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祖是大苍的首富。
只有娘亲一个女儿,十分宠爱。
曾有下人梳头时不小心扯痛她,第二日便毫无生气地躺在自家门口。
一时间,许家被人人唾骂。
没多久,外祖一朝得罪权贵,满门被灭。
1
娘亲侥幸逃出。
因父亲身居高位做了父亲的妾室。
本想借父亲之势为许家翻案。
不曾想,在我八岁那年,娘亲失足落水,醒后竟疯了。
举着夜香追了大夫人一整个院子。
父亲便将她禁足了。
我被带去大夫人院中。
时间如水般悄然流逝了十八年。
转眼,我也及笄了。
我挖了个狗洞爬进娘亲的院子去看她。
将药和梨花酥放在桌上,抱着她。
娘亲,我很快就带你离开这。
准备离开,娘亲给了我一个玉镯。
成色浑浊,纹理繁杂,是下品。
但这是她送我的第一个东西。
谢谢娘亲,我很喜欢！
2
回去时碰见白佼凌在荷花池畔出神。
他是大夫人的儿子。
当初我在父亲面前告状,大夫人指使杨嬷嬷将娘亲推入水中。
却引来父亲训斥。
娘亲落水时,杨嬷嬷一直在大夫人身侧,父亲也在。
我得罪了大夫人,失去生母庇护,父亲也认定我谎话连篇。
我被扔进下人住所,成了院中最低等的奴仆。
故意晕倒在他的必经之路。
他守正不阿,是个端方君子。
正因如此,我才能从下人院中搬出来。
思及此,我调整好心情,开心地迎上去：
阿兄！
他反应极大,脚底一滑,径直掉入水中！
放肆咕噜咕噜……
竟不是阿兄！
我将他捞出水面。
有人过来！
好在是盛夏,池中荷花盛开。
我捂住他的嘴,将我们隐在荷花丛中。
救他上岸后,他却一把推开我。
猛咳几下才止住,看向我,复又闭上眼睛,耳尖染上红色。
你……你走！
我莫名,脚步声起。
顾不得他,我找了小路跑回去。
3
倚月进来时,我正在打络子。
娘亲落水后,我找不到人。
还是跑到外院才找到倚月救了娘亲。
我在下人院中时,干不完活吃不到饭。
倚月会偷偷给我馒头。
我曾问过她,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她说我长得像她认识的人。
看着我,就好像故人曾留有一个孩子。
提起故人,她总不自觉流露出眷恋和悲伤。
我想,她应该吃了很多苦。
……
倚月将络子收好：
怎么还打这个,咱们现在不缺钱。
习惯了。
后日家中的赏花宴,可打听到什么了
往年宴会上,有适龄男女的人家总会相看。
今年也不例外,而且永平王世子也会来。
永平王是本朝唯一的异姓王,姓张。
祖上是个将军。
因不眠不休,千里奔袭救驾被封王,世代袭爵。
到现任永平王已是第五代。
虽家世显赫,却从不铺张浪费,廉洁之名远扬,引人称赞。
世子名唤张疏朗,和阿兄关系不错,长得也俊俏。
望他将来不要让我失望。
4
我带着娘亲给我的玉镯,精心打扮,准备去赴宴。
父亲却派人告知我不必去赏花宴。
不让我去赏花宴,是有了人选
还是不想让人相看我
狠心将手臂划伤,假借寻找阿兄之名找到张疏朗。
世子,我阿兄呢
他去前厅迎接贵人了,很快便回,三小姐,你受伤了！
我假装体力不支,朝他的方向倒去。
他想避开,似顿了一瞬,又生生折返,想接住我。
我满意闭眼。
恍惚中,有人将我拉在怀中。
身上披了一件外袍。
多谢世子。
我睁开眼,却看见一双黑得发沉的眼睛。
是那日被我吓进水池的人！
更吓人的是,他穿着蟒袍！
阿兄在他身后焦急的看着我。
世子被阿兄挡住。
我在一个侍女怀中。
这次我是真的想晕了。
彻底没有意识前,我脑海中浮现两个大字。
完！了！
5
我受伤一事,大夫人不闻不问。
倒是父亲十分生气。
给我上了家法,又罚我跪在祠堂。
无人时,我细细端详着列祖列宗。
嗯——
都是大官,也不知道贪没贪。
人家都说,当官的哪有不贪的
你不贪,就是不合群,就会招人记恨。
搞得好像贪官都是被逼无奈的。
百姓也是挺无奈的。
我听到一阵脚步声,连忙跪下。
白皎玥气势冲冲进来,想将房间打砸一空,忽然发现是祠堂。
悻悻将手放下,质问我：
白皎余！你又挑拨离间！哥哥又以为娘亲苛待你,娘亲才不是这样的人！
从小到大,你就会装可怜骗哥哥！我告诉你,我们才是一家人,绝不会被你三言两语挑拨！
从小到大,白皎玥遇事只会砸东西,再不痛不痒地骂两句。
我有些感慨,没有一点新意。
她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她！
6
初秋时,永平王府在郊外举办马球赛。
往日京中宴会只是给家中递来一张帖子,并不管由谁赴宴。
这次竟写了邀请名单,我也在列。
只是我不善骑,只能待在场下看他们打。
张疏朗温温柔柔向我走来,含情脉脉：
我央父王围了马场,又特意请了三小姐。
此番做派,阿余,你可否明了我心意
我面露羞涩,轻声开口。
世子何意,我又如何知晓
那日落水,若阿余有个三长两短,我也活不下去了。
呸呸呸！
我神情焦急,忙掩住他嘴唇：
说什么死不死的你死了,叫我怎么办呢
闻言,他眼睛一亮：
阿余喜欢我！
还不明显吗
他大喜,竟直接将我抱起。
你们在干什么
太子在不远处看着我们,眸色阴沉。
殿下见谅。我们一时高兴,失态了。
太子一言不发。
眼神在我们之间扫来扫去,最终定格在我身上。
你可认得我
废话！
但我也不敢将他不会水的消息传出去。
上次臣女受伤,多谢殿下的侍女搭救。
空气又安静了。
良久,听得一声嗤笑。
这个女人身份低贱,张疏朗,你倒是不挑！
我：
阴晴不定的人都有病！
直到众人叫好声传来,尴尬的气氛才被打破。
