波瞬间切断!如同木偶师手中的提线被骤然扯断!
对身体的控制权,在剧痛中瞬间重新回归了他的灵魂!
噗通!
韩屿顺着冰冷的瓷砖墙滑倒在地,摔得眼冒金星,剧烈的疼痛从撞击点向全身蔓延。他猛地甩头,想驱散眩晕。视线模糊地聚焦——
被那喷发的黑暗冲击波扫过的地方,连空气似乎都凝固焦黑了一瞬。墙角积水里,那第二枚幸存的战术投掷灯的光芒顽强地穿透了短暂的黑暗混乱,重新稳定地照亮一角——
工装男倒伏在地的身体旁边,那个被撕开的检修口黑洞洞的深处……
十几条、几十条……无法计数!如同从地狱缝隙里疯狂钻出的毒蛇!纯粹黑暗凝聚而成的、黏稠得如同黑色沥青湖里捞出的触手,正扭曲着、蠕动着,缠绕在一起!
它们纠缠、扭结,如同沸腾的石油沼泽,中央一片更深邃的黑暗在凝聚、蠕动、塑形!
一个巨大得几乎塞满整个检修口通道的、不断变化着轮廓的粘稠阴影头颅!
没有清晰固定的五官轮廓,只有不断翻涌沸腾的、如同无数痛苦灵魂熔铸在一起形成的旋涡中心!在那旋涡深处,一只巨大的、纯粹由最深沉恶意凝聚的、缓缓转动睁开的——眼睛!正散发着冻结灵魂的气息!
那只巨眼,冰冷、无情、如同恒古存在的黑暗深渊本身!它的视线如同冰冷的探测针,似乎穿透了韩屿的皮囊,牢牢锁住了他灵魂的最深处!
一种源自血脉、无法言喻、远超过去所有危险的恐怖感如同巨浪般瞬间将他吞没!
呃……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呜咽。韩屿全身的血液在这一刻几乎凝固!那是纯粹的恐惧本源!身体里刚刚回归的意识被冻结!脑子里只剩下一个疯狂呐喊逃走的命令,但四肢百骸僵硬如被冻结的冻土!
就在这时——
工装男猛地抽搐了一下!他额头裂开一道骇人的伤口,鲜血还在汩汩涌出,染红了大半个脸颊和地面。但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球竟在剧烈的痛苦和脑震荡冲击下强行睁开!眼白瞬间被爆裂的血丝彻底浸透,如同两块布满血网的诡异玻璃!他喉咙深处发出嗬嗬的、拉风箱似的破碎喘息,里面混着血沫。
嗬……嗬……不…不能……让它…醒……
沾满鲜血和汗水的手猛地绷紧!每一根指节都因为剧痛和巨大的发力而骨节暴突发白!
嗡!!
一声令人极度牙酸的、如同生锈的金属弓弦被拉断的摩擦锐响!
工装男那只沾满汗水和污泥的大手如同钢钳,五根手指爆发出生命潜能极限的蛮力,狠狠抓握住紧挨着他身体掉落在地上的那把沉重钢制羊角锤的锤柄末端!
粗壮如同古树根茎的手臂猛地反抡!沉重的锤体带着呼啸的风声和一股破釜沉舟的决死意志,像一颗被投石机抛射出的巨大黑色陨石,狠狠砸向墙角那只仍在顽强燃烧着最后希望的战术投掷灯!!
轰!!!
刺目到瞬间致盲的爆闪白焱如同超新星爆发!
在那极致纯白湮灭一切阴影的光芒轰然炸开的瞬间!
一只冰冷、强韧如同黑暗浇筑的、巨大凝练的影手猛然从检修口那团沸腾的深渊头颅中撕裂伸出!速度快得连思维都无法跟上!
那黑色的巨爪带着毁灭一切的绝对意志,迎着爆发开的白炽光芒,狠狠抓向仰头倒在地上、瞳孔骤然放大写满极度惊骇的韩屿!
噗嗤!!!
血肉被撕裂的粘腻沉闷声响!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韩屿眼睁睁看着那只来自地狱的黑爪在视野中急速放大!
剧痛!
一股难以想象的、仿佛灵魂被硬生生剜去一块的极致痛苦!在他左侧肩膀靠近锁骨的位置猛地炸开!
然后猛地撕裂!
黏稠温热的液体喷溅的感觉瞬间布满颈部!
冰冷的黑爪没有半分停顿!抓住它所要的东西后!如同闪电般缩回!带着淋漓流淌的鲜红血滴!如同裹挟着一件微不足道的战利品!没入翻涌的检修口那深不见底的黑暗渊薮之中!
强光短暂吞没一切!韩屿眼前只有一片熔炉般的极致白炽!
光芒散去!黑暗重新低伏!
墙角那枚特种战术投掷灯已被砸得粉碎!连内部的电池都被巨大的冲击力挤压变形爆裂开来!彻底熄灭!只剩下残留的微弱电路火花在潮湿的地面发出垂死的细微滋滋声!
工装男仰面躺在冰冷肮脏的地板上,大口大口地呕出血块,眼神快速地涣散、失去光彩,只有额头的巨大创口还在不断涌出温热暗红的鲜血,汇入地上的积水,晕开大片猩红。
巨大的阴影头颅缩回检修口深处,洞口如同墨汁池般剧烈翻滚了几下,最终归于沉寂。粘稠的黑暗重新填满通道口,只留下那令人心悸的、仿佛带着极度满足感的恶意残留。
韩屿倒在潮湿冰冷的地上,剧痛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在左肩胛处疯狂攒刺!他哆嗦着抬起手摸向颈根——
温热、黏稠!鲜血正从撕裂的巨大伤口中疯狂涌出!剧烈的搏动感!动脉被划开了还是……
一个光滑、冰冷、如同灼烧后凝结的黑色金属烙印物——那个从小便存在、如同胎记般附生在他左侧锁骨下缘肌肤上的不规则深色胎记边缘!皮肉被撕裂!留下一个巨大参差的伤口!那个胎记——那片本该深色的皮肤区域——消失了!被那冰冷的黑爪从他皮肉上硬生生剜走!
空荡荡的皮肉伤口下,是惨白中透出微青血管色的真皮层!剧烈的、源自血脉深处的疼痛如同潮汐般涌来又退去!似乎还有什么更重要的东西被强行剥离了……
伤口在剧痛和大量失血下迅速麻木。眼前的世界开始旋转模糊,光怪陆离的色斑在视野边缘疯狂闪烁,如同快要报废的霓虹灯管。耳边持续不断的嗡鸣声尖锐地灌入脑髓。
就在这意识被剧痛和黑暗双重挤压、即将彻底断裂的刹那,韩屿仿佛捕捉到了一阵微弱但异常急促、节奏固定的电子噪音碎片。不是来自外部,而是从他几乎空白的意识深处……那片被剥离了胎记后的空洞里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类似通讯频道杂音。
嗞…嗞…嗞…【坐标…锁定失败…意识容器…破损…重新定位…】
那噪音短暂出现又消失。韩屿的瞳孔如同被强行撑开的猫瞳,猛地收缩到极致!意识碎片瞬间被这无法理解的信息冲击得更加混乱!
下一秒,极致的冰冷和黑暗彻底涌来,将他残存的意识彻底拉入无底的深潭中。
冰冷。粘稠。沉重的黑暗里不断下沉。
意识时而如浮光掠影般闪现,勾勒出破碎惊恐的画面:喷溅的鲜血、砸裂的头颅、那深不见底的检修口里缓缓睁开的、冰冷彻骨的眼睛……还有左肩皮肉被硬生生剜走的剧痛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根植灵魂的空虚感。
嗬……
一声带着浓痰般粘液的抽气声从干裂的喉咙里涌出。
韩屿猛地睁开了眼。
视线模糊混乱了好一阵,如同透过覆盖水汽的毛玻璃,剧烈的头痛是意识的锚点。眼皮沉重,每一次眨眼都牵扯着颅腔内令人作呕的钝痛。左肩传来一阵阵麻木后苏醒的撕裂感,火辣辣的疼,好像覆盖着粗糙的纱布。
他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狭长的、表面冰凉坚硬如大理石的平台上。空气寒冷刺骨,带着一种浓得化不开的、混杂着消毒水和防腐剂的化学气味,但更深层的地方,一种阴寒潮湿、如同停放许久尸体的霉腐气息,正从冰冷的平台表面和四周的黑暗中缓缓渗透出来,钻进鼻孔和皮肤毛孔。
视野艰难清晰。光源来自天花板深处镶嵌的几条惨白色灯管,发出极其暗淡、如同死人指甲般灰白的光晕,勉强勾勒出周围巨大的轮廓。
高耸的深灰色金属架柜!一排排,一层层,如同钢铁制造的蜂巢巢脾,一直延伸到视野模糊的黑暗深处。每一层格子里,都整齐码放着一个个——
长长的、金属制成的、方形抽屉。边缘反射着微弱冷光,带着推拉轨道的把手。
停尸冷藏柜!
