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国那天,我亲手给老皇帝灌了毒酒。
他死前那浑浊的眼睛死死瞪着我,像两条濒死的鱼。
妖…妃……
我拿丝帕慢条斯理擦掉溅到手腕上的酒渍,声音很轻:
陛下,亡国总得有个理由。这口锅,臣妾替您背了。
外面喊杀震天。
新帝萧彻的军队,已经破了最后一道宫门。
老皇帝咽气了。
我站起身,走到梳妆台前。
铜镜里映出一张脸。
眼波流转,顾盼生辉。
是这张脸,让老皇帝荒废朝政。
也是这张脸,让我的母族被满门抄斩。
更是这张脸,成了祸国殃民的铁证。
我拿起最艳的口脂,仔细涂抹。
亡国妖妃
行。
这角色,我林晚舟接了。
新帝萧彻一身玄甲,踏着满地血污走进来。
他很高,很年轻。
眼神像淬了寒冰的刀锋,扫过老皇帝的尸体,最后钉在我脸上。
你就是林晚舟
我盈盈下拜,腰肢柔软得像风中的柳条。
罪妾林晚舟,拜见陛下。
声音又软又媚,我自己听了都骨头酥。
他走近一步,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铁锈味。
玄铁护指猛地掐住我的下巴,力道大得像是要捏碎骨头。
迫使我抬头,对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妖妃祸国,按律当斩。
他的声音毫无波澜,像在宣判一只蝼蚁的死刑。
我忍着痛,反而对他绽开一个更娇媚的笑。
陛下舍得吗
您看这满朝文武,看这新归顺的百姓,他们需要一个人来恨。
恨我,总比恨您这个新君强,不是吗
萧彻的眼神,第一次有了细微的波动。
他审视着我,像在评估一件物品的价值。
掐着我下巴的手,缓缓松开了。
冰冷的护指滑过我的脸颊,留下一道红痕。
倒是个明白人。
他转身,声音冷硬。
押下去。看好了。
我被丢进了一座偏僻的宫殿。
外面是层层把守的铁甲侍卫。
日子过得像一潭死水。
偶尔能听到宫人压低的议论。
就是她,害得先朝亡了……
狐狸精转世吧瞧那眼睛,能勾魂似的!
新帝怎么不杀她留着也是祸害!
我充耳不闻。
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对着那面模糊的铜镜。
看这张倾国倾城的脸。
看这双据说能摄人心魄的眼睛。
亡国妖妃
挺好。
至少,我还活着。
活着,就有机会。
机会来得比我想的快。
萧彻登基刚三个月。
北边的魏国,西边的楚国,南边的燕国。
三国使臣,打着恭贺新君的旗号,齐聚新都。
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都想探探这位铁血新帝的虚实,都想从这刚刚改朝换代的肥肉上,撕咬下一块。
宫宴设在琼华殿。
丝竹管弦,推杯换盏。
一派虚假的祥和。
我被放了出来。
萧彻需要一个花瓶,一个彰显他胜利和宽容的战利品。
一个能麻痹这些豺狼的诱饵。
内侍捧来一套衣裙。
大红的宫装,绣着繁复的金凤。
俗气,但足够张扬。
陛下吩咐,请娘娘务必精心装扮。
我笑了。
精心装扮
明白。
我坐在梳妆台前。
宫女阿阮手巧,给我梳了个最时兴的堕马髻。
斜插一支赤金点翠步摇。
黛眉描得细细长长,眼尾用朱砂晕开一抹淡淡的红。
最后,点上饱满鲜艳的口脂。
镜子里的人,美得惊心动魄,也妖得肆无忌惮。
娘娘,您真美……阿阮看呆了。
我起身,理了理宽大的袖袍。
走吧。
该去演场好戏了。
踏入琼华殿的那一刻。
喧嚣的大殿,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扼住了喉咙。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无数道目光,贪婪的、惊艳的、鄙夷的、探究的……像密密麻麻的箭矢,瞬间钉在我身上。
空气都凝滞了。
我目不斜视,踩着柔软的地毯,一步步走向御阶之下。
对着高座上的萧彻,盈盈拜倒。
臣妾林晚舟,拜见陛下。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大殿里。
带着一种刻入骨髓的柔媚。
萧彻端着酒杯的手,似乎顿了一下。
他深邃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一种我看不懂的审视。
平身。赐座。
位置就在他的左下首。
比任何嫔妃都近。
我款款落座,微微侧身,恰到好处地将自己最美的侧影,展露在下方三国使臣的视线中。
我能感觉到那几道瞬间变得灼热的目光。
尤其是魏国那位年轻的世子,赵珩。
他握着酒杯的手指,捏得发白。
眼神直勾勾地,几乎粘在我身上。
贪婪,赤裸。
像饿狼看见了鲜肉。
楚国的使臣是个老狐狸,捋着胡子,眼神闪烁。
燕国的将军则皱着眉头,一脸鄙夷,却又忍不住频频偷看。
很好。
鱼儿,上钩了。
宫宴继续。
歌舞升平,暗流涌动。
我安静地坐着,小口啜饮着杯中的果酒。
眼波流转间,不经意地掠过下方。
每一次,都能精准地捕捉到赵珩那几乎要喷火的目光。
我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唇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
席间。
魏国世子赵珩,端着酒杯,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他径直走向御阶。
目光,死死地锁在我身上。
陛下!
他声音洪亮,带着几分酒意和志在必得。
小王久闻林娘娘倾国之色,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堪称天下第一美人!
