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归来:废太子登基了 > 第一章

>萧景琰曾是东宫太子,却被丞相柳元宗陷害谋逆。
>废黜之夜,他折断父皇御赐的蟠龙佩:此玉若圆,江山必还!
>五年后,北境战场崛起鬼面将军林焰,以三千铁骑破敌五万。
>江南突遭百年粮荒,神秘商人林公子开仓三日,百姓跪呼青天。
>武林大会惊现无名高手,单挑十大掌门时面具碎裂——
>露出伤疤那刻,柳相手中茶杯砰然炸裂。
>皇城政变当夜,林焰的北境军、林公子的粮队、武林盟的群雄同时撞开宫门。
>老皇帝颤抖着捧出碎玉:琰儿…玉圆了吗
>他笑着举起镶金蟠龙佩:父皇,碎玉亦可重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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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彻骨的冷。
雨鞭子似的抽打在重华殿的琉璃瓦上,又汇成浑浊的水流,沿着冰凉的汉白玉阶奔涌而下。殿内灯火通明,却驱不散那股子渗入骨髓的阴寒。鎏金蟠龙柱投下巨大而扭曲的阴影,如同蛰伏的巨兽,无声地吞噬着殿中稀薄的光线和稀薄的暖意。
萧景琰跪在御阶之下,挺直的脊梁像一把不肯屈服的剑。雨水顺着他湿透的鬓发蜿蜒而下,滑过紧抿的唇角,最终滴落在地毯上深色的水渍里,晕开一小片绝望的暗影。金丝绣蟒的太子朝服被粗暴地剥去,只余一身素白中衣,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年轻人清瘦却依旧蕴藏着力量的轮廓。那象征储君尊荣的蟠龙佩,此刻正被一名内侍高高捧起,呈送到御案之后。
案后,他的父皇,大梁的皇帝萧启,脸色是一种病态的灰败,眼神浑浊,盛满了被惊扰后的疲惫和一种近乎麻木的审视。他身边,丞相柳元宗,一身深紫官袍,鹤立鸡群般站在群臣之前。柳元宗微微垂着眼,姿态恭谨,然而那低垂的眼帘下,一丝得计的精光如毒蛇吐信,稍纵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烛火的摇曳。
陛下明鉴,柳元宗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殿外的风雨,太子私藏甲胄于东宫别苑,豢养死士,更与北狄密使往来书信,字字句句皆指向勾结外敌,图谋不轨!此等大逆,铁证如山!他侧身,示意身后一名捧着漆盘的禁卫上前。盘上,几件残破的甲胄带着泥土的腥气,几封火漆印被粗暴撕开的密信,刺眼地呈现在御前。
萧启的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些证物,又缓缓移向跪着的萧景琰,声音干涩沙哑,像被砂纸磨过:琰儿…你…可有话说
萧景琰抬起头,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滴落。他的目光,没有看向那些构陷的铁证,而是直直地、穿透摇曳的灯火和冰冷的空气,钉在柳元宗的脸上。那目光里没有哀求,没有辩解,只有一片沉静如渊海的寒冰,冰层下,是足以焚毁一切的烈焰。
儿臣,他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平稳,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穿透力,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行得正,坐得直。若父皇信这构陷之词,儿臣……无话可说。
无话可说柳元宗像是被这平静激怒,猛地提高声调,带着痛心疾首的表演,陛下!太子这是冥顽不灵!其心可诛啊!若非臣下心系社稷,冒死查探,我大梁江山,危在旦夕!请陛下速速决断,以安天下之心!
够了!萧启猛地一拍御案,枯瘦的手背上青筋暴起,剧烈地咳嗽起来。他咳得撕心裂肺,内侍慌忙上前抚背顺气。好半晌,他才喘息着,颓然地挥了挥手,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声音虚弱得几乎被雨声淹没:传旨……太子萧景琰……行为失德,有负圣恩……废黜……圈禁……
陛下圣明!柳元宗第一个伏地高呼,声音里的如释重负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狂喜,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死寂的大殿。群臣如梦初醒,纷纷跟着跪下,山呼圣明,嘈杂的声音汇成一股洪流,瞬间将阶下那个孤零零的身影彻底淹没。
冰冷的锁链缠绕上萧景琰的手腕,金属的寒意瞬间刺透皮肤,直抵骨髓。两名身披重甲的禁卫,面无表情地架起他的双臂,动作粗暴,如同拖拽一件没有生命的货物。他们的铠甲冰冷坚硬,硌得他生疼。湿透的素衣紧贴着皮肤,寒意无孔不入。靴底拖过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发出沉闷而刺耳的摩擦声,每一步都踏碎了他过往二十年的尊荣与骄傲。
就在被拖出殿门,即将消失在凄风冷雨中的刹那,萧景琰猛地挣扎了一下,动作决绝。他的目光,最后一次投向那高高御案上被内侍捧着的蟠龙佩。玉质温润,蟠龙在灯下流转着内敛的光华,那曾是他身份与未来的象征。
父皇!他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声,声音盖过了殿外的风雨,盖过了群臣的窃窃私语,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惨烈,此玉——若圆!江山——必还!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不知从何处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猛地挣脱了一侧禁卫的钳制,身体如离弦之箭般扑向那捧着玉的内侍。在所有人的惊呼和柳元宗骤然收缩的瞳孔中,他一把夺过了那枚蟠龙佩!
入手温润,却重如千钧。
没有丝毫犹豫,萧景琰双手紧握玉佩,将其狠狠掼向坚硬无比的金砖地面!
锵——啷!
一声尖锐到刺穿耳膜的脆响,在大殿死一般的寂静中轰然炸开!
那枚象征着无上尊荣、承载着帝国未来的蟠龙佩,瞬间崩裂!碎玉迸溅,如同星辰四散,最锋利的一片划过萧景琰的脸颊,留下一道细长的血痕。温热的血珠混着冰冷的雨水,蜿蜒而下。
他任由禁卫再次粗暴地架起自己,目光扫过满地狼藉的碎玉,最后定格在柳元宗那张终于失去从容、微微扭曲的脸上,嘴角扯开一个冰冷到极致的弧度。
那笑容,比殿外的寒雨更冷,比地上的碎玉更利。
他像一块被丢弃的破布,被拖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雨幕。重华殿那点虚假的光明和令人窒息的喧嚣,被彻底隔绝在身后。
冷雨无情地浇在头上、身上,顺着额角流下,模糊了视线。手腕上的铁链冰冷刺骨,每一次颠簸都磨砺着皮肉。押送他的禁卫沉默而粗暴,推搡着他穿过一道道幽深的宫门,走向那未知的、代表着彻底终结的圈禁之地——幽庭。
就在经过一处偏僻宫墙的拐角,光线被高墙彻底吞噬的瞬间,一个瘦小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墙角的阴影里猛地窜出!动作快得连押送的禁卫都只觉眼前一花。
什么人!禁卫惊怒,手按向刀柄。
那身影却已扑到萧景琰身边,是幽庭一个负责洒扫、平日几乎无人注意的老太监,姓陈,脸上沟壑纵横,眼神浑浊,此刻却迸发出一种惊人的亮光。他枯瘦如柴的手,闪电般塞进萧景琰被铁链锁住的手中一样东西。动作隐秘至极,借着身体的遮挡和雨幕的掩护,连近在咫尺的禁卫都未曾察觉。
入手微凉,带着人体的余温,是一枚小小的、不起眼的玉扣。形状普通,玉质也非上乘,上面似乎刻着极细的纹路。
殿下……老太监的嘴唇无声地动了动,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无法言说的复杂情绪——有关切,有悲痛,更有一种近乎绝望的嘱托。他只来得及发出这几乎听不见的两个字音,便立刻被反应过来的禁卫粗暴地一把推开。
老东西!滚开!禁卫骂骂咧咧,一脚踹在老太监的腰侧。
老太监闷哼一声,蜷缩在冰冷的雨水中,像一截枯朽的木头。
萧景琰甚至来不及看清他的表情,只感觉手心里那枚小小的玉扣,像一块烧红的炭,灼烧着他的皮肉,烙印进他的灵魂。他死死攥紧,指甲几乎嵌进掌心,用尽全身力气将那点微凉死死扣住,仿佛那是连接这个冰冷绝望世界的唯一绳索。他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地上那个蜷缩的身影,任由禁卫拖着他,彻底没入前方那扇象征着无尽黑暗与囚禁的、沉重而腐朽的宫门——幽庭的门。
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轰然关闭。
门外,是倾盆大雨和无边黑夜。
门内,是死寂的绝望和未知的深渊。
五年光阴,足以让一座繁华的都城改换几许风貌,也足以让一个曾经尊贵的名字彻底沉入历史的泥沼,被世人遗忘。
而在大梁帝国最北端,那片被朔风和冰雪统治的苦寒之地——雁回关外,一个截然不同的名字,却如同燎原的野火,在铁与血交织的战场上疯狂地燃烧、蔓延。
鬼面将军!