一股冰冷的电流瞬间穿透脊柱,所有昏沉刹那间被冻成了冰渣!他挣扎着想坐起,身体虚软无力,肌肉像灌了劣质水泥。动作牵动左肩的伤口,撕裂般的痛感让他猛地吸了一口凉气,却吸入了更多浓郁的、如同浸泡在福尔马林中残骸的冰冷气息。
他用力撑起身体,低头去看左肩胛。
那里果然裹着一层厚厚的、浸透着暗黄色粘液的医用棉垫和绷带。伤口边缘被粗糙地缝合过,针脚歪斜,如同一条僵死的黑色蜈蚣趴伏在苍白的皮肤上,底下隐隐渗出暗红色的血点。他伸手想碰触,指尖却猛地顿住!
那缝合口周围的皮肤……不对!
颜色呈现出一种极不自然的、如同被化学物品灼烧后的晦暗青灰!皮下的血管网络异常清晰地凸显出来,呈现出怪异的、近乎紫黑的色泽,像爬行在皮肤下层的、僵死的细长虫豸!几缕极其细微、色泽深黑如同墨线般的诡异丝状物,从那缝合的针孔里、从那翻卷的皮肉边缘缝隙中钻出几毫米长,如同微小蠕虫的触须,微微颤动着,似乎还在生长!
更让他头皮炸裂的是——
伤口正下方,肋骨部位覆盖着的皮肤上!
一道光滑、冰冷、闪烁着非自然幽光的长条状金属嵌体!完全融入了皮肉之中!长度几乎覆盖了他整个左胸侧面!边缘与他的真皮组织生长缠绕,呈现出一种血肉与冰冷金属强行融合又极端排斥的怪异状态!
那是什么!手术什么时候谁做的!
嗡—嗡—
一阵极其低沉、如同某种超低频引擎启动般的震动嗡鸣,毫无征兆地从他身体内部传来!源头似乎来自……那道嵌入皮肉的冰冷金属深处!
伴随这诡异的内部震动,一阵强烈的、非生理性的极度干渴感猛地席卷了全身!
不是喉咙缺水,而是……仿佛每一个细胞都在疯狂叫嚣!每一个骨髓的空腔都在痉挛!想要一种冰凉的、粘稠的、带着铁锈般腥甜气味的……液体!
这念头刚升起,一股粘稠湿滑、带着浓郁血腥腐臭的味道毫无征兆地直冲鼻端!比停尸间的冰冷空气更浓烈、更靠近!
就在身侧!
韩屿猛地扭过头!
瞬间!汗毛根根倒竖!全身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冻结成了坚冰!
那个巨大的金属推拉抽屉!那个本该存放尸体的容器!它——并没有完全推回原位!
在他右侧不足半米距离,那个冰冷的抽屉被拉开了一条足足半米宽的缝隙!
而就在那道缝隙后面!幽深的抽屉内部!
一张脸!
一张如同被巨人随手揉捏过、又被胡乱丢弃在阴暗角落几天几周的人皮面具般的脸,正无声无息地凑在抽屉边缘的黑暗里!
肿胀!巨大变形!
曾经属于人类的脸皮呈现出一种浸泡过度的惨绿色,像劣质塑胶娃娃,布满肮脏褐色的尸斑,又带着仿佛皮肤下腐败气体充盈、随时会炸裂的紧绷感。原本该是眼眶的位置,深深塌陷进去两个粘稠的黑洞,凝结着黄绿色的腐败脓液,如同两颗腐败熟透的烂葡萄。一边嘴角被暴力撕开一个巨大的豁口,断裂的惨白牙床和歪斜的半截牙齿就那么狰狞地裸露在外。
它,或者它残存的肢体——那张巨大的脸占据了大半个抽屉的空间——正以一种极其扭曲、违反物理规则的僵硬姿态,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从黑暗的抽屉里蠕动着探出来!那张如同被硫酸浇过的脸在冰冷的空气中微微颤动,粘稠的、散发着浓烈恶臭的黑色粘液正从鼻孔、撕裂的嘴角、乃至空洞的眼窝里汩汩地、粘稠地流淌出来,滑过青绿色的皮肤,滴落在他躺着的、冰冷的金属平台边缘,发出轻微又令人心悸的嗒……嗒……声。
它在朝他靠近!
腐烂肿胀的巨大面孔下,那如同被揉烂又强行塞进抽屉里的、更庞大扭曲的躯干部分在抽屉的黑暗深处搅动着,发出令人牙酸的、潮湿皮革摩擦般的窸窣声。
韩屿的意识在这极致恶心和无法理解的恐怖景象下几乎崩断!他想喊,喉咙却干瘪嘶哑得如同塞满了沙子,只能发出嗬……嗬……的微弱气流声!他想逃,身体却像是被焊死在了冰冷的金属台面上,除了本能的恐惧战栗,连一根小手指都无法抬起!左肩伤口的剧痛和那道冰冷金属嵌体深处传来的异样震动混杂在一起,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神经。
突然!一股冰冷粘稠的感知如同蠕动的冰线,毫无征兆地从胸腔深处那道嵌入的金属长条核心猛地钻出,顺着脊椎迅速向上蔓延!瞬间侵入他的大脑皮层!
这不是他的念头!绝不是!
一个清晰、冷酷、带着不容置疑主宰意志的指令直接轰入他的意识核心:
【吞食。补充能量。修复。】
嗡鸣加剧!仿佛响应这冰冷的指令,左胸腔那道金属嵌体深处爆发出一阵更强、更贪婪的低频震荡!那股源自细胞和骨髓深处的、对某种冰冷粘稠液体疯狂的渴求感瞬间被引爆到极致!
如同操控精密提线木偶的意念,瞬间接管了他大部分肢体控制权!
刚才还瘫痪无力的身体猛地爆发出非人的力量!左臂如同生锈的机械臂,带着一种僵硬的精准感,朝着那张几乎贴到眼前的、腐烂流脓的巨大肿胀面孔伸了过去!
五根手指以一种极其不自然的、如同金属爪子般的姿势猛地张开!狠狠地插进了那青绿色肿胀面皮之中,发出如同戳破熟透烂南瓜般的噗嗤闷响!
粘稠腥臭的腐败脓液和黑色的粘稠组织如同被挤压的油膏,顺着指缝猛地喷溅出来!
嗡——!
胸腔深处那贪婪的金属嵌体发出了满足的狂颤!一股冰冷、粘稠、带着腐朽铁锈与浓烈尸体气息的奇异液体能量,顺着插破皮肉的左手指尖,被某种难以理解的吸力疯狂抽取!沿着神经末梢逆流而上,注入那道嵌入皮肉的金属长条深处!
呕……
巨大的生理性恶心让韩屿整个胃肠都痉挛翻搅,他干呕着,却连胃液都吐不出来!他拼命想要抵抗左手的动作,但大脑发出松开的命令如同石沉大海,身体依旧被那冰冷贪婪的意念牢牢掌控!
那张被贯穿面颊的巨大腐烂面孔疯狂地、无声地痉挛起来!塌陷的眼窝中,粘稠的黑液和腐烂的眼球组织剧烈地沸腾!它似乎想发出嚎叫,但被撕裂的喉咙只能发出嗬嗬的气流声,大量的黑色粘稠腐烂液体如同墨汁般从伤口、鼻孔、嘴里汹涌喷出!
就在这场面僵持的刹那——
滴…滴滴滴……
一阵微弱、短促、如同濒死心脏最后几下跳动般的电子脉冲音突然在寂静冰冷的停尸间深处响起!
不是来自外界!
韩屿清晰地感觉到——那声音!那极其微弱、频率却极其诡异的电子脉冲音——竟是从他的脑髓深处,那片刚刚被剥夺了身体控制权的地方传来!
声音断断续续,如同信号极其微弱的加密通讯频道被强行启用:
【嘀…嘀…嘀…核心寄生体受损…修复中…检测到次级威胁实体…吞噬…可转化生物质…优先级…高…嘀…强制…唤醒…意识容器…嘀…同步…接管…】
这微弱声音出现的同时,胸腔深处那道贪婪金属嵌体的意志似乎骤然停滞了一下!仿佛两个无形的指令源在核心争夺权柄!
