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玄幻小说 > 偷走我初恋的钢琴少年 > 第一章

>高中时我暗恋的钢琴少年总偷吃我课桌里的手工饼干。
>七年后重逢,他成了我甜品店最难搞的客户。
>江先生,您的订单要求太苛刻了。我递过玛德琳蛋糕时手在抖。
>他盯着我手腕内侧的旧伤疤:苏小姐当年放饼干时,倒没嫌我要求多。
>后来他醉醺醺砸门:为什么躲我七年
>我哭着推开他:你偷了我的初恋!
>黑暗中他忽然安静,掀开钢琴盖——
>里面静静躺着当年我画满他侧脸的速写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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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三点,阳光慵懒地漫过晚香甜品店的落地玻璃窗,在洁净的原木桌面上投下斜长的暖金色光斑。空气里弥漫着一股丰盈的甜香,是黄油在烤箱里融化、与面粉和糖热烈拥抱后散发出的,一种近乎实质的暖意。这股暖意,是苏晚亲手赋予这座城市的馈赠。
店堂里流淌着舒缓的钢琴旋律,像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苏晚站在明亮的操作台后,正小心翼翼地将一盘刚出炉的玛德琳小蛋糕从烤箱中取出。贝壳形状的蛋糕边缘泛着诱人的金棕色,中心则带着温润的浅黄,热气蒸腾,带起更浓郁的甜香。她微微倾身,仔细端详着这一盘作品——这是她为下周回忆主题新品试吃会准备的特别款。她指尖轻轻拂过温热的烤盘边缘,思绪却不由自主地被那流淌的琴声牵引着,飘向七年前高中琴房窗外,那个永远挺直清瘦的背影。
他指尖下流泻的,也曾是这样的音符吗
门楣上的铜铃忽然清脆地响了起来,叮叮当当,像一串骤然跌落的水晶珠子,瞬间击碎了午后宁静的幻梦。
苏晚下意识抬头,一句欢迎光临卡在喉咙里,还未及出口便彻底冻结。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店堂里流淌的音乐、空气里浮动的甜香、窗外车水马龙的喧嚣……所有声音都在这一刻被抽离,只剩下她耳膜里血液奔涌的轰鸣。
门口立着一个人影,逆着光,身形轮廓被门外的强光勾勒得有些模糊不清。然而,就在那片晃眼的光晕里,一只手,一只她曾在无数个深夜对着模糊旧照反复描摹、曾在速写本上留下千百次印记的手,正搭在冰凉的玻璃门把上。
骨节分明,手指修长,带着一种浑然天成的、属于演奏家的力量与优雅。可那熟悉的线条之上,却横亘着一道陌生的、狰狞的疤痕。那疤痕从手背斜斜延伸至腕骨内侧,像一条突兀的裂谷,粗暴地切割开曾经完美无瑕的记忆版图。它沉默地昭示着一段苏晚完全不曾参与的、属于他的时光。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缩紧,又在下一秒疯狂擂动,撞击着胸腔,发出沉重而混乱的回响。苏晚感到一阵尖锐的眩晕袭来,几乎站立不稳,只能下意识地用力撑住冰凉的操作台边缘。指尖传来的坚硬触感是唯一的支撑,提醒她此刻并非梦境。
七年。整整两千多个日夜的刻意遗忘,无数次在心底堆砌起的、自以为坚固的堤坝,竟在这只疤痕累累的手出现的刹那,如同遭遇海啸的沙堡,轰然坍塌,溃不成军。
江先生。一个冷静得几乎不像是她自己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苏晚挺直了脊背,强迫自己迎向那道从门口投射过来的、带着审视意味的目光。您的订单,已经准备好了。她转身,动作近乎机械地从冷藏柜中取出那个定制蛋糕盒,盒子上印着晚香简洁的烫金Logo。
