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日那天,狠心和洛云山说了分手。
我依然爱他,可人民警察不能爱一个混混。
我也受不了他身上经常出现的浓重烟味。
他也屡教不改。
出乎意料的,洛云山平静地答应了。
只是走前问能不能抱我一下。
我不肯,怒斥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社会渣滓。
后来我再也没在这个城市见过他。
直到某一天,我收到了一个信封。
里面是一个一等功勋章。
还有一封遗书。
1
这是个雪夜,也是我和洛云山在一起的第六十天。
零点。
洛云山没有回来,没有报备。
我被白天的案子弄得心烦,起身拿起外套出门。
推开门,迎面撞上一个满身寒气的人。
洛云山正站在没有遮挡的走廊上,迎着朔风,对着手心哈着热气。
脸和手都被冻得紫红。
头发上、眼睫上,还有肩上都覆了薄薄的一层雪。
南方雪下得小,很难积雪。
我不知道他在这站了多久。
两人都是一愣。
我心里的气顿时一阵酸涩。
怎么不进去
洛云山垂下眼,嘴唇动了动,没说话。
啧。
我不耐烦地拉着他进门,暖气一瞬间融化了他身上所有的雪。
寒气褪去,那股子烟臭立刻浮现出来。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反应过来,他为什么不进门。
就因为前两天他头一次带着满身烟臭进门,我生了气。
我的脸色估计很不好看,洛云山惴惴地看着我。
还,还是有味道吗
我看着他那样一个高大的人这样小心翼翼,鼻头一酸。
我情难自抑地抱住他。
有的,很难闻。
不准再有下次。
不准再去接触那些不三不四的人。
听到了吗
他不肯说话,我就扯着他的衣领吻他。
直到吻得洛云山呼吸都乱了,我才又问他。
听到了吗
他耳根红透,低低地应了一声。
嗯。
然而一周后,我亲手将洛云山抓回了警局。
2
我赶到时,洛云山正拿着板砖往别人头上拍。
面容白净的他穿着我给他买的白衬衫,冷着脸把揪着的人打得满口是血。
我绷着脸冲上去将他的手臂反拧在身后,将他压在墙上。
粗粝的石砖磨花了他的脸皮。
我闻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沉默地拷住他,交给同事,带回警局。
洛云山也一言不发,低着头,不看我,顺从地走了。
他的白衬衫早就被血染红。
我一时间恍惚,以为回到了我们第二次见面的时候。
回到警局,我亲自审的他。
洛云山有些局促地摸着锁住清瘦手腕的手铐。
我沉着脸按规矩一一问他,他低着头小声一一回答。
从头到尾他没有与我对视过。
笔录刚做完,就有人通知我,有律师来保释洛云山。
被洛云山打的人也同意和解,不追究责任。
我看着洛云山垂着脑袋被带出去,看着本地最有名气的商会大佬和气地在门口接他,我看着他跟着商会大佬上了一辆黑色宾利离去。
那个商会大佬身上是我熟悉的烟臭。
原来洛云山那些晚归的日子,是和他待在一起。
我的心几乎沉到了水底。
这个商会大佬手下有很多边缘产业,是局里的重点观察对象。
洛云山跟着他,能干什么好事。
真是本事大了。
小混混做出名堂来了。
凌晨,我疲惫地回到家里。
屋里亮着灯,洛云山也在。
我没想到他今晚还会回来。
他还敢回来。
他洗了澡换了衣服,打扮清爽。
眼神却晦涩。
我站在门口,就那样盯着他。
盯着他脸上被粗粝的砖石划开的细小的伤口。
我的心也被划开了小口。
对洛云山的爱在一点一点地往外漏。
洛云山站起来,扯出一个粉饰太平的笑。
回来啦
我炖了银耳羹,给你盛一碗好不好
