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凤冠霞帔重逢
沈砚之娶我,只因我是江南首富独女。
王府三年,他纵容侧妃踩碎我的药,笑着看我咳血:商户之女,也配用贡品
直到他的白月光中毒,他亲手灌我半碗剧毒:晚晚,替如烟试个药。
我失明那夜,他抱着苏醒的侧妃温柔耳语:瞎子不配当主母。
后来偏院起火,他拦下救火的侍卫:别脏了手,反正她看不见逃。
再相逢时我凤冠霞帔,他跪在暴雨中捧起我裙角。
新帝的剑抵在他喉间:皇姐,这疯狗可要清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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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试药之痛
暖阁里炭火烧得旺,暖意融融,熏笼里甜腻的瑞脑香几乎凝成实质,沉甸甸地压在人胸口。柳如烟缩在沈砚之怀里,一张小脸比上好的羊脂玉还要白上几分,细眉微蹙,带着点楚楚可怜的娇弱。她葱白的手指捻着一颗蜜饯,却迟迟不送入口中,只对着沈砚之软软地抱怨:砚之哥哥,这药……闻着就苦得钻心,烟儿实在咽不下。
沈砚之骨节分明的手指正把玩着她一缕垂落的发丝,闻言,那双总是深沉如寒潭的眸子转向她时,便融成了春水。他低笑一声,声音是苏晚从未听过的温柔缱绻:烟儿乖,良药苦口。喝了身子才能好利索。他端起旁边小几上那碗热气腾腾、颜色深褐的药汁,自己先尝了一口,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又舒展开,哄道:你看,哥哥替你试过了,不算太苦。
苏晚跪在离暖榻三步远的地方,冰冷坚硬的青砖透过薄薄的裙裾,寒意针一样刺进她的膝盖骨,蔓延至四肢百骸。这寒意似乎比外面呼啸的北风还要刺人。她努力挺直着早已麻木酸痛的腰背,低垂着眼,视线落在自己撑在冰冷地面、早已冻得红肿甚至裂开几道血口子的手上。那双手,曾经也是十指不染阳春水的,如今却粗糙得如同最下等的仆妇。暖阁里融融的热气一丝也沾不到她身上,反而衬得她像一块被遗忘在冰窖里的石头。她极力克制着喉咙深处翻涌的痒意,可那咳嗽声终究还是没能忍住,低低地、压抑地溢了出来,撕心裂肺,带着肺腑间沉闷的回响。她慌忙用那只破皮的手死死捂住嘴,指缝间渗出一点刺目的猩红。
沈砚之的目光终于从柳如烟身上移开,落在了苏晚身上。那目光里没有半分怜惜,只有一丝被打扰的不耐,像是看到了一只误入华堂的脏污野猫。他端着药碗的手随意地朝苏晚的方向一指,语气轻飘飘的,如同在吩咐一件无关紧要的杂物:苏晚,过来,替侧妃试试这药。
那命令如同冰锥,瞬间刺穿了苏晚最后一点摇摇欲坠的支撑。她猛地抬起头,撞进沈砚之那双深不见底、毫无波澜的眼眸里。那里面映着她此刻狼狈不堪的影子,却没有丝毫属于人的温度。心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每一次喘息都拉扯着胸腔深处撕裂般的疼。她看着那碗药,深褐色的汁液在暖阁明亮的烛光下泛着不祥的幽光,热气袅袅升腾,扭曲了沈砚之那张俊美却冷酷的脸。
王…王爷……
她破碎的声音在喉间打转,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味,妾身…身子本就……
她想说,她这残破的身子,咳血不止,根本经不起任何虎狼之药的折腾了。
嗯
沈砚之的眉头不耐烦地拧起,声音陡然沉了下去,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瞬间冻结了暖阁里所有的暖意,本王的话,你是听不见,还是……不想听
那尾音拖长,危险的气息无声弥漫开。
柳如烟依偎在沈砚之怀里,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声音柔得像水,带着恰到好处的天真:砚之哥哥,别凶姐姐嘛。姐姐身子弱,也是可怜。
她说着可怜,那双水盈盈的眸子里却飞快地掠过一丝快意,如同毒蛇吐信。她看向苏晚,嘴角弯起一个极其隐秘、带着残忍玩味的弧度,无声地做了个口型:贱人。
那无声的羞辱和沈砚之冰冷的命令交织在一起,彻底碾碎了苏晚最后一丝微弱的希望。她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四肢百骸的力气都被抽空了,连跪着的姿势都难以维持。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更浓重的铁锈味。挣扎反抗在这座以沈砚之的意志为天的王府里,她的挣扎从来都只是徒劳的笑话,只会换来更深的羞辱和践踏。
苏晚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那双曾经明亮如江南春水的眸子里只剩下死水般的沉寂。她慢慢地、极其艰难地用手撑着冰冷的地面,一点一点地挪动早已失去知觉的双膝,朝着那碗散发着浓烈苦涩气味的药靠近。膝盖在粗粝的青砖上摩擦,发出细微却令人牙酸的声响,每挪动一寸,都像是在刀尖上爬行。
终于,她挪到了榻前。沈砚之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淡漠,如同看着一件死物。他端着药碗的手微微往前一递,碗沿几乎碰到了苏晚惨白的嘴唇。那药汁滚烫,热气扑在脸上,带着令人作呕的浓烈苦味和一股难以言喻的腥气。
苏晚伸出那双布满冻疮和血口、颤抖得不成样子的手,想去接那碗。她的指尖还没碰到碗壁,沈砚之却似乎嫌她动作太慢,手腕猛地一倾!
