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古董店淘到一本空白日记,用特殊墨水才显现字迹。
千万不要进入地下室,除非你想把它放出来。
房东告诉我,前租客是个孤僻作家,失踪前在地下室关了整整一个月。
当我破译日记最后一页,发现署名竟是我自己的名字。
地下室的锁需要活体掌纹才能开启——而我的手掌完美契合。
门开时,我听见自己声音在黑暗中低语:
你终于来换班了。
暴雨像黑色的裹尸布,将城市紧紧缠裹。霓虹灯在湿漉漉的街道上晕开,扭曲成一片片光怪陆离的色块,如同垂死者涣散的瞳孔。雨水从陈旧的霓虹灯牌边缘淌下,滴落在人行道上,溅起微小的水花,发出单调而令人烦躁的声响。空气又冷又湿,裹挟着下水道淤泥和陈年铁锈的沉闷气息,直往人骨头缝里钻。
陈默竖起风衣的领子,却挡不住那股彻骨的寒意。他像一尾迷失方向的鱼,在积水的街巷里漫无目的地游荡。冰冷的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流进脖颈,激得他一阵哆嗦。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是想逃离那个空荡荡的、只有四面墙壁回响的出租屋。那里像一口巨大的、冰冷的棺材,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令人窒息的回声。孤独感,像这雨水一样冰冷粘稠,紧紧贴附在皮肤上,甩脱不掉。
就在他几乎要被这无边的湿冷和孤寂吞没时,一点昏黄的光晕,如同溺水者眼前最后的浮标,出现在街角深处。那光来自一扇窄小的、蒙着厚厚灰尘的橱窗,后面堆满了模糊不清的、形态各异的黑影。一块歪斜的木质招牌挂在门楣上,油漆早已剥落大半,勉强能辨认出旧物寻踪几个蚀刻般深陷的字迹。
鬼使神差地,陈默推开了那扇沉重的、发出刺耳呻吟的木门。一股浓烈得几乎凝成实质的气味扑面而来——是灰尘、霉烂的纸张、腐朽的木头、干涸的油漆和无数逝去时光混合发酵的味道,沉甸甸地压在胸口。店里灯光极其昏暗,仅靠几盏老式黄铜台灯勉强支撑,光线在堆积如山的旧物间艰难爬行,投下无数怪诞、扭曲、不断晃动的阴影。空气中悬浮着无数微尘,在昏黄的光柱里缓慢地、永无止境地旋转。
一个干瘦如柴的老人蜷缩在柜台后的高背椅里,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只有一双浑浊的眼睛在昏暗中反射着微弱的光,像两粒蒙尘的玻璃珠。他微微抬了抬眼皮,目光在陈默湿透的风衣上扫过,喉咙里发出一声含混不清的咕噜,算是打过招呼,随即又沉入了那片混沌的阴影里。
陈默在狭窄的过道里挪动,脚下不时踢到散落的杂物。他的手指拂过冰冷的陶瓷人偶空洞的眼睛,滑过蒙尘的铜器粗糙的棱角,掠过褪色相框里陌生人凝固的、意义不明的笑容……每一件物品都像一座沉默的墓碑,埋藏着不为人知的往事。一种难以言喻的疏离感攫住了他,仿佛自己才是闯入者,是这片沉寂国度里唯一不和谐的噪音。
在一个角落,一个落满灰尘的橡木箱子敞开着口,里面塞满了泛黄的书籍和散乱的文件。陈默的目光被箱子底部一本毫不起眼的册子吸引住了。它看起来异常普通,深褐色的硬壳封面没有任何烫金或压花,只有磨损的边角和四角微微卷起的皮革,透出岁月摩挲的痕迹。那种朴素的、近乎顽固的平凡,在这堆杂物中反而显得格格不入。
他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封皮。一种难以形容的冰冷和轻微的粘腻感瞬间传来,让他心头莫名一悸。这触感……不像皮革,倒像是某种失去生命很久的皮肤,冰冷、僵硬,还带着一种诡异的吸附力。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它拿了起来。册子比他预想的要沉,仿佛里面灌满了铅。翻开,内页是空白的,一种死气沉沉的、近乎发黄的米白色,没有任何线条,没有任何标记,像一片片凝固的荒原。