我将钥匙当啷一声丢在鞋柜上。
分手吧。
现在收拾收拾你的东西,从我家搬出去。
洛云山的笑僵住,急急忙忙地走向我,小腿被桌角磕了一下也不管。
别。
他抱住我。
不分手,千千。
我下次不会这样了。
今天是个意外。
我觉得很荒唐。
意外
你把人打得鼻骨断裂是意外
你跟着我们的重点观察对象鬼混是意外
你经常夜不归宿、满身烟臭也是意外
我一把推开他。
我说了,我不喜欢,我讨厌你身上的烟臭味。
我讨厌你鬼混,我要你改！
你说你改,你改了吗
我问你,洛云山,你改了吗
我的情绪越来越激动,终于忍不住,抬手甩了他一巴掌。
你就那么想一辈子当个垃圾吗！
我是警察！
你要我怎么跟你这样的人过一辈子！
洛云山不顾肿起来的脸,再一次抱住我。
我改,千千。
我会改的。
不要分手好不好好
他忽然掉下泪来,满眼都是,几乎是无助地恳求着。
求求你,千千,我离不开你。
我怔住。
洛云山,竟也会流泪。
3
洛云山不是一个会哭的人。
他是那种被人拿刀砍也只会想着狠狠反击的人。
我的心突然软下来,抬起手。
洛云山紧张地闭上眼,却不躲。
我的指尖摸上他发烫的脸颊,摸过冒着血滴的伤口。
你说的,会改。
洛云山惊喜地睁开眼,拼命点头。
会,千千,很快,我很快就会变好的。
他的语气很笃定,神色认真,我没有怀疑。
我靠在他的胸膛上,轻声告诉他。
你跟的那个人,局里已经开始注意他了。
不管他有没有问题,你必须要想办法离开他。
如果你缺钱用,那你就去我舅舅的公司。
他那里缺一个文员,工资还可以,也不需要多高的学历。
我们过过安稳的日子,行不行
再不然,我养你也可以。
洛云山宽大的手掌摩挲着我的发顶,带着鼻音嗯了一声。
我仰起头看他。
我还有点不放心。
不如把你锁在家里算了,你老实待在家里。
就见不到那些不三不四的人了。
洛云山没有说好还是不好,低下头,轻咬我的嘴唇。
我与他很快迷失在情海里。
这之后,洛云山确实变好了,不再夜不归宿,身上也不会有烟味。
每天我回家,他都会做好饭等我。
我也再没见过他打架斗殴,跟在什么大人物身边。
这样安稳地过了一个月。
在我想带洛云山回家见父母的关口,我出事了。
下班回家的路上,我被飞车撞了。
肇事者撞得很有水平,我的左腿断了,其他都是一些轻伤。
那个爆炸头的黄毛嘻嘻哈哈地扶起自己的摩托,才打了急救电话。
还对着痛得快要晕过去的我道歉。
对不住啊,警官,新买的车,还没养熟。
洛云山第一时间赶到了医院。
他呼吸急促地赶来,看到床上吊着腿还在昏迷中的我,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撞我的黄毛也跟着进来。
见到他,还立正打了个招呼。
呀,小洛哥
黄毛一副很惊讶的样子。
原来我撞的是嫂子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对不住。
后续治疗费用和补偿我都会赔,小洛哥放心。
哦对了,赵会长前几天还提起你呢,有空你最好去看看。
不然······
黄毛没说下去,嘿嘿地笑两声,走了。
洛云山浑身散着寒气,咬着牙盯着黄毛离开。
我在深夜醒来,洛云山趴在我床边。
他没有睡,两眼熬得通红。
见我醒来,他也不说话,只是将头埋在我的颈窝。
不久,我感受到一股湿意。
我说：不要怕,我没有事。
我住了一个月的院,又回家修养了两个月。
因此我并不知道,洛云山又变回了从前的那副样子。
他学会了藏。
他按时回家,回家前会处理好烟臭味,也会给我喂低剂量的安眠药,方便他深夜外出。
他用三个月的时间成了赵会长身边的红人。
C市没有人不知道小洛哥的名号。
只有我不知道。