呃——!
滚烫的、粘稠的液体带着一股无法抗拒的蛮力,猛地灌入苏晚口中!那灼痛感瞬间烧穿了她的喉咙,呛得她眼前发黑,剧烈的咳嗽被强行堵了回去,只剩下喉咙深处绝望的呜咽。苦!难以形容的苦味在口腔里爆炸开来,紧接着便是一股浓烈得令人窒息的腥气直冲脑门!这绝不是寻常的汤药!她本能地想要挣扎,想要吐出来,可沈砚之的手如同铁钳,死死地捏着她的下颌,迫使她仰着头,无法闭合。
唔…唔唔……
滚烫的药汁顺着被迫张开的嘴角汹涌溢出,灼烧着她颈部的皮肤,留下蜿蜒刺目的红痕。更多的药液被强行灌入食道,如同一把烧红的刀子,一路刮擦着向下,所过之处,留下火辣辣的剧痛。
大半碗药被硬生生灌了下去。
沈砚之终于松开了手,像丢开一块肮脏的抹布。苏晚瞬间瘫软在地,身体蜷缩成一团,双手死死掐住自己的脖子,剧烈地干呕起来,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可灌下去的药汁如同跗骨之蛆,牢牢地黏在身体里。一股尖锐的、仿佛能撕裂灵魂的剧痛猛地从腹部炸开,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她痛得浑身痉挛,眼前阵阵发黑,视野的边缘开始疯狂地闪烁起诡异的黑点,像夏夜被惊扰的蚊蚋群。
她挣扎着抬起头,视野已经开始模糊、扭曲。朦胧中,她看到沈砚之将剩下的半碗药,小心翼翼地、温柔地喂到柳如烟唇边,声音是她从未听过的低柔:烟儿,慢点喝,不烫了。
咳咳…咳咳咳!
柳如烟象征性地咳了两声,小口啜饮着,眉头舒展,对着沈砚之露出一个甜得发腻的笑容,砚之哥哥,烟儿觉得心口舒服多了呢。
她依偎过去,目光扫过地上痛苦蜷缩的苏晚,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和得意。
沈砚之闻言,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温柔笑意,他抬手,无比珍重地替柳如烟拂开颊边一丝并不存在的碎发。
就在这时,一股无法形容的尖锐剧痛猛地刺穿了苏晚的双目!像是两把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了眼球深处!她发出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惨叫:啊——我的眼睛!
眼前最后残存的、扭曲的光影,如同被泼上了浓稠的墨汁,飞速地、无可挽回地陷入一片彻底的、令人绝望的黑暗!那黑暗吞噬了暖阁奢靡的灯火,吞噬了沈砚之冷酷的侧脸,吞噬了柳如烟那恶毒的笑容……整个世界,在她眼前轰然崩塌,归于永寂。
在意识被无边无际的黑暗彻底吞没前,她听到的最后声音,是沈砚之冰冷得不带一丝波澜的吩咐,遥远得如同来自地狱的回响:
吵死了。来人,把这晦气的东西拖回她的偏院去,别脏了侧妃的地方。
……
3
黑暗中的挣扎
无边的黑暗成了苏晚唯一的世界。没有光,没有色彩,只有一片化不开的浓墨,沉重地、窒息地包裹着她。身体的疼痛并未因失明而减轻,腹中那试毒带来的灼烧感和绞痛如同潜伏的毒蛇,时不时便狠狠噬咬一口,提醒着她那场噩梦的真实。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肺腑的疼痛,喉咙里永远弥漫着挥之不去的血腥气和那股深入骨髓的苦腥味。
她被丢弃在王府最偏僻角落的破败小院里,像一件彻底无用的垃圾。起初还有府医被沈砚之随意打发过来,敷衍地看过两眼,留下几包最廉价的、散发着霉味的草药。后来,便彻底无人问津了。送来的饭食也从冷硬逐渐变成了馊臭,如同对待最低贱的囚徒。
王爷说了,一个瞎了的废物,有口吃的吊着命,已是天大的恩典!
送饭的老嬷嬷将粗陶碗重重地顿在缺了腿的破桌子上,碗里的汤水溅出来,带着一股酸腐气。她刻薄的声音在空荡的屋子里回荡,还真当自己还是王妃呢商户女就是商户女,下贱胚子,命比草还贱!