这瞬间的争夺空白,给了韩屿一丝前所未有的空隙!
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啊!!!
积攒的恐惧和无法言喻的愤怒在这一刻爆发!他猛地抽回那几乎不受控制的左手!腐烂的脓液和粘稠组织像黑色的沥青般拉出粘稠的丝线!身体借着这股反冲力,带着不顾一切的蛮力,猛地从冰冷的金属平台边缘滚落!
砰!
身体重重砸落在停尸间冰冷坚硬的水泥地面上!
钻心的疼痛从撞击点和左肩伤口同时传来!但身体的掌控权,在那一瞬间似乎终于松动!
他瘫在地板上,剧烈喘息。
轰隆!
巨大的、沉重的金属滑动声骤然在黑暗中炸响!
刚才那个被拉开的巨大冷藏抽屉被彻底激怒了!在巨大反作用力下猛地向后撞进柜体深处!里面的东西发出沉闷巨大的撞击声和骨头碎裂的噼啪声!
但那道半米宽的缝隙还在!黑暗深处那团蠕动的、令人作呕的腐烂阴影并未消失!反而发出更加狂暴的搅动声!粘稠液体流淌声如同溪流变成了瀑布!
更多的、形状更加扭曲怪异、如同被强行揉捏又用劣质胶水勉强粘合在一起的、难以名状的肿胀腐坏肉块从那缝隙里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像一群被激怒的地狱蛆虫!它们似乎失去了那庞大脸孔的束缚,肢体变得异常松散、粘稠、甚至像融化的沥青般垂挂流淌下来!无数肢体粘稠地纠缠在一起,表面蠕动着无数的水泡和破裂的脓包!空气里的尸臭瞬间爆炸开来,如同实质的毒气团!
它们的目标不再是靠近,而是——铺天盖地!如同崩塌的腐肉泥石流!混杂着飞溅的黑色粘稠液体和腐败组织,带着毁灭一切活物的疯狂意念,朝着摔倒在地、似乎暂时挣脱了体内金属嵌体控制但依旧虚弱不堪的韩屿猛扑压下来!
时间仿佛在腐肉的洪流前凝固了。
冰冷的空气被彻底排开,腥臭粘稠的味道如同死亡本身狠狠扼住了韩屿的喉咙。残存的意识里只有一个绝望的念头:结束了。
就在这漆黑腐烂的粘稠洪流即将把他彻底淹没、咀嚼、同化的千钧一发之际——
他脑中那片刚刚强行夺取过一丝控制权、如同信号不稳的诡异通讯频道,突然发出了一声极其尖锐、仿佛烧熔的金属直接插入神经核心的爆响!
【警告!容器承载主体核心受到威胁!强制接管!!!】
嗡——!!!
胸腔深处那道冰冷的金属嵌体在指令下达的瞬间爆发!不再是那种贪婪的低频震动,而是如同一座小型引擎瞬间过载!一股庞大、混乱、饱含毁灭意志的脉冲洪流从嵌体核心轰然炸开!沿着脊椎如同失控的高压电流瞬间蹿升,蛮横粗暴地灌顶而上,直接轰入大脑!
韩屿只感觉自己的头颅如同瞬间被无形的巨锤从内部击中!颅骨欲裂!眼前不再是停尸间的惨白灯光,而是炸开一片混乱炫目的、仿佛将宇宙爆炸压缩在一瞬的七彩强光乱流!思维被彻底打碎成了亿万碎片!
剧烈的痛苦并未剥夺他的感官!恰恰相反,在意识被这混乱狂暴的意念强行冲碎的瞬间,他的感知被无限放大又扭曲!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慢速键!
他看到了——那铺天盖地扑下的腐肉洪流!
无数的粘稠肉块、断裂的腐烂肢体、流淌的黑色粘液……它们在距离他身体表面不足二十公分的半空中被强行凝固住了!
凝固它们的不是力量,而是一种……视觉上的不同步!
那些奔涌的腐肉边缘在极其缓慢地蠕动、崩解、散发出丝丝缕缕的黑色蒸汽……但它们整体的移动过程,在他此时被强行扭曲放慢的视线中,如同一帧帧被卡顿拖慢的恐怖影像!
他感觉自己成了一个冰冷的观察者,灵魂悬浮在风暴中心,看着自己那具躯体在脑内脉冲风暴肆虐下失控抽动。
就在这诡异的慢动作视野中,一种更深层次的感知突兀地刺穿了混乱!那不是视觉,而是类似对某种存在波动的直觉。
在扑下的腐肉洪流后方,停尸间巨大金属冷藏柜那冰冷光滑的表面上——
影子!
那些从抽屉缝隙里涌出、在微弱灯光下本该投射在地上的、堆叠如山的扭曲肉块形成的庞大、混乱、如同活地狱入口般的影子!
在此时的韩屿眼中,那巨大混乱的投影边缘轮廓,正在极其剧烈地、毫无规则地疯狂高频波动!如同燃烧到极致的黑色火焰的边缘!无数细小的、不稳定的黑色触须般的影子物质疯狂地从主体上分离、挣扎、又瞬间被主体强行拉扯回去!每一次波动、撕裂、再粘合,都带着一种极度痛苦和……贪婪混乱的原始意志!这种意志正与那扑下的腐肉狂潮同步!
就在韩屿的灵魂仿佛被这影子的痛苦挣扎所吸引的瞬间——
嗡!
他脑中那个狂暴混乱的意念核心似乎捕捉到了某种极其关键的信息!那种混乱的脉冲能量猛地被收束!凝聚成一个冰冷、精确、带着极度厌恶和某种……高等生物面对低劣同类的命令!
【识别:低等腐殖聚合体,能量流失态,存在缺陷。劣质。强制中止聚合!分解吸收!指令执行!】
被强行灌注了混乱脉冲的身体猛地一震!如同被无形力量操控的提线人偶!
韩屿的身体以一种违反人体力学、关节反向扭曲的诡异姿势,从冰冷的地板上弹了起来!完全无视了铺天盖地即将压顶的腐烂肉泥!他的头颅高高扬起,颈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吧声!视野直直对上那片扑来的腐肉狂潮中最为巨大、最为扭曲的一块肿胀碎块——那似乎是半截胸腔和一只肿胀如球的、浸泡在黑色粘液中的灰白色眼球!
他的右手臂像生锈的机械臂,带着非人的力量和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精准稳定感,骤然抬起!
没有武器!
只有那只颤抖着、骨节发白、皮肤下血管因为能量脉冲冲击而诡异鼓胀暴突的五指!如同最恐怖的刑具!
那只手无视飞溅过来的粘稠黑液和腐败组织!在慢动作视野中,以一种精准到冷酷的姿态,狠狠地!直接插入了那半截胸腔正中心!死死攥住了那只巨大、泡在冰冷粘液里、布满猩红血丝正疯狂转动着的眼球!
噗嗤!!!
眼球如同巨大的、充满粘液的劣质玻璃珠在指掌间瞬间爆碎开来!粘稠的、混着黑色絮状物的半流质眼浆猛地从指缝中喷溅!
韩屿能清晰地感知到手指骨节戳破冰冷坚韧眼球薄膜的触感,感受到那滑腻粘稠、如同活蛆般蠕动的眼内容物在掌心挤压涌动的恶心感觉!
但此刻操控身体的意念对此只有无尽的贪婪!
右手猛地攥紧!爆碎的、黏腻的眼浆混合着黑色的腐败物质和断裂的血管神经!连同那块腐肉碎块中最后一点冰冷的能量残渣,被一股巨大的、蛮横的吸力,顺着手臂的神经和血管网络,疯狂地抽取!回流向胸腔内那道嗡嗡狂啸的冰冷金属嵌体核心!
呃——!!!呕——
强烈的呕吐欲和意识被亵渎的撕裂感让韩屿的灵魂发出无声的尖叫!他的身体却在那个冰冷贪婪意念的驱动下,继续执行着下一步!左手同时抓起另一块散落在地上、沾染着暗红色粘稠物、疑似某根黏糊糊、肿胀粗大手指的腐烂残骸!
没有迟疑!
左手带着那黏糊糊、散发着刺鼻异味的腐烂手指碎片!朝着自己因不断发出痛苦干呕而大张的口腔!
强塞!进去!