这个……陈默的声音在寂静的店里显得突兀,他清了清干涩的喉咙,把册子递向柜台阴影里的老人,多少钱
老人慢吞吞地从阴影里探出上半身,像一截枯木在蠕动。他伸出枯枝般的手指,指甲缝里嵌着黑垢,接过册子,浑浊的眼睛随意地扫了一眼封面,又翻开看了看内页的空白。
呵,他发出一声短促的、意义不明的气音,像是枯叶摩擦,压箱底的破烂玩意儿,堆那儿好些年了。看着闹心,给二十块,拿走。
价格便宜得离谱,但陈默心中那股莫名的悸动并未平息。他付了钱,将这本沉甸甸的空白册子塞进风衣内袋。那冰冷的、粘腻的触感隔着衣料紧贴着他的身体,仿佛一个无声的宣告。
回到出租屋,一股熟悉的、混合着旧地毯和灰尘的沉闷气息扑面而来。这气息曾让他安心,此刻却莫名地让他感到压抑。他脱下湿透的风衣,随手丢在椅子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那本册子被他放在书桌中央,在台灯昏黄的光线下,它更像一块沉默的墓碑。
陈默打开电脑,试图处理一份拖欠已久的设计稿。屏幕的蓝光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刺眼。然而,思绪却像断了线的风筝,不受控制地飘向那本册子。他强迫自己盯着屏幕上闪烁的光标,手指在键盘上敲击,打出的却是毫无意义的字符。房间里异常安静,只有窗外雨滴敲打空调外机的单调声响,嗒…嗒…嗒…像某种计时器,在丈量着令人窒息的寂静。
突然,一种极其微弱的感觉攫住了他。
仿佛有一道冰冷的视线,如同无形的探针,正从他的后颈缓缓滑过。不是风,不是光影的变化,就是一种纯粹的、被某种存在凝神注视的直觉。那感觉如此清晰,带着一种非人的专注和……好奇陈默猛地回头,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肋骨。房间里空荡荡的,只有家具沉默的轮廓在昏暗的光线中投下浓重的阴影。书桌、椅子、衣橱……一切都和他离开时一样。没有任何异常。
是错觉是淋雨后的疲惫他深吸一口气,试图驱散这荒唐的感觉。他站起身,走到窗边,将窗帘拉得更严实一些,隔绝了外面模糊的雨夜霓虹。当他转身准备坐回书桌前时,眼角的余光似乎瞥到那本放在桌上的册子,封皮在台灯下极其短暂地闪过一道幽暗的、难以捕捉的反光,快得如同视网膜的错觉。他停下脚步,定睛看去,册子依旧安静地躺在那里,深褐色,毫无生气。
但那股被注视的感觉,并未完全消散。它像一层薄薄的冰霜,覆盖在皮肤表面,无声地渗透。
陈默拿起册子,强迫自己再次翻开。依旧是那一片片令人绝望的空白。他皱着眉,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纸页边缘。指尖传来一种极其细微的颗粒感,像是纸浆里掺杂了某种细密的粉末。他凑近闻了闻,除了陈旧的纸张气味,似乎还有一丝极其微弱、几乎无法察觉的……铁锈味很淡,淡到让他怀疑是否是自己心理作用。
他想起以前看过的一些旧书修复知识。有些密写墨水,需要特定的试剂才能显现。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擦亮的火柴,倏地跳了出来。他快步走进狭小的卫生间,从洗漱台下的柜子里翻找出一个落满灰尘的小铁盒。里面是前租客留下的一些零碎工具:几枚生锈的图钉,一小段电线,还有一小瓶贴着褪色标签的液体。标签上的字迹已经模糊不清,只能勉强辨认出溶…剂的字样。瓶身冰凉,里面盛着半瓶无色透明的液体,像凝固的水。