说来也可笑,我还是在恢复工作的第一天,在工作安排上知道的。
上司要我避嫌。
局里也注意到这位有本事的小洛哥了。
4
这天本来是我的生日。
我所期待的鲜花蛋糕都失去了应有的色彩。
只剩下别人的指指点点,和细微的闲话。
有了洛云山这件事,未来三年内的晋升机会都与我无缘了。
工作几年,我第一次准点下班。
洛云山笑眯眯地捧着花等在家门口。
花选得很用心,每一朵花都新鲜妍丽。
他身后,是满桌热腾腾的菜,每一道都是我早上叮嘱他做给我吃的。
餐桌中间摆了一个款式精致的奶油蛋糕。
洛云山垂眸,轻声笑道。
生日快乐,千千。
我的眼睛一热,白天的那些委屈顷刻涌现。
还有愤怒。
我面色平静地大力推开洛云山,走进屋里。
他被我推得后背撞到墙上,花都差点掉了。
我站在桌前,看着冒着热气的饭菜,呼出一口浊气。
洛云山,分手。
现在,立刻,马上,收拾你的东西,滚出我的家。
我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洛云山沉默了很久,就在我以为他是不是没听到我的话的时候,他出声了。
他说。
好。
这倒是在我意料之外的。
我想象中,洛云山会好一番纠缠,直到我撕破脸歇斯底里地跟他吵。
他没有分毫纠缠,说了一个好字之后再不出声。
我始终背对着他,听着他就近放下花束,听着他收拾东西,听着他拉动行李箱走到我身后。
千千。
他终于再次出声。
让我抱一下好不好。
我的眼睛又一次氤氲。
不好。
我残忍地拒绝了他。
我不要,你太让我失望了。
我给过你很过次机会了,洛云山。
我觉得只要你稍微努力一点点,我们都不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
你对不起我,真的。
我也有错。我太自大了,我竟然觉得我能拯救你。
我竟然觉得,一个垃圾能被拯救！
洛云山。
我挺直脊背,一字一顿地清楚地告诉他。
你他妈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社会渣滓。
这是我对洛云山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没有给我任何回应。
那天公寓的客厅静了很久很久。
久到我以为客厅从来没有另一个人存在过。
很久之后,洛云山拉动行李箱,开门,落锁。
从始至终,我没有给过他一个眼神,只留给他一个决绝的背影。
我永远也不能知道那一天,洛云山的脸上是怎样的神色。
我们就这样草草结束。
我并不知道这是属于我们的永别。
从此,洛云山从我的生命中消失了。
而这个城市的小洛哥也消失了。
听同事闲聊时说,他跟着赵会长去了边境。
我的生活渐渐步入正轨。
一年后,我申请调入刑警队。
半年后,因为刑警支队副队长的任务调动,我意外地升职成为支队副队长。
几天后,我在食堂无意听到一则新闻。
沿海最大毒枭赵某一周前落网,一名警方卧底因人质倒戈而暴露,于抓捕行动中牺牲。
滚动播放的新闻配有嫌犯照片。
我认得,是赵会长。
牺牲的卧底也配了一个模糊的轮廓图。
我也认得出来。
霎时间,我两手一软,餐盘直接脱手。
脑海中一阵嗡鸣。
我跪在地上,猛然嚎啕大哭。
那些我说出口的恶言恶语潮水一般地涌来。
是不是你······
我崩溃地问,也不知是在问谁。
是不是你！
第二天,洛云山的上线找到我,给了我一个信封。