苏晚蜷缩在冰冷的土炕一角,身上盖着一床薄得透风、硬得像铁板的旧棉被。嬷嬷的辱骂像冰锥一样扎进耳朵,她却连动一下手指的力气都没有。饥饿和疼痛早已耗尽了她的气力,剩下的只有一片麻木的死寂。她摸索着,手指颤抖着触碰到那冰冷的碗沿,指尖感受到一点稀薄的、带着馊味的温热。她慢慢端起碗,凑到嘴边。碗沿碰到干裂的嘴唇,馊味更加浓烈地冲入鼻腔。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烈的恶心感涌上来。她死死咬着牙,将那点带着馊味的、冰冷的米汤,强行灌了下去。活下去。这个念头在无边黑暗中如同微弱的萤火,支撑着她吞咽的动作。她必须活下去。不是为了沈砚之,不是为了这吃人的王府,只是为了……她下意识地抚上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那里曾经孕育过一个微小的生命,却在一次柳如烟不小心的推搡和沈砚之冷漠的纵容下,化为了一滩刺目的血水。
就在她艰难地咽下最后一口馊汤时,院门外传来了脚步声,不是嬷嬷那种拖沓沉重的步子,而是轻快利落,带着一种刻意放轻的谨慎。
谁
苏晚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浓重的警惕。黑暗放大了所有细微的声响,也放大了她的不安。
王妃。
一个刻意压低的、年轻的男声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恭敬,是属下,陆离。
陆离苏晚脑中浮现出一个模糊的身影,是沈砚之身边一个不太起眼的亲卫,沉默寡言,存在感极低。他怎么会来这里
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随即又迅速合上。一股清苦的药香随着冷风飘了进来,瞬间驱散了屋里一部分的馊腐气。
属下…给您送点药。
陆离的声音很低,似乎怕被旁人听见。他走近几步,将一个温热的、小巧的陶罐轻轻放在苏晚手边的破桌上。那罐子温热,驱散了她指尖的一点寒意。是治内伤和眼疾的方子,属下……托外面药铺煎的。
苏晚的手指触碰到那温热的陶罐,指尖微微一颤。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猛地冲上心头,酸涩得让她几乎落下泪来。在这座恨不得她立刻死去的王府里,竟然还有人……会记得给她送药还是一个几乎被遗忘的、卑微的侍卫她张了张嘴,喉咙哽住,最终只挤出两个沙哑的字:……多谢。
陆离似乎有些局促,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王妃不必言谢。这药……您趁热喝。属下不能久留,晚些再来取罐子。
说完,脚步声便迅速而轻悄地退了出去,门被小心地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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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里又恢复了死寂,只剩下那陶罐散发的、微苦却令人心安的药香。苏晚摸索着,捧起那个小小的陶罐,温热的触感从掌心一直暖到心口。她小口小口地啜饮着苦涩的药汁,每一口都像是在吞咽着活下去的勇气。这药,是她沉沦地狱后,唯一抓住的一根稻草。
日子就在这无边黑暗和陆离偷偷送来的温热药罐中,一天天艰难地熬着。身体似乎真的被那药吊住了一丝元气,腹中的绞痛和咳血的次数略有减少。陆离每次来去匆匆,放下药罐,取走空罐,极少说话。苏晚也从不多问,只是默默记下这份雪中送炭的恩情。
这天午后,阴沉的天空压得很低,空气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苏晚正摸索着将陆离新送来的药喝完,院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打破了这角落死水般的沉寂。是柳如烟那娇脆又带着几分跋扈的声音,由远及近,还伴随着几个丫鬟谄媚的附和。
哟,这破地方,味儿可真冲!要不是为了给姐姐送‘好东西’,我才懒得踏进来一步呢!
柳如烟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嫌恶和施舍般的得意。
门被粗暴地推开,撞在墙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苏晚的心猛地一沉,下意识地将手中的空药罐往身后藏了藏。她摸索着站起身,面向门口声音传来的方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沉寂的黑暗。
姐姐这眼睛,看来是真瞎透了
柳如烟娇笑着走近,带来一阵浓郁的、刺鼻的脂粉香风,熏得苏晚一阵反胃。她能感觉到柳如烟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带着恶毒的审视。
苏晚沉默着,没有回应。在这王府里,沉默是她仅存的、微弱的盔甲。
啧啧,真是可怜。
柳如烟的语气陡然一转,充满了虚伪的同情,却掩不住那刻骨的恶意,不过姐姐放心,妹妹今日来,可是给你带了天大的好消息!
她刻意停顿了一下,等着苏晚的反应。
苏晚依旧沉默,枯瘦的手指在身侧悄然攥紧了破旧的衣角。
柳如烟似乎对她的无动于衷有些恼怒,声音拔高了几分,带着尖利的炫耀:王爷昨儿夜里宿在我那儿了!他亲口对我说……
她故意拖长了调子,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毒的针,他说呀,一个瞎子,怎么能当镇北王府的主母平白让人笑话!这王妃的位置……迟早是我的!
