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生怕别人发现了她的秘密,凤仙花的秘密。
{一}卖身的姑娘
街头又有卖身的姑娘了。
这个姑娘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正是如花的年龄,却直直地跪在扬州城最繁华的街道上,穿着一套灰不溜丢的孝衣,头上轻晃晃地插了根草,而她的老父亲躺在一张破席上,显然已经死去。
小女子名叫林凤仙,家乡发了大水,跟着父亲到城中寻亲,结果家父在途中不幸染病去世,还请各位老爷夫人、公子小姐大发善心,买了凤仙儿做丫头,好让老父入土为安。
大街上的人很多,却没有几个人肯停下来听这个可怜的姑娘说完,这年头,刚发过大水,收成也不好,卖儿卖女的,卖妻卖身的随处可见,谁也不稀罕听她讲完那凄惨的故事。
小女子名叫林凤仙姑娘低了头,也看不清长相,只是一个劲儿地说着。
倒是坐在一边茶馆中的中年人有了兴趣,他打发了几个铜钱给店小二,要他把那个姑娘带过来。
你说,你叫什么名字凤仙儿中年男人一边吹茶沫子,一边上下打量这个满脸菜色的姑娘。
小女子名叫林凤仙,家乡发了大水,跟着父亲…其实这姑娘长得也不错,身板也蛮直,就是哭丧着脸,嘴里光是唠叨。
这中年人也不打断她,又听她唠叨了一遍,然后随意地在桌面上放了一锭银子。
够了吧买口棺材把你爹葬了,再买身衣服换了,自己到城西的陈府找我吧。
也许是没有想到中年人出手如此大方,把凤仙儿和店小二都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等到那人站起来要走了,她才回过神来扑通一声跪下,扎扎实实地磕了一个头。
凤仙儿确定自己是遇到好人了。
中年男人一出手就是十两银子,除了买口棺材将父亲安置好之后,还请了几个僧人,像模像样地做了一场小法事,然后按照要求换了一身衣服,才去了城东的那个大院子。
其实她也打听过了,住在这里的中年男人是扬州漕运的老大,家财万贯不说,府上也根本不缺她这个把丫头,至于说花点银子买下自己,也许只是一时心情好罢了。
你叫凤仙儿就住在靠近北院的这个屋子里吧。一把胡子的老管家将她引至一处院落中,切记不要进入北院,有什么不懂的就问问和你同住的兰花儿,反正少说话多做事,手脚勤快些就对了。
老管家说的这个北院其实并无人居住,但也说不上是荒院子,反而是高大明亮,看起来崭新崭新的,唯一说荒的地方,就是地下长满了乱七八糟的杂草,而她住的屋子就靠着那北院子的围墙,居然就连累着长了许多的荒草。
你叫凤仙儿终于有人肯和我住在一起了。
刚去的时候,兰花儿兴奋得很,别人都不肯来住这边,一个人有的时候也挺害怕的。
兰花儿并没有说为什么大家都不肯住在这里,凤仙儿也没有问,她跟着兰花儿做一些缝补浆洗之类的活,倒也不算困难,其实,长期在这角落中待着,凤仙儿也确实见不着别的什么人,当初认为来陈府做丫头,累一点起码有吃有住,比在街上饿死好,可久了一点,也觉得有些憋闷起来。
此时正是夏季了,凤仙儿老是觉得腰酸背痛的,夜间往往是兰花儿睡得熟了,她还是在床上翻来覆去并无半点睡意,这个时候她便会怀念起以前住过的乡间,虽然是乡下,父亲也是个教书先生,家境不算差,自小也算得上是小家碧玉,谈不上十指不沾阳春水,但是也从来不曾做过那么多的缝补浆洗,甚至,家里也早就给定下了亲事,就等冬天出嫁了,谁又会知道,会来那样子的一场大水