里面有一个崭新的一等功勋章,和一封遗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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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是我主动招惹的洛云山。
我与他相遇在一个闹市。
这个斯斯文文、白白净净,身材巨好的大高个,成了扒手的目标。
当时扒手都快掏进他裤裆里了,他还没反应。
我摇着头越过人群,干脆利落地反拧扒手拷上。
你好。
扒手痛得吱哇乱叫,我却昂着头露出标准的笑容。
看看你有没有物品丢失,方便的话跟我回警局做个笔录。
洛云山悠悠转身,露出极具倾略性的五官,看着我,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把身上摸遍了,只掏出来一个款式很老的翻盖手机,才说话。
没有丢。
不方便。
就走进了杂乱的人群里。
我心里有些不爽。
这人！
一周后我又碰见了他。
我刚好下班,要去小学门口抢小孩饭吃。
洛云山正被一帮人堵在巷子里按在地上捶。
白衬衫上血迹斑斑,遍布泥污。
我的心一颤,撸起袖子就上去了。
巷子里那群人都不用我出手,见到我没来得及换下的警服,就跑了个干净。
等人走完了,我才发现挨打的是洛云山。
他鼻青脸肿,嘴角流血,粗喘着艰难地站起来靠着墙。
我见他衬衫上很多血,担忧地问他有没有事。
他扯着袖口擦掉嘴角的血,抬起眼,冷淡道。
没事。
说话就要走。
哎。
我皱着眉拉住他。
你这人怎么回事,总想着吃哑巴亏,上次是,这次也是。
遇见违法犯罪的事,不知道找警察吗
走,跟我回警局。
我想拉着他走出去,却被他一把甩开。
手指打到墙上青砖,立刻就红透了。
洛云山显然注意到了,神色有片刻犹豫。
最后却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不去警局。
我攥着红肿的手指,不太高兴地瞪他。
为什么你有案底你是在逃嫌犯
我说着就要掏出银手镯,他反手指了指衬衣上的血。
别人的血。
我欠了他们的钱,还揍了他们的人。
哦。
那你真的是很坏了。
他见我沉默,又准备走,却被我扯住衣角。
欠他们多少,我先替你还了,等你有了再给我。
以后别打架,离这种人远一点。
还有,遇到事要找警察。
洛云山的眼神变了。
他上下扫了我一眼,没说什么。
我却被他轻蔑的眼神激怒了,大声问他。
多少,我肯定给得起。
洛云山的眼角隐隐挂上笑意。
他说：三千。
嘶。
我肉疼了一下。
刚发的工资,不多不少,正好三千。
我面上不显,拿出钱包,把里面的红票子全掏出来,点也不点就塞给他。
拿着,给我个联系方式,方便你以后还钱。
洛云山看了看手心里的钱,忽然笑了一下。
逗你的。
他把钱还给我。
小警察,以后见到我,就躲开,不要管我的事。
我们不是一路人。
当然,如果我犯法了,尽管带着证据来抓我。
我再一次把钱给他,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顶着一张帅脸说什么呢给我上什么价值
先别走,留个联系方式。
6
洛云山给过我机会离开的。
可我硬是拿着他那个,连网都连不上的老式翻盖手机,留下了联系方式。
他没有阻拦我。
一周后,他联系我,将那三千块还给了我。
我请他吃饭,他也没有拒绝。
慢慢地我们熟悉起来,我跟他告白,他红着脸答应了。
洛云山是个外冷内热的人,他接受了我,就会把他的全部给我。
我也是才知道,一个少言寡语的酷哥,会因为我不喜欢安静努力跟我说话,会因为我牵他的手就脸红,会因为我为他做顿饭伤了手就掉泪,也会因为我特殊的癖好买小裙子穿给我看。
洛云山很少提及他自己的事。