那瞎子两个字,被她咬得又重又狠,如同淬了毒的冰凌,狠狠扎进苏晚早已千疮百孔的心。最后那句迟早是我的,更是带着志在必得的狂妄和残忍的宣判。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苏晚的脚底窜上头顶,冻僵了她所有的血液。虽然早已心死,但亲耳听到这样的话从柳如烟口中说出,那种被彻底碾入尘埃、连最后一点存在的意义都被剥夺的羞辱和绝望,还是让她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她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血腥味,才勉强压下喉咙里翻涌的腥甜和那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悲鸣。
哦,对了,
柳如烟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语气更加轻快,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残忍戏谑,姐姐还不知道吧王爷心疼我身子弱,特意吩咐了,从今儿起,府里库房那支百年老参,还有前些日子宫里赏下来的血燕,都归我调养身子了。
她咯咯地笑了起来,笑声清脆却刺耳,姐姐以前不是最爱喝燕窝粥么可惜啊,以后怕是连味儿都闻不着喽!
苏晚的身体晃了一下,几乎站立不住。那支老参,是她父亲当年耗尽心力寻来给她吊命的!那血燕……是沈砚之在她刚嫁入王府、尚有一丝新鲜感时,随手赏下的。如今,连这些她仅存的、维系残喘的东西,也被柳如烟轻描淡写地夺走,如同碾碎一只蚂蚁。
柳如烟欣赏着苏晚摇摇欲坠的惨状,眼中恶毒的快意几乎要溢出来。她上前一步,带着浓重香风的身体几乎要贴上苏晚,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耳语,如同毒蛇吐信:
苏晚,你占着这个位置够久了。一个低贱的商贾之女,也配做王妃王爷的心里,从头到尾都只有我柳如烟!你瞎了也好,省得看着我和砚之哥哥恩爱,碍眼!识相的,就自己了断干净,省得……脏了王爷的手!
说完,她猛地直起身,恢复了那副娇柔的语调,对着身后的丫鬟扬声道:行了,东西送到了,话也说完了。这地方晦气得很,我们走!多待一刻都觉得恶心!
她嫌恶地挥了挥手帕,仿佛要挥散苏晚身上穷酸晦气,带着丫鬟们趾高气扬地转身离去。
沉重的木门再次被哐当一声甩上,隔绝了外面最后一点光线和声音。
死寂重新笼罩了破败的屋子,比之前更甚,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绝望。苏晚站在原地,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慢慢地、一点点地滑坐在地上。冰冷的土气透过薄薄的衣料渗入肌肤。她没有哭,失明的眼睛干涩得如同枯井。柳如烟那淬毒的话语在耳边反复回响,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她早已麻木的心上。
瞎子不配当主母……
迟早是我的……
自己了断干净……
原来,沈砚之早已在温柔乡里,为她定下了最终的结局——一个瞎了的、无用的废物,连活着,都是碍眼的存在。
黑暗中,苏晚缓缓地抬起手,摸索着抚上自己干涩冰冷的眼角。那里,早已流不出一滴泪。心口的位置,曾经被沈砚之撕开、又被他亲手灌下剧毒的地方,此刻只剩下一个巨大的、冰冷的空洞,呼啸着穿堂风。
也好。
这样,也好。
……
4
火海逃生
夜,深得像化不开的浓墨。
白日里柳如烟那番话带来的剧痛,并未随着时间流逝而减轻分毫,反而如同发酵的毒酒,在苏晚的心口灼烧、翻腾。她蜷缩在冰冷的土炕上,薄被根本无法抵御深夜的寒气,冻得她牙齿都在打颤。腹中那试毒留下的旧伤似乎也被这寒气和绝望引动,一阵阵尖锐地抽痛起来。喉咙里熟悉的腥甜味又涌了上来,她死死咬着牙咽了回去,不想再让这破屋子沾染一丝自己的血气。
就在这剧痛和寒冷交织的折磨中,苏晚敏锐地捕捉到一丝异样。
一股淡淡的、极其细微的焦糊味,混杂在冰冷的夜风里,悄无声息地钻进了屋子。
起初很淡,淡得像是幻觉。但很快,那味道变得清晰起来,带着一种不祥的灼热感,并且越来越浓烈!
火!
苏晚的心猛地一沉,瞬间揪紧!她挣扎着从炕上坐起,失明的双眼徒劳地望向门口的方向。那焦糊味已经变成了呛人的烟味,浓烈地涌入鼻腔,刺激得她剧烈地咳嗽起来。
咳咳……咳咳咳!
每一声咳嗽都撕扯着肺腑,带着血腥气。她捂住口鼻,浓烟却无孔不入。
走水了!走水了!快来人啊!王妃的院子着火了!