殿下！我赢了！
白皎玥笑着迎上来。
却见我们面色古怪。
谁惹到殿下了吗
……没有！
太子拂袖而去,白皎玥追了上去。
她喜欢太子
7
我们默契忽视刚才的事。
张疏朗上场为我赢下一支步摇。
众人面前,他亲自为我戴上。
我们相视而笑,面露羞涩,仿佛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
有人调笑：
天上飞的,地上走的,水里游的,全都成双成对,只有我等,形单影只！
众人立刻从他身边散开：
形单影只的只有你,我们可有人要的！
那人闻言做心痛状：
心——好痛！
众人一阵哄笑。
顷刻间,天旋地转。
待到站稳,我被世子护在怀中退至一旁。
众人也已散开。
我在世子怀中站稳,对上太子的视线。
他目光锐利,我往张疏朗身后躲了躲。
太子侍从上前捡起马球。
诸位,实在对不住,太子不小心将球打偏了。为表歉意,各位府上都会有一份赔礼。
侍从走后有人小声开口。
太子的马球不是打得很好吗
闭嘴吧！
球赛还未结束,太子便匆匆离去。
众人正要继续,却收到消息。
江南暴乱！
众人面面相觑,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不可置信。
江南富庶,各业发展强势。
因着水路便利,丝绸瓷器茶叶等,甚至销往各国。
国库空虚时,曾一度改善。
百姓更是安居乐业。
其他地方可能会有难民,但江南从不会。
江南暴乱,若是真的,岂不是要天下大乱！
阿兄留下侍卫,与张疏朗一同骑马回城。
我心中冷笑,手无意识地摩挲玉镯。
捂了十八年的烂肉,任凭如何粉饰,终究挡不住恶臭味远扬！
8
外祖家世代经商,各业皆有涉猎。
尤其丝绸生意,几乎遍及全国。
娘亲名唤许琳瑶,是家中独女。
娘亲畏寒怕热,外祖父寻来羊脂玉铺在娘亲卧房,又用和田玉为娘亲造了一间浴室。
娘亲就这么如珠如宝地长大。
她及笄那年,朝廷推行粮田改桑田的国策。
大苍建朝二百余年。
早已不复百年前的欣欣向荣。
各个方面的发展停滞不前,已显疲态。
国库常年亏空。
为弥补,上面的人决心推行国策。
只因桑田的收成要比粮田高五成之多。
但百姓又不全是桑农。
粮田的农民没有地,哪还有活路。
自然而然地,遭到农民的阻挠。
半年、一年,时间不等人。
国策迟迟推行不了,乌纱帽和人头都得丢。
此时,京城来了人。
为他们带来一个好主意。
官府之人本想与外祖父合谋。
他们毁堤,外祖父出粮,收上来的田产出的丝均由许家的织机织造。
许家也能从中获取巨大的利益。
在他们看来,这本是个两全其美的好事。
但外祖父能守住许家,自然也有他的眼界和手段。
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
百姓仅仅活着,就已经太难了。
外祖父稳住来人,偷偷将此事上报。
却等来了抄家。
9
外祖家被抄之后,他们用那些钱提前低价收购了附近省份的米粮。
有了米粮,他们又毁了堤坝。
灾祸面前,米粮才是金子。
民以食为天。
为了这口饭,百姓没了田地,没了妻儿,没了性命。
大水退去,富商赚得盆满钵满,官府老爷吃得油光满面。
露出万民哀鸿遍野。
可这只是个开始。
尝到了甜头,谁又肯轻轻放过。
下民易虐,上天可欺。
曾经的富庶之地,已然是无数人的埋骨之乡。
江南暴乱只是个幌子。
有人要撕开温和的假象,让底下的蛆爬出来,要那一切不能见光的东西曝晒。
只是如今一朝爆发,又有多少替死鬼前赴后继
10
回去时,我和白皎玥同乘马车。
她鬼鬼祟祟地看我。
你看我干嘛
谁看你了你别自作多情,你以为你是仙女吗所有人都喜欢你
我翻了个白眼,静静坐在马车里。
过了一会,她又开口：
我是不会放弃嫁给太子殿下的,你休想抢过我！
……
你别以为殿下今天跟你说了几句话,就能入了他的眼。
你琴棋书画样样不行,刺绣、马球也不好,当不了太子妃！
那万一太子就喜欢我,非我不娶,你不是气坏了
你！
她被我气得浑身发抖。
我还没来得及嘲笑,突然视线倒转,吃了一口土。
你自己走回去吧！
白皎玥把我身上的首饰扒了个干净！
倚月也被拉走了。
虽然这条路还算安全,但也太长了吧！
早知道不逗她了！
11
终于进城了！
我坐在一个馄饨摊上。
太香了！
实在走不动道了。
摊主是个精壮的小伙子,直直盯着我。
他给我上了一碗馄饨,分量很足,还上了一碟梨花酥。
这谁能忍住！
刚吃一口,他在我身边徘徊。
我看过去,他就躲开。
反复几次,我实在忍不下去。
你往里面下毒了
没有！怎么可能！
那你老盯着我干嘛
没……没事。
说完呲着大牙在那傻笑。
见我看过去,又忙收住,跑去干活。
小时候生过病吧……
吃饱喝足后,我清醒了。
身无分文！！！
账！肯定是赖定了！
但是好丢脸……
摊主过来收拾碗筷,又拿出一包银子。
当初说好小姐占八成,我一直都为小姐留着。
天上真掉馅饼了
小姐不记得我
他见我没想起来,急了。
我是田贵！
三年前,我逃难到京城,是小姐救了我,您……把我忘了
他相貌普通,皮肤黝黑,一双眼睛却是极亮,仿佛天上星辰。
此刻他满眼受伤,可怜极了。
这双眼睛……我见过！
到大夫人院后,我过得不是很好。
我只能打络子偷偷换钱。
三年前的冬日,我出门时。
碰到一个清瘦的少年躺在雪地里。
救……救我……
说完就晕了。
我愣了半晌,心中不禁后悔选了这条路。
我不救他可以吧
我觉得可以！
我自己满脑袋的官司,哪有精力管别人的事
我抬腿就想走,可双腿仿佛灌了铅,将我钉在原地。
等我反应过来,我已将他扶到医馆。