这个名字带着血腥与敬畏,在敌我双方的军营中口口相传。没人知道他的来历,更没人见过他面具下的真容。传说他来自地狱,带着复仇的业火,每一次出现,都意味着北狄人的噩梦降临。
此刻,雁回关外五十里,黑石峡。
凛冽的北风如同千万把无形的剔骨钢刀,在峡谷两侧嶙峋的黑色怪石间凄厉地呼啸、盘旋,卷起地上的砂砾和残雪,抽打在每一个人的脸上、身上,留下针扎般的刺痛。天空是压抑的铅灰色,沉甸甸地压向大地,仿佛随时会塌陷下来。
峡谷深处,一支大梁军队正陷入绝境。人数不过三千,甲胄残破,疲惫不堪,被数倍于己、装备精良的北狄精锐骑兵死死围困在狭窄的谷底。北狄人特有的、如同狼嚎般的呼哨声此起彼伏,充满了残忍的戏谑和嗜血的兴奋。他们并不急于进攻,而是如同围猎困兽的狼群,耐心地消耗着猎物的意志和体力,等待着对方彻底崩溃的那一刻。
大梁军队的阵列中心,一个身形格外挺拔的将领卓然而立。他身披玄铁重甲,甲叶上布满了刀剑劈砍的凹痕和暗沉的血迹。脸上覆盖着一张狰狞的青铜鬼面獠牙面具,只露出一双眼睛。那双眼眸,此刻正透过冰冷的面具,冷静地扫视着四周步步紧逼的敌人,如同寒潭深水,不起波澜,却又蕴藏着足以吞噬一切的风暴。
正是鬼面将军林焰。
他身边,一个年轻的副将,脸上沾满血污和尘土,嘴唇因寒冷和紧张而微微颤抖,声音带着绝望的嘶哑:将军!后路被巨石彻底封死!两侧高地全被狄人的强弓手占据了!我们…我们冲不出去了!弟兄们…快撑不住了!他握刀的手因为用力过度而指节发白。
林焰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越过层层叠叠的北狄骑兵,投向峡谷两侧陡峭的山崖,又望向峡谷的入口方向。风,更急了。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汗味和马匹的骚味,还有一种干燥的、尘土的气息。
他缓缓抬起带着铁护手的手,指向峡谷入口处那一片在狂风中疯狂摇曳、足有半人高的枯黄野草:看到那些草了吗
副将茫然地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不明所以:草
风向,林焰的声音透过面具传出,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稳定人心的力量,正西风,且越来越强。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身后一张张疲惫、绝望却又在看着他时下意识挺直脊梁的脸孔,我们冲不出去,那就让他们进来。
进来副将和一众亲兵都愣住了。
传令!林焰的声音陡然拔高,斩钉截铁,瞬间压过了呼啸的风声,前军,后撤!盾牌手,立拒马!所有人,把你们身上的火油、引火之物,全部集中到前阵!动作要快!
军令如山。尽管不明所以,但鬼面将军过往无数次以弱胜强、化不可能为可能的战绩,早已在士兵心中铸就了近乎盲目的信任。命令迅速被传递下去。原本顶在前方的士兵开始有序地向内收缩,盾牌手咬着牙将沉重的巨盾砸入冻土,缝隙间插上临时削尖的木桩,构成一道简陋却坚固的防线。士兵们纷纷解下随身携带的、用于取暖和烧煮的少量火油囊,甚至撕下衣襟浸透火油,迅速堆放到拒马阵前。
北狄人显然也察觉到了梁军的异动。包围圈稍稍停滞了一下,随即爆发出更加响亮的嘲笑和呼哨。一个身披华丽狼裘、头戴金环的北狄千夫长,策马在阵前耀武扬威地跑过,用生硬的梁语高声嘲弄:哈哈哈!梁国的懦夫!鬼面将军不过是缩头乌龟!点火想给自己取暖送终吗儿郎们,冲进去!撕碎他们!一个不留!
嗷——呜!北狄骑兵发出震天的狼嚎,如同决堤的黑色洪流,终于发动了蓄谋已久的致命冲锋!大地在铁蹄下隆隆震颤,烟尘滚滚,杀气冲天!
眼看那黑色的狂潮距离拒马阵已不足百步,林焰眼中寒光爆射!他猛地夺过身边亲兵手中一支熊熊燃烧的火把,手臂灌注全身之力,如同投掷标枪一般,狠狠地将火把掷向拒马阵前那堆浸透了火油的引燃物!同时,口中迸发出雷霆般的怒吼:放——火!
呼——!
火焰如同被压抑了千年的凶兽,瞬间被释放!遇风则狂!火舌贪婪地舔舐着浸透火油的引燃物,轰然暴涨!紧接着,一股灼热到扭曲空气的狂暴气浪,裹挟着冲天的烈焰,被强劲的正西风猛地一推,如同一条咆哮的火龙,以无可阻挡的威势,疯狂地扑向峡谷入口方向!
更致命的是,火龙的前锋,狠狠地撞上了峡谷入口处那片在狂风中剧烈摇摆、早已干枯到极点的茫茫野草!
轰——!
野草瞬间被点燃!火势蔓延的速度快得超乎想象!风助火势,火借风威!一道数丈高的、扭曲翻滚的火墙,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在峡谷入口处轰然立起!它不再是阻挡梁军的屏障,而是瞬间变成了吞噬北狄冲锋骑兵的烈焰地狱!
冲在最前方的北狄骑兵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炽烈的火焰瞬间吞噬了战马和人影,凄厉到非人的惨嚎瞬间压过了冲锋的号角!战马受惊,人立而起,将背上的骑士狠狠甩入火海,或是疯狂地调头,撞向身后汹涌而来的同袍!
烈焰地狱!真正的烈焰地狱!
狭窄的入口瞬间变成了死亡的绞肉机!冲锋的阵型土崩瓦解,被烧死、踩踏而死的北狄士兵不计其数。刺鼻的焦糊味和烤肉味混合着浓烟,弥漫了整个峡谷,令人作呕。
峡谷两侧高地上的北狄弓手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来自地狱般的景象惊呆了。他们引以为傲的箭阵,在冲天烈焰和翻滚的浓烟面前,彻底失去了目标。
就是现在!林焰的声音如同冰锥,刺破混乱的战场,开阵!随我——杀出去!
拒马阵被猛地拉开!
杀——!震天的怒吼从每一个绝处逢生的大梁士兵胸腔中爆发!他们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紧随着那个率先冲出火墙、青铜鬼面在火光映照下如同魔神般的身影,如同决堤的洪流,狠狠撞向被烈焰和混乱彻底打懵的北狄残军!