殿内又是一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过来。
赵珩无视了那些目光,他盯着我,眼神狂热。
如此绝色佳人,留在陛下宫中,不过是个亡国旧物,岂不委屈
他猛地朝萧彻一拱手,语出惊人:
小王愿以边境三城,换娘娘入我魏国!
轰——!
大殿彻底炸开了锅。
窃窃私语声如同潮水般涌起。
三城!
就为了换一个亡国的妃子
这简直荒唐!又令人心惊!
楚国和燕国的使臣脸色瞬间变了。
看向赵珩的眼神,充满了惊疑和愤怒。
这魏国世子,是失心疯了还是另有所图
萧彻端着酒杯,指尖在杯壁上轻轻敲击着。
脸上没什么表情。
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他沉默着,没有立刻回应。
这沉默,让气氛更加紧绷。
赵珩似乎把这当成了犹豫的信号,更加急切。
陛下!三城!只要您点头,交割文书立刻奉上!
他灼热的目光再次投向我,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占有欲。
美人,跟小王回魏国,保你享尽荣华富贵!比在这当个没名没分的旧人强万倍!
我依旧垂着眼。
长长的睫毛掩住了眼底所有的情绪。
指尖在袖中,微微蜷缩了一下。
荣华富贵
呵。
就在这时。
一声冷笑突兀地响起。
是楚国的老狐狸使臣。
他站起身,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赵珩。
世子殿下好大的手笔!三城换美人,真是豪气干云!
他话锋一转,矛头却直指萧彻。
只是不知,陛下是否真舍得割爱又或者……这亡国美人,本就是陛下抛出的香饵
这话,毒。
既挑拨了萧彻和赵珩,又点破了我可能的工具身份。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萧彻身上。
等待着他的抉择。
萧彻终于放下了酒杯。
他缓缓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扫过赵珩,扫过楚国使臣,最后,落在我身上。
那眼神,深得像寒潭。
林氏。
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
魏世子以三城相换,欲迎你入魏。
你,意下如何
压力。
瞬间转移到了我的身上。
赵珩的眼神更加灼热,充满期待。
楚国使臣一脸看好戏的讥讽。
燕国将军皱着眉,似乎在权衡。
整个大殿的目光都像针一样刺在我身上。
我慢慢抬起头。
迎上萧彻深不可测的目光。
然后,我缓缓站起身。
红色的宫装衬得我肌肤胜雪。
步摇随着我的动作,轻轻晃动。
所有人的呼吸都屏住了。
我微微侧身,面向赵珩的方向。
展颜一笑。
那一笑,如同冰天雪地里骤然绽放的妖异红莲。
瞬间攫取了所有人的心神。
连赵珩都呆住了,痴痴地看着我。
然后,我开口了。
声音依旧是柔媚的,却带着一丝清晰的颤抖和……决绝。
世子厚爱,罪妾……惶恐。
然……
我猛地转头,看向高座上的萧彻。
眼中瞬间蓄满了泪水,泫然欲泣,楚楚可怜。
罪妾虽卑贱之躯,也曾为先朝妃嫔!
国破家亡,苟活于世,已是愧对列祖列宗!
岂能再……再委身他国,令先帝蒙羞,令母族……九泉之下亦不得安宁!
陛下!
我朝着萧彻的方向,深深拜伏下去。
声音哽咽,带着一种破碎的美感。
罪妾宁死,亦不背国!
求陛下……赐罪妾一死!以全名节!
最后四个字,我说得斩钉截铁。
掷地有声!
……
死寂。
绝对的死寂。
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所有人都懵了。
包括萧彻。
他看着我伏在地上的身影,眼神复杂难辨。
赵珩脸上的痴迷和得意,瞬间冻结,变成了错愕和难以置信。
楚国使臣捋胡子的手僵在半空。
燕国将军紧锁的眉头,第一次因为我而略微松动。
谁也没想到。
这个以妖妃之名遗臭万年、以色侍人的女人。
竟然会在亡国之后,说出宁死不背国的话!
这巨大的反差,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心上。
好!好一个宁死不背国!
燕国那位一直沉默寡言的将军,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他身材魁梧,声如洪钟,看向我的眼神,第一次没了鄙夷,反而带上了一丝激赏。
虽是女子,倒有几分血性!比某些见色忘义之徒,强上百倍!
这指桑骂槐,矛头直指赵珩。
赵珩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你……你……他指着我,气得浑身发抖,话都说不利索。
他以为十拿九稳的美人,竟然当众狠狠打了他的脸!
楚国老狐狸眼珠急转,立刻抓住机会,阴阳怪气地帮腔:
啧啧,世子殿下,强扭的瓜不甜啊!人家美人宁死不从,您这‘三城换美人’的美谈,怕是要变成‘三城买羞辱’的笑柄喽!
混账!
赵珩彻底恼羞成怒,猛地将手中酒杯砸在地上!
萧彻!这就是你新朝待客之道!
他不敢直接对燕楚两国使节发火,只能把矛头转向萧彻。
纵容一个贱婢如此羞辱于我魏国!你今日必须给我一个交代!