他拿着小瓶和册子回到书桌旁。拧开瓶盖,一股刺鼻的化学气味瞬间弥漫开来,带着浓烈的氨水味和某种有机溶剂特有的甜腻感,呛得他忍不住咳嗽了几声。他用瓶盖小心地倒出几滴液体,滴在册子第一页的空白纸面上。无色液体迅速在粗糙的纸纤维上晕开、渗透。
几秒钟过去了,纸面没有任何变化。
就在陈默几乎要放弃,自嘲地想自己真是疯了的时候,奇迹发生了。
被液体浸润的纸面上,极其缓慢地,如同沉睡的幽灵被唤醒,浮现出淡淡的痕迹。不是墨水,更像是纸张纤维本身在某种未知力量作用下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形成了一种铁锈般的暗红色泽。痕迹越来越清晰,最终凝聚成一行行倾斜、潦草、仿佛在极度恐慌中仓促写下的字迹:
**不要相信它!它在模仿!它在学习!它在……等待!**
字迹的颜色暗红近黑,如同干涸的血痂,每一个笔画都带着一种神经质的颤抖,力透纸背,仿佛书写者正用尽全身力气对抗着巨大的恐惧,指甲几乎要抠破纸张。
陈默的心脏骤然缩紧,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猛地窜上后脑勺,头皮阵阵发麻。他盯着那行诡异的警告,手指微微颤抖。这绝不是普通的日记!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拿起蘸着溶剂的小棉签,小心翼翼地涂抹在下一页空白上。
暗红色的字迹如同沉船般缓缓浮出纸面:
**它在地下室。它在门后。它……在听。**
地下室陈默下意识地低声重复,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卧室紧闭的房门。他的出租屋是一室一厅的小户型,根本没有地下室!一股荒谬感混合着更深的不安涌上心头。这警告指的是哪里他定了定神,继续涂抹下一页。
**锁!它讨厌锁!别让它出来!千万别让它出来!**
字迹更加狂乱,字母扭曲变形,几乎难以辨认,透出一种濒临崩溃的绝望。
下一页:
**它在梦里对我说话。声音……像我自己。它在骗我开门。**
陈默感到一阵眩晕。模仿学习梦里说话像自己的声音这些零碎的、充满恐惧的信息碎片,像冰冷的针,刺向他记忆深处某些被刻意遗忘的角落。一种模糊的、令人极度不安的熟悉感悄然滋生。
他加快了动作,溶剂在纸页上晕开,暗红色的字迹幽灵般显现:
**我撑不住了。它太饿。太聪明。它在……看着我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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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点灯!光会让它兴奋!别发出声音!它在听!**
**我试过报警。电话通了。但接电话的……是它。它在笑。**
字迹到这里猛地一划,长长的、绝望的拖痕撕裂了纸页。
陈默感到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窗外雨声依旧,但这间小小的出租屋,此刻仿佛被隔绝在了另一个充满恶意窥视的维度。他下意识地环顾四周,目光扫过那些熟悉的家具阴影,每一片黑暗似乎都潜藏着难以名状的威胁。他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拉回到册子上,手指颤抖着,将溶剂涂抹在最后几页。
最后两页的字迹,与前几页的狂乱截然不同。它们异常工整,甚至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冷静。暗红的线条流畅、平稳,如同精心描摹的印刷体:
**规则:**
**1.
不要进入地下室。**
**2.
如果听到呼唤,不要回应。**
**3.
如果看到影子,不要直视。**
**4.
如果它模仿你认识的人,不要相信。**
**5.
锁,是唯一的安全。保持锁闭。**
字迹冰冷、精确,像一份来自地狱的冰冷操作手册。
陈默的目光死死钉在最后一行规则上——锁,是唯一的安全。他猛地想起房东张伯。那个总是慢吞吞、说话带着浓重本地口音、似乎知道这栋老楼所有秘密的老人。
第二天是个阴沉的下午,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阳光挣扎着透出一点惨白的光晕。陈默带着那本诡异的册子,敲响了房东张伯位于一楼的房门。门开了,一股浓烈的中药味和旧家具的混合气味扑面而来。张伯穿着洗得发白的汗衫,稀疏的头发贴在头皮上,浑浊的眼睛打量着陈默。
张伯,打扰了。陈默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想跟您打听点事。关于……我楼上那个房间,之前的租客
张伯慢悠悠地侧身让他进屋,嘴里咕哝着:哦那间屋啊……前头那个啧,是个怪人。他在一张吱呀作响的老藤椅上坐下,端起桌上的搪瓷缸子抿了一口浓茶。
怪人陈默追问,心提到了嗓子眼。
嗯呐,张伯咂咂嘴,似乎在回忆,是个写东西的,作家搞不清。整天闷在屋里,神神叨叨的。不怎么出门,见了人也躲着走,眼神直勾勾的,怪瘆人。
他……住了多久后来呢陈默感觉自己的手心在冒汗。
住了……有小半年吧张伯皱着眉,努力回忆,后来后来就没了啊。突然就没人影了。东西都没咋收拾,屋里乱糟糟的,还欠着俩月房租呢!害得我费老大劲收拾。他语气里带着不满。
那……他有没有提过什么特别的地方比如……陈默斟酌着词句,……比如地下室
地下室张伯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微光,随即又黯淡下去,他摇摇头,这楼哪有啥正经地下室老房子了,以前倒是在楼后头,挨着锅炉房边上,有个废弃的地窖口子,多少年没人用了,早封死了。又潮又脏,堆破烂的。
陈默的心沉了下去。难道册子里的警告是胡言乱语是那个怪人精神错乱的产物
哦对了!张伯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拍了下大腿,说到怪事……他失踪前那阵子,是挺不对劲。老是往那废地窖口子那边跑,还提溜着个大铁链子,叮叮当当的,不知道捣鼓啥。有一次我问他,他神神秘秘地说什么‘得把它锁住’,‘不能让它出来’。神经兮兮的!张伯撇撇嘴,一脸的不以为然,后来他就不见了,也没人再提那破地窖。
锁住陈默的心脏猛地一跳,册子里反复强调的锁字在脑海中轰然回响。他几乎可以肯定,那个废弃的地窖,就是册子里警告的地下室!他强压着激动,装作随意地问:张伯,那地窖口……现在还能找到吗我就好奇看看。
张伯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有啥好看的黑黢黢的,全是灰。就在楼后头,锅炉房西墙根底下,盖着块破水泥板子,上面还压了几块砖头,防着人掉下去。你可别瞎鼓捣啊!
不会不会,我就看看。陈默连忙保证。
离开张伯家,陈默的心跳快得像擂鼓。他绕到破旧公寓楼的背面。这里堆满了废弃的建筑材料、锈蚀的自行车架和丛生的杂草,弥漫着一股垃圾和铁锈混合的腐败气息。阳光在这里显得格外吝啬。他很快找到了张伯描述的位置——锅炉房西侧墙根下。一块厚重的水泥板斜盖在一个低矮的方形洞口上,上面歪歪斜斜地压着几块红砖。缝隙里,一股阴冷、潮湿、带着浓重土腥味和朽木气息的风,正丝丝缕缕地渗出来,吹在裸露的皮肤上,激起一片鸡皮疙瘩。
这下面,就是那个它的囚笼陈默蹲下身,试图透过水泥板边缘狭窄的缝隙往下看。里面漆黑一片,深不见底,那黑暗浓稠得仿佛能吞噬光线。就在他凝神观察时,一种极其微弱的声音,似乎从地底深处传来。
滴答……
滴答……
像水珠滴落的声音,缓慢,规律,带着一种空洞的回响。但这声音,却莫名地让陈默产生了一种荒谬绝伦的联想——像一个巨大的、沉睡中的活物,正在黑暗中……缓慢地分泌着什么。
他打了个寒颤,猛地站起身,后退了两步。册子里那工整冰冷的警告再次浮现脑海:不要进入地下室。
他深吸了一口带着腐败气味的空气,转身快步离开了这个令人不安的角落。那个被锁在地下的它,仅仅通过一道缝隙渗出的气息和声音,就足以让他心底发寒。
回到出租屋,陈默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和焦灼。册子里的警告、张伯的叙述、地窖口渗出的阴冷气息……所有的线索都指向那个废弃的地窖,指向那个被锁住的、名为它的存在。但它到底是什么那个失踪的孤僻作家又是谁为什么他的警告如此绝望自己为何会对这一切产生那种诡异的熟悉感
他再次翻开那本沉甸甸的册子,目光扫过那些用暗红血字写下的疯狂警告和冰冷规则。他翻到最后一页。这页他之前涂抹过溶剂,但当时只显现出那几条规则,下方似乎还有大片空白。