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哀嚎与怒吼交织,谱写着最原始的铁血乐章。
当最后一名负隅顽抗的北狄千夫长被林焰手中那柄染血的长刀洞穿胸膛时,整个黑石峡,只剩下猎猎的风声、燃烧的噼啪声,以及大梁士兵们粗重而狂热的喘息。
林焰站在堆积如山的尸体中间,青铜鬼面冰冷地反射着跳动的火光。他缓缓抬起手,抹去刀锋上粘稠的血迹。风掠过峡谷,吹动他染血的战袍,如同胜利的旌旗。目光投向南方,越过千山万水,仿佛穿透了时空的阻隔。
雁回关大捷!鬼面将军林焰以三千残兵,火烧黑石峡,全歼北狄名王麾下五千精锐先锋!
捷报如同长了翅膀,飞越关山,以最快的速度传遍北境,最终直达大梁帝都——天启城。
紫宸殿内,气氛凝重。龙椅上,皇帝萧启的形容比五年前更加枯槁,眼窝深陷,咳嗽声撕心裂肺。柳元宗侍立御座之侧,依旧是那副沉稳持重的宰相模样,只是眼角的皱纹更深了,眼底深处沉淀着更浓的阴鸷。
兵部尚书正捧着捷报,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此役全赖‘鬼面将军’林焰临危不乱,智计百出,以火攻破敌……阵斩敌酋,扬我国威!实乃……
好了!柳元宗忽然出声打断,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势。他转向萧启,躬身道:陛下,林焰此功,确实不小。然其来历不明,行事诡谲,常戴鬼面示人,恐非正途。臣以为,当重赏其麾下将士,以彰陛下仁德。至于林焰本人……他顿了顿,眼中精光一闪,可封其为靖北侯,赐府邸于天启,召其回京述职。一则彰其功勋,二则……也便于陛下就近观察,知其根底,再委以重任不迟。
他的算盘打得极精。重赏士兵是收买人心,将那个危险的鬼面将军调入京城,置于他的眼皮子底下,才是真正的釜底抽薪。是龙,得盘着;是虎,得卧着。在天启城这潭深水里,他有的是办法让这个锋芒毕露的林焰无声无息地消失,或者……变成他柳元宗手中的一把刀。
萧启剧烈地咳嗽着,疲惫地挥了挥手,声音虚弱:准……准卿所奏。封……靖北侯……召……入京……
柳元宗嘴角,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如同毒蛇吐信。他垂首:臣,遵旨。
北境的烽烟尚未在天启城百姓的茶余饭后彻底散去,一场更为切肤的灾难,如同跗骨之蛆,悄然降临在帝国最为膏腴的江南之地。
先是连绵数月的反常干旱,龟裂的田地如同老人绝望的皱纹。紧接着,一场百年不遇的蝗灾席卷而过,所过之处,禾苗草木尽成白地。秋收在望,却颗粒无收。
粮荒!恐怖的粮荒!
饥饿如同瘟疫,迅速蔓延。曾经繁华富庶的江南水乡,转眼间哀鸿遍野。草根树皮被啃食殆尽,路有饿殍。官仓早已空空如也,杯水车薪。更令人绝望的是,那些掌控着大量存粮的豪商巨贾和地方官吏,趁机囤积居奇,将粮价哄抬到了令人发指的天文数字!一斗糙米,竟需数两白银!无数百姓倾家荡产,也换不来几口活命的粮食。
恐慌、绝望、愤怒……如同野火般在干涸的土地上蔓延。官府门前,每日都聚集着成千上万面黄肌瘦、眼神空洞的饥民,麻木地等待着那点微乎其微的赈济粥。官吏们焦头烂额,却束手无策。告急的文书如同雪片般飞向帝都。
天启城,丞相府书房。
烛火摇曳,映照着柳元宗那张在光影中显得愈发深沉莫测的脸。他面前摊开的,是江南道加急送来的灾情奏报和请求拨粮的公文。
父亲,柳元宗的长子柳文渊侍立一旁,脸上带着商人特有的精明和一丝贪婪,江南粮荒,正是天赐良机!我们柳家在江南的几大粮行,仓廪充实。此时高价售粮,获利何止十倍!若能再拖上一拖,等到粮价涨至顶峰……他眼中闪烁着赤裸裸的欲望。
柳元宗的手指轻轻敲击着紫檀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他没有看儿子,目光落在窗棂外沉沉的夜色上,慢悠悠地道:粮,自然是要卖的。高价,也是必然。不过……文渊啊,目光要放长远些。江南乃赋税重地,若真饿殍遍地,激起民变,于国于家,皆是大害。更会授人以柄,让朝中那些清流找到攻讦我们的借口。
他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口气,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的眼神:所以,粮要卖,高价卖。但,也要‘赈’。以我柳家的名义,在几个大城,每日设粥棚三个时辰,施些最稀的薄粥。记住,粥要稀,人要多,场面要大。让那些饥民记得,是我柳家,给了他们一口吊命的汤水。明白吗
柳文渊眼睛一亮,恍然大悟:父亲高明!既赚了银子,又得了名声!孩儿这就去办!
嗯。柳元宗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冷酷的算计,记住,粥棚要设在显眼处。另外,告诉江南道总督,朝廷的赈灾粮船已在路上,让他务必……稳、住、局、面。
他刻意加重了最后四个字。
稳住局面如何稳无非是强硬的弹压,用刀枪和枷锁,去稳定那些濒临崩溃的饥民罢了。饿死是死,造反也是死。在柳相爷眼中,只要死的不是他柳家的人,死的不是能动摇他权位根基的人,那便无妨。至于那些蝼蚁般的草民……死了,也就死了。
消息传到柳家在江南的总舵——临安城。柳家粮行的大门紧闭,门口却张贴着醒目的告示:新粮到埠,价高者得。那价格,足以让任何一个尚有理智的人眼前发黑。与之相对的,是柳家设在城东、城西、城南的三处巨大粥棚。每日午时开棚,那清得能照见人影的稀粥,散发着淡淡的馊味,却引得成千上万的饥民如同潮水般涌去,为了一口吊命的汤水,推搡、哭喊、甚至大打出手。维持秩序的兵丁挥舞着皮鞭棍棒,呵斥声、哭嚎声、皮鞭抽在皮肉上的闷响,交织成一曲人间地狱的悲歌。
临安城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绝望如同无形的巨石,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饥民的心头,也压在每一个尚有良知的人心头。愤怒的暗流,在死水之下汹涌奔腾,寻找着爆发的出口。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中,一艘外表朴实无华、吃水却极深的商船,在一个薄雾弥漫的清晨,悄然驶入了临安城外的码头。
船上走下一位年轻公子。他身着简单的天青色直裰,面容清俊,气质温润,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如沐春风的浅笑。他身边只跟着一个沉默寡言、面容普通的老仆(正是当年幽庭的老太监陈伯,如今化名陈忠)。若非他眼中偶尔流转过的、与年龄不符的深邃与沉静,以及那艘商船吃水的异样,几乎让人以为这只是个游山玩水的富家书生。
他抬头望了望临安城灰蒙蒙的天空,又扫了一眼码头上那些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的力夫,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又舒展开,依旧是那副温润如玉的模样。他便是江南商界近期悄然流传的一个名字——林公子。没人知道他确切的来历,只知道他出手豪阔,行事低调,背景神秘。
林公子入城后,并未入住最豪华的客栈,反而租下了一处僻静但宽敞的院落。他没有立刻去拜会任何本地豪商或官员,也没有像其他外来客商一样四处打听行情。他做的第一件事,是派出了身边那个不起眼的老仆陈忠,以及几个同样不起眼的随从,让他们悄无声息地融入临安城的大街小巷、茶馆酒肆、甚至难民聚集的窝棚区。
陈忠等人如同最不起眼的尘埃,却有着最敏锐的触角。他们倾听饥民绝望的哭诉,记录粮商无耻的嘴脸,观察官吏推诿的丑态,更仔细探查着柳家粮行的仓储位置、守卫情况,以及柳家粥棚那点可怜的善举背后肮脏的算计。一条条信息,如同涓涓细流,汇聚到林公子那处僻静的院落中。
数日后,当柳家粮行再次挂出令人绝望的天价粮牌,当柳家粥棚前再次因争抢一碗馊粥而爆发骚乱,官吏的弹压引来更大规模的哭嚎和隐隐的怒骂时……
那位温润如玉的林公子,终于走出了那处僻静的院落。他没有去粮行,也没有去官府,而是径直走向了临安城最宽阔、也最混乱的府前广场。
广场上,饥民如潮,怨气冲天。
林公子登上了一处废弃的、曾用来张贴告示的石台。他的出现,并未引起太多注意。直到他清朗的声音,如同玉磬敲击,清晰地穿透了广场上的嘈杂与喧嚣:
临安的父老乡亲们!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天降灾殃,非尔等之过!奸商囤积,官吏无为,更非尔等该受之苦!