大殿气氛,剑拔弩张。
火药味浓得一点就炸。
三国之间的矛盾,因为我这个导火索,瞬间被摆到了明面上。
萧彻看着下方混乱的局面,又看了一眼依旧伏在地上、肩膀微微颤抖(装的)的我。
他深邃的眼底,掠过一丝极快的光芒。
像是……计谋得逞的满意
他抬手,往下压了压。
无形的威压瞬间笼罩全场。
争吵声戛然而止。
世子息怒。
萧彻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林氏不识抬举,冒犯了世子,是朕管教无方。
他话锋一转。
不过,她既已是我新朝宫中之人,生死去留,自有朕来定夺。
世子方才所言‘三城换人’,不过是酒后戏言,当不得真。诸位,继续饮宴吧。
轻描淡写。
四两拨千斤。
既给了赵珩一个台阶(虽然很敷衍),又明确宣告了所有权——这个女人,是我的,轮不到你染指。
更把赵珩那三城换人的荒唐提议,定性成了酒后戏言,彻底堵死了他的嘴。
赵珩气得胸口剧烈起伏,脸色铁青,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死死瞪了我一眼,那眼神,像是要把我生吞活剥。
又恨恨地扫过燕楚两国使臣,最后只能憋着一肚子邪火,重重地坐了回去。
宫宴在一种极其诡异和紧绷的气氛中,草草收场。
我被两个面无表情的嬷嬷扶回了那座偏僻的冷宫。
殿门在我身后沉重地关上。
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脸上的泪水瞬间收得干干净净。
楚楚可怜破碎绝望
统统消失。
我走到铜镜前,看着镜中那个妆容依旧精致、眼神却一片冰冷的女人。
唇角,慢慢勾起一抹冷笑。
好戏,才刚刚开始。
宫宴的风波,像插了翅膀一样飞遍新朝,也飞向了魏、楚、燕三国。
我林晚舟的名字,又一次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只不过,这次不再是单纯的妖妃祸水。
还多了一个宁死不背国的烈女名头。
评价两极分化得厉害。
有人说我是惺惺作态,亡国时怎么不见殉节
也有人说我幡然醒悟,好歹没丢最后的脸面。
魏国世子赵珩,成了最大的笑柄。
三城换美人没成,反被当众狠狠羞辱。
据说他回国后大发雷霆,砸碎了寝宫里所有能砸的东西。
这笔账,他显然记在了萧彻头上,也记在了我头上。
对我的觊觎,变成了刻骨的恨意和更强烈的占有欲。
而萧彻,从那晚之后,再也没见过我。
我被彻底遗忘在这座冷宫里。
只有宫墙外隐约传来的操练声,和偶尔路过的宫人低语,提醒着我外面并不太平。
三国使臣离开后,边境摩擦骤然加剧。
尤其是魏国方向,冲突不断。
紧张的气氛,连深宫都能感受到。
我知道,赵珩在泄愤,也在试探。
试探萧彻这个新帝的底线和实力。
机会,在宫宴风波过去一个多月后,再次降临。
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潜入了我的冷宫。
夜很深。
没有月亮。
只有冷风刮过枯枝的呜咽。
我睡得很浅。
窗棂传来极其细微的咔哒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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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什么东西轻轻叩击。
我瞬间惊醒,屏住呼吸。
黑暗中,一个黑影如同鬼魅,悄无声息地翻窗而入。
落地,没有一丝声响。
黑影朝我的床榻走来。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悄悄摸向枕下——那里藏着一根磨尖了的银簪。
林晚舟。
一个刻意压低的、陌生的男声响起。
带着一种奇特的磁性。
不是萧彻的人。
那会是谁
我握紧了簪子,没有动,也没有出声。
黑影在离床榻几步远的地方停住。
似乎也在观察。
别紧张。
他似乎察觉到了我的戒备,声音放得更缓。
我不是来害你的。
相反,我是来帮你的。
帮我
一个亡国妖妃
我心中冷笑,依旧沉默。
黑影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
宫宴之上,姑娘‘宁死不背国’的气节,令人钦佩。
然,困守于此,终非长久之计。萧彻此人,冷酷多疑,姑娘今日尚可利用,他日兔死狗烹,下场可知
他说的很慢,带着一种循循善诱的味道。
在下……可以助姑娘脱离这樊笼。
我依旧没说话,但握着簪子的手,微微松了一丝。
黑影似乎得到了某种鼓励。
姑娘天人之姿,明珠岂能蒙尘与其在此枯等,不如……另觅高枝。
魏国世子赵珩,对姑娘念念不忘,虽因宫宴之事有所嫌隙,但若姑娘愿施妙手,未必不能……
呵。
我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
打断了黑影的话。
黑暗中,我能感觉到黑影的身体似乎僵了一下。
赵珩
我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
一个色令智昏的蠢货,也配称‘高枝’
阁下深夜造访,就为了替一个手下败将做说客
黑影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重新开口,声音里多了一丝凝重。
是在下眼拙了。姑娘志不在此。
他向前走了一小步。
借着窗外极其微弱的天光,我能勉强看清他的轮廓。
很高,身形挺拔,带着一种军人特有的利落。
那……燕国如何
他抛出了新的诱饵。
我主燕承世子,雄才大略,礼贤下士,最是敬重忠义之人。姑娘若肯相助,我主必以上宾之礼相待,助姑娘一雪家国之恨!
燕承
燕国那位据说骁勇善战、在军中威望极高的世子
原来是他的人。
难怪能悄无声息潜入这守备森严的皇宫。
我沉默了片刻。
像是在认真思考他的提议。
黑暗中,只有我们两人轻微的呼吸声。
燕世子……美意,我心领了。
我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飘忽,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犹豫和……脆弱。
只是……
我顿了顿,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亡国之人,如风中飘萍。国恨家仇,岂敢或忘然……萧彻势大,我不过一介女流,手无缚鸡之力,又能如何
姑娘何必妄自菲薄黑影立刻接口,语气热切了几分,姑娘之智,宫宴之上已可见一斑!若能得姑娘相助,于我主大业,如虎添翼!届时,萧彻覆灭,姑娘大仇得报,岂不快哉
大仇得报我喃喃重复,声音里透出刻骨的恨意,我林氏满门……皆因萧彻而死!此仇不共戴天!