作孽！
他醒后被我吓了一跳。
因为他身体不好,用了几副名贵的药材。
不仅花掉我的小金库,还倒欠了大夫一吊钱。
越想越伤心,我在他床前一边哭一边打络子。
他见我哭得伤心,想为我擦泪,又觉不妥,换了方向,拿起桌上的手帕递给我。
小姐莫哭。
都怪你！我攒了好久的钱,本来还想着买点梨花酥,现在什么都没了！
他不知所措坐在床上,静静听着我的埋怨。
我将剩下的络子给他。
告诉他该怎么还钱便要离开。
他叫住我,黑白分明的眼睛怯生生看着我。
在下田贵,固州逃难来的,敢问小姐芳名,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彼时我正伤心,恶狠狠瞪他：
那你以后挣的钱得分我八成！
好。
他答应得容易,我也没放在心上。
离开时,他焦急的声音传来。
小姐还没告诉我名字！
下次见面告诉你。
……
令渔。
什么
我叫令渔,洒脱无拘之意。
他眼睛一亮,拿出炭笔。
我拿着炭笔,迟疑了好久：
你叫田贡
我叫田贵呀小姐,刚告诉您的！
……
你可识字
他摸着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我不识字,不过小姐要是嫌弃的话,我可以去学！
不必,这样就很好。
我将名字写在他的招牌上,和他的名字在一起,想了想,又将【田贡】改成【田贵】。
钱你先拿着,我不方便。
你会很快来找我吗
嗯。
快到拐角处,我莫名回头。
他还站在原地,见我回头,向我招手。
傻子！
不过,挺好的。
12
江南暴乱,邻省调兵镇压。
然,集两省之力,暴乱竟也压不住。
圣上登基之后,洪涝旱灾暴乱,天灾人祸不断。
民间传言,皇室无德,上天降灾,欲灭大苍。
圣上大怒,下令彻查。
刽子手的刀都钝了,堪堪止住流言。
起风了,梨花被带到更远的地方。
太子自请去江南镇压暴乱。
阿兄也去了。
皇后故去多年,后位也随之空悬多年。
当年圣上处置了一批不敬皇后的宠妃及其家人。
隐有为太子立威之意。
本以为太子自此地位稳固。
可这两年,圣上又对二皇子宠信有加,又有压制太子之意。
可谓君心难测。
13
很快,永平王妃亲自登门向我下聘。
同一日,平南侯也请了人向我下聘。
父亲却回绝了永平王妃,与平南侯签订了婚书。
平南侯年过五十,即使是正妻,也娶了七八个。
上一任正妻去年刚刚过世。
他沉迷美色,姬妾无数,更遑论没有名分的女子。
从他后院已经抬出来很多具尸体了。
父亲平日最重名声,竟让我和他结亲
婚期定在月底,不到半个月。
太急了……
我带着梨花酥和药去看了娘亲。
永平王府和平南侯都向我下聘,父亲答应了平南侯,月底大婚。
娘亲仿佛没有情绪的木偶。
我什么也没得到。
心里是失落的,可这是我的路。
我只能走下去。
14
大婚那日,我出门时,街上传来消息,太子和阿兄遇刺,生死未卜。
大夫人当场晕了过去。
白皎玥闹着要去找人,被关在房中。
宫里来人,召父亲进宫议事。
婚礼不得不暂停。
太子遇刺的死士身上搜出了平南侯的令牌。
解除婚约后,张疏朗来找我。
阿余,得知你要被嫁给平南侯,我心如死灰。
我情愿你嫁给旁的青年才俊,起码对你好才是！
我眼中含泪,【不经意】露出玉镯,似被吓坏了。
疏朗哥哥,我们竟如此缘浅。
父亲为何如此狠心,宁肯让我嫁与平南侯也不愿让我嫁你。
他将我抱在怀里,眼中闪着精光。
阿余一定会嫁给我！
我退开低头擦泪,余光中看到他盯着我的玉镯,眼神漆黑。
手帕挡住了我唇边的笑意。
苦命的鸳鸯原来各怀鬼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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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五日后,平南侯在府中自尽。
他留下遗书,言明自己罪孽深重。
十八年前,曾与朝中重臣白相、永平王二人,联合江南官员引水毁堤,侵吞百姓田产,致使江南百姓死伤无数,民不聊生。
他在遗书上忏悔,自愿捐出平南侯府所有财物用于百姓,只求放过自己家里人。
视人命如草芥之人也会为了亲人束手就擒吗
当然不会！
人是张疏朗杀的！
信是我后放的！
我在祠堂罚跪时,不小心碰到曾曾曾曾祖父牌位。
打开了一处暗格。
里面有京城大小官员的把柄。
好色、贪钱、弄权、害命基本全占了。
只有永平王,不好色,不害人,纯贪钱。
在官场中,永平王贪钱是和他们同流合污。
对外却装出清廉节俭的名声,是虚伪。
可若节俭只是借口,永平王府真的没钱。
那这些年,永平王贪的钱,去哪了
那些钱,几乎可以组建一支军队。
永平王府以前也是有兵权的。
当年江南推行国策,遭到百姓反对,是永平王带兵镇压。
外祖一家被抄,也是他带兵执行的。
只是后来兵权被慢慢收回了。
这些年,我们一直盯着永平王府及其旧部。
而我查到,军队每年都有人失踪或死亡,却大多都是永平王旧部。
若他们只是藏起来,那永平王岂不是私屯了兵马
16
十八年前,外祖父遣人去京城送信,可得到回信的时间却比之前晚了三天。
外祖父察觉不对,便将娘亲和大半家产转移。
永平王查抄许家时,虽财富惊人,却存了疑心。
许家世代经商,对外给人的印象就是有钱。
仅凭这些家产,恐怕不够。
适逢我带着刻有一半许家家徽的玉镯出现。
永平王府坐不住了。
只是一个镯子,就能让他们如此冒险。
若我所料不错,永平王府火烧眉毛了！