黑暗中,凤仙儿摸了摸自己的手,才一个月,就粗糙了那么多,她想起买下她的那个中年男人,穿着细腻的丝绸衣服,连一根发带,也是上好的绸带子,她总是很羡慕陈府中穿着漂亮丝绸衣服的夫人小姐们,她们什么都不用做,吃得好穿得好,凤仙儿看着心里总是一阵发慌,自己总不能就这样做一辈子的丫头吧。
她越想越是睡不着了,瞪大了眼睛望着黑黢黢的屋顶,旁边是兰花儿均匀的呼吸声,凤仙儿干脆披了衣衫,轻轻地走出屋去。
夜间的北院子总是静得可怕,即使是夏日,也少有虫鸣声,她顺着墙脚走了几步,居然发现草丛中居然有不少的凤仙花,在夜里居然发着微弱的光。
凤仙儿之所以叫凤仙儿,就是因为出生的时候正是凤仙花开的时候,父亲在这点上没能免俗,按照乡下的规矩,一看生下来的是个女孩儿,就随口叫凤仙了。
可是白日里不曾见到墙角开着这些花儿的啊。也是因为叫凤仙儿,所以对凤仙花总是有特别的偏爱,却是不曾见过这种会在夜间盈盈发光的凤仙花,这花儿长着娇滴滴的粉红色,倒是好看得很,顺着墙边长了一排,凤仙儿仔细地找了找,居然发现这花儿是从墙脚一个缝隙长着出来的,也就是说,是从北院子中出来的。
凤仙儿,你去哪了…屋子中传来兰花儿的声音,大概是醒来没有见到同屋的人。
啊,来了来了,我出来透透气…凤仙儿急忙答应,把花枝丢了,回屋子去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并不想让兰花儿知道这花儿的事情。
{二}荒废的北院子
兰花儿,你可知道那北院为什么空着多好的院子啊。
第二天早上两人端了大盆的衣服去浆洗,凤仙儿就一直瞧着那没人住的北院。
再好又能怎么啊,老爷就算让它空着,也轮不到我们去住啊。兰花儿嘟囔着,再说了……你问这个来干吗
就是问问罢了,问问罢了。凤仙儿殷勤地把兰花儿盆里的衣服往自己的盆里扒拉了一堆,我不就是好奇么,多好的院子啊,多可惜啊,这北院修得可比小姐们住的南园子都好。
那可不是么,兰花儿撇了撇嘴,那北院才修了几年啊,听说是三年前老爷娶三夫人的时候修的,可惜那夫人命薄得很,没命享受,居然就生病死了。
老爷最喜欢三夫人么那一定很漂亮了吧,真是没福气啊。凤仙儿迎合着,那她都喜欢些啥啊——我的意思是,我看到北院中荒了不少的花花草草,一定是她喜欢的吧
我哪里知道。兰花儿又撇了撇嘴,我来的时候这三夫人已经死了,府上是绝对不准丫头们胡说的,倒是听说她蛮喜欢涂丹蔻的,特地种了凤仙花自己做——不过当年侍候三夫人的丫头早回乡下了,谁也说不清了。
说到最后一句时,兰花儿压低了声音:老爷从来不许人说三夫人的事情,你可不要给别人提起这事儿,更不能说是我兰花儿告诉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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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那是。凤仙儿急忙应承道,自然是不会连累兰花儿姐的。
这还差不多。兰花儿一边说着,一边又把自己盆里的衣服扒拉了几件到凤仙儿的盆子中。
丹蔻啊……凤仙儿在心中重复了一次这两个字,然后想到夜间那北院中闪着微光的凤仙花。
哎呀,坏了,这可是怎么办才好
一般浆洗干净了的衣服,都是由各个院子的下人来取走的,这天几件上好的锦袍子硬是给落下了,兰花儿一瞧,大叫坏了。
这可是老爷明天宴席要穿的衣服,怎么还在这里要是明早着不见,一定会怪罪下来的。
那快点给送去吧。凤仙儿也着急了,连忙着出主意。