一个惊恐的、属于粗使小丫头的尖叫声划破了死寂的夜空,带着哭腔,充满了绝望。
紧接着,是纷乱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还有水桶碰撞、泼水的声音,以及更多仆役惊慌的叫喊。
快!快提水!
火是从后院柴堆烧起来的!好大的火!
王妃还在里面!快救人啊!
救命的呼喊声、泼水声、木头燃烧发出的噼啪爆裂声……所有声音交织在一起,如同混乱的潮水,涌进苏晚被浓烟呛住的耳朵里。生的希望似乎就在门外!
她挣扎着想要下炕,想要摸索到门边。然而,腹部的剧痛和浓烟带来的窒息感让她浑身无力,眼前阵阵发黑(虽然她早已看不见)。她扶着冰冷的土墙,踉跄着刚挪动一步,脚下虚软,重重地摔倒在地。冰冷的地面撞击着身体,痛得她眼前金星乱冒(幻觉),浓烟呛得她几乎窒息。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铠甲叶片碰撞的清脆声响。那是王府侍卫统领的脚步声!苏晚的心猛地提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了上来——是沈砚之派人来了吗他终究……还是有一丝不忍
王统领!火势太大了!王妃还在里面!
一个焦急的侍卫声音响起。
短暂的沉默。
然后,苏晚听到了那个她熟悉到骨子里、此刻却冰冷得如同九幽寒冰的声音!沈砚之的声音!他竟然亲自到了院门外!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清晰地穿透了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和救火的喧哗,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扎进苏晚的耳膜,也扎碎了她最后一点可笑的幻想:
慌什么!
他的声音里听不出丝毫对火势的担忧,只有一种彻骨的冷漠和……厌烦,一个瞎子,看不见,跑不出来是她的命。
轰——!
苏晚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猛地炸开了!整个世界的声音瞬间远去,只剩下沈砚之那句冰冷的话语在疯狂地回响!
一个瞎子……看不见……跑不出来是她的命……
原来,他不仅知道她被困火海,他还亲自来了。他来了,不是为了救她,只是为了……阻止别人救她!只是为了亲口宣判她的死刑!他甚至懒得掩饰,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将她的性命视作草芥,如同拂去一粒碍眼的尘埃!
那冰冷的宣判,比烈火焚身更痛,比浓烟窒息更绝望!
紧接着,沈砚之那冰冷得毫无人味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刻意压低的、却足以让门外所有侍卫听清的吩咐,清晰地传入了苏晚的耳中:
都给本王听着,守好院子,谁也不许进去。她既看不见,那便……不必出来了。省得……脏了手。
省得……脏了手。
最后五个字,如同淬了剧毒的匕首,精准地捅进了苏晚心口早已腐烂的伤口,再狠狠一剜!
最后一丝微弱的光,彻底熄灭了。
浓烟滚滚,火舌贪婪地舔舐着破败的门窗,发出噼啪的爆裂声,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苏晚瘫倒在冰冷的地上,失明的双眼空洞地望着门口的方向,那里是沈砚之声音传来的地方,也是她通往地狱的入口。滚烫的泪水终于冲破了干涩的眼眶,汹涌而出,却瞬间被周围的灼热空气蒸干,只在脸上留下两道冰冷的盐渍。
也好。就这样吧。葬身在这冲天的烈焰里,化为灰烬,随风飘散,干干净净,再无牵挂。这吃人的王府,这薄情寡义的男人……她苏晚,终于可以解脱了。
意识在浓烟和剧痛的夹击下开始模糊。就在她即将彻底沉入黑暗的前一刻,靠近后窗的方向,突然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狸猫落地的声响!
紧接着,一股大力猛地扯住了她的胳膊!那力道极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王妃!得罪了!
一个刻意压低的、无比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急促地响起!
是陆离!
苏晚残存的意识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死水,猛地一荡!她还未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整个人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猛地拽起,随即被迅速地、紧紧地裹进一件带着汗味和尘土气息的厚实外袍里!视线(虽然她看不见)和口鼻瞬间被遮挡,浓烟被隔开了一些。
屏住呼吸!
陆离的声音紧绷到了极点,带着一种豁出性命的决然。
下一秒,苏晚感觉自己的身体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带动着,猛地撞向身后!不是门,是那扇破败的后窗!腐朽的窗棂发出不堪重负的碎裂声!刺骨的寒风混杂着燃烧的烟尘瞬间灌了进来!
她被陆离死死护在怀里,如同一个没有重量的破布娃娃,以一种极其狼狈却无比迅疾的方式,从火势尚未完全蔓延到的后窗,狠狠地撞了出去!
身体重重摔在院外冰冷的泥地上,撞击带来的剧痛让她眼前彻底一黑,最后的意识里,只听到身后那破败的小屋在烈火中发出轰然倒塌的巨响,以及远处院门外,沈砚之那似乎带着一丝惊疑的冰冷怒喝:怎么回事!后窗那边什么声音!