会不会……还有隐藏更深的内容
一个念头闪过。他拿起那瓶刺鼻的溶剂,这次不是小心翼翼地滴,而是用棉签蘸饱了液体,用力地、反复地涂抹在最后一页规则的空白区域下方。溶剂浸透了纸张,纸页变得半透明,微微发皱。
起初,依旧是空白。
陈默屏住呼吸,耐心等待着,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就在他几乎要放弃时,纸张被浸润的区域,颜色开始发生极其微妙的变化。不再是那种铁锈般的暗红,而是一种更深沉、更粘稠、仿佛沉淀了无数怨恨的……黑紫色。这种颜色极其缓慢地从纸纤维深处渗透出来,凝聚成几行字迹。它们不像前面的字迹那样潦草或工整,而是一种……扭曲的、挣扎的形态,仿佛书写者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或者正被某种力量强行操控着手腕。
字迹艰难地显现出来:
**它赢了。锁……快断了。我的时间……到了。**
陈默的心猛地揪紧。这显然是那个孤僻作家留下的最后信息,充满了末日的绝望。
字迹下方,还有一行更小的、几乎要融入纸张纹理的黑紫色字迹,似乎是在极度虚弱或匆忙中添上的:
**如果你看到这个……跑!别回头!别让它找到你!它需要……**
字迹在这里戛然而止,像是被强行中断,留下一个触目惊心的空白和那个未完的需要……。
陈默的指尖冰凉,他死死盯着那个需要……。需要什么躯体声音还是……灵魂
他颤抖着将棉签移向这行小字下方的空白处,用尽力气涂抹。这一次,显现出的不再是文字,而是一个符号。一个极其简单又无比诡异的符号:一个扭曲的圆圈,里面包裹着一个歪斜的、仿佛正在滴落什么的点。
这个符号……
陈默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瞬间停滞!
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冰封般的寒意瞬间将他从头到脚彻底冻僵!这个符号……他见过!不,他无比熟悉!
他猛地站起身,踉跄着冲到书桌抽屉前,粗暴地拉开,在里面翻找。纸张、笔、旧照片……他疯了一样把东西往外扔。终于,在最底层,他摸到一个硬硬的、冰凉的东西。
那是一枚小小的、廉价的金属吊坠。圆形,中间镶嵌着一颗黯淡无光的合成红宝石。吊坠的形状,和他此刻在册子最后一页看到的那个黑紫色符号——扭曲的圆圈包裹着滴落的点——一模一样!
这枚吊坠,是他母亲留给他的唯一遗物。据说是他出生时,一个远房亲戚送的护身符。他从小就戴着,直到链子断掉,才被他随手收进了抽屉深处,几乎遗忘。
为什么为什么那个被囚禁在黑暗中的它,留下的最后印记,会和自己母亲遗物上的符号完全一致!
巨大的荒谬感和灭顶的恐惧瞬间将他淹没。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跌坐在地板上,后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喘着气,冷汗瞬间浸透了衣衫。那本摊开的册子就在他脚边,最后一页那个黑紫色的符号,如同恶魔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他。
混乱的记忆碎片像锋利的玻璃渣,开始在脑海中疯狂旋转切割。童年模糊的片段:母亲抱着他低声哭泣,窗外电闪雷鸣;一个阴冷的地下室入口(在哪里老家的房子),大人严厉禁止他靠近;还有……还有那种感觉,一种被另一个自己在暗处窥视的、如影随形的毛骨悚然感,似乎从他记事起就存在,只是被他刻意忽略、压抑……
难道……难道那个失踪的孤僻作家……和自己有关!不,不可能!他用力摇头,试图甩掉这个疯狂的念头。自己明明有完整的、清晰的人生轨迹!父母早逝,独自求学,工作……虽然孤独,但每一步都清清楚楚!
但那个符号……那个符号像一把冰冷的钥匙,正在强行撬开他记忆深处最牢固、最不愿触碰的那把锁。他感到头痛欲裂,太阳穴突突直跳。那个它……到底是什么和自己有什么关系那个孤僻作家又扮演了什么角色为什么他最后的警告是别让它找到你
无数的疑问如同毒蛇,啃噬着他的理智。他扶着墙壁,艰难地站起来,目光再次投向窗外。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城市的灯火在远处亮起,却无法照亮他心中那片不断扩大的、冰冷的黑暗。册子里的警告,张伯的描述,地窖的阴冷,还有这个致命的符号……这一切都像一张无形的网,正在向他收紧。
他必须知道真相。必须去那个地窖口看看。那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像野火般疯狂蔓延,压倒了所有恐惧的警告。即使那里是地狱的入口,他也必须亲眼看看,那个被锁住的它,到底是什么!那个符号,又意味着什么!