送去这都多晚了,一定被管家骂死的,说不定这月工钱就没了。兰花儿撇着嘴巴,拿眼睛瞟着凤仙儿,怎么就刚巧把这件袍子给落下了
那怎么办……要不我给送去凤仙儿急忙殷勤地说,我刚来,没多少工钱,被扣了也不打紧。
那是再好不过了。兰花儿点了点头,这才放下心来,她看见昏暗的灯光下凤仙儿把双手藏在身后,也不知道躲着什么。
那就快点去吧。不过既然有人背黑锅,兰花儿高兴还来不及,也就没有心情去顾及别的了。
兰花儿没有想到居然没多久,凤仙儿就扶摇直上做了陈府的四夫人了。
这陈府中,一直是有三个花枝招展的夫人的,不过前段时间住在北院中的三夫人死了。
谁叫人家长得比我们漂亮了走过水井边的时候,她听到几个洗菜的丫头嘀咕,一看到她走了过来,立刻又不出声了。
兰花儿其实很想上去说其实凤仙儿一点也不漂亮的,可是想了想,又忍了。
凤仙儿确实不漂亮,刚来的时候面黄肌瘦的,穿着不合身的粗布衣服,这些天面色稍微好了些,也就充其量算得上清秀,也只是清秀而已,可是前些天不知道从哪里买了些丹蔻涂上,粉红粉红的,人一下子都显得娇嫩了许多,似乎连说话的语气都娇滴滴的了,难怪了会迷了老爷。
兰花儿确实很想不明白凤仙儿的改变是怎么来的,莫非不是涂了些丹蔻两人几乎吃饭睡觉都在一起,除了晚上,对,偶尔半夜凤仙儿会不知道去了哪里。
不过听南园子小姐们的奶妈说,是因为这丫头长得像已经死了的三夫人,所以老爷才会要了她的。
老妈子们说得有板有眼的,看起来是真的不错了,她们还说了,死去的三夫人的小名,也是凤仙儿。
这不,一顶小轿子从侧门抬了进来,立马就不住在下人房了,听说是向老爷要了北院,收拾了就要搬去住,兰花儿也不用再浆洗缝补了,老管家说让她收拾了东西去侍候新夫人。
此时北院已经收拾出来了,凤仙儿已然是女主人的样子,将屋子里外都要求了一番,并且特别交代了靠近外面下人房的野花野草一株也不许动,又是很仔细地发现了墙上的破洞,也让人补上了,兰花儿虽然觉得怪怪的,但是她去瞧了瞧,除了野草中夹杂了几株凤仙花儿,除此并无什么特别。
凤仙儿现在是四夫人,兰花儿即使有一千个想不明白,也是不敢问的。
兰花儿,兰花儿,你过来。路过西园的时候,遇到了春红。
春红是和兰花儿一起来陈家的,在西园打理书房典籍什么的,两个人还是老乡,就是平时难得一见罢了。
听说你去北院侍候新夫人了怎么去那个院子,多不吉利。春红说着,还一边使劲地眨了眨眼睛,那地方死过人,多晦气。
你是说三夫人吧,听说是病死的,也没个啥啊,这地方哪个院子没死过人啊。兰花儿淡淡地笑了笑,只当是春红忌妒自己去侍候新夫人罢了。
才不是!春红一脸神秘地压低了声音,这院子里的老人们说,是老爷发现了三夫人的奸情,给活活打死的,也没出殡,就埋院子里了,有人夜里还在那边见过一闪一闪的东西,说是三夫人的鬼魂呢。
不是吧,不会那么邪门吧兰花儿倒是有些相信了,北院那边夜里总是静得可怕。
可不是么。春红就是喜欢挤眼睛,来,给你看个东西。
春红说的东西,是一卷丹青,被红绳拴了放在柜顶,摊开来看,里面是一个女人的画像,细眉细眼的,十指都涂着丹蔻,手里拿了一柄锦扇,身后由远到近都是凤仙花。
女人倒是长得娇媚迷人,就是兰花儿觉得有些眼熟。
这就是三夫人,你瞧瞧,你们家四夫人是不是越来越像她了
春红不说罢了,一说,兰花儿就觉得真像了,尤其是那双拿着团扇的手,简直就像是同一个人。
你说会不会是给三夫人附身了阴森森的,春红又补了一句。
兰花儿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她想起凤仙儿总是爱半夜出去,浑身都凉了。