父亲不让我嫁张疏朗,是在防着他们
可我从未在父亲面前露过玉镯。
这又是什么章程
17
现如今,江南被这份遗书推至台前。
让人忍不住去想,江南暴乱和太子遇刺是否与遗书内容有关。
顷刻间,相府和永平王府被推至风口浪尖。
圣上令二皇子彻查。
在这场闹剧之下,平南侯府散的散,走的走。
一名女子离开平南侯府之后并未立即离开京城,转身去了一个不起眼的酒楼。
出来时,身上的包裹重了许多。
我得了平南侯与权贵之间的来往书信。
其中不乏十八年前毁堤的证据。
没想到平南侯竟也留了一手,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除此之外,我还发现一件有趣的事。
父亲向来保持中立。
私底下竟和平南侯支持二皇子！
奇了,太子名正言顺,竟不选他
18
十日后,太子和阿兄现身京城。
我跟在大夫人和白皎玥身后泪眼盈盈看着他们。
不经意对上太子的眼睛。
他神情自如,仿佛从鬼门关走了一趟的人不是他。
倒是阿兄神色颓唐,仿佛受了大刺激。
看来江南一行,他们收获不少。
19
太子一行人吸引了整个京城的目光。
可太子只说江南已平,别的什么都不肯透露。
外界众说纷纭。
我将平南侯的书信制成书本模样,去了田贵的馄饨摊。
如今,许家之物虽尽归我用。
但未免惹人注意,我还是会打络子换钱。
长此以往,我时不时出府也就不会引人注意。
不怪我小心。
最近几日,我总感觉有人盯着我。
我的房间被人翻过。
倚月却说她从未碰过。
谁会翻一个无依无靠的庶女房间
许家最近动作的确太多。
是时候找人合作了。
20
一碗馄饨,一碟梨花酥。
你这馄饨摊,为何每次我来都有一碟梨花酥
我……我记着小姐爱吃梨花酥,便日日准备。
每次都是当日新鲜的,小姐放心！
日日准备
他不好意思挠挠头：
我总想着再次见面时,拿梨花酥赔罪。
时间久了,我就习惯备好梨花酥等着小姐。
三年！
算是吧,自我学会做它,就日日备上了。
我心中泛起些许躁意。
鲜美的馄饨也食之无味。
田贵这人直直的,横冲直撞,将我的心绪都给打乱了。
此时无人,我吃着馄饨,有一搭没一搭和田贵聊天。
我记得,你是固州人士那里和京城有什么不同吗
他警惕地看向四周,确定无人才低声开口。
我……我是江南来的,但我娘亲是固州人士！
他不知想到什么,又开心起来,语气也轻快了不少：
娘亲说,固州比江南还要好,四季分明。
那里也不像旁人说的,全是黄沙,也有漫山遍野的绿,万紫千红的野花。
说着,他有些激动,坐在我对面,手忙脚乱地比划：
娘亲还说,那里的初夏,黄昏时还能见到一整片粉色的天空,粉色的云,就连山也会被染成粉色！
他还在喋喋不休向我说着固州的好。
但我耳中,只听到【江南】。
21
我喝了一口汤,似不经意开口询问：
看你这样,应是父母疼爱长大的,为何独自来到京城
他一下失落起来：
爹爹本是种粮的农民,娘亲去江南投奔亲友认识了爹爹,婚后很快有了我。
十四岁那年,官兵通知他们改桑田。
不仅如此,桑田的收成一半要给官府,剩下一半还要交田税,这样下去,根本养活不了一家老小。
官兵强横,他们只能种桑。
却因产量不达标,被强行罚没土地。
他们成了没地的氓。
众人偷偷联合,准备上京告状。
却在路上接连发生意外。
爹娘也相继离世,死前要我好好活着,不许再提江南。
我心中害怕,便投了湖,在湖中游了很久才敢上岸。
后来,我又碰到固州的难民,就混在里面,跟着来了京城。
我也没什么本事,只会做馄饨,就攒钱支了个馄饨摊。
他摸着脑袋,傻乎乎笑着。
我忍不住开口：
你轻易告诉我这些,不怕我害你吗
没有小姐,我三年前就没命了。
小姐将这条命拿走怎么能是害呢本就是你的东西！
我自小在深宅大院,自己演戏,看别人演戏。
真情还是假意,我一眼就能看穿。
可现在,我却看不穿田贵。
心里好像有根羽毛,随着我一呼一吸在动。
我有些难受,却还是试探：
你爹娘含冤而死,你就没想过报仇吗
我想过,但我人又笨,甚至不知道是谁害了他们。
刚开始,我恨得咬牙切齿,用尽天下最恶毒的话语去诅咒他们全家。
后来,我遇到小姐,我想,这世上还是有好人的。
慢慢地,我的眼里心里不再只有仇恨。
我开始喜欢蓝天白云,喜欢飞鸟虫鱼,爱……我所爱之人,我放过自己了。
他实在澄明,透彻地像水一样。
他越透彻,显得我越卑劣。
我有些心虚,指着桌上的梨花酥,虚张声势：
你为何每次都给我梨花酥我喜欢吃桂花糕。
我不过是为了岔开话题。
他却十分紧张：
对不起对不起！我以为你喜欢吃梨花酥。我现在就去买！
我拦住他,
不必,下次再换吧。
22
我本有些犹豫要不要拉他入局。
可原来他早就入局了。
我有几本书,是我爱惜之物,你可否替我保管
能为小姐办事,我很高兴！
我握住他的手,眼中含着泪：
若需要你做一件事,可能有点危险,但对我很重要,你愿意吗
他耳尖红得厉害,却慌张开口：
小姐莫哭！田贵什么都愿意！
我破涕为笑,甜甜开口：
有你真好。
有客人来,他同手同脚跑去招待。
23
我离开馄饨摊,转而去了一个不起眼的果子铺。
当初太子派人给我送的赔礼,是一支凤钗。
将凤钗交给店主,我等到了太子。
许家,的确不凡。
殿下知道
我在江南时,一直有人引我去查许家灭门案。
只是见到我,就能猜到这么些许！
臣女手里有平南侯与权贵来往的书信。
书信的内容一定是殿下想要的。
呵！我想要什么,你又如何知晓
殿下让江南暴乱传回京城,无论殿下是为了百姓,还是为了将来接手的大苍。
起码现在,我们殊途同归！
闻言他直直盯着我,盯得我心里发毛。
条件