只说自己是个孤儿,初中没上完就出社会了。
他没有正经职业,没有体面的住处,也没有帮得上忙的朋友。
我心疼他没有亲人朋友帮衬,也打心眼里觉得他本质不坏。
我想用我的方式改变他。
起初我觉得这并不是一件难事。
洛云山表面上也露出一副配合的样子。
以至于我忽略了很多细节。
我真是太愚笨了。
如果我察觉到一丁点蛛丝马迹。
我们都不会有那样潦草的结局。
老张找到我时,我正浑浑噩噩地在工位上看卷宗。
这个慈善的老人和蔼地对着我笑,拿着一张照片,问我。
我老家伙眼神不太好。
照片上的人,是你吧
我不知道老张什么级别,随随便便就可以进入我们刑侦局,又随随便便让局长放走了手上一堆工作的我。
接待室里,他将那张照片推到我面前。
照片上是我睡觉时的侧脸,我并没有见过这张照片。
老张慢悠悠地开口。
去了沿海以后,他就将这张照片给我保管。
每次与我见面的时候,就从我这里要来看两眼。
他不敢带在身上,怕给你惹麻烦。
我拿起那张照片,仿佛能感受到洛云山之间遗留的温度。
老张继续说。
我想你现在应该明白他的身份了。
按理说我不应该跟你见面的。
但是,没办法
他长叹一声。
他求我。
他哭着,跪着,求我。
7
老张给了我一个信封。
他说。
他是从孤儿院走出来的,本名贺雨山,是公大18级侦查1班的学生,大三退学加入819行动。
他跟我儿子是同学,也是上下线关系,但因为卧底任务过于危险,他也一直游走在关键人物周边,随时准备接替卧底。
2022年11月26日,我的儿子,贺雨山的下线,不幸牺牲。
老张缓了缓,才说。
贺雨山由此正式接替卧底任务,接触关键人物。
我算了算日子,那之后不久,洛云山身上开始出现我不喜欢的烟味。
我颤抖地捏紧信封,视野变得模糊。
老张看着我,那眼神很复杂。
贺雨山这个臭小子,人很有主意。我一直都不知道你的存在。直到他跟我说不干了,要退出任务。
我愤怒地质问他为什么,他才说了你的事。
我虽然因为儿子的死对犯罪集团深恶痛绝,但我也体谅他,我同意了,等我们重新安插新的卧底,他就可以完全退出。
可惜卧底还没找到,你就出事了。赵成义看中了贺雨山这个人,拿你威逼贺雨山回到他身边做事。
贺雨山没有办法,只能继续卧底任务。
说实话,我松了一口气。
之后贺雨山发现赵成义和沿海有很大勾连,并且很有可能是沿海贩毒集团的主要人物。
那段时间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贺雨山的话越来越少,做起事来也不再有顾虑,赵成义要带他去沿海,他眼也不眨就去了。
后面的事,对你来说就很枯燥了,贺雨山跟着赵成义,游走在生死线上,为我们提供了很多重要情报。
819行动收网前,他找到我,给了我这封遗书。
他说如果他死了,一定要我把这封信给你。
他说很抱歉,有很多话,不能当面告诉你。
老张的眼里突然染上很重的惋惜。
他本来是能活的。
当时,赵成义随手抓了几个人质,里面有一个孩子太小,吓得快崩溃了,贺雨山心软,就私下里偷偷表明了自己的身份来安抚。
结果最后关头,赵成义枪杀了一个人质,那个孩子恐慌之下对着贺雨山叫了一声警察叔叔。
老张笑了笑,却很苦涩。
那应该是贺雨山人生中,唯一一次,以警察的身份面对这个世界。
老张说,贺雨山死后被授予个人一等功,他没有别的亲人和朋友。
这个奖章,想来想去,只能给我。
我是拿他当儿子看的,只是贺雨山应该不乐意给我。
我目光灼灼地盯着老张。
他在我的眼神里站起身。
能说的我都说了,其余的,还在保密期,不便多言。
也不要问他死得时候痛不痛苦,就算我说了你也不信。
老张走了,去时不如来时精神,看着步履蹒跚。