黑影似乎精神一振。
正是!姑娘与我主,目标一致!合则两利!
姑娘只需……他压低声音,凑近了些,设法探知新朝军队布防图,尤其是北境粮草囤积之地!我主大军挥师南下之时,便是姑娘雪恨之日!
终于。
露出狐狸尾巴了。
布防图粮草
好大的胃口。
我心中冷笑连连,面上却依旧维持着那副被仇恨点燃、又强自压抑的激动模样。
此等机密……我身陷冷宫,如何能得
姑娘放心!黑影语气笃定,我主在宫中自有安排,会有人接应姑娘,提供便利!姑娘只需见机行事!
他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摸出一样东西,放在床边的小几上。
此乃信物。若有消息,或遇危难,可凭此物至御花园西南角假山第三洞,置于石缝之中,自会有人接应。
黑暗中,那似乎是一枚小巧的、冰冷的金属令牌。
姑娘切记,小心行事。萧彻耳目众多。
黑影说完,不再停留。
在下告辞。静候姑娘佳音。
如同来时一样,他悄无声息地翻窗而出,融入浓重的夜色里。
仿佛从未出现过。
冷宫恢复了死寂。
只有那枚冰凉的令牌,静静躺在小几上。
我坐起身,在黑暗中摸索着拿起那枚令牌。
触手生寒。
上面似乎刻着某种鸟类的图案。
燕国玄鸟
燕承世子……
我摩挲着令牌冰冷的纹路。
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鱼儿,终于忍不住咬钩了。
而且,不止一条。
燕承的人出现后,我的冷宫生活,似乎起了一丝微妙的变化。
送来的饭菜,偶尔会多出一两样精致的点心。
负责看守我的侍卫中,一个叫李三的低阶小头目,看我的眼神不再只有戒备,偶尔会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恭敬
阿阮这丫头,也变得有些神神秘秘,有时会无意地透露一些外面听来的消息。
娘娘,听说陛下今日在御书房发了好大的火呢!好像是北边魏国又闹事了,抢了我们好几个村子的粮食……
娘娘,奴婢今天去领份例,听司制坊的姐姐们说,最近在赶制一批新的军旗和甲胄,数量可大了,像是要往西边运……
娘娘,御膳房的小顺子说,陛下身边的王公公,最近总往兵部跑,神神秘秘的……
这些零碎的、看似不经意的信息。
像散落的珠子。
而我,只需要一根线,就能把它们串联起来。
我依旧深居简出。
大部分时间,坐在窗边,对着那面模糊的铜镜。
有时发呆。
有时,会用手指蘸着冷掉的茶水,在桌面上无声地写写画画。
北境……魏国……抢粮……新军备……西边……兵部……
几天后。
我让阿阮悄悄给那个侍卫李三,递了一方素帕。
帕子上,用眉黛,画着一副极其简易的、只有几个关键标记的示意图。
旁边,还有一行小字。
西粮道虚,诱敌深入。
没有落款。
素帕很快消失。
仿佛从未存在过。
又过了几日。
一个深夜。
熟悉的叩窗声再次响起。
还是那个黑影。
他这次似乎有些急切。
姑娘!消息可准
我坐在黑暗中,声音平静无波。
我困于此地,消息来源有限。只知西线确有大批新军备调动,兵部往来频繁。至于粮道是否空虚……
我故意停顿了一下。
此乃我根据零星消息推断。信与不信,在你主。
黑影沉默了片刻。
像是在急速权衡。
姑娘高义!此消息对我主至关重要!无论真假,先行谢过!
他语气中带着一丝兴奋。
在下还有一事相求!请姑娘务必设法,探知萧彻下一步用兵方向!是全力应对魏国挑衅,还是……有意西顾
这才是他今夜冒险前来的真正目的。
燕国,坐不住了。
魏国在边境的持续挑衅,像一块肥肉,吸引了萧彻的注意力。
燕承想确认,萧彻会不会被魏国拖住,从而给他西进创造机会。
此等军国机密……我语气为难。
姑娘!事成之后,我主必有厚报!姑娘母族之仇,指日可待!黑影急切地许诺。
我沉默了许久。
久到黑影几乎要失去耐心。
我……尽力。
我只吐出这三个字。
黑影如蒙大赦。
多谢姑娘!静候佳音!
他再次悄无声息地离开。
我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
嘴角那抹冰冷的笑意,更深了。
又过了几天。
一份更详细的推测,通过同样的方式,送到了李三手中。
上面写着:魏乱乃饵,意在疲敌。精锐或已西移。
这一次。
我没有等来燕国密使的再次拜访。
等来的,是宫墙外骤然加剧的马蹄声和号角声。
以及,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
燕国世子燕承,亲率五万精锐,突袭新朝西境重镇,云襄城!
消息传到宫里时,我正在对镜梳妆。
阿阮跌跌撞撞地跑进来,脸色煞白。
娘娘!娘娘!打起来了!西边!燕国打过来了!
我拿着玉梳的手,微微一顿。
镜中人的眼底,一片冰寒。
很好。
咬得很死。
云襄城,西境门户。
一旦被破,燕国铁骑便可长驱直入,直逼新朝腹地。
战报像雪片一样飞入皇宫。
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
据说,萧彻在御书房里待了整整一天一夜。
出来时,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
紧接着,一道道军令从皇宫发出。
北境对魏国的防御力量被大幅削弱,大量精锐被紧急抽调,星夜驰援西线!