事成之后,许家不仅要翻案,还要成为皇商！
可！
三日后,有人会在【令渔田贵】馄饨摊吃坏肚子,殿下找个不起眼的小兵查封那个馄饨摊,将摊主和书信全部带走。
跟他说,令渔需要他当江南一事的人证。
想了一会儿,我犹豫开口：
还请殿下护好人证！
你倒是心善！
太子离开前,没头没脑来了一句：
这些证据交给我,不怕我伤到你的情郎
24
太子遇刺归来,圣上设宴,为太子压惊。
而平南侯的遗书也只是在民间引起轩然大波。
似乎并未影响父亲和永平王的地位。
不仅如此,那封遗书也随着时间慢慢在被人遗忘。
这可不行！
胳膊内侧突然传来一阵肉痛。
真的很痛！
我拧眉看着白皎玥。
不许看太子殿下！
我下意识看向太子,却见他报之一笑。
胳膊越来越疼,耳边传来白皎玥越来越急的声音。
不许对视！不许看！
借着宽大的衣袖,我将她的手按住。
死丫头吃的什么力气这么大！
她把手抽出来,将桌上的桂花糕全放到她的另一边,挑衅地看着我。
我愣愣看着她的动作,没反应。
她见我被吓住：
你不许再看太子,我把桂花糕都给你。
好……
她闻言开心起来,将桂花糕放在我面前。
我咬了一口,今日的桂花糕格外香甜。
25
陛下驾到——
天子之威,的确不同凡响。
不知为何,我突然想到先皇后。
听闻先皇后母家姓林,家族强大。
而彼时的圣上只是不受宠的四皇子。
却赢过其他皇子,得了先皇后的芳心。
四皇子得了岳家支持,慢慢有了一争之力。
可圣上登基之后却广纳后宫。
宫内宫外同时打压林家。
先皇后郁郁而终,林家也被逐出权力中心。
圣上却将先皇后唯一的儿子立为太子。
可这两年,圣上却亲手扶持了二皇子。
这是对太子不满意了
我听阿兄说起过,太子处理朝政很不错,是个合格的储君。
因为太子权力越来越大,圣上忌惮
可太子身后的母族早已不同往日,根本威胁不到陛下。
那是太子羽翼渐丰,想要打压一下
可这两年,二皇子可比太子高调多了。
也没见圣上对二皇子有什么不满。
我又开始乱想,电光火石间,我想到了江南。
我的心渐渐沉下去,止不住有些发抖。
你怎么了
白皎玥眼中流露出一丝担忧。
我有点紧张。
没出息。
她翻了个白眼,又给我倒茶：
不要露怯,吃吃喝喝咱们就回去了,马上结束了。
她却手抖,将茶水全泼在我身上。
她慌慌张张给我擦,
我不是故意的！我带你去偏殿更衣。
大夫人拦住我们：
不要引人注意,殿前失仪是大罪。有宫女在,一个人去就行了。
我直觉哪里不对劲,但一切都很自然。
只好跟着宫女去更衣。
路越走越偏,我心中生疑。
拔下簪子皎在袖子里,越来越慢。
待到她走过一个拐角,我转身就跑！
好在我记得来时的路,却在一个拐角处撞进来人怀中！
张疏朗！
阿余！阿余！不要怕,我都是为了咱俩的将来。
我被他强行带到一座偏殿。
殿内有催情香！
混蛋！
他怎么敢！
似是药效发作,我假装配合他。
意乱情迷间,他也中药了！
趁他不备,我找到衣袖的簪子,狠狠刺进他后脖颈,又迅速拔出来。
他痛极,顿时血流如注。
我趁机跑出去。
我拼命跑,不知跑到哪,又有人抓着我双肩。
白皎余白皎余！你没事吧
我意识不清,只以为是张疏朗追上来了,拿出手中簪子刺进他胸膛。
听到一声男人的闷哼。
我拼命挣扎,听到有人过来。
我跳入湖中想躲开,却浑身无力,很快沉下去。
那人犹豫一瞬,跳下来将我揽在怀中。
白皎余……
晕过去之前,我好像听到白皎玥的颤音。
26
圣上为我和太子赐婚。
张疏朗欲行不轨,却因身受重伤,被禁足在家。
白皎玥来找我时,我以为她又会将我房间砸一遍,再骂我几句。
她脸色神色变过千帆,最终期期艾艾说了一句：
对不起。
你喜欢太子,现在我要嫁给他,不生气
生气！可他挡着众人的面毁了你名节,若不嫁,你会死的！
我以后还能喜欢别人,但你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你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她轻飘飘说出这句话。
我忽然想起儿时出席宴会。
旁人不肯带我玩,她为我出头。
一人打七八个小孩。
回去后,父亲却只打了我手板。
因为她的脸都被抓伤了,在房间嗷嗷哭。
死孩子,下手真重！
当时我想着,白皎玥真蠢。
总惹祸事,最后倒霉的还是我！
不过听着她中气十足的哭喊声。
我想【她这么笨,不然就原谅她一回吧。】
……
我原谅你。
她不可置信看着我。
我不怪你。
其实我们以前也是很要好的。
娘亲刚落水时,我总向父亲说大夫人坏话。
白皎玥护着大夫人,便与我针锋相对。
27
宫晏一事,我不怪她,并非我有多善良。
而是,我意识到一件事。
借着月光,我去找了娘亲。
大夫人何时为娘亲做事了
很早了,我能进相府后院,都是她帮的我。
你们……你们一直在演戏
她出身名门宁家,家世显赫,却一力反对国策。
宁家声望极大,国策险些推行不下去。
招人记恨,被满门抄斩。
她那时无依无靠,只能和我合作,找出灭门真凶。
发现和白青山有关的时候,她才刚生下你二姐姐。
难怪！
我在依兰院这些年,总感觉有一种诡异的不和谐。
杨嬷嬷能成为心腹,自有心机手段。
却在父亲的升迁宴上,在众宾客面前吃醉酒说胡话。
害得父亲遭人弹劾,也因此被扫地出门。
杨嬷嬷离开后,大夫人却突然不再找我麻烦,仿佛忘了我们之间的龃龉。
原来杨嬷嬷是父亲的人。
当年娘亲和大夫人合作,必是被杨嬷嬷察觉到什么。
逼得她们不得不【决裂】。
你瞧瞧,无论多显赫的家世,在皇权面前都不堪一击。
娘亲语气平静,眼底却藏着疯狂。