他把那张照片也留给了我。
我将喉间堵着的千言万语吞下去,跟单位请了假。
回到家,我打开了那封遗书。
我从没见过洛云山,不,贺雨山的字迹。
他竟然写得一手好字,每一个字都行云流水,力透纸背。
信的开头,他说。
千千亲启。
展信佳！
不要哭。
8
千千。
我其实是不希望你看到这封信的。
因为有很多话,我始终觉得应该当面告诉你。
比如说我的出身、我的经历、我正在做的事。
我们分手的那一晚,差一点,我就要跟你全盘托出了。
可是警察的职责还是制止了我不成熟的行为。
和你在一起后,我无数次后悔大三那年冲动的决定,因为我做的这些事,让你很痛苦纠结。
当年的我仗着自己无牵无挂,就加入了这个无比危险的任务。
可是这些事,总要有人去做,不是我,就得是别人。
所以没办法,千千,如果重来一次,我还是会义无反顾地做出一样的决定。
对不起,千千。如果重来一次,我会选择不再认识你,不再让你伤心。
千千,我好像从来都没有告诉你,我们之间,是我先对你动心的。
第一次见面,我就记住了你。
当时我正在钓一个扒手头目,打算用虾米引出大鱼,你却突然出现。
我看着你那么瘦瘦小小的一个人,脸上稚气未脱,却眼都不眨地冲上来制止罪犯,浑身上下散发着对信仰的热爱。
我被你深深吸引,但因为任务,我没办法直率地袒露情感。
第二次见面,其实我完全有能力制服那几个人,但是我远远地就看见你过来了。
你穿着警服,眼睛冒光地从小学门口的小吃摊扫过,可爱极了。
我突然就很想再多跟你接触一下。
所以我放弃了反击,等你过来。
你神采奕奕地救下了我,我却不知道该怎样跟你说话。
我没有怎么跟女生接触过,所以很多时候跟你说话很生硬。
很抱歉,千千。
是我贪心,我忍不住逗弄你,忍不住让你拿走我专门联络上下线的手机,留下了你的联系方式。
我忍不住跟你越靠越近,忍不住不顾组织规定、不顾你的安危,跟你在一起。
我自认为我能处理好一切,我能保护你。
我凭借这这份自大,还真的从你那里偷来了几个月的好时光。
直到我开始接触赵成义,一切都不一样了。
你厌恶的我身上被赵成义染上的烟味,是我在寒风里吹几个小时也散不干净的。
你厌恶我不思进取庸庸碌碌,我嘴里说改,下一刻就被你亲手抓走审问。
我受不了你失望的眼神。
尤其是我坐在审讯室里的那天,我一眼都不敢看你。
为了不离开你,我跟老张申请退出。
我心里很对不起老张,他对我有很多照顾,我却不顾他的丧子之痛,中途退出他耗尽心血的行动。
我内心虽然煎熬,但这一次,还是选择了你。
可惜赵成义看中了我的能力,不放过我,用你的生命威胁我。
当我看见苍白虚弱地躺在医院里的你时,我就知道,一切不会就这么结束。
我和你之间,或许没办法善终。
我重新回到赵成义身边,却尽力向你隐瞒这一事实。
我多希望能在你身边待得更久一些。
可我也知道不可能。
你恢复工作那天准时下班,我就明白了,因为我的事,你受委屈了。
我看见,你脸上的骄傲被颓丧冲刷了一大半。
我几乎是扯出了一个笑祝你生日快乐。
然后你说了分手,我说了好。
9
千千。
我知道,你也不舍得。
分手那天,你一直不敢转过身。
可惜我太让你失望了。
分手后,我更加深入犯罪集团,整个人每天都是绷紧的,生怕错了一步,就会影响到整个任务。
我不知道是不是压力太大的原因,我越来越想你。
我甚至有几次,偷偷去看你,看见你为了工作昼夜颠倒,看见你吃不太卫生的路边摊。
我很多次都想再一次触碰你,可每一次都算了。
因为任务还没结束,我还是那个会让你失望的人。
现在,任务终于结束了。
千千,我终于能光明正大地告诉你,我并不是一个不求上进的社会渣滓。