粘稠冰冷!带着浓烈铁锈与极致腐败腥甜感的异物猛地捅进了喉咙深处!粘腻冰凉的组织碎片在舌苔上涂抹开无法形容的秽物!
嗡!!!
胸腔内部的金属核心发出了满足到极致的、近乎咆哮的剧烈震颤!
韩屿的视觉被泪水模糊、被恶心的粘液糊住,意识被撕裂的痛苦和无法接受的亵渎感彻底淹没。
在视觉熄灭前的最后一瞬。
在他被强行撑开、沾染着黑色腐败粘液的瞳孔倒影里。
那扑下后被诡异凝固的腐烂洪流边缘。
那片在冷藏柜光滑金属表面上痛苦挣扎、疯狂波动起伏的庞大混沌投影的边缘。
突然。
毫无征兆地。
凝固。
然后。
裂开了一道无比清晰的、无声的——
如同墨线勾勒的、微微上翘的——讥诮的嘴角。
嗡——滋滋滋——!!!
如同老旧电视信号彻底中断前那令人烦躁的电流尖啸,他脑髓深处那个诡异断连的通讯频道信号骤然变得清晰无比!
【能量补充完成!劣质容器躯体…初步修复!同步率…强制提升至45%…警告!…检测到共生体意识…强烈排斥!…干扰…锁定失败…启动精神压制模块C…深度休眠…指令执行!】
一股远超先前、如同液态金属被强行灌入脑髓的恐怖冰冷洪流!瞬间淹没了韩屿意识最后的挣扎!
他大张着口、塞满冰冷腐烂肉糜的喉咙猛地痉挛锁紧!眼珠骤然上翻,彻底失去了所有光彩和意识。身体如同被瞬间抽空了骨头,软软地向冰冷的、流淌着黑色粘液和腐败组织的地面瘫倒下去。
停尸间微弱的灯光下,只剩下满地狼藉的腐肉碎片和黑色粘稠液体。
一道清晰的、完全独立的、边缘不再跟随本体动作的浓黑影子,在灯光下从他的躯体上安静地延伸出来。
那浓黑的暗影边缘,微微地……波动了一下。
像是一个无声的呵欠。
冰冷。粘稠。
意识如同沉没在墨汁的深海,不断向更黑暗的深渊坠落。只有胸腔深处那块冰冷僵硬、与肋骨骨膜勉强长在一起的金属嵌体核心,在持续散发着恒定而微弱的嗡鸣。像一颗埋藏在血肉废墟里的微型引擎,维持着最低程度的运转。
没有梦。只有破碎混乱的意识流:被撕裂的肩头皮肤下蠕动的黑影丝线、腐败眼球爆裂在掌心的粘腻、满口被强行塞入腐烂尸块无法呕吐的窒息感、还有那道在金属冷光下无声咧开的、充满讥诮的嘴角……
呃……
一声短促如同被堵住喉咙的抽气。
韩屿猛地睁开眼。
不是惊醒,更像是黑暗淤泥里上浮的气泡被戳破。
视野被一种单调而压抑的暗绿色占据,微弱的光源从上方极远处投射下来,勾勒出水珠沿着粗糙拱顶滴落的冰冷轨迹。空气沉重得如同凝固的凝胶,混合着浓重的霉味、陈旧的消毒水气味、地下铁的金属锈蚀味道,还有一种更加隐晦的、如同废弃机械润滑油挥发出来的刺鼻异味。
他发现自己坐在冰冷的、满是积水的混凝土地面上,后背靠着一根粗糙、布满斑驳黄褐色铁锈的大型管道,冰冷的触感穿透湿透的衣物。左肩剧烈的、被撕裂般的痛楚清晰无比地回归,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那里缝线包裹下的皮肉,火辣辣地疼。他用还能动弹的右手下意识地去碰触伤口。
指尖触到的不是纱布。而是……一层冰凉、光滑、仿佛某种合成材料覆盖物的东西,紧贴在伤口边缘。但稍微向周围探去,缝合线粗糙的针脚依然硌手。
他低头。
左肩处的衣物似乎被撕开或者切割过,露出包扎的范围。那覆盖物……像是透明的如同高强度工程塑料封装下的……伤口他能隐约看到里面皮肤边缘微微翻卷的暗红色,以及几缕如同黑色水草般细细的、从皮肉边缘探出几毫米、微微摇曳蠕动的丝状物!但它们被严密地封在了一层冰冷光滑的透明盖子下,与外界隔绝。
伤口上方,那道嵌入左胸皮肉的长条状金属嵌体冰冷依旧。但此时,靠近肩头伤口的那一端,明显多了几条细微、如同墨线般深沉的痕迹!颜色比他皮肤上的紫黑血管更加沉暗!它们顺着金属嵌体的边缘蜿蜒,又爬进透明的封装材料下面,似乎与那些蠕动的黑色丝线有了某种难以理解的连接!
嗡……
胸腔深处那块金属核心发出低沉而稳定的嗡鸣,似乎带着一丝……修复完成的满足感一股微弱的凉意顺着嵌体流遍全身,驱散了一部分地下深处的寒意,却带来了更深邃的不安。
到底……发生了什么谁给我处理的伤口那个透明封装……
他猛地甩头,想驱散这种包裹在身体上的、非人的异化感和冰冷器械带来的窒息恐惧。必须离开!
他尝试移动身体,每一块肌肉都酸痛僵硬,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左肩完全使不上力,只能依靠右手支撑着粗粝的管道壁,挣扎着想要站起。
就在他动作的瞬间——
噼啪!
极其轻微的一声异响!如同老旧的音响设备接触不良时的爆音!但不是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刺入他的大脑皮层!伴随一阵极其短暂、如同强电流贯穿神经般的剧痛!
嗡——!!!
他胸腔深处那金属核心的嗡鸣骤然变得尖锐、高亢!如同一柄高速旋转的电钻刺入骨髓!
与此同时,一股冰冷的、混乱的、充斥着无数无法解读信息的意识碎片流,如同决堤的冰河,从那嗡鸣加剧的嵌体核心爆炸般轰入他的脑海!
不是文字!是瞬间闪过的、爆炸般无法解读的混乱光影和扭曲波形的碎片!某种冰冷仪器的内视界面、一闪而过、边缘带着烧熔痕迹和无数乱码的警告符号……最清晰的,是一连串如同高密度点阵图高速闪烁的定格画面——
画面摇晃、模糊、如同劣质镜头透过血污拍摄:
一双沾满暗红色血迹、边缘皮肤皱缩、指关节异常粗大的手!正动作极其精准、如同外科手术机器人般稳定地操持着一根形状怪异、仿佛由高强度工程塑料和不规则废旧金属碎片焊接拼成的工具!那工具顶端探出几条极其纤细、末端带着高速旋转微型锯齿和微型喷口的触手状结构!正对准着他昏迷中暴露的左肩胛撕裂伤口!
旋转的锯齿冷酷地切割掉伤口边缘某些坏死、但明显带着黑色丝线的皮肉组织!带起细微的碎屑和黑色的烟雾!微型喷口立刻喷出某种泛着金属光泽的透明凝胶状液体,瞬间凝固,如同打造盔甲般封住了切割边缘!那操作者的手稳定得没有一丝抖动。
但画面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切换!
画面极度接近!对准了他伤口深处!被那些黑色丝线顽强侵入的地方!
在那些剧烈蠕动、如同有生命般的黑色丝线下方!在他翻卷撕裂的皮肉组织更深处!在下方惨白带着微青血管的肌肉筋膜下方!
一块……东西!
一块几乎完全嵌入了肩胛骨骨膜缝隙里的、约婴儿小指甲盖大小、呈极其不规则多面体形状的冰冷黑色结晶体!它不像之前的胎记那样融于皮肤,更像是被粗暴地硬塞了进去,还在不断缓慢地挣扎、试图向更深的骨缝钻入!无数比发丝还要细、色泽却更加深邃漆黑的根须正从那晶体内部密密麻麻地刺穿出来,扎进周围的组织!更可怕的是,结晶体本身仿佛带着微弱却自主的脉搏般的搏动!
而那把手术工具的微型锯齿,正带着高速旋转的细微嗡鸣,目标明确地切割掉那些新生的、更细小的黑色根须!透明的凝固凝胶不断封堵着晶体向外钻的路径!
画面猛地一黑!
【警告!核心寄生载体活性过高!…组织排斥加剧…次级能量通道…强行…压制…风险…】
冰冷的、仿佛毫无感情的电子合成音碎片再次在他混乱的思维中断断续续挤出!