再然后,她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
5
雨中重逢
三年后。江南。暮春时节。
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席卷了金陵城,豆大的雨点砸在青石板路上,溅起尺高的水花。天色阴沉得如同黄昏,长街两侧的店铺纷纷关紧了门窗。行人绝迹,只有雨水冲刷一切的哗哗声统治着天地。
一辆极其宽敞华贵的乌木马车,在雨幕中缓缓驶过长街。车身通体由最上等的紫檀木打造,纹理细腻如云,四角悬挂着赤金铃铛,在风雨中却寂然无声,显然内有玄机。车窗紧闭,垂着厚厚的、用金线绣着繁复缠枝牡丹纹样的墨绿锦缎帘子,雨水顺着光滑的缎面滑落,不留一丝痕迹。拉车的四匹骏马通体雪白,神骏非凡,踏在积水的青石板上,步履沉稳,竟无一丝慌乱。马车前后,各有八名身着玄色劲装、腰佩长刀的护卫骑马随行。他们面容冷峻,眼神锐利如鹰,雨水顺着他们冷硬的帽檐和蓑衣流淌,身形在暴雨中却如磐石般纹丝不动。整支队伍沉默而肃杀,带着一种迫人的威势,所过之处,连喧嚣的雨声似乎都为之沉寂了几分。
马车内,却是另一番景象。宽敞的车厢内铺着厚厚的、雪白柔软的西域长绒毯,踩上去悄无声息。角落里的鎏金瑞兽香炉吐着清冽的迦南香,驱散了雨天的潮气。苏晚斜倚在一张铺着冰蓝色鲛绡软垫的贵妃榻上,身上盖着一件薄如蝉翼却异常暖和的银狐裘。她的面容比三年前清减了许多,下颌线条更加清晰,却褪尽了所有的稚嫩和卑微,只余下一种被岁月和风霜淬炼过的沉静与疏离。肤色是久不见阳光的、近乎透明的白,衬得那双眸子越发幽深,如同沉静的寒潭,倒映不出任何情绪的波澜。曾经如瀑的青丝挽成一个繁复而雍容的飞仙髻,斜簪着一支九凤衔珠步摇,凤口垂下的赤金流苏随着马车的轻微颠簸而优雅晃动,折射出细碎冰冷的光芒。
她手中捧着一个暖手的小巧鎏金珐琅手炉,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上面精致的缠枝莲纹。车外暴雨如注,敲打着车顶,发出沉闷的声响。
主子,
一个穿着藕荷色比甲、面容清秀的侍女跪坐在榻边的软垫上,轻声细语地禀报,雨太大了,陆统领说前面的路有些积水,请您示下,是否寻个地方暂避片刻
这侍女名唤丹朱,是苏晚如今最信任的心腹之一。
苏晚的目光依旧落在手炉上,没有移开,只淡淡地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从容:不必。这点风雨,还阻不了路。
是。
丹朱恭敬应下,不再多言。
马车继续在暴雨中沉稳前行。刚驶过街角,丹朱无意间掀起一角车帘向外望去,目光扫过街边时,猛地顿住,脸上瞬间掠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愕和厌恶。她飞快地放下帘子,下意识地看向苏晚,嘴唇动了动,似乎不知该不该说。
苏晚敏锐地捕捉到了丹朱瞬间的情绪变化。她微微抬眸,那双深潭般的眼睛平静地看向丹朱:何事
丹朱咬了咬下唇,低声道:回主子……街边跪着个人……看身形……像是……像是……
她似乎觉得那个名字污了主子的耳朵,声音压得更低,带着难以启齿的厌恶,……镇北王,沈砚之。
苏晚摩挲着手炉的指尖,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仅仅只是一下。随即,那细微的停顿便消失了,仿佛从未有过。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的变化,甚至连睫毛都未曾颤动分毫。那深潭般的眸子里,连一丝涟漪都未曾兴起。
哦
她轻轻地、近乎自语般地应了一声。那声音平淡得如同在谈论窗外的雨。
丹朱屏住呼吸,紧张地看着主子。马车依旧在缓缓前行,并未因这个插曲而有丝毫停滞。车轮碾过积水的青石板,发出规律而沉闷的声响。
就在马车即将驶过那个跪在暴雨中的身影时,车外的雨声里,猛地炸开一个嘶哑癫狂、饱含着无尽痛苦和绝望的男人嘶吼,如同濒死野兽的哀嚎,穿透层层雨幕,直直刺入车厢:
晚晚——!!!
苏晚——!!我知道是你!你停下!你看看我!你看看我啊晚晚——!!
那声音凄厉扭曲,带着泣血的疯狂,是沈砚之!
车内的迦南香依旧清冽。苏晚的指尖依旧搭在温热的珐琅手炉上。她甚至连眼睫都未曾抬起。
马车依旧沉稳地向前,没有丝毫停顿。仿佛那撕心裂肺的呼喊,不过是风雨中一段无关紧要的杂音。
然而,马车终究还是停了下来。
不是因那呼喊,而是因为那个跪在泥泞中的身影,竟如同疯魔了一般,猛地从地上弹起,不顾一切地朝着马车冲了过来!他张开双臂,如同扑火的飞蛾,试图用自己的身体拦住这沉默而威严的车驾!