整个新朝的战争机器,似乎都被迫转向了西边。
全力应对燕国的猛攻。
冷宫的消息,似乎也被隔绝了。
李三不再出现。
阿阮也打听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只有越来越频繁、越来越沉重的马蹄声,日夜不停地从宫墙外碾过。
像催命的鼓点。
直到一天深夜。
冷宫的门,被猛地撞开了!
不是悄无声息的密探。
是带着森然杀气的铁甲侍卫!
领头的是一个面生的宦官,眼神阴鸷。
他身后,跟着四个魁梧如铁塔般的侍卫。
林氏!
宦官尖利的声音刺破夜的寂静。
奉陛下口谕!即刻押往御书房!
他的眼神,像毒蛇一样缠绕着我。
娘娘,请吧。
语气没有丝毫恭敬,只有冰冷的命令。
我的心猛地一沉。
来了。
终于还是来了。
我站起身,没有挣扎,也没有询问。
只是平静地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衣襟。
然后,跟着他们,走出了这座困了我许久的冷宫。
走向未知的命运。
御书房灯火通明。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沉重的、混合着墨香和血腥气的味道。
萧彻没有坐在龙椅上。
他背对着门口,站在巨大的西境舆图前。
身形挺拔,却透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戾气。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
烛光映照下,他的脸色有些苍白,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
但那双眼睛,依旧锐利如鹰隼。
死死地盯着我。
像要穿透我的皮囊,看清里面藏着什么。
林晚舟。
他开口,声音嘶哑,带着一种压抑的暴怒。
你,很好。
他慢慢踱步过来。
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的心上。
无形的压力,几乎让人窒息。
燕承的五万铁骑,兵临云襄城下。
我军仓促应战,伤亡惨重。
北境空虚,魏国蠢蠢欲动,随时可能南下。
他停在我面前,距离近得能闻到他身上浓重的硝烟味。
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
最后一句,他几乎是低吼出来。
眼中翻涌着冰冷的杀意。
陛下此言,罪妾不懂。我垂着眼,声音平静。
不懂
萧彻猛地伸手,狠狠掐住我的脖子!
力道之大,瞬间让我眼前发黑,呼吸困难!
不懂你如何勾结燕国细作!
不懂你如何传递假情报!
不懂你如何引朕精锐西移,致使北境空虚!
林晚舟!
他的脸逼近,鼻尖几乎要碰到我的鼻尖。
那滔天的怒火和杀意,扑面而来。
你真当朕是傻子!
窒息感越来越强。
肺部火辣辣地疼。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清晰。
我被迫仰着头,看着他盛怒的眼。
喉骨在他掌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咯声。
就在我以为自己会被他活活掐死的时候。
他猛地松开了手!
我像被抽掉骨头的蛇,瘫软在地,剧烈地咳嗽起来,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珍贵的空气。
脖子上火辣辣的疼。
说!
萧彻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神冷酷得像在看一具尸体。
燕承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不惜背叛朕,背叛新朝!
还是说……你本就是燕国安插在老皇帝身边的棋子!
他蹲下身,一把扯住我的头发,迫使我抬头看他。
头皮传来撕裂般的痛。
朕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说出同党,说出燕承的计划。
朕可以让你死得痛快点。
我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充满杀气的脸。
感受着头发被撕扯的剧痛。
忽然笑了。
呛咳着,断断续续地笑。
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背叛……咳咳……陛下……说错了……
我林晚舟……从未效忠于你……何来背叛
萧彻的眼神更冷。
至于燕承
我止住笑,迎着他杀人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他不过是我……送陛下的一份大礼!
萧彻的动作猛地顿住!
扯着我头发的手,力道都松了几分。
他死死地盯着我,像是第一次认识我这个人。
大礼
他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荒谬。
燕承兵临城下,西境危如累卵!这叫大礼!
没错!
我喘着粗气,脖子上的疼痛让我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
陛下以为……燕承为何能如此精准地……突袭云襄
因为是我!是我告诉他……西线粮道空虚!是我告诉他……陛下精锐已西移!
是我引他……倾巢而出!把他和他的五万精锐……牢牢钉死在云襄城下!
萧彻的瞳孔,骤然收缩!
像听到了天方夜谭。
你……引他出来
对!
我挣扎着,想摆脱他钳制的手,却徒劳无功。
只能仰着头,用尽力气嘶喊:
燕承此人……刚愎多疑!若不强饵……他岂会轻易离开……易守难攻的燕北老巢!
陛下!此刻……他的主力……尽在云襄!
后方……必然空虚!
燕国国都……就在眼前!
我的声音因为激动和缺氧而尖锐。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萧彻的脑海。
御书房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我粗重的喘息声。
萧彻掐着我脖子的手,彻底松开了。
他缓缓站起身。
像一尊凝固的石像。
背对着我。
烛光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在巨大的西境舆图上。
笼罩着那片标注着云襄城的、正被战火蹂躏的区域。
也笼罩着更北方,那片代表燕国腹地的、此刻显得异常空虚的广阔疆域。
时间,仿佛停滞了。
我瘫在地上,捂着疼痛的脖子,剧烈地咳嗽。
等待着审判。
或者……转机。
不知过了多久。
也许只是一瞬。
也许是一个世纪。
萧彻慢慢地转过了身。
他脸上的暴怒和杀意,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的复杂。
震惊、审视、算计、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激赏
他走到书案后,坐下。
拿起一支朱笔。
却悬在半空,迟迟没有落下。
目光,再次投向那幅巨大的舆图。
西境云襄,战火滔天。
北境之外,魏国虎视眈眈。
燕国腹地……空虚。
他闭上了眼睛。
像是在进行一场惊天的豪赌。
筹码,是整个新朝的国运。
和我这个亡国妖妃的……性命。
终于。
他猛地睁开眼!