深夜,万籁俱寂。连白天的喧嚣也彻底沉入黑暗的底部。陈默像一具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悄无声息地溜出出租屋。他手里紧紧攥着一支强力手电筒,冰冷的金属外壳硌着他的掌心,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实感。怀里,那本如同诅咒根源的册子紧贴着胸口,沉甸甸的,仿佛一颗随时会引爆的炸弹。腰间的工具袋里,沉甸甸地装着羊角锤、螺丝刀、钳子——他需要撬开那块封死的水泥板。他的脚步很轻,踩在老旧楼梯上发出细微的吱呀声,在死寂的楼道里被无限放大,每一声都像敲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楼后的荒地比白天更加阴森。废弃的杂物在稀薄的月光下投下扭曲怪诞的黑影,如同潜伏的兽群。杂草丛生,刮过裤腿,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无数细小的爪子在挠动。空气中那股土腥味和朽木的腐败气息更加浓重,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难以形容的甜腻腥气,令人作呕。地窖口那块厚重的水泥板,在黑暗中像一块巨大的、冰冷的墓碑。
陈默打开手电,一道刺眼的光柱刺破黑暗,精准地打在水泥板和它上面压着的砖块上。灰尘在光柱中狂舞。他深吸一口气,那冰冷腐败的空气呛得他肺部生疼。他放下手电,让它斜靠在旁边一块废弃的混凝土块上,光束正好照亮工作区域。然后,他蹲下身,双手抓住冰冷粗糙的砖块,一块一块地搬开,扔到旁边的杂草里。每搬开一块,下方渗出的那股阴冷潮湿的气息就更浓一分,带着地底深处特有的寒意。
砖块搬完了。现在,只剩下那块沉重的水泥板。陈默拿出羊角锤,将扁平的尖端狠狠凿进水泥板边缘与地面之间的缝隙里。他咬紧牙关,将全身的重量压上去,利用杠杆原理,奋力撬动。
嘎吱——吱呀——
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在死寂的夜里格外刺耳,如同垂死巨兽的呻吟。每一次撬动,都伴随着水泥碎屑簌簌落下。汗水很快浸湿了他的额头和后背,不是因为费力,而是因为一种巨大的、无形的压力,仿佛整个黑暗的重量都压在了他身上。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脚下这片土地深处,似乎有某种东西被这噪音惊动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存在感正透过那狭窄的缝隙,无声地弥漫上来。那是一种纯粹的、冰冷的恶意,像无数细密的冰针,刺穿着他的意志。
砰!