她将盒子平稳地放在洁净的柜台上,指尖微微发凉。盒子里装着她刚刚完成的玛德琳蛋糕,也是这位挑剔的江屿先生反复沟通、多次修改要求后的产物。低糖,特定比例的杏仁粉香气,柠檬皮屑需切得极细,烤制的火候要精准到秒……苛刻得如同某种隐秘的刁难。
这是您要求的玛德琳蛋糕,苏晚垂下眼睫,视线落在自己手背上几道浅淡的旧烫伤痕迹上,声音努力维持着专业性的平稳,却依旧泄露出细微的颤抖,按照您提供的配方和工艺要求,重新调整了三次。请您……过目。
男人——江屿,向前走了几步,皮鞋踩在浅色的木地板上,发出沉稳而清晰的笃笃声,每一步都像踩在苏晚紧绷的神经上。那压迫感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带着七年时光沉淀的重量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气息。他在柜台前站定,目光却并未第一时间投向那精致的蛋糕盒。
他的视线,锐利如鹰隼,精准地捕捉到苏晚手腕内侧靠近脉搏处,一道颜色已经很淡、却依旧能辨认出形状的旧疤痕。那是她高三那年,在烘焙社活动室操作失误被烫伤留下的印记。时间模糊了它的狰狞,却无法彻底抹去它的存在。
苏小姐现在递订单时,江屿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久经世事的沙哑质感,像大提琴最低沉的那根弦被无意拨动,每一个音节都敲打在苏晚心上,手倒是抖得厉害。他微微抬眸,目光如实质般锁住她瞬间苍白的脸,唇角勾起一个极淡、却没什么温度的弧度,当年往课桌里放那些手工饼干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这么紧张,嫌我要求多
他的话语像一枚淬了冰的针,精准地刺穿了苏晚竭力维持的平静伪装。空气骤然凝滞,甜腻的香气似乎都变得滞重起来,沉沉地压在胸口,令人窒息。高中时代那些隐秘的、带着微小雀跃与甜蜜的投喂场景,被他用如此直白而近乎嘲讽的方式骤然揭开。那些她以为只有自己知道的、带着少女心事的善举,原来在他眼中,或许不过是……一种可笑的要求
一股强烈的羞耻感混合着难以言喻的委屈猛地冲上眼眶,灼热而刺痛。苏晚猛地咬住下唇内侧的软肉,口腔里瞬间弥漫开一股铁锈般的腥甜。她用尽全身力气才克制住想要立刻转身逃离的冲动,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痛感。
江先生说笑了,她强迫自己抬起脸,甚至尝试挤出一个职业化的微笑,尽管那笑容僵硬得像一张随时会碎裂的面具,学生时代不懂事,做的东西粗糙,不值一提。现在开店谋生,自然要对得起顾客的信任和要求。她轻轻将蛋糕盒又往前推了半寸,指尖的凉意似乎已经蔓延到了心脏,请慢用。需要打包吗
江屿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足有几秒,那目光深沉复杂,像是在审视一件失而复得却已然破损的旧物。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略一点头,拿起那个承载着太多苛刻要求的盒子,转身推门离开。
铜铃再次叮当作响,那声音此刻听来却格外刺耳。