嗡!胸腔金属嵌体的嗡鸣骤然拔高到几乎撕裂耳膜的频率!一股强大的、冰冷的指令仿佛要强行镇压那结晶体带来的排斥!
剧烈的晕眩和太阳穴针刺般的疼痛让韩屿闷哼一声,身体晃了一下,差点重新滑倒在地。
他猛地扶住冰冷粗糙的管道壁,大口喘息,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冰冷的衣物。刚才强行灌入的画面和警告,如同烙印般深深刻进他的意识——那操作工具、在自己身体里进行这场非人手术的手,是活的!而且就在附近!
他甚至能清晰回忆起画面中那人手上那些干涸血迹的纹理。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再次缠绕上心脏。他强忍着左肩传来的钻心痛楚和脑内的混沌剧痛,挣扎着用右手支撑,缓缓转动身体,试图靠听觉在死寂的幽暗中寻找任何活物移动的迹象,同时摸索寻找任何可以当作临时武器的东西。
就在他转动身体的瞬间!
眼角的余光猛地捕捉到了什么东西——就在他对面那片阴影浓重的角落里!
那个东西无声无息地矗立在黑暗中,轮廓边缘模糊,几乎与更深沉的黑暗融为一体。
但当韩屿的视线真正触及它时,那股极度冰冷的、仿佛直接冻结骨髓深处的熟悉恐惧感轰然炸开!如同无数冰针瞬间刺入全身!
是一个人形的轮廓!
但是——
高!
异乎寻常的高!至少有接近三米!肩胛骨的位置扭曲变形得极其怪异,像是被人粗暴地折叠了数下,又用蛮力重新掰直留下的不规则凸起。两条比例失调的、极其细长的手臂垂落在身体两侧,如同枯槁的树枝,长度几乎要拖到湿漉漉的地面。
它没有清晰的面容!
在那应该属于头颅的位置,只有一个巨大、光滑、如同蒙皮的人体模型般的暗色轮廓!表面没有任何五官!却散发着一种极致的、非人的寂静!
它像一座亘古矗立的、由凝固黑暗雕刻而成的墓碑!
它什么时候站在那里的就在刚才自己醒来混乱的那十几秒吗
嗡……嗡……
胸腔内的金属嵌体极其明显地急促跳动了两下!发出强烈的、混杂着警告和某种奇异驱动力的意念!左肩伤口深处那块被强行塞进去又被凝胶封堵的黑色结晶体也在疯狂搏动,传递着针扎般的痛楚!
但这非人的痛楚似乎冲开了某种阻滞!
韩屿惊恐地发现——自己刚才还无法自如移动的双腿,此刻竟然在剧烈痛楚的驱动下猛地一蹬湿滑的地面!
身体像一只受惊的虾米,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向后疾退!后背狠狠撞在背后粗大的锈蚀管道和冰冷墙壁夹角形成的狭窄空隙里!
管道冰冷的触感和剧烈的撞击痛楚瞬间传来!却也带来了一丝畸形的庇护感!他将身体死死地蜷缩在这个黑暗的角落管道后面,右手死死捂住口鼻,极力抑制住因恐惧和疼痛而紊乱粗重的喘息。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
那双眼睛!
不!那双空洞!
就在他惊悚后退、身体撞进角落管道阴影的瞬间!
那个高达三米的、如同凝固黑暗构成的怪诞人形轮廓,那巨大光滑、毫无五官的头部!
那个绝对黑暗的面部中央区域!毫无征兆地!
两道深邃无比、如同宇宙极渊般纯粹的黑点——比周围的黑暗更深邃、更凝固的椭圆形区域——骤然在那光滑黑暗的表面睁开!
没有眼白!没有瞳孔!就是两点纯粹的、仿佛能吞噬掉所有光线的绝对虚无!如同两颗旋转的微型黑洞!
视线!
两道冰冷、沉重如同实质液态铅汞的视线!
瞬间跨越了幽暗地下空间的数米距离!
死死地、毫无感情地锁定了韩屿蜷缩在管道后方阴影角落的方位!
视野里的一切其他景象瞬间模糊、褪色、缩小!整个感知世界仿佛被强行拉远、压低!只剩下那对令人灵魂冻结的黑洞瞳孔!在视野中心无限放大、旋转、散发出冻结一切的绝望气息!
嗡!
胸腔内的金属嵌体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激烈震颤!一股极其强横、如同程序指令般冰冷的保护意志骤然升起!试图强行凝聚韩屿混乱崩溃的意志抵抗这绝对死亡的凝视!同时一股同样混乱、带着原始求生欲望和痛楚尖叫的意念,从左肩伤口深处那块挣扎搏动的黑色结晶体里汹涌而出!
两股截然不同甚至彼此剧烈冲突的意识碎片和冰冷的动力,如同两股高压电流在韩屿的大脑和躯干里疯狂对冲、交织、撕裂!
剧痛!尖锐的撕裂性剧痛贯穿大脑和左肩!
在这剧痛中,一个极其短暂、如同电流闪过的念头猛地劈开混乱意识!
那个如同凝固黑暗般伫立的巨大怪诞人影……它本身没有影子!
在它身后那面被上方极其微弱暗绿光线照射着的、布满霉斑和冷凝水的冰冷墙壁上!
在它那高达三米、扭曲身体的巨大投影轮廓之中!那投影边缘凝固得如同石刻!毫无波动!像一块真正的、沉重的石头!与之前停尸间里那些疯狂波动挣扎的影子截然不同!
就在韩屿被这两股混乱意识和极端痛苦撕扯得几乎窒息、身体在死亡凝视和强烈自保本能对抗中剧烈颤抖抽搐的瞬间——
吱嘎……砰!轰隆!!!
一阵极其剧烈、如同地狱之门炸裂的恐怖声响!猛地从韩屿背后那根粗大的、锈迹斑斑的供气管道深处!如同一条被惊醒的钢铁巨蟒在内部疯狂挣扎撞击!
厚实的金属管壁在巨大的冲击力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整个管道剧烈震荡!无数灰尘、铁锈碎屑和冷凝水如同暴雨般劈头盖脸砸落!
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噪音瞬间打破了地下空间绝对的死寂!那股如同液态铅汞般沉重锁定的死亡凝视仿佛被干扰了一下,骤然发生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偏移!
嗡!!!!
胸腔的金属嵌体与左肩伤口内被包裹的结晶体发出的搏动指令瞬间达成了某种惊人的同步!趁着死亡视线那千分之一秒的空白间隙!
韩屿的身体如同离弦之箭!依靠那瞬间爆发的非人力量,猛地从管道角落阴影处弹射而出!根本不管方向!连滚带爬地扑向管道震动巨响传来的反方向——更深、更幽暗、仿佛通向地狱更深层的隧道深处!
动作快得只剩下本能!连身上的剧痛都被暂时遗忘!
在扑出去的那零点几秒内!
在他被高速拖曳模糊的视野边缘!
惊鸿一瞥!
在那个依旧如同凝固黑暗般伫立在原地、刚刚重新锁定他位置的怪诞巨大人影后方!
那片它投射在霉烂冰冷墙壁上的巨大、凝固、毫无波动的影子轮廓中心位置!
在刚才死亡凝视偏移的瞬间!
一道极其细微、如同墨线勾勒的、异常清晰的向上弯曲的弧度!
无声地裂开了!
就在刚才死亡凝视偏移的刹那!如同黑暗最深处的无声嗤笑!
冷。硬。无边无际的黑暗如同冰冷的浓墨,包裹着僵硬的躯壳。
韩屿的意识在绝对的冰冷里漂浮,失去了参照物,失去了时间感。像被冰封在万年玄冰里一块带着微光的碎片。他能感受到身体的每一寸:那刺骨的寒冷紧贴着皮肤,凝固着骨节,将肌肉冻成僵硬的化石。能感受到胸腔深处那颗冰冷金属嵌体持续不断的低沉嗡鸣,以及左肩伤口内部那块刺入骨膜的黑色结晶体每一次搏动带来的、如同心脏被针扎的细微锐痛。
没有视觉,没有听觉,没有触觉——或者说,所有感官都被冻僵了。只有这内部的感知,像一盏被困在冰棺里的微弱风灯,提醒着我这个存在尚未完全熄灭。
嗡……嗡……
金属嵌体的嗡鸣稳定如一潭深不见底的死水。
晶体尖锐的刺痛也一成不变。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一种新的变化如同黑暗海床上涌起的暗流,极为缓慢地侵入这片被冻结的感知领域。
味觉
冰冷、粗糙、带着一种浓烈到令人窒息的……尘土和霉菌腐烂混合的味道这味道没有源头,不是通过口腔或鼻腔传来,更像是一种纯粹的信息流,直接加载在他僵硬的意识核心。
然后是听觉。
细微得如同蚊蚋振翅的声音被无限放大。滋…滋…滋…某种微弱的电流在冰冷的体表……不,在冻僵的皮肤内部极深处……流动不连贯的电子脉冲碎片断断续续地涌现:
【…容器…僵直模式…解除中…环境感知输入…错误…尝试强制重启视觉单元V7…警告…核心通道…受损…加载…备用路径…】
视觉!