所以,娘亲要的是有许家的皇室血脉。
所以娘亲早就和太子合作了
难怪第一次见他,我会觉得眼熟。
两年前,我曾在娘亲这里见过他的画像。
也是从那时起,圣上开始宠信二皇子。
一切早有苗头。
娘亲可曾想过,待我年老色衰,一个人在深宫,又该如何自处
为了复仇,娘亲就要将我的一辈子搭进去吗
只要能报仇,别说是你的婚姻,便是你我的命,也可以随时舍弃！
心中早有猜测,可娘亲说出来时,我还是止不住的难过。
娘亲,你魔怔了。
娘亲的眼神变得犀利,掐住我胳膊：
我魔怔你说我魔怔
早上出去玩,晚上回来家破人亡的是我不是你！
我在乱葬岗翻来翻去,许多尸体变得软烂,我只能一边抖一边找。乌鸦吃着腐肉,我还要把它们赶走,因为我害怕它们吃掉我的亲人！
你能想象到,一百多双眼睛,时时刻刻盯着自己是什么感觉吗
他们在哭！在喊痛！在流血！在问我为什么找不到他们,为什么让他们被蛇虫鼠蚁啃咬。
如今你倒是可以冷静地说一句,我魔怔了。
她浑身颤抖,我第一次见到娘亲的眼泪。
我喝过堕胎药,可你就是要当我的女儿！就是要来！
女儿啊！这些！你都没经历过！你不懂！你不懂啊！
我无措地站在原地,只能说一句：
对不起……
原来,世上真的没有感同身受。
28
大婚那日,一切都很顺利。
洞房花烛夜,也是那么水到渠成。
谢云川！
意识昏沉时,耳边传来一个名字。
我睁眼看他,开口却发出和平时不一样的语调。
想询问的话被打断成星星点点。
那一夜,我知道了太子名唤谢云川。
回门那日,我将娘亲接到了东宫。
两月后,我有孕了！
29
没多久,京中出现了一批江南的难民。
带来江南不为人知的一面,又将平南侯遗书强行拉到百姓面前。
本来有官兵驱散。
但难民中有一人挺身而出。
问了一句：
我们只是想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为何要将我们的土地收走
你们的存在,是为了保护京城安危,为了护卫百姓。但我们也是大苍的子民,为何从不曾得到庇护
太子明明来过江南,寄予了我们所有的期望,为何回到京城,就仿佛忘记了我们一般
若大苍要弃了我们江南百姓,这条命,便还与大苍！
言罢,便撞死于官兵刀下。
见了血,消息风行雨布般传到众人耳中。
江南难民,仿佛无波无澜的水里,猛然被扔进一颗石子,惊得水中的鱼儿仓皇逃窜。
那些血淋淋的事实摆在日头下,谁都怕下一个是自己！
一时间,群情激愤。
那些不能见光的,被人撕扯着、生拉硬拽地拖到众人面前。
自此,江南的惨烈,积重多年,终于撕开重重阻碍,得见天日！
火烧得最旺的时候,相府嫡子白佼凌状告亲父,增加了平南侯遗书的可信度。
谢云川、父亲、永平王也被送上风口浪尖。
有名望的文人甚至公开指责朝廷,赢得一片叫好。
圣上下旨,关了一批人,又杀了一批人,欲强行压下流言。
可杀不尽天下有志之士。
30
不得已,谢云川请旨调查江南。
圣上本想继续让二皇子调查。
却有朝臣拿出平南侯的书信,言他与白相和平南侯有来往。
又因他迟迟未查出平南侯遗书一事,被质疑有包庇之嫌。
众目睽睽之下,圣上只能让谢云川去查。
随着谢云川的调查,事情愈演愈烈。
江南吸引了所有人注意。
在这样的情形下,永平王,造反了！
31
没多久,父亲归顺了永平王。
一时间,相府人人喊打。
白皎玥被吓坏了。
我让她来东宫。
她却告诉我：
娘亲和哥哥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好在我提醒过谢云川,早有准备,很快控制局面。
叛军很快便显颓势。
倚月却告诉我,永平王抓了我娘亲！
我急火攻心,胎儿早产。
谢云川还在镇压叛军,张疏朗却带人闯了东宫。
彼时我刚刚生下孩子,尚且身份虚弱。
张疏朗强行将我们带走。
谢云川匆匆赶来,场面瞬间变得混乱。
张疏朗突然挡在我身后。
我抱着孩子回头。
却见他眼中迷茫,似在疑惑自己的反应。
在他身上,插着一把匕首。
握着匕首的主人,是倚月！
张疏朗似乎想说些什么,却被口中的血挡住,倒在地上时,还死死盯着我,不肯阖眼。
谢云川将我抱在怀里,挡住了张疏朗。
阿余没事了！没事了！我在这！
刚刚有人为我死了！
为什么
我们是敌人啊！
倚月要杀我！
为什么
她是我和娘亲最信任的人了。
什么是真的,什么又是假的
我突然想起田贵。
他也会害我吗
可我……为什么想到他
32
我好像做了一个梦。
梦里,田贵跟着我和娘亲去了固州。
那里真的有粉色的晚霞！
娘亲见证了我们的大婚。
田贵被人灌了很多酒,路都走不稳。
深色的肌肤染上遮不住的红,一双眼睛水汪汪地看着我。
鲜红的婚袍穿在他身上意外的好看。
他小心翼翼牵我的手。
手上全是汗,黏糊糊的。
我低头一看,却是满手的血。
猛然抬头,却看到一张血色尽失的脸。
田贵皱着眉,满头大汗。
他身上很多伤,有源源不断的血流出来。
我大骇,扒开他红袍,呆愣在原地。
原来那不是红袍,是一件被染红的血衣！
我低头看清自己的衣服,竟也是一件被染红的血衣！
那我身上……又是哪里来的血
画面一转,谢云川抱着孩子叫我回家。
孩子……孩子……
我刚生了一个孩子！
疼！！！
娘亲生我时,也这般疼吗
33
我昏睡了七天。
醒后却得知娘亲已经没了。
她引走大半刺客,想为我争取时间,等援军来救我。
自己却被逼入绝境,不肯瓦全,亡于刺客刀下。
谢云川救了我,却没来得及救下娘亲。
我情绪不佳,谢云川便抱着孩子陪我。
他为女儿取名谢序,意为开端和希望。
我给了她一个乳名——月亮。
望她一生如月亮一般皎洁,不必见到那些恶的,丑的。