眼中锐光暴涨!
手中的朱笔,重重落下!
不是在西境。
而是在舆图上,燕国国都的位置!
狠狠划下了一个鲜红的、充满杀伐之气的巨大箭头!
传令!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响彻整个御书房。
北境所有留守部队!放弃对魏防御!即刻集结!
命镇北将军周牧!
率轻骑三万!星夜兼程!
目标——燕都!
给朕……直捣黄龙!
命令下达的那一刻。
整个皇宫,仿佛被投入了一颗巨石。
死水瞬间沸腾!
传令兵的马蹄声,如同密集的鼓点,疯狂地敲打着宫道的石板,冲向四面八方。
御书房外,响起将领领命时雄浑的吼声。
末将遵旨!
脚步声、甲胄碰撞声、急促的传令声……交织成一片紧张而充满杀伐的乐章。
萧彻坐在龙椅上,身体绷得笔直。
像一张拉到极致的弓。
他的目光,越过跪在地上的我,死死盯着那幅舆图。
仿佛要将那鲜红的箭头,刻进燕国的疆土里。
一场惊天豪赌。
赌注,已经押下。
我依旧跪在冰冷的地上。
脖子上的疼痛提醒着我刚才的生死一线。
但此刻,心中却是一片诡异的平静。
甚至,有一丝尘埃落定的轻松。
成了。
御书房里只剩下我们两人。
空气依旧紧绷。
萧彻的目光,终于从舆图上移开,落在了我的身上。
那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
林晚舟。
他开口,声音低沉沙哑。
你可知,若周牧失败,燕承回援,我西境大军腹背受敌……
新朝,将万劫不复。
你,也必死无疑。
我抬起头。
脸上没有任何恐惧。
只有一片近乎漠然的平静。
陛下,不是赌徒吗
我反问他。
声音因为脖子的伤,依旧嘶哑难听。
从我踏入这御书房起,陛下和我,都已在赌桌之上。
筹码,是命。
赢了,燕国崩。
输了,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苍白的笑,黄泉路上,有陛下和这新朝……作伴,罪妾也不孤单。
萧彻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看着我。
像是第一次真正看清眼前这个妖妃的皮囊之下,究竟包裹着怎样一个疯狂而决绝的灵魂。
他沉默了。
许久。
久到御书房外喧嚣的军令声都渐渐远去。
他才缓缓站起身。
走到我面前。
高大的身影投下浓重的阴影,将我完全笼罩。
他没有再碰我。
只是俯视着我。
朕很好奇。
他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硬,却少了几分杀意。
你做这一切,到底为了什么
为了向朕复仇还是为了……燕承许诺你的荣华富贵
我仰着头,迎着他的目光。
脖子上的指痕,在烛光下清晰可见。
陛下觉得呢
我没有直接回答。
萧彻的眼神锐利如刀。
朕记得,你说过,‘亡国总得有个理由’。
你替老皇帝背了这口锅。
如今,你搅动三国风云,引燕承入瓮,又将朕和新朝拖入这场豪赌……
林晚舟,你到底想背多少口锅
或者说……
他微微眯起眼。
你到底……想得到什么
御书房里,烛火摇曳。
将我们两人的影子,长长地投在地上。
纠缠,扭曲。
如同这乱世。
我看着他充满探究和审视的眼睛。
忽然笑了。
笑得有些苍凉。
陛下。
我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空间里。
您觉得,这三国分立,战乱不休……像什么
萧彻眉头微蹙,没有回答。
我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像三只饿疯了的野狗。
为了争抢一块带血的骨头,撕咬不休。
这块骨头,就是夹在三国之间的缓冲之地——我的故国。
我的家。
老皇帝昏聩,守不住这块骨头。萧彻陛下您雄才大略,抢到了。
可然后呢
我微微歪头,看着他。
魏国在您北边磨牙,楚国在您西边舔爪,燕国在您东边虎视眈眈。
这块骨头,您真的能安安稳稳地吞下去吗
今天魏国抢粮,明天燕国叩关……永无宁日。
新朝的百姓,和当年我故国的子民,又有何区别
不过是从一只狗的嘴下,换到了另一只更凶的狗嘴边。
依旧朝不保夕,依旧……跪着活。
我的声音很平静。
没有控诉,没有怨恨。
只是在陈述一个冰冷的事实。
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萧彻的声音沉了下去。
我抬起头,直视着他。
烛光映在我眼中,跳跃着一点微弱却执拗的光。
陛下。
您想不想……
让这三只野狗……
都变成您豢养的……看家犬
……
死寂。
绝对的死寂。
萧彻的呼吸,似乎都停滞了一瞬。
他死死地盯着我。
像在看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让三国……变成看家犬
他重复着我的话,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林晚舟,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知道。
我回答得斩钉截铁。
陛下今日敢赌周牧直捣黄龙,他日为何不敢赌……一统三国
燕承主力被钉在西境云襄。
周牧奇兵突袭空虚的燕都。
燕国……必乱。
燕国一乱,魏国、楚国,还能坐得住吗
他们会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扑上来分食!
届时……
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妖异的光芒。
陛下只需坐镇中军,看这三只野狗互相撕咬。
待他们筋疲力尽,遍体鳞伤之时……
再以雷霆之势……
我抬起手,做了一个缓慢而有力的……握拳动作。
一网打尽!