这个词如同投入深渊的火种!
一点极其微弱、带着冰冷绿意的光斑,骤然撕裂了意识周围绝对的黑暗!
那光斑摇晃着,边缘模糊。像是在一片浓雾弥漫的沼泽深处点亮的手电,微弱而执拗。
随着光斑的持续燃烧,冰冷的、凝结了厚重灰尘的空气触感,如同粗糙的砂纸,开始摩擦着韩屿的体表感知。
僵硬的手指……传来极其迟钝的压迫感像是被沉重的金属支架死死抵住、挤压着指骨和指关节
肩膀肩膀顶在某种坚硬粗糙、带着锐利边缘的冰冷岩石表面
视野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拓展。
那点冰冷的绿光来自高处。似乎是一盏悬挂在拱形顶壁上的老旧应急灯管,灯管表面覆盖着厚厚的粘稠油污和蛛网般的黑色烟絮,光线只能从几个狭窄的缝隙里顽强地挤出,形成一道昏沉、惨淡、几乎被黑暗吞噬的微弱光柱。
光柱正照在……
韩屿终于看清了自己所处的环境。
这是一个废弃的巨大地下洞室。拱形的岩顶粗糙不平,布满刀劈斧凿的原始痕迹和后期浇筑的冰冷混凝土补丁。巨大的、锈迹斑斑如同钢铁爬藤般的管道群在洞室顶部和墙壁上纵横交错,如同某种史前巨兽干枯腐烂的血管网络。
他就坐——或者说半瘫——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后背死死顶着的不是什么岩石,而是一根从地面破开水泥层野蛮伸出的、粗壮扭曲的铸铁管道断裂截面!断面边缘犬牙交错,闪烁着冷硬金属光泽的锐利棱角正深深硌进他的左肩胛下方!
而他的右手臂……
瞳孔在冰冷晦暗的光线下微微收缩,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彻底的荒谬和难以理解的麻木。
他的右手臂被整个卡在一副沉重的、沾满黄褐色机油和灰白色水泥粉末的机械支架内部!
那副支架像是一个巨大的、被暴力拆解后遗弃的工程机械的脚部构件。扭曲断裂的钢梁和液压装置残骸如同冰冷的钢铁骨骼,其中一块巨大的、边缘带着锯齿状破裂断口的厚重金属板,以极其刁钻的角度垂落下来,如同一个沉重的铁棺材盖,不偏不倚地将他右臂从小臂中段到肩膀的位置,死死地卡压在了钢铁残骸与冰冷坚硬的混凝土地面之间!
卡压得严丝合缝!
他右手的姿势极度扭曲:掌心朝下,五指呈一种诡异的不自然角度竭力张开、又绝望地抓扣着冰冷光滑的水泥地面,指尖因为巨大的压迫和长时间缺血呈现出一种骇人的青紫色!整条手臂如同被无形的巨钳夹住,丝毫动弹不得!那沉重的金属板像一个铡刀口,冰冷地、无情的传递着令人绝望的巨大压力!他甚至能感觉到皮肤和肌肉纤维在巨大压迫力下被缓缓碾平的钝痛感正在苏醒!骨头在冰冷的金属挤压下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呻吟!
嗡……
胸腔内的金属嵌体似乎感应到了肢体卡压的严重状况,低沉的嗡鸣里夹杂起一丝不稳定的、频率更高的振动碎片。一股冰冷的、如同液氮注入般的能量脉冲猛地从左肩胛伤口深处那块搏动的黑色晶体里爆发出来!
不是试图修复,而是强行压制!试图将这刚刚复苏、即将感受到极限痛苦的身体感知信号再次强行冷却!
【警告…躯体物理性压迫…程度87%…疼痛模块…强行切断…启用次级感知压制回路…】
意识在冰冷脉冲的冲击下微微恍惚,那根植于人类肉体最深处的疼痛信号被强行扭曲、稀释,只剩下一种沉甸甸的、令人窒息的麻痹感和肢体被彻底分隔的非人感。
就在这时——
滋——啦!
一道刺眼无比、如同烧红烙铁直接刻在视网膜上的血红色亮光骤然在意识视野的角落猛然亮起!
伴随着强烈的、如同电流过载后导线熔断的灼痛感和烧焦气味!
那道红光来源于他视野的左下角,极其突兀地强行切入!
红光在闪烁!在跳跃!组成一组韩屿完全看不懂、却又诡异感觉似曾相识的复杂几何图案!如同某个极其精密的、正在疯狂运算并烧毁自身电路的残缺仪器界面!
红光闪耀的核心区域,几个如同被强酸腐蚀过、边缘模糊破损的警告符文疯狂跳动着,不断闪现、破碎、重组:
【██
链接中断
!██】
【主体意识容器███
损毁!██

91.██%!】
【强制连接
██
失败!备用网络…强制██…连接…正在

裂███…坐标…加载…】

裂!
滋啦——!红光疯狂爆闪!如同烧熔的视觉神经末端炸开!
一股难以言喻的锐利刺痛!仿佛有无数根冰冷的钢针沿着视网膜边缘狠狠刺入大脑!韩屿的意识因为这骤然的剧痛猛地一抽!
被迫从金属嵌体内部那套冰冷的状态中挣脱出来一丝!
就是这挣脱的一丝!意识碎片如同失焦的镜头猛地向上方扫视!本能地寻找那道红光警示所谓的链接中断和撕裂坐标的来源!
他的头颅因为痛苦本能地挣扎晃动,试图挣脱那沉重麻痹感的束缚,让视线更清晰地聚焦——
嗡!
胸腔深处金属嵌体的嗡鸣骤然加剧,带着一股强烈的干扰意志,试图强行将他的视觉焦点重新拉回现实!
但那一瞬间的挣脱,让他的视线越过了自己被卡死的、扭曲的手臂,越过了地面上散落的冰冷钢铁残骸和肮脏的泥水,越过了支撑手臂的钢铁支架……
投射到了正前方!
那面粗糙的、覆盖了厚厚灰色尘埃和喷溅式黑色机油污迹的洞壁之上!
那面墙的中央区域!
就在他视线所及的焦点位置!一个巨大而狰狞的深坑!
或者说——一个被强行撕开的、深邃无比、边缘极不规则的裂缝!
如同地狱的伤疤!
裂缝的洞口直径超过两米!边缘的混凝土和深色的岩石如同被某种巨兽的利爪疯狂撕挠,留下无数道纵横交错、带着放射状裂痕的深沟!断口处甚至能看到扭曲断裂的粗大钢筋,像刺出体外的惨白骨茬!
洞口内部幽深无比!光线似乎完全被内部浓稠得如同活物的黑暗吞噬!只有洞口边缘那惨淡的绿光勉强勾勒出内部翻涌蠕动的、仿佛粘稠原油般的深渊质感!
而在那个巨大裂隙洞口的正中心!就在韩屿被剧痛瞬间撕裂视野的焦点!一张清晰无比的巨大脸孔,以令人头皮炸裂的姿态正死死地贴在那绝对的黑暗背景之上!
那张脸!
完全由冰冷的、闪烁着无机质金属光芒的钢铁管道扭曲构成!各种口径的管道被蛮力拧在一起,缠绕扭曲变形,模拟出扭曲的、极度痛苦的五官轮廓!
一双不对称的、如同巨大螺丝孔洞般的眼睛深处,闪烁着幽暗、深红、如同沸腾岩浆又冰冷得如同地狱深处的核心能量!没有眼珠的转动,只有那凝固在黑暗里的、永恒的注视!
一根弯曲的、巨大断裂的液压管被强行弯折挤压,构成一个向下歪斜、似乎在无声咆哮的、扭曲而巨大的口!
整个构造混乱、扭曲、疯狂!如同某个工程师在极度痛苦和癫狂中,用废弃钢铁模仿自己窒息前最后面孔的雕塑!散发着一股纯粹的、要将灵魂都冻裂的金属造物的冰冷痛苦!一种非血肉生命可以感知的、工业机械的绝望!