保护夫人!
车外,侍卫统领陆离冰冷如铁的声音骤然响起,带着浓烈的杀意!
铮——!
铮铮铮——!
一连串刺耳的金铁摩擦出鞘声瞬间撕裂雨幕!数把闪着寒光的长刀,如同出洞的毒蛇,瞬间架在了那个冲过来的身影的脖子上、胸前!雨水冲刷着冰冷的刀锋,汇聚成线,滴落在泥泞里。只需一瞬,便能将他绞杀当场!
马车内,苏晚终于缓缓抬起了眼眸。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透过微微晃动的车帘缝隙,平静地望了出去。
暴雨倾盆。长街空旷。
那个曾经高高在上、视她如草芥尘埃的男人,此刻就跪在马车前方几步远的泥泞里。他浑身湿透,昂贵的云锦蟒袍被泥水和雨水浸染得污浊不堪,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狼狈而瘦削的轮廓。曾经一丝不苟束在紫金冠里的墨发,如今散乱地贴在惨白的脸颊和脖颈上,雨水顺着发梢、鼻尖、下颌不断滴落。那张曾经俊美无俦、令无数闺秀倾倒的脸上,此刻写满了癫狂、痛苦和一种近乎崩溃的绝望。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马车的方向,布满猩红的血丝,如同地狱里爬出的恶鬼,里面燃烧着悔恨、恐惧和最后一丝疯狂的希冀。几把冰冷的长刀紧紧贴着他的皮肉,锋刃在昏暗的天光下闪着死亡的寒芒,雨水冲刷着刀身,也冲刷着他脸上纵横的、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的痕迹。
他仰着头,隔着雨幕,隔着刀锋,死死地盯着那扇垂着墨绿金线帘子的车窗,仿佛要用目光穿透那厚重的锦缎。他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最终凝聚成一声泣血般的、混杂着无尽痛苦和卑微乞求的哀鸣:
晚晚……是我错了……是我瞎了眼!是我猪狗不如!
你打我!骂我!杀了我都行!求你……求你跟我回家!
求你看看我……晚晚……你看看我啊……我是砚之……我是你的夫君啊!
那一声声夫君,在凄风苦雨中,显得如此刺耳又荒谬。
马车内,一片沉寂。只有迦南香无声地氤氲。
苏晚静静地坐在那里,隔着车帘,平静地看着那个在泥泞中哭号乞求、如同丧家之犬的男人。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恨,没有怨,甚至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荒诞的闹剧。
许久。
就在沈砚之的哭求声渐渐嘶哑,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即将将他彻底淹没时。
一只素白的手,缓缓地、从容地伸了出来,轻轻掀开了马车门边垂落的厚重锦帘一角。
雨水裹挟的湿冷空气瞬间涌入温暖的车厢。苏晚微微探出身。她没有下车,只是站在车辕之上。立刻有侍卫撑开一把巨大的、绘着淡雅水墨山水的油纸伞,稳稳地遮在她的头顶,将那倾盆暴雨隔绝在外。
她穿着一身天水碧的云锦宫装,裙摆上用极细的银线绣着大朵大朵的缠枝玉兰,在昏暗的天光下流转着低调而华贵的光泽。九凤衔珠的步摇垂下的流苏纹丝不动。她就那样站着,居高临下,隔着几步之遥的雨幕,隔着沈砚之满身的泥泞和架在他颈间的冰冷刀锋,平静地俯视着他。
那双眼睛,深黑,沉静,如同万年不化的寒冰,清晰地映出沈砚之此刻狼狈如鬼的模样,却不起丝毫涟漪。那目光里,是彻底的陌生,是绝对的疏离,是一种看尘埃、看死物般的漠然。
沈砚之在她目光投来的瞬间,浑身剧震!那双布满血丝、充满疯狂希冀的眼睛,在对上苏晚那双毫无温度、如同寒潭古井般的眸子时,像是被最锋利的冰凌刺穿!他眼中那最后一点微弱的光,瞬间熄灭了,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和绝望。他张着嘴,喉咙里嗬嗬作响,却再也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苏晚看着他,唇角缓缓地、极其轻微地向上弯起一个弧度。那不是笑,没有任何温度,反而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发寒的、彻骨的讥诮。
她开口了。声音不大,甚至称得上平静温和,如同在询问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清晰地穿透哗哗的雨声,落在沈砚之的耳中,却比架在他脖子上的刀锋更冷:
这位大人,何故拦路
可是……认错人了
轰隆——!