永远怀着如月一般澄明的赤子之心。
34
待我能下床时见了倚月。
她整个人死气沉沉。
见到我,也只是冷漠一笑,眼神嘲弄。
娘亲没了。
她僵了片刻,又哭又笑：
好！好！好！没了……就没了。
我们相互扶持多年,你是我和娘亲最信任的人,为什么
因为她该死！许家的人都该死！
倚月以前也有爹娘疼爱。
直到一群护卫将毫无生气的爹娘扔到门前。
一同扔来的,还有两根金子。
爹娘是许家的下人。
她娘就是梳头时扯痛娘亲的下人。
是你们！是你们害我孤苦伶仃。
现在,你也孤苦伶仃,我杀不了你,可你也要跟我一样痛苦地活着！
我抡圆了胳膊甩给她一巴掌,厉声道：
你见过哪家会给两个下人两根金条
你爹娘不过是旁人攻歼许家的筏子。
我可怜你,为仇人做了嫁衣,蠢货！
35
我本来有很多事想问她。
却又觉得没必要。
她想杀我的一瞬间,一切的不合理都变得合理了。
比如为什么父亲不让我嫁给张疏朗,反而要我嫁平南侯。
为什么张疏朗刚刚好,会在我生产时闯入东宫。
但我还是想问：
这么多年,你有很多机会,为什么不动手
她被我的话惊在原地,神情呆滞：
我说过,你长得像我一位故人。
其实,不是你长得像,是许琳瑶长得像。
她年少时曾得一位公子青睐。
只是当时,她迫于自卑,总立眉竖眼,从不给公子好脸色。
可发大水时,公子却为了救她死了。
从那以后,公子的音容笑貌便刻在她心里。
他说他是自愿的。
我看着你们,总想到他。
脑海中有两种声音,一个要我杀了你们,一个又说你们死了,我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这些年,我被这两种声音折磨地痛苦不堪,我实在受不了了,我想结束这一切。
我帮你结束痛苦,不用谢我。
我亲手杀了倚月。
她心如死灰,竟也会恐惧挣扎。
虚伪！
36
父亲竟是假意归顺,与谢云川里应外合,很快平定叛乱。
如今一朝归来,摇身一变,成了大英雄,人人称赞。
却未料到,永平王记恨父亲,竟留有后手。
一批死士去了相府,见人就杀。
为保护母亲和妹妹,阿兄引开死士,拼死抵抗,最终亡于乱刀之下。
相府的动静引来官兵。
从死士手中救下大夫人和白皎玥。
只是她们仍旧受了伤。
父亲因外出逃过一劫。
可翌日夜里,却传来相府大火。
白皎玥神情呆滞。
她站在院中,渺小又脆弱,仿佛随时会被冲天的大火吞噬。
她浑身是血。
大夫人和父亲躺在不远处。
见到我,她才哭出声。
我什么都知道了。
娘亲说她好恨！她说她为了我和哥哥忍了这么多年,她说她忍不下去了。
她力气不够,就让我按着父亲。
她看着自己的双手,浑身颤抖：
娘亲和父亲都叫我的名字,他们全都在逼我！
我让父亲给娘亲道歉,可他竟说自己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苍,他问心无愧！
他问心无愧！
她又大笑起来,笑容凄苦又惨绝：
他害了那么多人,只做了一件好事,就能将过去一笔勾销
娘亲听了这话,疯了一般,我见父亲伤了娘亲,下意识拉住他。
他就……死了！
娘亲也没了,我什么都没了。
我抱着她,挡住院中的一切：
不,我还在。
以后,我是你唯一的亲人。我会照顾你,忘掉这一切。
你
她推开我,大声质问：
是你！是你害了全家！是你害了我们！
她猛然举刀刺我。
胸口有点疼,伤口却不深。
侍卫拔刀上前,被我呵住！
她不可置信,又语气崩溃：
你……你为什么不躲为什么不躲开！
抱歉！是我不好,是我毁了你的一切！
我无力地跪坐在地上,想拉她的衣裙,却被躲开。
你会原谅我吗
我害了你,但你也曾针对我多年。
即便是这样,我得知你喜欢太子,便改变计划,只和他合作。
我平日很有戒心的,因为是你将茶水倒在我身上。
我才没怀疑。
我嫁给你喜欢的人,是你太笨,被人算计引我入局。
我曾轻易原谅过你,你还记得吗
我期待她的答案。
可她嗫嚅着唇,似有很多话想说,最终说了一句：
抱歉！
登时,她撞在一旁侍卫的刀上。
啊——不！
白皎玥！我错了！阿姐！你不要丢下我！
我跪爬到她身旁,捂住她的脖子。
血还是源源不断地从指缝里冒出。
救她啊！
她闭着眼睛不看我,手轻握着我的小臂：
以后……一个人……好好的……
妹……
手无力地垂下去。
姗姗来迟的太医说她没气了。
我竟如此讨人厌……
我倒在风尘仆仆的谢云川怀中。
37
这场复仇没有赢家。
就连田贵,也因为作证遭到刺杀。
下人说,他本来跑出来了。
可又跑回去拿一块牌子,被刺客砍了一刀。
除了谢云川。
我拿着他曾送我的凤钗狠狠扎在他身上。
他没有推开我,也不肯退后。
只静静地看着我：
为什么
东宫戒备森严,倚月却能轻易将信息传出去,你敢说你毫不知情
死士去相府时,巡逻的官兵比平时晚了两刻才到。
我看着他的眼睛：
谢云川,稳坐钓鱼台,借刀杀人,好手段！
他与我对峙良久。
嗤笑一声,不知是自嘲还是什么。
现在的大苍,内乱刚平,外有强敌,经不起一点意外。
永平王造反,父亲戴罪立功。
从原本的罪人成了为国为民的英雄。
江南一案,父亲抄九族都不为过。
但他又是平乱的功臣。
罚也不合适,不罚也不合适。
更重要的是,他和白青山政见相左。
这些日子以来,谢云川手中的权力越来越大。
放任父亲回到朝堂,对他不利。
于是,在他得知死士的那一刻,便封锁了消息。
他以为,死士是去杀父亲的。
没想到父亲竟逃过一劫。
于是他顺水推舟,教唆大夫人动手,将一切弄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不仅如此,当年外祖的一封信本是要交给皇上的。