……
萧彻没有说话。
他只是看着我。
眼神变幻不定。
震惊、荒谬、疯狂……最后,沉淀为一种深不见底的幽暗。
仿佛有风暴在那幽暗深处酝酿。
一网打尽……
他低声咀嚼着这四个字。
像是在品味着其中蕴含的滔天野心和无尽血腥。
然后。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勾起了一侧唇角。
那笑容,冰冷,锋利。
带着一种君临天下的……霸道。
林晚舟。
你的胆子……
比朕想的,还要大。
接下来的日子。
我依旧被软禁。
但地点,从冷宫,换到了一座守卫森严、却明显舒适许多的宫殿。
名为静思阁。
讽刺的名字。
萧彻没有再来。
但每天都会有最详细的战报,被秘密送到我手中。
通过那个叫李三的侍卫——他现在是我的专属信使了。
战局的发展,如同我抛出的诱饵所预想的那样。
甚至……更顺利。
周牧的三万轻骑,如同鬼魅,在所有人都以为新朝主力被死死拖在西境云襄时,他们像一把淬毒的匕首,悄无声息地绕过了所有防线,直插燕国腹地!
燕国国都,承天城。
猝不及防!
守军不过万余,且多为老弱。
面对周牧这支如狼似虎、抱着必死决心的奇兵,抵抗如同纸糊。
仅仅三天!
承天城破!
燕王被俘!
世子燕承留在国都监国的幼弟,被乱箭射杀于宫门!
消息如同平地惊雷,瞬间炸翻了整个天下!
西境云襄城下。
正指挥大军猛攻城池、眼看就要破城的燕承,接到后方八百里加急的噩耗时,当场吐血坠马!
萧彻!林晚舟!奸夫淫妇!我燕承与尔等不共戴天!!!
他凄厉的诅咒响彻军营。
然而,一切都晚了。
燕国,国都陷落,王族被俘。
这个雄踞北方的强国,中枢瞬间瘫痪,陷入群龙无首的混乱!
致命的连锁反应,开始了。
最先动起来的,是魏国。
世子赵珩,那个在宫宴上被我当众羞辱、对我和萧彻恨之入骨的蠢货。
在得知燕都陷落的消息后,不仅没有兔死狐悲,反而欣喜若狂!
他看到了千载难逢的机会!
燕国这块肥肉,此时不抢,更待何时
萧彻小儿!你也有今天!活该!
赵珩狂笑着,几乎没有任何犹豫。
立刻点起魏国精锐大军,悍然撕毁了之前与新朝脆弱的停战协议,挥师北上!
目标——燕国混乱的、富庶的北部疆域!
他要趁火打劫!
分一杯最大的羹!
紧接着,是西边的楚国。
楚国那位老谋深算的国君,虽然不像赵珩那么冲动,但也绝不甘心落后。
魏国小儿,胃口不小!
他冷笑连连。
传令!大军集结!目标——燕国西境!给孤抢!能抢多少是多少!
绝不能让魏国独吞!
乱了。
彻底乱了。
曾经的三国同盟(虽然脆弱),在巨大的利益诱惑和燕国崩溃的刺激下,瞬间土崩瓦解。
变成了三只红了眼的饿狼,疯狂地扑向倒地的同伴,撕咬抢夺着每一块血肉!
燕国广袤的土地、丰饶的城池、无数的财帛和人口……
成了点燃魏楚两国贪婪野心的导火索。
他们甚至忘记了旁边还有一个虎视眈眈的新朝!
忘记了他们共同的敌人萧彻!
为了争夺燕国最富庶的金川三郡,魏楚两国的大军,在燕国境内,轰然相撞!
战火,从新朝西境,彻底烧到了燕国的土地上!
烧得比在云襄城下时,更加惨烈,更加疯狂!
新朝,西境。
压力骤减。
原本如同泰山压顶般围攻云襄城的燕承大军,在得知国都被破、后方起火的消息后,军心瞬间崩溃!
前有坚城云襄久攻不下。
后有家国沦陷,亲人罹难。
军无战心,士气一落千丈!
萧彻坐镇中军,敏锐地抓住了这千载难逢的战机。
传令云襄守将!
开关!出击!
养精蓄锐已久的新朝西境主力,如同出闸的猛虎,从云襄城汹涌杀出!
与燕承那支军心涣散、疲惫不堪的大军,迎头撞上!
结果,毫无悬念。
燕承大军,一触即溃!
兵败如山倒!
世子燕承,在亲卫的拼死护卫下,仅以身免,带着一身重伤和满腔的滔天恨意,狼狈不堪地逃往混乱的燕国腹地,试图收拢残部,做困兽之斗。
然而,此时的燕国,早已成了魏楚两国的猎场。
他的逃亡之路,注定布满荆棘和……意外。
静思阁。
我放下最新的战报。
窗外,是新都难得的晴空。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身上,带着一丝暖意。
李三垂手侍立在一旁,态度恭谨。
娘娘,陛下有口谕。
讲。
陛下问娘娘,李三小心翼翼地复述,‘三只野狗已互咬得遍体鳞伤,猎人的弓,何时拉满’
我端起手边的清茶,抿了一口。
看着茶杯中袅袅升起的热气。
告诉陛下。
我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弓弦已满。
箭在弦上……
待狗血将尽,獠牙互折之时……
便是……
一箭穿三喉之日!