门合拢,隔绝了外面喧闹的世界,也带走了那个令人窒息的身影。店堂里只剩下苏晚一个人。方才强行支撑的力气瞬间被抽空,她双腿一软,几乎要瘫倒在地,只能死死抓住操作台的边缘,指关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阳光依旧明媚,钢琴曲依旧流淌,空气中甜点的芬芳依旧浓郁,可这一切都失去了温度,变得冰冷而遥远。
她缓缓抬起自己颤抖的右手,目光落在那道旧伤疤上。江屿刚才的注视,仿佛在上面重新点燃了七年前那瞬间的灼痛。她闭上眼,高中时那间拥挤教室的画面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她屏住呼吸,趁着午休无人,像做贼一样,将一小袋用油纸仔细包好的手工饼干,飞快地塞进那个靠窗的、属于江屿的课桌抽屉深处。指尖触碰到冰冷的铁皮,心跳快得像是要从喉咙里蹦出来。每一次投喂,都是一次甜蜜而惊险的冒险。她总以为那是只属于她一个人的秘密,是她笨拙地靠近那颗耀眼星辰的唯一方式。
然而,那颗星辰似乎从一开始,就洞悉了她所有自以为隐秘的举动,甚至带着某种居高临下的了然。重逢后的第一句话,便是如此刻骨的揶揄。巨大的难堪和失落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原来那些小心翼翼珍藏的青春悸动,在他眼里,或许不过是一桩可以随意提起、甚至略带嘲弄的往事。
窗外,一辆黑色的轿车无声地滑入路边车位。隔着玻璃,苏晚看见江屿提着蛋糕盒,走向驾驶座。他拉开车门,动作利落,并未回头。车灯闪烁了一下,引擎发出低沉的轰鸣,随即汇入街道的车流,消失在午后刺目的阳光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苏晚站在原地,感觉店内的温度骤然下降了几分。她环抱住自己的双臂,指尖冰凉。原来,时间并未抚平一切,它只是将那些未曾愈合的伤口,深深掩埋在了看似平静的尘埃之下。而江屿的再次出现,像一阵猝不及防的狂风,粗暴地掀开了这层尘埃,露出了底下依旧鲜活的、血淋淋的创口。
***
江屿成了晚香甜品店最特殊也最令人头疼的顾客。他的订单总是伴随着一份详尽到近乎苛刻的说明文档,PDF格式,条理清晰,对原料的产地、配比的精确度、制作工艺的细节、乃至最终呈现的外观,都有着不容置疑的要求。邮件措辞礼貌而疏离,署名永远是冷冰冰的江屿。
苏晚强迫自己将他视为一个普通的、只是要求特别高的VIP客户。她一丝不苟地执行着那些复杂的要求,像对待一场场必须全力以赴的考试。低糖无花果挞,糖度必须控制在某个精确的数值;特定品种可可豆制作的松露巧克力,形状必须完美无瑕;甚至是一杯看似简单的冰滴咖啡,他也要求记录每一次萃取的水温、时间和流速数据。
每一次订单完成,他都会亲自来取。每一次短暂的交接,都像是一场无声的较量。柜台成了无形的楚河汉界。苏晚递过包装精美的盒子,指尖冰凉,目光低垂,只落在对方深色的衣襟或那只带着伤疤的手上。江屿接过,视线却总像带着钩子,在她脸上、在她手腕那道旧疤上短暂停留,然后便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那沉默比言语更令人窒息,仿佛在无声地丈量着七年的距离,审视着彼此身上被时间刻下的痕迹。
这天下午,苏晚正埋头整理新到的烘焙原料清单,手机屏幕突兀地亮起,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内容却无比熟悉。
苏小姐,今日订单:玛德琳蛋糕。具体要求:1.
使用法国伊斯尼AOP发酵黄油(请提供采购凭证);2.
柠檬皮屑需手工刮取,使用特定型号擦丝器(附图);3.
烘烤时间精确至9分30秒,表面须形成均匀小肚脐;4.