一声闷响,水泥板终于被撬开一个足够大的豁口,沉重的板子向一侧滑落,重重砸在地上,激起一片呛人的尘土。一个方形的、黑洞洞的入口彻底暴露在手电光下。一股更加浓烈、冰冷、混杂着浓重泥土腥味和某种难以形容的、仿佛巨大生物体腔深处才有的陈旧气息的寒风,猛地从洞口喷涌而出,带着刺骨的寒意,瞬间扑打在陈默脸上,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连退了两步。
洞口边缘是粗糙的砖石结构,布满了湿滑的深绿色苔藓。一道锈迹斑斑、几乎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的金属梯子,向下延伸,没入手电光柱无法穿透的浓稠黑暗之中。那黑暗仿佛有生命,蠕动着,吞噬着光线。
陈默捡起手电,强光笔直地射向洞口深处。光束像一把利剑刺入黑暗,照亮了洞口下方几米的范围:布满灰尘和苔藓的砖墙,湿漉漉的、反着光的梯级,再往下,光就被那无边的黑暗彻底吞没,什么也看不见了。只有那股阴冷的风,持续不断地从深渊里吹上来,带着那股令人窒息的甜腻腥气。
滴答……
滴答……
那缓慢、规律的水滴声,此刻清晰得如同就在耳边,从地底深处传来,带着空旷的回响,敲打着陈默紧绷的神经。
下去还是离开
册子里血红的警告在脑海中尖叫:不要进入地下室!张伯的告诫在耳边回响。那股弥漫上来的、充满恶意的存在感几乎凝成实质。理智在疯狂地拉响警报。
但那个符号……那个与自己护身符一模一样的黑紫色符号!还有那些混乱的记忆碎片……它们像无数只无形的手,死死抓住他的脚踝,将他拖向那个黑暗的入口。真相,或许就在这黑暗的最底层。他必须知道!必须知道它是什么!必须知道这一切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一股近乎自毁的决绝压倒了恐惧。陈默将手电咬在嘴里,双手抓住冰冷刺骨、布满滑腻苔藓的金属梯子。他深吸一口那带着腥甜味的冰冷空气,然后,一咬牙,开始向下攀爬。
金属梯子冰冷而湿滑,每一次移动都伴随着轻微的摇晃和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在绝对寂静的地底空间里被无限放大、扭曲,如同鬼魅的嘲笑。手电光被他咬在口中,光束随着他身体的移动而剧烈晃动,在潮湿的砖墙上投下自己巨大、摇摆、如同困兽般挣扎的影子。越往下,空气越冷,那股甜腻的腥气越浓,混合着泥土、霉菌和一种陈年血液干涸后的铁锈味,浓烈得令人窒息。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冰冷的淤泥。梯子似乎长得没有尽头,下方只有深不见底的黑暗。
滴答…滴答…
水滴声越来越清晰,仿佛就在脚下不远处。那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粘稠感,不像是水滴,倒像是什么沉重、粘滞的东西,一下下砸在冰冷的地面上。
不知爬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但在陈默的感觉中却像一个世纪般漫长。他的双脚终于踏到了坚实的地面。地面冰冷潮湿,覆盖着一层滑腻的、不知是苔藓还是其他什么东西的粘液。他松开梯子,踉跄了一下才站稳,立刻将手电从嘴里拿下来,警惕地扫射四周。
光束刺破了粘稠的黑暗,照亮了一个远比想象中更为庞大的地下空间。这里像是一个被遗忘多年的小型防空洞或者储藏室。拱形的砖石顶棚很高,上面垂挂着一些如同黑色破布般的絮状物,随着不知从何处吹来的阴风缓缓飘动。墙壁上布满了湿漉漉的水痕和厚厚的霉斑,一些地方凝结着白色的硝状物。空气冰冷刺骨,仿佛置身冰窖。
光束缓缓移动,扫过地面。地面凹凸不平,散落着一些腐朽的木板、破碎的瓦砾和生锈的铁器碎片。接着,光束停在了一个地方。
那是一扇门。
它就镶嵌在正对着梯子的那面砖墙中央。门不大,但异常厚重,似乎是某种深色的硬木制成,边缘包裹着宽厚的、锈蚀得几乎看不出原色的金属条。门上没有任何把手,只有一个奇异的装置镶嵌在门板正中央——那是一个手掌形状的金属凹槽,凹槽边缘同样锈迹斑斑,但凹槽内部却异常光滑,似乎经常被使用。凹槽周围,刻满了极其繁复、扭曲、完全无法理解的线条和符号,它们深深地嵌入木头里,在光线下泛着一种不祥的幽暗光泽。
陈默的心脏狂跳起来。这就是册子里反复警告的门这就是锁住它的锁那个手掌凹槽……就是开启的钥匙
他一步步靠近那扇门。那股浓烈的、甜腻的腥气正是从门缝里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冰冷刺骨,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诱惑力。越是靠近,那股被窥视的感觉就越发强烈,仿佛门后有一双无形的眼睛,正穿透厚厚的门板,死死地钉在他身上。他甚至能感觉到那目光中蕴含的冰冷、饥饿和……一种近乎嘲弄的期待。
滴答……滴答……
那粘稠的水滴声,此刻清晰地来自门后。
陈默在门前站定,距离那诡异的掌形凹槽只有一步之遥。手电光柱颤抖着落在凹槽上。那金属的凹槽,冰冷、光滑,像一个等待被填补的伤口。他盯着它,一个疯狂而清晰的念头如同毒藤般缠绕住他的大脑:试试看。
这个念头如此强烈,带着一种宿命般的必然感,压倒了所有的恐惧和警告。册子里那个孤僻作家绝望的留言——锁……快断了、我的时间……到了——在他耳边轰鸣。也许……这就是它的囚笼也许……只有打开它,才能终结这一切
他缓缓地、像是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抬起了自己的右手。手电的光束下,他的手掌轮廓清晰地投射在那冰冷的金属凹槽上。轮廓……竟然严丝合缝!