他目光扫过台下那一张张麻木、绝望、愤怒的脸孔,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激愤,我林某,今日在此立誓!
他猛地一挥手。他身后,那个沉默的老仆陈忠,以及几个随从,合力抬上了一块巨大的木牌,重重地插在石台之前。木牌上,是浓墨重书、遒劲有力的大字:
开仓济民!糙米,一文钱一斗!白米,三文钱一斗!三日为限!童叟无欺!
轰——!
整个广场,瞬间死寂!
随即,是如同山崩海啸般的巨大哗然!
一文钱一斗!
三文钱白米!老天爷!
我…我不是在做梦吧
林公子他是谁活菩萨啊!
震惊、狂喜、难以置信……种种情绪在饥民们脸上疯狂交织。许多人揉着眼睛,掐着自己的胳膊,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
消息如同燎原的野火,瞬间席卷了整个临安城!并以惊人的速度向周边府县蔓延!
林公子开仓放粮了!一文钱一斗!
快去!快去临安!活菩萨降世了!
饥民们疯狂了!拖家带口,扶老携幼,如同朝圣般,从四面八方向临安城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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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家在临安最大的粮行掌柜,一个脑满肠肥的中年人,听到消息时正惬意地呷着茶。他先是一愣,随即嗤笑出声:一文钱一斗疯子!他有多少粮想当菩萨我看他能撑几个时辰!他笃定地放下茶杯,传话下去,粮价照旧!等着看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林公子’怎么收场!到时候,那些饿疯了的贱民,还得回来求我们柳家!
然而,一天过去了,林公子的粮铺前,秩序竟然出奇地好。有陈忠带着几个精悍的伙计维持秩序,更因为那低到尘埃里的粮价,彻底点燃了饥民心中的希望,也压下了暴戾之气。长长的队伍井然有序。
两天过去了,粮铺依旧敞开,粮车依旧源源不断地从码头方向运来,仿佛取之不尽!
第三天,柳家粮行门口,门可罗雀。而林公子的粮铺前,人山人海,却不再有绝望的哭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虔诚的期盼和感激。无数衣衫褴褛的百姓,捧着那救命的粮食,热泪盈眶,朝着粮铺的方向,朝着石台上那个青衫磊落的身影,发自内心地、重重地跪拜下去!
林公子!青天大老爷啊!
活菩萨!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您的大恩大德,我们永世不忘啊!
声浪如潮,汇聚成一股震撼人心的洪流,响彻云霄。
柳家粮行掌柜的脸色,早已从最初的讥讽变成了惨白,最后一片死灰。他瘫坐在椅子上,看着空荡荡的门口,喃喃自语:完了…完了…这姓林的…他…他到底有多少粮他…他想干什么
他想干什么
石台上,林公子(萧景琰)迎风而立,青衫被风吹动。他平静地看着台下那跪倒一片、如同麦浪般起伏的百姓,听着那震耳欲聋的青天大老爷的呼声。温润的眼底深处,一丝冰冷的锐芒,如同淬火的剑锋,一闪而逝。
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汹涌的人潮,穿透了临安城的城墙,投向了遥远的帝都方向。
柳家这只是开始。
林公子三日赈粮,力挽狂澜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的神话,比当初鬼面将军的捷报传播得更快、更广、更深入人心!它从江南水乡的阡陌之间,飞越千山万水,直抵大梁的心脏——天启城。街头巷尾,茶馆酒肆,人们无不交口称赞这位神秘而仁义的林公子,将其奉为救苦救难的活菩萨。这巨大的声望,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了以赈灾之名行盘剥之实的柳家脸上。
然而,就在这颂扬声尚未平息之际,另一股风暴,又在大梁江湖的中心——嵩山,酝酿成型。
十年一度的武林大会,如期而至。
嵩山,峻极峰顶。人头攒动,旌旗猎猎。来自五湖四海的武林豪杰、名门正派、绿林枭雄,齐聚于此。刀光剑影,劲气纵横,呼喝之声此起彼伏。擂台之上,正上演着激烈的角逐,争夺着那象征着武林至尊地位的盟主宝座。
此次大会,与往年不同,暗流汹涌。一则,老盟主年事已高,萌生退意,盟主之位虚悬,引得各方势力觊觎。二则,江湖传闻,有人意图借此次大会,整合武林势力,甚至将其引向庙堂之争!而传闻中,背后隐隐有帝都某位只手遮天的大人物的影子。
大会已至尾声。经过数日鏖战,最后站在擂台中央的,是十位武功卓绝、名震一方的掌门级人物。他们代表着当今武林最顶尖的战力,彼此气息锁定,眼神交锋,空气中弥漫着无形的压力,大战一触即发。
就在这时!
一道身影,如同鬼魅般,毫无征兆地出现在擂台边缘!快!快得超出了所有人的视觉捕捉!上一瞬还在台下人群外围,下一瞬,人已如一片轻羽,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十位掌门围成的战圈中心!
整个喧嚣的会场,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瞬间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这个不速之客身上。
来人身材颀长,穿着一身毫不起眼的玄色劲装,脸上覆盖着一张毫无纹饰的纯白面具,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他静静地站在那里,渊渟岳峙,一股无形的、如同山岳般的沉重气势弥漫开来,竟让周围十位顶尖高手的气息都为之一滞!
什么人!
好大的胆子!竟敢擅闯十强争锋之地!
藏头露尾,非英雄所为!报上名来!
惊怒的喝问从几位掌门口中爆出。
戴着纯白面具的人,缓缓抬起右手,食指伸出,对着那十位面色不善的掌门,极其缓慢、却又带着一种睥睨天下的狂傲,从左至右,轻轻划了一个半弧。
意思不言而喻:你们,一起上。
狂妄!
找死!
不知天高地厚!
十位掌门何曾受过如此轻视瞬间勃然大怒!其中三位性格最为火爆的,已然按捺不住,身形暴起,拳掌爪影携带着撕裂空气的厉啸,从三个刁钻狠辣的角度,同时攻向场中那道孤傲的玄色身影!
面对足以开碑裂石的合击,白衣面具人竟是不闪不避!
就在拳掌及体的刹那,他的身体如同风中弱柳般,以一种完全违背常理的柔韧和速度,诡异地扭曲了一下!
唰!唰!唰!
三道致命的攻击,竟擦着他的衣角掠过,全部落空!毫厘之差!
不等那三位掌门变招,面具人动了!他的动作不再飘逸,而是瞬间爆发出石破天惊的刚猛!双掌一错,掌风如怒涛狂澜,带着沉闷的雷音,后发先至!
嘭!嘭!嘭!