包装盒内需放置湿度调节包(品牌指定)。请确认可执行性。江屿。
又是玛德琳。又是这些吹毛求疵的要求。
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混合着深藏的委屈猛地冲上苏晚的心头。她盯着屏幕上那冰冷的文字,仿佛看到了江屿那张同样冰冷、带着审视意味的脸。凭什么凭什么他可以在七年后如此理所当然地出现,用这种高高在上的方式,一遍遍提醒她过去的笨拙和如今必须承受的专业那些被他轻易看穿、甚至可能嘲弄过的少女心思,如今成了他拿捏她的筹码吗
指腹在冰冷的手机屏幕上悬停了片刻,最终带着一股豁出去的冲动,重重敲下回复:
江先生,您的订单要求过于苛刻,恕难完全满足。本店无法保证柠檬皮屑刮取工具的绝对一致性和烤制时间的毫秒级精度。建议您降低预期,或另寻更符合您标准的供应商。
短信发送成功的提示音响起,像是一颗小石子投入死水,瞬间打破了压抑许久的平静。苏晚握着手机,指尖微微发麻,胸腔里却涌起一种近乎虚脱的、短暂的痛快感。她终于不再是那个只会被动承受、在他面前紧张到发抖的女孩了。
然而,这份痛快感只持续了不到一分钟。手机屏幕再次亮起,新的短信,依旧是那个号码,内容却只有三个字,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现在。下楼。
苏晚的心猛地一沉,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她快步走到临街的玻璃窗前,手指拨开百叶帘的缝隙。
楼下,那辆线条冷硬的黑色轿车不知何时已悄然停在路边。驾驶座的车窗降下了一半,露出江屿冷峻的侧脸轮廓。他并未抬头看向楼上,只是沉默地望着前方的街道,指间夹着一点猩红,烟雾袅袅升起,模糊了他脸上的表情。夕阳的余晖将他和他冰冷的座驾镀上了一层暗金色的轮廓,却驱不散那股拒人千里的寒意。
他来了。而且显然,带着兴师问罪的气场。
苏晚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慌乱。该来的躲不掉。她脱下围裙,整理了一下微乱的鬓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镇定一些,然后转身下楼。
推开店门,傍晚微凉的风裹挟着城市特有的喧嚣和汽车尾气的味道扑面而来。苏晚走向那辆黑色的轿车。江屿似乎听到了她的脚步声,并未回头,只是将指间那点猩红随意地摁熄在车载烟灰缸里,发出轻微的嗤声。
他推开车门,长腿一迈,站到了苏晚面前。高大的身影瞬间带来强大的压迫感,夕阳将他身后的影子拉得很长,几乎将苏晚完全笼罩其中。他穿着剪裁精良的深灰色衬衫,领口随意地解开一颗扣子,袖口挽至小臂,露出那道横亘的伤疤,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刺眼。
苏晚,他开口,声音比平时更低哑,带着一种压抑的、山雨欲来的紧绷感,目光沉沉地锁住她,告诉我,什么叫‘过于苛刻’他的视线锐利如刀,在她脸上寸寸刮过,仿佛要剥开她所有的伪装,七年前,你塞进我课桌里的那些饼干,用的是哪里的黄油有采购凭证吗柠檬皮屑刮得够细吗烤制时间够精确吗
他微微俯身,逼近一步,身上淡淡的烟草味混合着须后水的冷冽气息强势地侵入苏晚的感官。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有压抑的怒火,有某种深沉的痛楚,还有一种……近乎绝望的执拗。
那个时候,你怎么不嫌我‘要求多’他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度,每一个字都像是裹着冰渣砸下来,怎么不告诉我,建议我‘降低预期’,或者‘另寻供应商’!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带着一种被深深刺伤的愤怒和……委屈
苏晚被他咄咄逼人的质问逼得后退了半步,后背抵在了冰冷的车门上。他的愤怒如此真实而猛烈,像一头受伤的困兽,这完全出乎她的意料。她以为他会冷漠地讥讽,会公事公办地指责她的不专业,却万万没想到,他竟会翻出七年前的旧账,用如此激烈的方式,将那些她珍藏的、小心翼翼的心意,撕扯得鲜血淋漓。
我……苏晚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砂纸磨过,干涩得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巨大的委屈和难堪如同海啸般席卷了她,眼眶瞬间变得滚烫。她猛地抬起头,迎上他燃烧着怒火的眼睛,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江先生!请您搞清楚!七年前的那些饼干,是我自己做的!是我自己愿意放进去的!不是订单!不是商品!更不需要满足您那些该死的、吹毛求疵的要求!那是我……她哽住了,强烈的酸楚冲上鼻腔,视线迅速模糊,那是我……笨得要死的心意!
