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残阳如血,宫道上。
王裕。帝王低沉的嗓音混着暮鼓声传来,熙妃今日如何
王裕立即躬身:回陛下,娘娘午时方起,午膳后读了会子《山海经》,申时三刻往御花园赏花去了。
赫连枭剑眉微蹙。
午时才起
赫连枭从三岁之后,就不曾辰时后起身。
这般娇弱的身子骨,如何能......
思绪忽转,想起昨夜掌中不盈一握的腰肢,眸色渐深。
是该让御马监挑匹温顺的小马,让她好生练练。
只是......王裕欲言又止,娘娘在御花园遇着满婕妤,起了些龃龉。
哦
待听完那场滴水不漏的机锋较量,帝王喉间溢出一声轻笑。
鎏金袖口下的指节轻叩,想起昨夜怀中人眼尾飞红却仍强撑的模样。
原来乖顺皮囊下,藏着这般伶牙俐齿。
——南朝送来的,果然是只磨利了爪子的小狐狸。
转过朱漆游廊时,忽见满日娜提着杏色裙裾疾步而来,鬓边金翅雀钗乱晃:臣妾参见陛下!
赫连枭目光掠过她身后永和宫的方向,眼底闪过一丝讥诮。
这般拙劣的偶遇,连檐下挂着的画眉鸟都骗不过。
满日娜眼见陛下仍然要往玉芙宫去,赶忙开口:陛下!
霄隼这两日不肯进食,羽翼都失了光泽......
话音未落,忽见帝王眸色一凛,吓得后半句生生咽了回去。
不远处,玉芙宫的小太监见状扭头就跑,惊起一树栖鸦。
而玉芙宫中。
慕灼华斜倚在缠枝牡丹榻上,一袭淡粉宫装似三月桃花落雪,衬得那凝脂般的肌肤愈发剔透。
纤指间执着的《南华经》微微泛黄,是临行前母亲含泪塞入嫁妆的珍藏。
南朝风物,竟要在这北地深宫里细品了。
她指尖抚过书页上父亲批注的小楷,忽觉一阵恍惚。
深宫岁月,原比想象中更难熬——除了应付赫连枭的时辰,竟只剩书卷可慰寂寥。
奴才参见娘娘。
一道瑟缩的声音打断思绪。
慕灼华抬眸,见是个面生的小太监正伏在地上,后颈处的衣领已被汗水浸透。
满婕妤拦了圣驾
她合上书卷,青玉般的指甲在烛火下泛着冷光,你倒是个机灵的,连陛下行踪都敢窥探。
小太监浑身一颤,额头重重磕在青砖上:奴才、奴才只是想替娘娘分忧......
分忧
慕灼华忽的轻笑,玲珑,去瞧瞧永和宫的灯亮了不曾。
待殿内重归寂静,她望向铜镜中自己的倒影。
镜中人眼尾还残留着昨夜的红痕,倒是提醒了她——赫连枭这两日的索求无度,分明是食髓知味。
若真被满日娜截胡,倒要看看那男人能忍到几时。
没过多久,玲珑再次入殿。
禀报道:娘娘,永和宫已掌灯。
也罢。
慕灼华起身,广袖轻拂,正巧腹中空空,去用膳吧。
方踏入膳厅,一股浓烈的膻腥之气便扑面而来。
慕灼华纤指下意识掩住鼻尖,黛眉紧蹙。
但见紫檀桌上陈列的尽是些——炙烤得焦黄的羊肋排泛着油光,马肠切片处渗出暗红血水,连那碟腌制的野韭都透着刺鼻辛气。
娘娘......玲珑捧着鎏金洗手盏,欲言又止,今日都是按照御膳做的。
慕灼华指尖抚过象牙箸上雕刻的缠枝纹。
是了,这北地帝王自幼食酪饮腥,又怎会理解南朝人对莼鲈之思的执念
取些牛肉干来。
她终是执起玉箸,却见肉干纹理粗粝如沙地,与记忆中娘亲炖的酥烂东坡肉相去甚远。
勉强咽下两片,喉间竟泛起酸水。
慕灼华搁箸凝眸,恍惚见瓷盘倒影里自己的容颜。
原来所谓和亲,最先要驯服的竟是脾胃——
夜色已深。
赫连枭踏出永和宫时,袖间还沾着几分鹰羽的腥气。
他原想着借满日娜试探那南朝公主的脾性,却不料玉芙宫竟真如古井无波,连个前来探问的宫婢都不曾派来。
这般沉得住气,倒叫他心里莫名生出几分躁意。
之前的永和宫内。
满日娜捧着生肉说得眉飞色舞:那霄隼最喜臣妾亲手......
话音未落,却见帝王突然起身。
陛下
朕还有政务处理。
他随口扯了个由头便大步离去,留下满日娜捧着半块生肉呆立原地。
夜风掠过宫墙,吹散了他唇边一抹自嘲的笑——原是想看那丫头吃醋,倒把自己弄得心烦意乱。
转过九曲回廊,玉芙宫的灯火在夜色中格外温暖。
赫连枭抬手止住侍从通报,独自踏入内殿时,正见慕灼华对着一桌未动的膳食出神。
烛火摇曳间,原本含笑的眸子此刻雾蒙蒙的,纤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青瓷碗沿,连胭脂都遮不住她黯淡的脸色。
赫连枭心头蓦地一软。
她在因为他去了永和宫伤怀
那副强撑的镇定,此刻看来倒像是强颜欢笑。
他目光扫过桌上几乎未动的炙羊肉,又瞥见被她推到角落的奶酥——分明是赌气连膳食都不用。
这般小儿女吃醋情态,倒比平日里装着乖巧的模样生动许多。
爱妃这是......
他故意放重脚步,满意地看着她惊得差点打翻茶盏,嫌朕去了永和宫
慕灼华慌忙起身行礼,衣袖却带倒了那本《南朝食记》。
她急急去拾,发间步摇缠上了帝王腰间的玉佩,一抬头正对上赫连枭似笑非笑的眼神。
臣妾......
她张了张口,忽觉解释也是徒劳。
总不能说自己是因吃不惯北地膳食才郁郁寡欢,那岂不是显得娇气
赫连枭却将她这迟疑当作默认,心头那点郁气忽然就散了。
他伸手拂过她微红的眼尾,触到一点湿润,声音不自觉地放柔:既如此,朕陪你用些可好
慕灼华怔怔望着突然温柔的帝王,一时竟不知该喜该忧。
这误会......似乎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