三声几乎不分先后的闷响!那三位率先出手的掌门,如同被狂奔的巨象正面撞中,身形剧震,脸色瞬间涨红如血,闷哼声中,竟被这沛然莫御的掌力硬生生震得踉跄倒退数步,气血翻腾,险些一口血喷出来!
一招!仅仅一招,轻描淡写地震退三位顶尖掌门!
全场哗然!死寂被打破,随即爆发出更大的惊呼!
嘶——!
好强的内力!
这是什么身法!
剩下的七位掌门脸色彻底变了。震惊、凝重、甚至是一丝骇然,取代了最初的愤怒。他们互相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忌惮。
此人棘手!诸位,并肩子上!莫要再留手!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僧沉声喝道,声如洪钟。
七人再不犹豫,瞬间达成默契!刀光、剑影、掌风、拳罡……七种截然不同却同样凌厉霸道的绝学,交织成一张毁灭性的天罗地网,带着撕裂一切的恐怖威势,将场中的白衣面具人彻底笼罩!
真正的绝杀!
面对这足以让任何宗师饮恨的七人合击,白衣面具人的眼神,透过冰冷的面具,第一次变得凝重而锐利!如同沉睡的凶兽睁开了眼睛!
他动了!
这一次,他的身法快到了极致!不再是单一的闪避或硬撼,而是将诡谲、刚猛、灵动、厚重……种种截然不同的武道真意,不可思议地融于一身!他仿佛化身千万,在密不透风的攻击网中穿行、游走、格挡、反击!
叮叮当当!砰砰轰!
金铁交鸣声、气劲碰撞声、闷响爆裂声……密集得如同疾风骤雨!擂台上人影翻飞,劲气四射,坚硬的青石板不断被踏碎、掀飞!狂暴的气流卷起漫天烟尘,将激战的核心区域笼罩,只能隐约看到数道快如闪电的身影在其中纵横交错!
台下数万武林人士看得目眩神驰,心旌摇动!这已超脱了招式的范畴,简直是武道境界的巅峰碰撞!每一次碰撞,都让他们的心脏为之紧缩!
太…太强了!
此人究竟是谁江湖上何时出了这等人物!
七位掌门联手…竟然…竟然拿不下他!
烟尘之中,激战已臻白热化!
七位掌门久攻不下,心中惊骇更甚,攻势愈发狠辣拼命。其中一位以快剑闻名的青城派掌门,觑准一个稍纵即逝的空隙,手中长剑化作一道毒蛇般的寒光,直刺面具人肋下要害!这一剑刁钻至极,时机把握妙到毫巅!
然而,就在剑尖即将及体的瞬间,那面具人似乎背后长了眼睛,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侧旋,险之又险地避开剑锋。同时,他左手如电探出,屈指一弹!
叮——!
一声清脆悠长的颤鸣!
那灌注了青城掌门毕生功力的精钢长剑,竟被这看似轻描淡写的一指,弹得剧烈弯曲!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沿着剑身狂涌而上!
青城掌门只觉得虎口剧痛欲裂,整条手臂瞬间酸麻,长剑几乎脱手!他惊骇欲绝,为了卸去这股恐怖的力量,身体不得不顺着剑势猛地向后急旋!
这一旋,他的手臂带着弯曲的长剑,无意中带起一股凌厉的罡风,角度极其刁钻地扫向了面具人的侧面!
嗤啦——!
一声裂帛轻响!
那纯白的面具,质地似乎并不如何坚韧,竟被这罡风边缘扫中!面具从右额角到左下颌,斜斜地裂开一道缝隙!
随即,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注视下,那裂开的面具,如同凋零的花瓣,从中缓缓剥落,滑下……
一张棱角分明、年轻而坚毅的脸庞,暴露在嵩山午后的阳光之下。
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嘴唇紧抿成一条冷硬的线。最引人注目的,是那道伤疤!一道狰狞的、如同蜈蚣般扭曲的深色疤痕,从他的右额角斜斜向下,划过紧闭的右眼眼皮,一直延伸到颧骨上方!
疤痕很深,显然曾经是足以致命的创伤,破坏了原本俊朗的容貌,却更增添了一股历经生死、浴血归来的铁血煞气和一种令人心悸的冷酷魅力!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数万人的目光,死死地盯在那张疤痕纵横的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
与此同时,在嵩山峻极峰顶那专门为朝廷显贵和江湖耆宿搭建的、视野极佳的观礼高台之上。
紫袍玉带、正襟危坐的当朝丞相柳元宗,手中那盏刚从侍女手中接过、尚未来得及啜饮一口的极品雨前龙井,毫无征兆地——
砰!
一声脆响,炸得粉碎!
滚烫的茶水混合着锋利的瓷片,溅了他一身一脸!温热的液体顺着他的下巴滴落,昂贵的紫袍上晕开大片深色的茶渍,几片碎瓷甚至划破了他保养得宜的手背,渗出细小的血珠。
然而,柳元宗却浑然未觉!
他脸上的从容淡定、深沉算计,在面具碎裂、露出那道标志性伤疤的瞬间,如同被重锤狠狠砸中的冰面,寸寸龟裂!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惊骇、难以置信的恐惧,以及一种从灵魂深处翻涌上来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冰冷寒意!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死死地、死死地钉在擂台上那个疤痕狰狞的青年脸上!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前倾,手指死死抠住座椅的扶手,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惨白,发出细微的咯咯声。
不…不可能……一个破碎的、带着剧烈颤抖的音节,如同濒死的喘息,从他失血的唇间艰难地挤出。
那道疤!
那张脸!
纵然被疤痕破坏,纵然气质已截然不同,但那眉眼轮廓,那骨子里的冷硬……烧成灰他也认得!
是萧景琰!是那个五年前就该在幽庭腐烂发臭的废太子萧景琰!
他怎么可能还活着!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怎么可能拥有如此惊世骇俗的武功!
巨大的冲击和无法理解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柳元宗的心脏,让他几乎窒息。他精心构筑了五年的权位堡垒,似乎在这一刻,被那道狰狞的伤疤,撕开了一道致命的裂缝!
整个观礼高台,一片死寂。所有随行的官员、侍卫,都被柳相这突如其来的失态惊呆了,噤若寒蝉,不敢发出一丝声响。只有山风吹过,卷起几片被茶水浸透的茶叶,无声地飘落。
擂台上,面具碎片缓缓落地。
萧景琰(林焰/无名)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道伤疤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目。他甚至没有去看高台上那个失魂落魄的仇敌,冰冷的目光,如同两道实质的冰锥,缓缓扫过面前那七个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攻势停滞、面露惊疑的掌门。
还要继续么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了死寂的会场,带着一种绝对的、不容置疑的力量。
七位掌门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忌惮和一丝退意。刚才的合击已是全力,却未能撼动对方分毫。此刻,对方身份成谜,气势更盛……再打下去,胜负难料,颜面更是难保。
那须发皆白的老僧长叹一声,率先合十:阿弥陀佛。施主神功盖世,老衲……认输。他这一开口,如同打开了闸门。
阁下武功通玄,老夫……甘拜下风。
佩服!此战,我等输了!
……
七位掌门,竟无一人再敢上前!
萧景琰收回目光,不再看他们一眼。他的视线,终于转向了观礼高台的方向。隔着数百步的距离,隔着无数攒动的人头,他的目光精准地捕捉到了那个紫袍身影。
四目相对!
柳元宗的身体猛地一颤,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下意识地想要避开那冰冷刺骨、仿佛能穿透灵魂的目光。
然而,萧景琰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仇恨,只有一种如同看待死物般的、深不见底的漠然。随即,他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形成一个冰冷到极致的弧度。
没有言语。
但那一个眼神,那一个冰冷到骨髓里的弧度,却比最恶毒的诅咒更让柳元宗感到恐惧!仿佛一把无形的利刃,已经悬在了他的脖颈之上!