许家的生意,每年都会拿出一成充入皇帝私库,这也是许家多年屹立不倒的原因。
谢云川和娘亲合作,却又防着她。
如今,没了娘亲,许家的一切都归我调配。
下一步,是杀了我,让月亮接管许家
他扔掉凤钗,抱着我：
不,你是我唯一的妻子,我们会白头偕老,将来合葬皇陵。
我们百年之后,会受万世景仰。
阿余,忘记过去吧,我们重新开始。
38
谢云川俨然已是未登基的新皇。
江南一事终于真相大白。
许家和宁家也翻了案。
圣上失去了民心,也无力掌控朝局。
于是他缠绵病榻,鲜少上朝。
二皇子当众质疑谢云川囚禁圣上,满朝文武却无一人附和。
谢云川以二皇子突染恶疾,言行无状,将他禁足在府中。
谢云川的确很有能力。
他下令废除粮田改桑田的国策,又招贤纳才,广开言路。
二百余岁的王朝苦苦强撑,终于迎来仁者之心。
可爱的王朝轻易原谅它的子民,它在被一点一点修复。
一切似乎都在变好。
可我不甘心！
我失去了一切,却来一场空。
但我又不能自私地杀了谢云川。
只能折磨自己。
我感觉自己的活力在一点一点流失。
我仿佛一个旁观者,清醒地看着自己失去情绪,又一日日消瘦。
谢云川给我灌了很多名贵的药材。
却挡不住我的枯败。
他很愤怒,又哭着向我道歉,求我看看女儿。
我很清醒,也很平静。
听到女儿时,我又止不住地难过。
月亮还那么小,我看着她,仿佛看到了自己。
她在我这里,什么也得不到。
我不想她和我一样,背着仇恨长大。
我的月亮！
你运气真不好,遇上我这么个自私的娘亲。
下一次,你一定要选一个疼你,爱你的娘亲。
39
我去护国寺祈福。
然后,逃了！
出来后,我只觉得呼吸都畅快了不少。
我不知去哪,却莫名想起固州。
我想去看看粉色的晚霞。
太子妃失踪的消息如同枯黄的草原上的大火,迅速传到所有人耳中。
于是,在我休息时,看到了田贵。
见到他,我是惊讶的。
他受伤后,我曾派太医为他医治。
太医却告诉我,他心绪郁结,不良于身。
可那时我忙着为许家翻案,无暇顾及他,只让人为他用些名贵的药材补身。
可他似乎还是不好,瘦了很多,也沉默了很多。
陡然见到他,我有些无措。
他却十分自然地为我收拾行李。
这种情形下,我竟不知该如何跟他相处。
当年,是我骗他做了人证。
后来却对他不管不顾。
归根到底,我是个自私的人。
你怎么找到我的
他们都说太子妃失踪了,我就想着出来碰碰运气。
你知道我嫁人了
小姐出嫁那日,我在窗边看到您穿着嫁衣的样子,很美。
我骗了你,害你受伤,你不恨我吗
我曾说过,小姐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现在也是一样。
他撑起一抹笑,能帮到小姐,我很高兴。
他明明在笑,可我就是感觉到了他的悲伤。
我忍不住抱了他：
对不起……
4o
我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
可一个精壮的大小伙子变成几块骨头,又能过什么好日子
我想着,等到了固州,我就和他停下来。
到时候,我就将他重新养回来。
可是,在固州城门前,他从马上掉下来。
田贵！田贵！
我将他抱在怀里,
你怎么了
抱歉啊小姐！本想厚着脸皮一直待在你身边。
现在看来……是不成了……
你不要说话了,我带你去找大夫！
我活不了了,待我死后,麻烦小姐将这个牌子跟我放在一起。
牌子上是我亲手写的【令渔田贵】。
田贵的话,给我当头一棒。
我奔溃哭喊：
你知不知道,我一直都在利用你啊
小姐莫哭……我心甘情愿的。
小姐,他看着我,明亮的眼睛仿佛黑曜石：
我能为你擦泪吗
我点点头,泣不成声。
他小心翼翼为我擦掉眼泪：
人总是有这一遭的。我身份卑贱,不值得小姐哭这么一场。
不！田贵！我喜欢你！我早就喜欢你了！
他微微睁大眼睛,笑意渐深：
我……我很高兴！此生,有小姐这句话,够了。
田贵！娘亲没了！兄姐没了！我只有你了！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你要是死了,我绝不独活！
他轻拍我手臂：
我请教了最好的师父,学会做……桂花糕了。
我会在奈何桥边支个摊……卖馄饨和桂花糕。
黄泉只有一个孟婆,我就在孟婆旁边。几十年过去,即使你忘记我的模样,忘了我做馄饨的味道,也能找到我。
我这人很有耐心,六十年、七十年、一百年都等得……我会等你很久很久。
所以……请你慢点来。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
我轻易将他抱起,耳边传来他虚弱的声音：
余生太长,若你忘了我,爱上他人,请尽情去爱,我一直都在。
我会……守在奈何桥边,等你再次……爱上我。
令渔,我爱你……
他的眼中再也没了光彩。
和从前一样,我谁也留不住。
傻子！奈何桥上有孟婆汤,谁会想吃你的馄饨！
马蹄声起,溅起尘土飞扬。
我看到谢云川骑着快马朝我奔来。
要抓我回去吗
不！
我不要孤独地活在漩涡里！
我不要做个无知无觉的木偶！
我会疯的！
傻子,你要快点支好馄饨摊,我还未吃过你亲手做的桂花糕,有些等不及了。
入目一片红色。
阿余！！！
我似乎听到谢云川撕心裂肺的声音。
听错了吧,他从不失态。
世界渐渐暗下来。
我好像真的看到了粉色的晚霞点缀着黄昏。
娘亲,错了！
我们都错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