千千,我是有本事成为与你并肩的爱人的。
我曾幻想过,任务结束后,我会在你生日那天,提着蛋糕,捧着鲜花在家里等你。
我会告诉你,那些日子里,你的爱没有白白付出。
我会告诉你,我是值得的人。
我想了很多很多,甚至包括我们孩子的名字。
可我终究棋差一着,我死了。
一切的幻想都破灭了。
千千。
我希望,你看完这封信之后,从前对我的怨恨能消解。
我实在有我的苦衷。
千千,说来说去,我不过是希望你心中的那个我不要那么低劣。
但实话说,我确实是一个卑鄙不堪的人。
否则我不会让你知道这些真相。
可我又实在爱你,不想你回忆过往时,发现我是你人生中唯一的污点。
千千,言至于此,我要说的话,已经说尽了。
我很想再跟你说些别的事情。
可是我的过往人生,在遇到你之前,实在泛善可陈,不值一提。
最后的最后,千千,希望你尽快忘记我。
你本该有一个美满的人生,被我耽误了一程,对不起你。
祝,未来光明灿烂,所求遂所愿。
客厅里静得吓人,泪滴掉在信纸上的声音如雷鸣一般。
我忽然很想看看贺雨山的脸。
可是我翻遍了手机,也找不出一张属于他的照片。
贺雨山说不喜欢拍照,我就一次也没拍过他。
我抬起头,从满眼的水汽里看向玄关处挂着的一个相框。
相框里是一朵又一朵风干的花。
那是分手那天贺雨山送给我的花。
我舍不得见它们枯败,就像我舍不得忘记贺雨山。
近两年里,我无数次期盼着,公寓的门能再一次被他打开。
然后我就装作若无其事地样子,问他去哪了。
我会告诉他我不怨他了,我会继续带着他做一个积极向上的人。
结果都是空想。
我们抱着对彼此一丝不减的爱,保持固定的距离,最后阴阳相隔。
从前我一哭,贺雨山就急得不得了。
现在哭也没有用了。
再也没有用了。
第二天上班,我跟领导申请了调去沿海的缉毒一线。
我想去看看贺雨山奋斗的地方,走走他走过的路。
或许会离他更近。
下午我那个在省里做厅长的父亲就打电话来了。
苏千千,你脑子坏掉了！
谁让你去沿海缉毒大队的
就你这个半桶水,去了就是死,你让你妈怎么活
我静静地听着父亲吼完,才开口。
爸,我求你个事儿。
我想要贺雨山的资料。
819行动中牺牲的贺雨山。
10
父亲显然熟悉这个名字,直截了当地说不行。
求你了,爸。
我颤着声。
他是我爱人,我想看看他。
爸,我从小到大第一次求你。
父亲咬着牙,声音变得扭曲。
苏千千,你要死啊。
但很快,我收到了一份绝密资料。
打开,便是贺雨山大学入学时拍的证件照。
和我记忆中的他差不多,表情臭臭的,眉头微微蹙着。
他穿着蓝色制服,领带打得板板正正,眉眼间一股傲气。
这才是贺雨山,真正的贺雨山。
拥有肆意人生的张扬的贺雨山。
亦是我无望的爱人。
在调岗这件事情上,父亲也没有拧过我,只是无言地目送我。
我如愿来到了沿海,扎根缉毒事业,穿梭在枪林弹雨里。
贺雨山的一等功勋章,被我时刻带在身上,提醒我不要退缩。
我经常受伤,因为我总是在任务第一线,过于迫切地想要扫清一切毒瘤。
我救过许多挣扎在毒品里的人,像曾经的贺雨山一样。
我想,这样,是不是就能更靠近贺雨山一些。
在这样险象环生的境况里,我也像他一样,越发想念。
每到无人时,我就会反复摩挲他的唯一的照片,反复阅读他留给我最后的字句。
我希望他知道,因为他,我找到了我真正应该为之奉献一生的事业。
因为他,我无时无刻不在期盼着不知年月的重逢。
万般情绪,只汇成一句。
贺雨山,我好想你。
番外
在二十九岁这年,我走到了人生的尽头。
我再一次见到了贺雨山。
将那个欠他的拥抱还给了他。
我们再也没有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