三个月后。
燕国故地。
曾经富庶辽阔的疆土,早已被战火蹂躏得满目疮痍。
魏楚两国的大军,为了争夺最后的几块肥肉,在金川平原展开了最后的、也是最惨烈的决战。
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双方都杀红了眼,精锐尽出,兵力损耗达到了惊人的七成以上!
就在他们精疲力竭,连兵器都快握不住的时候。
地平线上。
沉寂了许久的新朝大纛,骤然出现!
如同黑色的潮水,无声无息,却又铺天盖地!
萧彻亲率的新朝主力,以逸待劳,完成了最后的合围!
缴械者生!
顽抗者死!
震天的吼声,如同死神的宣判,响彻整个金川平原。
早已是强弩之末、只剩下满腔绝望的魏楚残兵,看着那无边无际、甲胄鲜明的新朝大军。
最后一丝抵抗的意志,彻底崩溃。
魏国世子赵珩,在乱军中被一支流矢射穿了喉咙,瞪着眼睛,死在了他梦寐以求的燕国肥肉上。
至死,他都没想明白,自己怎么会落到这一步。
楚国国君,那位老谋深算的老狐狸,在亲卫几乎死绝后,选择了自刎。
死前,他望着新都的方向,浑浊的眼中充满了无尽的悔恨。
妖妃……萧彻……好手段……好狠……
燕国世子燕承
他没能逃到金川平原。
在混乱的逃亡路上,他被一支身份不明的流寇伏击。
乱刀砍死。
尸体被野狗啃食,面目全非。
据说,现场只找到他随身携带的、刻有玄鸟图案的世子令牌。
以及……一把染血的、样式奇特的匕首。
三个月后。
新朝新都。
皇宫最高的摘星楼上。
我穿着一身素净的衣裙,凭栏而立。
初冬的风,带着寒意,吹动我的发丝和衣袂。
萧彻站在我身侧。
他一身玄色常服,负手而立。
目光投向远方。
那里,是正在举行盛大凯旋仪式的朱雀大街。
新朝的军队,押解着三国最后归降的王族、贵族,如同长龙,缓缓走过。
曾经高高在上的王侯将相,如今披枷带锁,形容枯槁。
街道两旁,是山呼海啸般的百姓。
万岁!
万岁!
万岁!
声浪震天动地。
他们的脸上,是劫后余生的庆幸,是对未来的期盼,是对高楼上这位年轻帝王的……狂热崇拜。
战乱,终于结束了。
持续了近百年的三国割据、混战不休的时代。
结束了。
新朝的旗帜,插遍了这片广袤土地的每一个角落。
萧彻,成了这片土地上唯一的、至高无上的主宰。
一个前所未有的庞大帝国,在他手中诞生。
结束了。
萧彻的声音响起,很平静,却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厚重。
他转过头,看向我。
眼神复杂。
有审视,有探究,有忌惮,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认可
林晚舟。
你想要的,朕做到了。
现在,告诉朕。
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他看着我,目光锐利如刀。
滔天权势母仪天下还是……
他顿了顿。
为你的故国,为你的母族……复仇
风,更大了些。
吹得我脸颊生疼。
我拢了拢衣襟,没有立刻回答。
目光,从楼下那盛大的、象征着无上荣耀的凯旋仪式上移开。
投向了更远的地方。
越过巍峨的宫墙,越过繁华的都城。
仿佛看到了那些曾经饱受战火摧残的村庄、田野。
看到了那些在乱世中,如同草芥般卑微求生的……百姓。
陛下。
我收回目光,看向他。
声音很轻,却清晰。
您看楼下那些百姓。
他们在欢呼。
您知道,他们在欢呼什么吗
萧彻微微蹙眉。
他们在欢呼陛下的赫赫武功,欢呼天下一统,欢呼……乱世终结。
我笑了笑。
笑容很淡,带着一丝萧彻看不懂的疲惫和……释然。
不。
陛下。
他们在欢呼……
自己终于可以……不用再跪着活了。
萧彻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死死地盯着我。
像是第一次,真正看进我的灵魂深处。
那你呢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
你为这一切,机关算尽,背负骂名,甚至……不惜以身饲虎(指利用赵珩、燕承等人)。
你想要什么
我转过身。
背对着楼下震天的欢呼和繁华盛景。
也背对着萧彻锐利如刀的目光。
风吹起我的裙摆。
素色的衣衫,在初冬的阳光下,显得有些单薄。
我想要的……
我的声音飘散在风里。
很轻,很淡。
陛下不是已经给了吗
萧彻沉默地看着我的背影。
许久。
久到楼下的欢呼声浪都渐渐平息。
他才缓缓开口。
声音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
林晚舟。
留在朕身边。
以你的智谋,可为朕之臂膀,可……
共享这万里江山。
共享江山
我微微侧过头。
眼角的余光,瞥见楼下那些渐渐散去、回归各自生活的平凡身影。
妇人牵着蹦跳的孩童。
老者坐在阳光下眯着眼。
小贩开始重新叫卖。
炊烟袅袅升起。
没有战火。
没有流离。
没有朝不保夕的恐惧。
只有……最普通,最琐碎,也最珍贵的……人间烟火。
这就是我想要的。
用我林晚舟一身污名,用我满手看不见的血腥,换来的……
太平人间。
我轻轻抚上自己的小腹。
那里,平坦依旧。
但一个新的生命,或许正在悄然孕育
在这个……不再需要跪着活的时代。
我对着虚空,对着楼下那平凡的烟火人间,绽开一个极淡、却无比真实的笑容。
没有回答萧彻的话。
只是轻轻地说了一句。
起风了。
陛下,该回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