嗡!!!
胸腔内金属嵌体的嗡鸣瞬间拔高到尖锐刺耳的程度!带着前所未有的、混乱的激烈震动!如同精密仪表盘被猛力锤击后内部电路疯狂乱颤!一股极其冰冷、混乱、带着赤裸裸的惊恐和绝对排斥的强制指令洪流轰然爆发!
【警告!警告!高
能级
信息
██
污染源!高
熵值
实体
██
靠近!警告!核心███!强行屏蔽视觉单元
V7
!物理连接██强制物理性██!切断!切断!!】
视野中那张由扭曲钢铁构成的痛苦脸孔影像瞬间剧烈扭曲、波动!如同劣质信号被疯狂干扰的屏幕!色彩、线条瞬间剥离!
韩屿的意识被金属嵌体爆发的指令洪流死死压制、拉扯!刚刚窥见那恐怖景象带来的震撼被强行挤碎、替换成一片混乱的干扰雪花噪点!
身体在剧烈的内部冲突中更加僵硬如同木石!
可就在视觉被强行切断的前零点一秒!借着那疯狂干扰造成的扭曲画面边缘!
韩屿那被剧痛撕裂残留的最后视觉残片中!
在那张正在屏幕上溶解崩溃的、由冰冷钢铁管道扭曲构成的巨大痛苦脸孔的额头位置!
在那团如同漩涡般深红色能量核心剧烈跳动、如同第三只眼的中心点上!
一片极其微弱、边缘模糊、仿佛是从另一个维度强行投影过来的图像碎片!在那片血红色旋涡的背景之上!
一闪而没!
像是某个同样狭窄空间的监控画面一角!拍摄着一个操作台!
操作台的光线似乎更加稳定明亮!
那画面中央——
是半截露在空气中的手臂!
一只极其稳定的、指节粗大、皮肤遍布皱纹和深褐色老年斑、手背上蜿蜒爬着青紫色粗大静脉血管的……老人的手!
那只苍老的手里,正稳稳地托举着一颗东西!
一颗被高强度工程塑料透明密封罩严密封存的……仿佛在沉睡的、表面爬满无数细密复杂银色纹路的……大脑!
透明罩内,几根细如发丝、闪烁着微弱蓝光的神经探针接口,正精准地刺入大脑皮层上的银色纹路深处!
就在这画面彻底被干扰雪花覆盖、意识被强行拉回冰冷的现实囚牢的瞬间!
嗡!!!
一声如同破旧柴油引擎在极限状态下强行启动、下一秒就要炸裂般的沉闷嘶吼!从面前那巨大幽深裂缝内部猛烈地喷发出来!
不是空气震动!是直接作用在空间上的震荡!
整个地下洞窟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无数灰尘碎石和管道锈皮如同暴雨般剥落砸下!固定着韩屿那扭曲手臂的钢铁支架也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如同要散架的吱嘎呻吟!
那巨大深邃的裂缝内部粘稠翻涌的黑暗,如同沸腾的开水!无数粘稠的、带着铁锈金属光泽和凝固机油黑色亮点的胶质流体,如同地狱熔岩般在黑暗中剧烈地翻滚、拔高!凝聚!
一个由纯粹的工业废弃钢铁垃圾粘合而成、边缘不断流淌着灼热金属液的、巨大得塞满了整个裂缝的扭曲拳头轮廓!正在那咆哮声中急速成型!
毁灭的气息如同极地寒流扑面而来!冻结了他胸腔内那颗正在疯狂嗡鸣试图压制一切的冰冷金属核心!
冰冷。粘稠。没有尽头的沉沦。
意识像一叶破碎的舢板,在意识洪流崩溃后的绝对虚空中时沉时浮。失去了一切感官的锚点,只剩下胸腔深处那块冰冷金属嵌体持续而恒定的嗡鸣,如同永动机在永夜中徒劳运转,维持着一个濒临粉碎的框架。
没有痛觉。没有时间。只有一种沉到底部的虚脱。
不知过了多久。
一点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感知,如同投入粘稠黑暗中的微尘,轻轻触碰了他。
冷。
不是环境的冷。是身体……右手……手腕手腕区域传来的冷。一种纯粹的、没有任何温度感的冰冷,带着工业机油的金属锈蚀气息。
然后是……一种轻的、极细微的、如同砂纸摩擦骨头般的沙沙声。不通过耳膜,直接在残留的感知神经末梢响起。
声音的来源……似乎是右手的……指尖
紧接着,一股极其强烈的……厌恶感!不!是极端排斥!一种超越了肉体的、仿佛自身存在基础被亵渎的惊怒和排斥!
嗡!!!!
胸腔内的金属嵌体猛然爆发出尖锐的、如同高压电短路的炸裂鸣响!带着绝对的命令与镇压的意志!
但这一次,那股排斥感没有屈服!它如同被彻底激怒的野兽,带着决绝的疯狂,直接从每一寸血肉深处炸起!
嗡——吱嘎嘎嘎!!!
尖锐的、如同数万根生锈的金属丝同时被巨力绷紧撕裂的恐怖噪音!瞬间撕碎寂静!
伴随着这撕心裂肺的噪音——
一股冰冷的、如同被强行抽取脊髓般的锐利剧痛骤然从左肩那被透明高强度凝胶严密覆盖的伤口深处爆发!
痛感清晰!源自那块被强硬嵌入伤口深处、搏动挣扎的黑色尖锐结晶体!它正疯狂地、不顾一切地向那冰冷的凝胶层撞击!
嗡!!!
胸腔金属嵌体发出更强烈的对抗轰鸣!一股如同冰封千里的寒气猛地顺着手臂的血管网络向下灌去!目标正是那引发它暴怒排斥的源头——手腕!
两种截然不同的冰冷力量!一个带着绝对的控制和抹除意志,一个带着纯粹的毁灭与保护本能,在韩屿那残破不堪的躯体内,沿着手臂的神经和血液通道猛地对撞!
轰!
身体成了战场!
意识像是被无数冰冷的巨锤反复锤击,在爆裂开的白光和极致的混乱黑暗中反复沉浮!
就在这意识即将被彻底震碎的边缘——
啪嗒!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金属小钩脱开的轻响!
然后——沉重金属板砸在地面的闷响!
那只一直如同被巨大刑具牢牢卡压在地面与沉重金属板之间的右手!
那饱受折磨、已经呈现骇人青紫色、扭曲变形的手指!
瞬间!
失去了几乎要将指骨碾成粉末的恐怖压力!
沉重的、带着锈蚀齿状断口的金属板似乎被刚才体内那场剧烈的力量冲突猛地向侧面掀开了一小截,露出了下面被死死挤压过的、布满深紫色压痕和冰冷金属印痕的皮肤!几处边缘甚至被刮蹭掉了一层表皮,露出深红的真皮层!
而那股引发了体内狂暴冲突的、如同砂纸摩擦骨头的沙沙声,骤然清晰了!
韩屿残存的意识猛地被这股突如其来的自由和那直接作用于指尖的恐怖触感所惊醒!
他条件反射地想要动弹一下手指!
动不了!
不仅仅是虚弱!那只右手……那只右手仿佛不再是他身体的一部分!只有感知的神经末梢传来一种无法形容的、令人头皮炸裂的触感!
冰冷!
坚硬!
带着金属锈蚀的颗粒感!
细微的、顽固的颗粒物正在他右手食指和中指的指尖下方被动作摩擦着!
他猛地睁开眼睛!头颅因为用力过猛在坚硬冰冷的管道壁上撞了一下!
眼睛艰难地转动,焦灼地看向自己的右手!
光线依旧昏暗惨淡,但足够看到一些东西!
瞳孔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
那只刚刚摆脱刑具般挤压的右手臂,正僵直地、极其缓慢地抬离了冰冷肮脏的地面!动作僵硬得如同生锈的机器人!但更让他灵魂冻结的是——
在右手食指和中指的指尖上!
紧紧缠绕包裹着厚厚一层……
油污!
浓稠的、如同冷却的沥青般的机油油污!混杂着大量灰白色的水泥粉末颗粒!它们完全覆盖了这两根手指,如同临时塑造而成的厚重外壳,将原本的皮肉、指节、指甲盖完全包裹、融合、甚至……取代!
刚才那沙沙声,正是这两根包裹在油污混合外壳中的手指——或者说,就是这层外壳本身——在抬起、微微屈伸动作时,硬物摩擦着地面更细微的砂砾发出的声响!