萧景琰收回目光,不再理会满场的死寂和无数道惊疑、敬畏、探究的目光。他转过身,玄色的身影在众人瞩目下,如同来时一般突兀,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峻极峰顶的松林之中,只留下一个震撼江湖的背影和满场死寂的沉默。
武林大会,以一种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方式落幕。一个戴着纯白面具、身负惊天武功、脸上带着狰狞伤疤的神秘青年,一战惊天下!而无名这个代号,连同他那道标志性的伤疤,一夜之间传遍江湖每一个角落,成为无数人心中新的传说和巨大的谜团。
观礼高台上,柳元宗失魂落魄地跌坐回椅子。滚烫的茶水浸湿了他的衣袍,碎瓷片划破的伤口隐隐作痛,但他浑然未觉。他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如同魔咒般疯狂回响:
萧景琰没死!他回来了!他带着一身鬼神莫测的武功回来了!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淹没了这位权倾朝野的丞相。
他猛地抓住身边心腹的手臂,指甲几乎嵌进对方的肉里,声音嘶哑而急促,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查!给我动用一切力量去查!查那个‘无名’!查他的落脚点!查他的一切!还有……‘鬼面将军’林焰!那个江南的‘林公子’!我要知道他们所有的底细!立刻!马上!
心腹从未见过柳相如此失态惊惶,吓得面无人色,连声应道:是!是!相爷!卑职这就去办!这就去办!
柳元宗松开手,身体微微颤抖着,眼神疯狂闪烁。不行!绝不能坐以待毙!一个萧景琰就足以让他寝食难安,如果……如果那三个神秘莫测、锋芒毕露的人物之间……有什么联系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般在他脑中炸响,让他瞬间通体冰凉!
他必须立刻回京!必须立刻行动!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必须将这三个威胁……彻底扼杀在萌芽之中!
嵩山的寒风,似乎比往年更加刺骨。
天启城,这座大梁帝国的心脏,在一种山雨欲来的沉重压抑中,迎来了又一个黎明。然而,这黎明却被一层厚厚的、不祥的阴霾笼罩。
皇城深处,养心殿。
龙榻之上,皇帝萧启的面容枯槁得如同深秋的落叶,眼窝深陷,颧骨高耸,呼吸微弱而急促,每一次喘息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嗬嗬声。明黄的锦被盖在他身上,却掩不住那具形销骨立的躯壳。他病了,病得很重,沉疴难起,早已无法视事。帝国的权柄,在无形中,已滑向了丞相柳元宗的手中。
而此刻,柳元宗正站在养心殿外。他并未披上往日的紫袍官服,反而穿着一身玄色劲装,外罩轻甲,腰间悬着一柄狭长的、装饰华丽的佩剑。他脸上早已没有了嵩山时的惊惶,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孤注一掷的狠戾和一种掌控一切的冷酷自信。他身边,簇拥着数十名气息沉凝、眼神锐利如鹰隼的黑衣侍卫,以及数名身着高级将官服饰、神情肃杀的将领。这些都是他多年暗中培植、牢牢掌控的死忠力量。
陛下病重,国不可一日无君!柳元宗的声音刻意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在寂静的宫苑中回荡,清晰地传入殿内,然储位空悬,朝野动荡,宵小之徒趁机作乱,意图颠覆我大梁江山社稷!值此危难之际,本相受命于天,不得已行此非常之事!
他猛地抽出腰间佩剑,剑锋在熹微的晨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寒芒,直指紧闭的养心殿大门:清君侧!除奸佞!护我大梁!给我——冲进去!请陛下‘安心养病’!
清君侧!除奸佞!他身后的死士和将领齐声高呼,声浪震天!杀气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
轰隆!
沉重的养心殿殿门,被数名彪形大汉合力撞开!柳元宗一马当先,带着全副武装的心腹,如同潮水般涌入了象征着帝国最高权力的核心禁地!
殿内侍奉的宫女、太监吓得魂飞魄散,尖叫着四处躲藏。忠于皇帝的几名老迈侍卫试图阻拦,瞬间便被砍翻在地,鲜血染红了光洁的金砖。
龙榻上的萧启被这巨大的动静惊醒,浑浊的眼睛费力地睁开,看到杀气腾腾闯入的柳元宗和他身后的甲士,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指向对方,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充满了愤怒和绝望:柳…柳元宗!你…你竟敢…谋…谋逆!
谋逆柳元宗一步步逼近龙榻,脸上带着胜利者的狞笑,眼神如同毒蛇般冰冷,臣是来护驾的!陛下病糊涂了,被奸佞蒙蔽,臣不得不如此!请陛下即刻颁下诏书,传位于皇七子!由臣……忠心辅佐!
皇七子萧景钰,年仅十岁,其母妃正是柳元宗送入宫中的侄女,是柳元宗早已选定的傀儡。
你…休…休想!萧启气得浑身发抖,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几乎要背过气去。
休想柳元宗的笑容更加狰狞,他猛地一挥手,那就别怪臣……不念君臣之情了!来人!伺候陛下——‘安心静养’!
他刻意加重了最后四个字,眼中杀机毕露!
几名如狼似虎的死士立刻上前,就要强行控制病榻上的老皇帝!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咚!!!
咚——!!!
咚——!!!
三声沉重到足以撼动山河、震碎云霄的战鼓巨响,如同九天惊雷,毫无征兆地从天启城三个不同的方向同时炸响!鼓声雄浑、苍劲、充满了铁血肃杀之气,瞬间压过了养心殿内的喧嚣!
紧接着,是山崩海啸般的呐喊声!那声音汇聚了无数人的意志,如同怒涛拍岸,清晰地穿透了厚重的宫墙,席卷了整个皇城!
清君侧!除国贼!
护驾!护驾!!
诛杀柳元宗——!
柳元宗脸上的狞笑瞬间僵住!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惊骇和难以置信!他猛地转头望向殿外,厉声喝问:怎么回事!哪来的鼓声!哪来的喊杀!
报——!!!一个浑身浴血的禁卫连滚爬爬地冲进殿内,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变调:相爷!不好了!北门!北门被攻破了!是…是打着‘林’字旗的北境边军!他们…他们像疯子一样冲进来了!守门的兄弟…挡不住啊!
报——!!!又一个传令兵跌跌撞撞冲进来,脸色惨白如纸:相…相爷!东华门!东华门失守!好多…好多拿着扁担、锄头的百姓!还有粮车!领头的是…是那个江南的‘林公子’!他们…他们喊着‘诛国贼,迎青天’,人太多了!
报——!!!第三个传令兵几乎是摔进来的,声音带着哭腔:相…相爷!西直门!西直门被一群江湖人攻破了!他们武功太高了!为首的是…是嵩山武林大会那个脸上有疤的‘无名’!他…他带着人杀奔内宫来了!
三道急报,如同三道九天落下的雷霆,一道比一道更猛烈、更致命!狠狠劈在柳元宗和他所有党羽的心头!
北境边军!江南粮队!武林群豪!
林字旗!林公子!无名!
三个方向!三股力量!三个如同噩梦般萦绕在柳元宗心头、他拼尽全力想要扼杀的名字,竟然在这一刻,以这种石破天惊的方式,同时出现在天启城!同时撞开了皇城的大门!
柳元宗的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脸上血色瞬间褪尽,只剩下死灰般的惨白!一股冰冷的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精心策划的政变,他自以为掌控一切的局面,在这三股力量的雷霆一击下,如同纸糊的城堡,轰然崩塌!
不可能!这不可能!他失态地嘶吼起来,声音尖锐刺耳,充满了绝望的疯狂,他们怎么会在一起!他们怎么会来得这么快!禁军呢!御林军呢!给我挡住!挡住他们!
然而,回应他的,是殿外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的金铁交鸣声、喊杀声、惨叫声!以及……那如同洪流般势不可挡的脚步声!