{三}闪着亮光的凤仙花
此时已是夏天的尾巴了,北院中留了半院子的杂草没有清理,居然也长成了风景,半个月亮正斜斜地挂在树丫子上,偶尔有小虫子的叫声响起,也是短暂的,还没有听得清楚,就忽然没了声气。
虽然院子安静得不太正常,可是住在这个院子的新夫人总是说好,于是大家都知道这个最得宠的新夫人喜欢安静,除了那个贴身的丫头兰花儿,连巡院的家丁也不会轻易靠近了。
大家都说这个新夫人不仅长得貌美,也知书达理,颇有大家风范。
吱呀!木门发出轻微的声音,在安静的夜里特别清晰,兰花儿本来睡得很熟,却被这个轻微的声音吵醒了,她迷迷糊糊地趴在窗台上往下看去,院子里安安静静的,杂草在月光下模模糊糊的,也不太看得清楚,偶尔有些一闪一闪的东西,也许只是跌落在草丛中的萤火虫罢了。
啊。兰花儿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正要翻身再睡,却突然看见院子中多了一个人影。
是谁并看不清楚,隐约间似乎还有些透明,但是一头顺直的黑发和两手鲜艳的丹蔻却是清楚得很,在月光下一闪一闪的。
兰花儿瞬间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冲到了头顶,那个身段和动作,还有双手的丹蔻,和今天在画上看到的一模一样。
对了,春花是说过,三夫人死了,就是埋在这个院子中的。
影子埋下了身子,似乎是在杂草中寻找着什么。因为受到惊吓,兰花儿睡意全无,现在她看清楚了,那些一闪一闪的东西,居然是开得正旺盛的凤仙花!
再也忍不住了,兰花儿一下子将自己埋在被子中,冷汗顺着背脊流下。
她看清楚了,那正是她天天侍候着的凤仙儿,陈府中的四夫人。
女主人林凤仙披着单薄的衣衫,手脚轻巧得像一只猫儿,正慢悠悠地在杂草中行走着。
杂草有月光照着,倒也勉强看得清楚,凤仙儿倒是轻车熟路地直接拨开那些厚厚的草丛,里面居然满是闪着微弱亮光的凤仙花,偶尔不小心碰到熟透了的种子,就会发出轻微的噗的一声。
这凤仙花也确实奇怪了,白日里不见有,一到晚上就此起彼伏地开了起来,还闪着微弱的亮光,凤仙儿无比小心地把那些粉红色的花儿摘下来,装在随身的一个小竹简中,然后再悄悄地回屋子。
夫人,您去哪里了就算是尽量轻手轻脚了,但是她还是惊动了睡在外屋的兰花儿。
我出来透透气淡淡的,凤仙儿随口答了,然后急急忙忙地进了屋子,剩下兰花儿在屋外呆呆地坐着,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你手上是什么一大早,凤仙儿坐在了红木的梳妆台前,指点着兰花儿给她梳头,却发现那丫头羞羞答答地背着手,不知道在干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兰花儿忽然脸红了,依旧背着手,不肯亮出来。
凤仙儿可没什么好脾气,兰花儿越是躲着,她心里越是怀疑,趁着兰花儿没注意,她猛地一伸手,硬是把兰花儿的双手给拽了出来。
其实也并不是什么大事,兰花儿不知道啥时候也染了指甲,也是那种粉红粉红的颜色,衬得一双手白白嫩嫩的。
然而凤仙儿却是马上变了脸色,顺手抓起几盒胭脂水粉什么的,没头没脑地砸在兰花儿身上,然后用又尖又细的声音命令道:立刻去给我洗干净了,要是再让我发现你染指甲,看我不打死你。
兰花儿委屈地用手捂了额头,声音都呜咽了,我只不过是觉得夫人涂了好看