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阴沉的天幕,紧随其后的炸雷在低矮的云层间滚滚碾过,震得大地都在微微颤抖。那刺目的白光,瞬间照亮了苏晚那张毫无波澜、如同玉雕般的脸,也照亮了沈砚之脸上瞬间褪尽所有血色、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
晚晚……晚晚……
他如同被抽去了脊椎的软体动物,瘫在冰冷的泥水里,身体筛糠般抖动着,仅凭着最后一丝癫狂的执念支撑着没有彻底倒下。他沾满污泥的手挣扎着向前伸出,似乎想要抓住车辕上那片洁净的、绣着玉兰的裙角,如同溺水的人想要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然而,那指尖离那光洁的缎面尚有寸许,便被侍卫冰冷的刀锋更重地压回!
放肆!
侍卫厉喝一声,刀锋在他颈侧划出一道细小的血痕,混着雨水迅速流下。
沈砚之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布满血丝的眼里只剩下车辕上那个身影,那曾经被他弃如敝履、如今却高不可攀的身影。悔恨和绝望如同毒藤,缠绕勒紧了他的心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我没认错……晚晚,我知道是你……
他嘶哑地呜咽着,声音破碎不堪,你看看我……我是砚之啊……我……
苏晚静静地站在伞下,雨水在伞沿形成连绵的水帘,在她面前织成一道朦胧的屏障。天水碧的宫装在晦暗的光线下流淌着清冷的光泽。她微微垂着眼睫,目光落在沈砚之伸出的、沾满泥泞的手上,那眼神平静得如同在看路边的石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的厌倦。
本宫夫君的尸骨,
她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雨声,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精准地扎进沈砚之的耳中,三年前那场大火,便已烧成灰了。
她的语气平淡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众所周知的事实。
轰——!
这句话,比刚才的惊雷更猛烈地劈中了沈砚之!他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整个人如同被瞬间冻结!三年前那场冲天的大火……偏院轰然倒塌的景象……他当时那冰冷残酷的命令……所有被他刻意遗忘、却又在午夜梦回时将他反复凌迟的画面,此刻无比清晰地、带着血淋淋的细节,轰然炸开在眼前!
不……不是的!晚晚!你听我说……
他猛地抬起头,脸上混合着雨水、泥污和血痕,扭曲得不成样子,眼中是彻底崩溃的疯狂,是柳如烟!是那个毒妇!是她放的火!是她骗了我!我……我当年……
他想辩解,他想说自己是被蒙蔽的,他想说自己后来知道了真相是如何痛不欲生……可所有的话语,在对上苏晚那双毫无温度、只有一片死寂漠然的眼睛时,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那么可笑至极!
苏晚的唇角,那抹冰冷的讥诮弧度似乎加深了一分。她甚至懒得再看他一眼,仿佛多看一眼都是对自己的亵渎。她微微侧首,对着撑伞的侍卫,声音依旧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雨大,启程。
是,殿下。
侍卫恭敬应声,声音洪亮,带着绝对的服从。
殿下!
这两个字如同最后的丧钟,狠狠敲在沈砚之的头顶!他彻底僵住,连颤抖都停止了,只剩下死鱼般的眼睛,难以置信地、死死地盯着苏晚。
就在这时——
皇姐。
一个年轻、清越,却带着沉沉威压的男声,突兀地穿透了喧嚣的雨幕,清晰地响起。
只见长街的另一头,雨幕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队更加森严煊赫的仪仗。明黄华盖如同移动的宫殿,即使在昏暗的暴雨天也散发着不容忽视的皇家威严。华盖之下,一个身着明黄龙纹常服的年轻男子端坐于骏马之上。他身姿挺拔如松,面容俊朗,眉眼间带着与苏晚如出一辙的沉静与疏离,只是更多了几分属于帝王的锐利与尊贵。雨水打湿了他肩头的金线刺绣,他却浑不在意,深邃的目光穿过雨帘,精准地落在苏晚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暖意。
他的出现,让整条长街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沈砚之带来的那些王府侍卫,早已在这天家威仪之下,惶恐地跪伏在泥水之中,头也不敢抬。
新帝赵珩的目光扫过跪在泥泞里、形容如同乞丐的沈砚之,那双锐利的凤眸中瞬间凝结起冰冷的霜雪,如同万载寒渊。他驱马上前几步,来到苏晚的马车旁,无视了地上那个蝼蚁般的存在,只对着苏晚温声道:雨大风寒,皇姐千金之体,不宜久留。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随即,他的目光才转向地上的沈砚之,那眼神瞬间变得如同看一只肮脏的臭虫,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厌弃与冰冷的杀意。他的声音也陡然沉了下去,如同寒铁交击,带着主宰生死的漠然,清晰地响彻在雨幕之中:
这拦路的疯狗,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架在沈砚之颈间的刀锋,语气平淡得如同在询问天气,可要朕……替你清理干净
清理干净四个字,轻飘飘落下,却带着千钧之力,如同无形的巨手,死死扼住了沈砚之的咽喉!他瘫在冰冷的泥水里,连最后一点挣扎的力气都消失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彻骨的寒冷和绝望,将他彻底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