保护陛下!
诛杀叛逆!
柳元宗,你的死期到了!
混乱的喊杀声中,还夹杂着无数倒戈的呼声!显然,柳元宗的倒行逆施早已不得人心,在这三股代表着大义和绝对力量的大军面前,他苦心经营的势力,正在土崩瓦解!
养心殿的大门,再一次被猛烈地撞击!
这一次,不是柳元宗的人,而是来自外面!
轰——!
殿门被一股狂暴的力量彻底撞碎!木屑纷飞!
烟尘弥漫中,三道身影,如同三尊从血火地狱中走出的战神,并肩踏入了这帝国的权力核心!
左侧一人,玄铁重甲,狰狞的青铜鬼面覆盖脸庞,手中长刀染血,煞气冲霄!正是北境鬼面将军,林焰!他身后,是如林的刀枪和北境边军饱经风霜却杀气腾腾的面容。
右侧一人,一袭青衫虽染尘埃,却依旧温润如玉,正是江南赈灾、万民称颂的林公子!他身后,跟着沉默如磐石的老仆陈忠,以及许多手持简陋武器却眼神无比坚定的汉子,那是追随他而来的江南义民。
而居中一人,玄衣劲装,脸上那道狰狞的伤疤在殿内摇曳的灯火下显得格外刺目,眼神冰冷如万载寒冰,正是嵩山一战惊天下的无名!他身后,是刀剑出鞘、气息凌厉的武林群豪!
三人的目光,如同六道无形的利剑,瞬间锁定在殿中那个面无人色、如坠冰窟的柳元宗身上!
柳元宗!居中,无名萧景琰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带着一种宣告最终审判的冰冷力量,清晰地压过了殿内所有的嘈杂,你的路,走到头了。
柳元宗看着眼前并肩而立的三人,看着他们身后那三股代表着不同阶层、不同领域、却同样拥有着摧毁他一切的力量,一股无法言喻的绝望和荒谬感攫住了他。他苦心孤诣经营数十年,权倾天下,最终……最终竟然败在了这三个……不,是败在了这一个……他以为早已碾入尘埃的废太子手中!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想咒骂,想辩解,想求饶……但最终,喉咙里只发出几声无意义的嗬嗬声。他身体晃了晃,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瘫软在地,眼神涣散,口中兀自喃喃:完了……全完了……
他身边的死士和党羽,早已被这逆转的局势和三人身上散发的恐怖威势吓得魂飞魄散,纷纷丢下兵器,跪地求饶。
萧景琰不再看地上那摊烂泥般的仇敌。他的目光越过纷乱的人群,投向了龙榻之上。
龙榻上,老皇帝萧启挣扎着,枯瘦的手指死死抓着明黄的锦被,浑浊的眼睛瞪得极大,死死地盯着殿门口那个脸上带着狰狞疤痕、却让他感到无比熟悉又无比陌生的玄衣青年。刚才那声柳元宗的宣告,如同惊雷般劈开了他混乱的意识。
琰……琰儿!一个虚弱到几乎听不见、却又充满了极致的震惊和难以置信的声音,从老皇帝干裂的嘴唇中艰难地挤出。他的身体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起来。
萧景琰一步步走向龙榻,步伐沉稳。鬼面将军林焰和林公子无声地跟在他身后两侧,如同最忠诚的护卫。沿途的侍卫、宫人,无不敬畏地退开。
他走到榻前,看着病榻上形销骨立、油尽灯枯的父亲。五年的幽禁,五年的隐忍,五年的血火磨砺,无数复杂的情绪在胸中翻涌,最终却只化作一片深沉的平静。
父皇。他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
真…真是你萧启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浑浊的老泪顺着深陷的眼角滑落,你没死……你回来了……他挣扎着,枯瘦的手颤抖着伸向枕边摸索着,仿佛在寻找什么救命稻草。
终于,他摸出了一个小小的、明黄色的锦囊。用尽全身力气,颤抖着打开,从里面倒出几块东西——正是五年前,在重华殿冰冷的地面上,被萧景琰亲手摔碎的蟠龙佩碎片!玉质依旧温润,只是裂痕狰狞,再也无法拼凑完整。
老皇帝颤抖着,捧着那几块碎玉,如同捧着破碎的江山和悔恨的过往,泣不成声,断断续续地嘶声问道:琰儿…玉…玉圆了吗父皇…父皇的玉…圆了吗
那声音充满了无尽的悔恨、痛苦和一丝渺茫到近乎绝望的期盼。
养心殿内,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萧景琰身上,聚焦在他手中。
萧景琰看着父亲手中那捧破碎的温玉,又看着父亲眼中那卑微的、如同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的乞求。他没有立刻回答。
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他缓缓地、从容地从自己怀中,取出了一件物事。
那是一枚蟠龙佩!
玉质温润,雕工精湛,蟠龙盘踞,形态威仪,与五年前那枚几乎一模一样!然而细看之下,却能发现,这枚玉佩并非完美无瑕。在蟠龙身躯的几处关键位置,镶嵌着几道细细的金丝!金丝巧妙地沿着玉佩上原本可能存在的裂痕蜿蜒流淌,如同为破碎的龙躯注入了金色的血液,赋予了它一种浴火重生、更加威严夺目的气魄!
碎玉重圆!以金镶之!
萧景琰将手中这枚独一无二、象征着涅槃与回归的金镶蟠龙佩,稳稳地放在了老皇帝颤抖的手心,覆盖住了那些冰冷的碎片。
他抬起头,迎着父亲震惊、狂喜、悔恨交织的目光,脸上露出了五年来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释然而平静的笑容。那笑容冲淡了疤痕的狰狞,显露出久违的、属于萧景琰的明朗轮廓。
父皇,他的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一种抚平一切的力量,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养心殿中,碎玉,亦可重圆。
萧启枯瘦的手指,死死攥住了掌心那枚温润中带着金属冰凉的金镶蟠龙佩,仿佛攥住了失而复得的江山,攥住了自己残喘的生命里最后一点救赎。浑浊的老泪汹涌而出,沿着脸上深刻的沟壑肆意流淌,浸湿了明黄的锦被。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是哭,是笑,是积压了五年、终于得以宣泄的悔恨与狂喜,最终只化作一声嘶哑的呜咽,身体剧烈地抽搐了几下,彻底瘫软下去,只有握着玉佩的手,依旧死死地攥紧。
太医!快传太医!萧景琰脸色微变,沉声喝道。立刻有随行的医官上前查看。片刻后,医官松了口气,回禀道:陛下是情绪过于激荡,一时晕厥,暂无性命之忧,需静养。
萧景琰点了点头,目光再次变得沉静如水。他缓缓转过身,目光扫过殿内。
地上,柳元宗如同一滩彻底失去生机的烂泥,面无人色,眼神涣散,口中兀自无意识地喃喃着完了。他那些残存的死忠党羽,早已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彻底崩溃,丢盔弃甲,被涌入的北境军士和武林高手牢牢制住,面如死灰地跪伏在地。
鬼面将军摘下了那狰狞的青铜面具,露出一张年轻坚毅的面孔,对着萧景琰单膝跪地,甲叶铿锵:北境军,听候殿下差遣!他身后的边军将士齐刷刷跪倒,山呼海啸:愿为殿下效死!
林公子,或者说恢复了温润本色的萧景琰(江南身份)微微一笑,对着主位上的萧景琰(本尊)拱手:江南义民,唯殿下马首是瞻!他身后那些手持农具的汉子们,眼神炽热,轰然应诺。
无名自然不必多言,他身后刀剑林立的武林群豪,眼神中充满了敬畏与追随的狂热。
大局已定!