一股电流般的寒意瞬间窜遍全身。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扼住了他的喉咙。他下意识地想缩回手,但身体却像被冻结了一般,僵硬在原地。那个黑紫色的符号,那个与自己护身符一模一样的印记,在脑海中疯狂闪烁。
不……这不可能……他嘶哑地低语,声音在死寂的地窖里微弱得如同叹息。
就在这时——
来……
一个极其微弱的声音,仿佛贴着门板响起。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非人的空洞感,却又诡异地……无比熟悉!
陈默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那声音……那分明是他自己的声音!是他每天在镜子里刮胡子、自言自语时听到的声音!只是此刻,这声音里浸满了来自地狱深渊的冰冷恶意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渴望。
来……放我出去……
放我出去……
声音如同冰冷的毒蛇,钻进他的耳膜,缠绕住他的心脏。不是幻听!绝对不是!它就来自门后!它在模仿他!它在用他自己的声音呼唤他!
巨大的恐惧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他想尖叫,想转身逃跑,想远离这扇魔鬼之门!但双脚却像被钉在了冰冷滑腻的地面上。册子里最后那行中断的警告疯狂地在脑海中闪回:它需要……
它需要什么需要他需要他的身体需要他的声音需要……替换
就在这极致的恐惧和混乱中,一种更深的、更令人绝望的明悟如同闪电般劈开了他的意识!那个失踪的孤僻作家……那个留下血字警告的人……那个在地窖口叮叮当当锁链声的主人……他留下那个与自己护身符一模一样的符号……
他……就是我
这个念头如同炸雷,在陈默的脑海中轰然爆响!所有的线索瞬间串联起来!那莫名的熟悉感,对警告的既视感,混乱的记忆碎片……那个作家不是别人,正是上一个被它捕获、被它模仿、最终被它取代或囚禁的……他自己!一个轮回!一个无尽的、恐怖的轮回!他根本不是偶然闯入者,他是被命运(或是它)一步步引导回来的祭品!
锁,是唯一的安全。
那冰冷工整的规则在脑中闪现。安全安全就是永远被困在这个循环里被另一个自己在黑暗中觊觎、模仿、等待取代
不!
一股混杂着绝望、愤怒和毁灭冲动的狂潮瞬间冲垮了仅存的理智!与其在这无边的恐惧和轮回中煎熬,不如彻底毁灭!毁掉这扇门!毁掉门后的它!毁掉这个该死的循环!哪怕……是同归于尽!
啊啊啊啊——!!!
陈默爆发出野兽般的嘶吼,恐惧和疯狂点燃了他体内最后的力量!他猛地将手中的强力手电筒像破城锤一样狠狠砸向那扇厚重的、布满诡异符号的木门!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在狭小的地窖空间里炸开!手电筒的硬塑料外壳瞬间碎裂,灯泡炸开,最后的光明如同垂死的蝴蝶般剧烈闪烁了几下,彻底熄灭!
绝对的、令人窒息的黑暗瞬间降临!如同粘稠的墨汁,瞬间灌满了整个空间,吞噬了一切轮廓、声音和方向感。只有那扇门被砸中的地方,发出几声木料开裂的、令人心悸的咔嚓声。
滴答…滴答…
那粘稠的水滴声,在黑暗的绝对寂静中,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响亮,仿佛就在陈默的脚边。
更恐怖的是,伴随着水滴声,那个熟悉又无比陌生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这一次,它不再微弱,不再隔着门板,而是无比清晰、无比接近,带着一种终于解脱束缚的、令人血液冻结的……满足感。
那声音,冰冷地、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清晰地、如同耳语般钻进陈默彻底失聪的耳朵里:
你……终于来换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