啪!这次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甩在兰花儿的脸上,凤仙儿的指甲从她的脸颊上划过,拉出长长的一条口子。
望着凤仙儿愤怒的样子,兰花儿用手捂了脸,哭着跑了出去。
你有什么了不起,摆什么夫人的架子,一个月以前,你也不过和我一样只是个贱婢!出了北院,兰花儿捂着发烫的左脸,用力地将路边长着零碎的凤仙花全部踩碎,不过只是杂草罢了,还真的以为自己是好货了。
林凤仙在镜子前面发了许久的呆,才回过神来,她看着镜子中满脸怒火的自己,蓬头垢面,毫无姿色,半天才伸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原来她那引以为自豪的指甲已经折断了一只,难看死了。
那死丫头,居然也学自己染了指甲,怒气冲冲的凤仙儿急忙找来小剪刀把指甲修剪得整齐了,再整整齐齐地补上了一层丹蔻,镜子中那人立刻又明亮起来了,一双秋水般的眼睛,粉嫩的十指,娇滴滴的,不愧是陈老爷最宠的四夫人。
其实凤仙儿自己也不明白了,这北院的凤仙花儿到底有什么特别的,为什么涂上和没涂总是相差那么多,她也是知道那受宠的三夫人喜欢涂着丹蔻,所以特地摘了些那花儿试了试,没想到成功了,然后自己就顺顺当当地做了四夫人。
但是凤仙儿是知道的,自己是离不开这种花儿这种丹蔻了,若是哪天没涂上用凤仙花做成的蔻丹,那么铜镜里的那个自己一定是毫无姿色可言,随便抓一个打杂的丫头,也能和自己不相上下,甚至凤仙儿会觉得自己不再是自己,而是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偶尔她也会听到一些闲言碎语,例如她越来越像那个死了的三夫人,再例如那个大家闺秀出身,远嫁来此的三夫人,死得并不是那么光彩,似乎还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隐情,还有那个看起来总是斯文慈祥的陈老爷,也并不是看起来的那个样子。
凤仙儿觉得,从自己涂上丹蔻的那天起,就卷入了这个旋涡之中,但是究竟是什么样的旋涡,她也看的不清楚,唯一清楚的就是她贪恋着这种奢侈的生活,再也离不开了。
定了定神,凤仙儿仔细地看了看镜中完美的自己,自个儿动手把一头秀发给绾了起来,她只有兰花儿一个丫头,也不太喜欢别人靠近了这院子,她生怕别人发现了她的秘密,凤仙花的秘密。
{四}尾声
夜里的北院,总是安静得可怕。
虽然已经是秋天了,可是这里的凤仙花还是一直开着,虽然夜间冷得紧了,可是凤仙儿还是披了一件单薄的衣衫出来了。
这个时候那个白日里老是在院子中走来走去的兰花儿早就睡了,这些日子她老是用一块面纱遮了脸,说是被猫儿抓伤了。
其实谁都知道,这陈府中从来就没有猫儿的。
你要去哪里!不过刚刚走到院子中,凤仙儿就听到背后一个声音在安静的夜里响起,着实吓了一大跳。
她回头看去,陈老爷正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
我……散散步而已……凤仙儿急忙拉紧了衣衫。
散步陈老爷冷笑了一声,大半夜的散什么步怎么不见兰花儿陪着你啊。
凤仙儿被阴冷的陈老爷吓了一跳,手中的竹简便跌落在地上了,平日里他总是温柔得很,不知道当下怎么如此呢逼人了。
竹简里装着什么其实不用问,大家都闻到空气中弥漫了一股浓烈的酒香,是上好的女儿红。
我……凤仙儿想要解释,我只不过装了些白矾而已……然后自己又住了嘴,觉得解释是徒劳的,我只不过出来想摘些凤仙花儿而已。