萧景琰的目光最终落在瘫软的柳元宗身上,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裁决:柳元宗,构陷储君,祸乱朝纲,贪墨国帑,草菅人命,更兼今日逼宫谋逆,罪证确凿,十恶不赦!押入天牢,严加看管!待陛下龙体稍安,明正典刑!其党羽,一体擒拿,按律严办!
遵令!殿中响起整齐的应诺。
柳元宗被两名如狼似虎的军士粗暴地拖起,他如同提线木偶般毫无反应,只是在经过萧景琰身边时,涣散的眼珠似乎转动了一下,死死盯住萧景琰脸上那道狰狞的疤痕,喉咙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你……你……最终却什么也没能说出,被彻底拖出了这象征着他权力巅峰、也见证了他最终覆灭的养心殿。
处理完首恶,萧景琰的目光转向殿内那些在政变中依旧忠于职守、或是战战兢兢的官员和宫人。他的声音缓和下来,却依旧带着掌控一切的威严:诸卿受惊了。奸相伏诛,社稷重光。当务之急,是稳定朝局,安抚民心。各部官员,各归其位,各司其职!凡无大恶者,既往不咎!有功者,必有厚赏!
这番话如同定海神针,瞬间安抚了殿内惶恐不安的人心。官员们如蒙大赦,纷纷躬身行礼:殿下英明!臣等谨遵钧命!
阳光终于艰难地刺破了笼罩天启城多日的厚重阴霾,金辉泼洒在刚刚经历了一场风暴洗礼的皇城之上。琉璃瓦反射着耀眼的光芒,朱红的宫墙也仿佛洗去了血腥,显得格外鲜艳。空气中那股令人窒息的铁锈味和血腥气,正被一种劫后余生的、带着草木清香的微风缓缓驱散。
一月后。
奉天殿前,巨大的广场被清扫得一尘不染。汉白玉铺就的御道两侧,文武百官身着簇新的朝服,按品级肃然而立。代表皇权的仪仗威严排列,旌旗在晨风中猎猎招展。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下来,照亮了每一张肃穆而隐含激动的脸庞。
沉重而庄严的钟鼓声,九响之后,余韵悠长,宣告着一个旧时代的终结和一个新时代的开启。
奉天殿那扇象征着至高权力的巨大殿门缓缓开启。
萧景琰身着十二章纹的玄色冕服,头戴十二旒冕冠,缓步而出。阳光落在他身上,冕服上金线绣制的日月星辰、山龙华虫仿佛活了过来,流动着神圣的光泽。他脸上的那道伤疤,在冕旒的珠玉摇曳间若隐若现,非但不显狰狞,反而为他年轻俊朗的面容增添了一份超越年龄的沉稳、威严和历经劫波后的坚毅。
他一步步踏上丹陛,步履沉稳,如同丈量着帝国的山河。每一步落下,都仿佛踏在众人的心跳之上。
终于,他立于丹陛之巅,转身,俯瞰着脚下匍匐的群臣,俯瞰着这座沐浴在金光中的皇城,俯瞰着他即将执掌的万里江山。
司礼太监展开明黄的圣旨,用尽全身力气,将洪亮的声音传遍广场的每一个角落: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膺昊天之眷命……皇太子景琰,天资粹美,仁孝性成,英睿夙成……今传位于皇太子景琰,即皇帝位!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海啸般的万岁声,如同最汹涌的浪潮,从广场的每一个角落轰然爆发,直冲云霄!声浪滚滚,震撼着宫墙,震撼着天地!这是帝国的意志,是万民的归心!
萧景琰,不,现在是大梁的新帝萧启明(登基后改元),平静地接受着臣民的朝拜。他的目光清澈而坚定,越过匍匐的人群,投向更远的、帝国辽阔的疆域。阳光落在他年轻的脸上,也落在他手中那枚紧握的、象征着涅槃重生的金镶蟠龙佩上。
天牢最深处,死囚牢房。
这里终年不见天日,只有墙壁上几盏昏黄油灯投下摇曳的、鬼魅般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霉味、血腥味和绝望的气息。
柳元宗蜷缩在铺着肮脏稻草的角落。曾经权倾朝野、紫袍玉带的当朝宰相,此刻只穿着一件破烂肮脏的囚服,头发花白散乱,如同枯草。他脸上布满了污垢,眼神呆滞空洞,嘴里不停地、神经质地念叨着什么。
……完了…全完了…嘿嘿…林焰…林公子…无名…都是他…都是他一个人…好手段…好手段啊……他时而低语,时而发出夜枭般瘆人的低笑,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抠挖着身下潮湿的稻草。
牢门上的小窗被无声地拉开一条缝隙。一张脸出现在缝隙后,冷漠地看着牢房内那个彻底疯癫的昔日权相。那是一个狱卒的脸。
柳相爷,狱卒的声音平板无波,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时辰到了。您那些老部下,托我给您带句话。
柳元宗浑浊的眼珠似乎转动了一下,呆滞地看向牢门。
狱卒一字一顿,清晰地吐出那句话:他们说,您老走好。黄泉路上,别忘了是您,亲手把刀递给了新皇。
话音落下的瞬间,柳元宗那双空洞的眼睛猛地瞪大!仿佛被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他喉咙里发出一声非人的、如同野兽濒死般的嗬嗬怪响,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随即猛地向后一仰!
咚的一声闷响,枯槁的头颅重重地撞在冰冷的石墙上,再无声息。
昏黄的油灯,依旧在墙壁上无声地摇曳,映照着角落里那具迅速失去温度的尸体。
新帝登基后的第一个春日,帝陵。
清晨的薄雾尚未完全散去,阳光透过嫩绿的新叶,在通往陵区的神道上洒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青草的清新气息。
萧启明(萧景琰)并未穿着繁复的龙袍,只一身素净的玄色常服,独自一人,沿着长长的神道缓步而行。晨风吹动他的衣袂,那道额角的疤痕在柔和的晨光下显得柔和了许多。他手中提着一个朴素的青玉酒壶。
在一处并不起眼、甚至显得有些简陋的青石墓碑前,他停下了脚步。墓碑上没有繁复的谥号,只有简单的几个字:忠仆陈公之墓。
萧启明静静地伫立片刻,然后蹲下身,拔去酒壶的塞子。清冽的酒液倾泻而出,带着浓郁的香气,缓缓渗入墓碑前的泥土中。
陈伯,他低声开口,声音很轻,如同自语,我回来了。这江山,也回来了。你在下面,可以安心了。
他顿了顿,又倒了一些酒,这杯,敬您当年的义举,也敬您这些年无声的守护。
酒水渗入泥土,无声无息。只有风掠过松林,发出低沉的呜咽,如同回应。
祭奠完毕,萧启明站起身,目光投向神道的尽头。
薄雾渐散,阳光正好。
在神道尽头那一片被金色朝阳笼罩的空地上,不知何时,悄然立着一个身影。
一袭红衣,明艳如火,在满目青翠的陵园中,显得格外醒目。她身姿高挑,背负长剑,青丝如墨,只用一根简单的玉簪绾住。晨风拂过,衣袂与发丝一同轻扬,如同一株迎风绽放的红梅。
是苏月璃。嵩山武林大会上,她曾是他力战群雄时,台下万千目光中,那最为明亮的一瞥。
她静静地站在那里,并未上前打扰。阳光勾勒着她明丽的侧脸,清澈的目光穿越了空间的距离,静静地落在萧启明的身上。那目光中没有畏惧,没有疏离,只有一丝淡淡的笑意和一种了然于心的平静。
萧启明望着那抹红色,望着那双清澈的眼睛,脸上也缓缓露出了一个温和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他不再停留,迈开脚步,踏着满地细碎的金色阳光,一步一步,坚定而从容地,向着神道尽头,向着那抹等待的红色,向着那充满无限可能的未来,走去。
阳光温暖,山河正好。破碎的玉,终以金镶之,其华灼灼,更胜往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