嗡……
胸腔内的金属嵌体再次发出稳定而冰冷的嗡鸣。它似乎镇压了来自手臂内部的混乱能量冲突,此刻对这层覆盖指尖的混合外壳没有表达出新的指令,只是维持着最低的运转。
那原本激烈搏动、发出排斥的黑色结晶体的位置,也安静了下去。
韩屿僵在原地。
他想尖叫!喉咙被冰冷和恐惧死死扼住,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尝试……仅仅在意识里下达指令……试图驱动那两根被油污水泥裹成僵棒的手指……哪怕弯曲一下关节!
没有!
没有任何反馈!大脑与那两根手指之间的联系如同被硬生生切断!它们抬着,微微晃动,僵硬地屈伸动作着,完全脱离了神经的操控范围!
他的视野无法移开!死死盯在那两根恐怖的手指上!
就在他目光凝聚的瞬间——
滋…滋……
两声极其轻微的、如同微型电路瞬间熔断的细微爆响!
在右手食指和中指那层包裹着厚厚油污水泥的僵化外壳尖端!
毫无征兆地!
两点微弱到几乎不可见、色泽极度暗沉粘稠、接近凝固血块颜色的……红光!
如同地狱血池深处冒出的两颗濒死的血泡!
闪了一下!
就只亮起了一瞬!仿佛耗尽了最后的生命力!随即彻底熄灭!只在瞳孔里留下一瞬灼伤的暗红色烙印!
但就在那两点血红光芒闪烁的瞬间!
韩屿全身的血液仿佛在刹那间被抽空!
恐惧如同冰锥狠狠楔入脊椎!
他明白了!
明白了刚才那强烈的排斥感和体内那场无声战争源自何处!
那根本不是油污和水泥!
是那具尸体!
是那个在停尸间冷藏柜里、被他左手捅进脸颊贯穿眼球的、巨大腐烂的尸体身上残留的组织和粘液!它们在某种无法理解的力量和瞬间高温下燃烧粘合!形成了这副……外壳!覆盖、污染、甚至可能……连接、替代了他原本的皮肉!
那两点闪烁的红光里……似乎……承载着那具巨大腐烂尸体最后残留的、混乱而痛苦的……意识碎片!
嗡……胸腔嵌体深处发出一声几乎难以察觉的、类似低鸣般的震动,仿佛在安抚,又像是在确认掌控。
就在这时——
喀啦……喀啦……噗嗤……
一阵异响从不远处传来!
韩屿被这声音激得猛一哆嗦,循着声音来源猛地扭头——
几米开外!刚才那个被巨大沉重金属板砸落而脱出的位置!被碾压过的水泥地面上,覆盖着厚厚一层灰白色水泥粉末和破碎的细小石砾!以及大片大片浸透凝固的深黑色机油油污!
就在那片油污和碎砾中央!
几只……
老鼠!
几只体型肥硕硕硕、浑身肮脏灰白、毛发沾满凝固油垢的地下鼷鼠!它们此刻……正在极其诡异的状态中!
它们没有被砸死!
几只老鼠的身体死死地贴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仿佛被无形的巨大压力死死摁住!但这压力似乎不是物理层面的!它们全身的皮肉骨骼都在那无形的巨大压力下极度扭曲变形!如同被一块透明的万吨重物缓缓碾过!皮毛下的肌肉纤维清晰可见地剧烈颤抖起伏!骨节被强行拉伸弯曲,发出细微的、令人牙酸的喀啦声!小小的头颅更是被压得几乎扁平贴在污秽的地面上,几颗暴突的、写满极致痛苦与兽类本能恐惧的血红眼球死死瞪着虚空!眼珠几乎要被硬生生挤出眼眶!
它们似乎正承受着某种无法理解的、来自四面八方的巨大引力撕扯!身体在极限地拉伸、变形、即将彻底碎裂!
噗嗤!
一声轻微粘腻的破裂声!
一只离韩屿最近的鼠鼠背脊皮肤被无形的力量撕开一条巨大的裂缝!没有血液喷出!暴露出来的惨白色皮下脂肪层暴露在空气中!
几乎在伤口出现的瞬间!伤口深处暴露的脂肪层和下方肌肉组织如同被投入高浓度强酸的蜡像!瞬间熔解、碳化、发出极其细微的滋啦声响!化成小缕的黑烟和粘稠如焦油的深色粘液!粘液中甚至夹杂着仿佛没有彻底熄灭的火星般的细微暗红!
那只老鼠甚至连惨叫都无法发出!小小的身体在瞬间的僵直后,如同融化殆尽的蜡滴,只剩下一层覆盖着污垢干枯皮毛的、粘在脏污地面上的薄薄皮壳!
嗡!!!
胸腔的金属嵌体在这一刻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高频、尖锐嘶鸣!不再是任何冰冷的指令!而是如同被入侵领地的凶兽发出的、夹杂着强烈愤怒与纯粹恐惧的刺耳噪音!左肩伤口深处那刚刚被压制下去的黑色结晶体也爆发出一阵针扎般的刺痛!
一股冰冷的、强烈的、超越了求生欲望的指令直接轰入韩屿的意识!
【危险空间…高
扭曲度…!撤离!强行…移动…!指令执行!】
指令伴随着巨大的能量洪流瞬间贯通四肢百骸!
身体!再次脱离了他的意志掌控!
那只刚刚抬起、指尖凝固着恐怖油污水泥混合物的右手猛地向下一插!僵硬的手指直直戳进了身下冰冷坚硬、混杂着碎石的水泥地面中!
那包裹着厚厚油污水泥混合外壳的食指和中指如同两根钉桩!深深扎进了地下!支撑点瞬间形成!然后猛地爆发出非人的力量!
砰!
一声沉闷的撞击声!
韩屿的身体被那只僵硬的手臂以巨大的力量强行从死死靠着的冰冷管道夹角中狠狠抡了出来!像一块被丢出去的沉重沙袋!
噗通!噗通!
身体擦着冰冷粗糙的地面翻滚了两圈!剧烈的摩擦感和撞击感瞬间淹没了他!但意识却在巨大力量的惯性拉扯下更加眩晕模糊!鼻腔和口腔里瞬间灌满了腥臭的尘土味道!
他在翻滚中勉强抬眼——
模糊的视线里!
刚才他依靠的那根粗大锈蚀管道!
在那冰冷厚重的金属外壁表面!
不知何时!
一片如同流动的石油般的巨大浓重阴影!
正缓缓地蠕动、凝聚、攀爬!
阴影的边缘并非模糊!而是异常清晰锐利!在那一片不断改变形状的浓重黑暗中,清晰地勾勒出了他刚才蜷缩在那里的姿势轮廓!如同一个凝固在时间琥珀里的人形剪影!只是那剪影的形态并非刚才蜷缩的样子,而是……被抡出来翻滚之前,背靠管道、手臂卡压在地面与钢铁之间的……定格姿态!
那凝固的阴影轮廓边缘……开始剧烈地……波动起伏!
无数细微的、如同黑色蠕虫触须般的影质从主体内部挣扎着探出、扭曲、舞动!每一次细微的波动,都伴随着一声……
喀啦…喀啦…噗嗤…
与那些地面挣扎的老鼠死亡时几乎完全相同的声音碎片!
更可怕的是!
那不断波动的阴影内部核心区域!
一点深沉的!
如同凝固鲜血的!
如同地狱血泡濒死睁开的——
暗淡!
血红色!
光点!
陡然……亮了一下!
嗡!!!!!!!
胸腔金属嵌体的尖锐噪音再次拔高!几乎要撕裂耳膜!带着无法形容的巨大惊恐和驱动力!
刚刚翻滚停下、身体剧痛得近乎散架的状态下!
韩屿的身体如同被一根无形的巨矛贯穿!
在那股绝对力量的驱动下!
他猛地从污秽冰冷的地面上……
弹射而起!
不是站立!
而是四肢着地!
如同一只被惊吓到极致、姿势扭曲变形的巨大爬虫!用那只包裹着油污水泥外壳的右手和还能勉强使用的左手、连同双脚狠狠蹬踏地面!不顾一切地朝着远离那凝固阴影和那团如同地狱油渍般流淌污物的方向!
跌跌撞撞!
头也不回地……
疯狂……扑爬而去!
身后,那一片凝固在锈蚀管道壁上、正在剧烈波动挣扎的浓重阴影中,那一点深红的血光再次微弱地闪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