一派胡言!带着酒出来散步莫不是要去哪里会奸夫吧!陈老爷瞪圆了双眼,怒气冲冲地望着穿着单薄的凤仙儿,不等她明白发生了什么,便大喊一声,来啊,把她给我绑起来,再去搜搜她的屋子里都有些什么东西。
凤仙儿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立刻被大绳子绑了起来,然后只是片刻时间,几个下人便从屋子中拿出一张男人的汗巾来,上面还不知道写了些什么。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一个女声细细地念了出来,凤仙儿抬头一看,原来是兰花儿。
兰花儿,你快告诉老爷。凤仙儿有些激动了,你快告诉老爷我没有奸夫,只是,只是——摘一些凤仙花而已。
回禀老爷,四夫人晚上总是爱悄悄地出去,奴婢也不知道她去哪里了——兰花儿说着回头来看了凤仙儿一眼,脸上那道疤痕刺目地扭动着,四夫人没事总爱发呆,对着这汗巾痴痴地笑,奴婢愚味,也不知道笑些什么……
贱人,你们都是贱人,你们都该死!陈老爷骤然红了双眼,一条鞭子便扬了起来,说,奸夫是谁!
没有,真的没有老爷。凤仙儿想,却被绳子捆了躲不开来,我对老爷是忠心的,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屋子里面会有什么汗巾
还要狡辩是吧,一个是这样,两个也是这样,我陈某人对你们不好么,好吃好喝养着你们,为什么要出去私会奸夫……就该把你们都打死……
这么说来,三夫人真的是被打死的
后面的话凤仙儿已经听不清楚了,除了暗自里窃笑的兰花儿,就是瞪圆了双眼的陈老爷拿着一条马鞭没头没脑地抽了起来,她哪里吃过这种苦头,十几鞭下来,来不及叫出声就已经没了知觉。
听说刚嫁来没多久的四夫人,也是暴病忽然死了,大家都说那北院总是不太吉利的——才几年,就接连死了两个夫人,还有那满院子的荒草,总是锄不尽,满是开着的凤仙花,连那侍候过四夫人的兰花儿,听说也被陈府辞了,和多年前的那个丫头一样,死在了回乡的路上。
别人总是说,都是别人说着,凤仙儿死了一年多别人都在说,说这两个夫人都埋在那北院中呢,所以北院那边长出的凤仙花总是在夜间一闪一闪的,都是两人的魂魄。
不过这些也只是说说罢了,陈家在扬州一手遮天,再加上今年收成不好,发了蝗灾,谁也没心情去探讨一年多的事情。
这不,街头又有卖身的姑娘了,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虽然满脸菜色却长得蛮清秀的,直直地跪在扬州城最繁华的街道上,穿着一套灰不溜丢的孝衣,头上轻晃晃地插了根草,而她的老父亲躺在一张破席上,显然已经死去。
小女子名叫张凤仙,跟着父亲到城中寻亲,结果家父在途中不幸染病去世,还请各位老爷夫人,公子小姐大发善心,买了凤仙儿做丫头,好让老父入土为安。
她叫凤仙儿啊大街上的人很多,却没有几个人肯停下来听这个可怜的姑娘说完,这年头,卖儿卖女的,卖妻卖身的随处可见,谁也不稀罕听她讲完那凄慘的故事,倒是在街角喝茶的那个中年男人有了兴趣,说府上正缺少一个丫头,打发身边的管家去把那姑娘买来,让她去北院帮忙缝补浆洗好了。
有人认得这是连接死了两个夫人的富商陈老爷,都连接感叹说陈老爷真是有钱,心肠也是好得很啊,这丫头可是有了福气,能去陈府侍候陈老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