心意江屿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荒谬的话,眼底的怒火瞬间凝固,随即被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痛楚所覆盖。他猛地伸出手,动作快如闪电,一把攥住了苏晚的手腕!
力道之大,让她痛得闷哼一声。
他强硬地将她的手臂拉高,迫使她手腕内侧那道淡粉色的旧疤痕暴露在暮色中,暴露在他燃烧着痛苦火焰的视线之下。
这就是你的‘心意’他的声音低沉得可怕,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齿缝里艰难地挤出来,带着浓重的、令人心头发颤的苦涩,偷偷摸摸,像做贼一样塞点东西,然后呢然后就像人间蒸发一样,整整七年!苏晚,你告诉我,你的心意到底是什么是心血来潮的施舍还是……一场捉弄
他攥着她手腕的力道没有丝毫放松,那滚烫的掌心紧贴着她微凉的皮肤,传递着一种混乱而激烈的情绪旋涡。苏晚清晰地感觉到他指尖的薄茧和他微微的颤抖。
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苏晚用力挣扎,泪水终于挣脱了束缚,汹涌地滚落脸颊,烫得惊人。七年来积压的所有委屈、酸楚、被刻意掩埋的思念和此刻被误解的愤怒,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她所有的理智堤防。她几乎是嘶喊出声,声音破碎而绝望:
你偷走了我的初恋!江屿!是你!是你偷走的!然后你就那样走了!走得干干净净!现在凭什么回来质问我!凭什么用这种高高在上的姿态来审判我的‘心意’!
最后那句指控,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了江屿的心脏。他高大的身躯猛地一震,攥着苏晚手腕的手指,像是被无形的电流狠狠击中,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骤然松开。
他踉跄着后退了一步,脸色在暮色中变得惨白如纸,眼底翻涌的怒火和痛苦瞬间被一种巨大的、近乎空白的震惊所取代。他死死地盯着苏晚,嘴唇微张,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只有胸膛在剧烈地起伏着。那双总是锐利深沉的眼眸,此刻只剩下破碎的茫然和难以置信。
周围的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车流声、人声、风声……所有嘈杂都消失了。只剩下两人之间沉重而混乱的喘息声,还有苏晚压抑不住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暮色四合,路灯一盏接一盏地亮起,昏黄的光线将他们的影子拉得扭曲而孤独。
***
夜色浓稠如墨,沉甸甸地压在窗玻璃上。雨水不知何时开始敲打,起初是零星的、迟疑的噼啪声,很快就连成一片沉闷而执着的哗哗声,像无数只手在同时拍打着窗棂。苏晚蜷缩在客厅那张布艺沙发最深的角落里,双臂紧紧环抱着膝盖,下巴抵在冰冷的膝盖骨上,目光失焦地望着窗外被雨水模糊成一团团光晕的路灯。
几个小时前在楼下那场歇斯底里的对峙,像一场耗尽了她所有生命力的高烧,此刻退去,只留下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冰冷的虚无。眼泪已经流干了,眼睛又涩又痛。手腕上被江屿攥过的地方,似乎还残留着他滚烫的指痕和失控的力道,隐隐作痛。
那句你偷走了我的初恋在脑海里反复回响,每一次都带来一阵尖锐的羞耻和更深的无力感。她怎么会说出那样的话像一个被抢了糖果却无力夺回的小孩子,只能发出最幼稚、最无用的指控。他震惊而苍白的脸,成了她此刻挥之不去的梦魇。
砰!砰!砰!
沉重的、毫无章法的砸门声,如同惊雷般在寂静的雨夜中骤然炸响!粗暴而急促,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瞬间撕裂了室内压抑的宁静,也狠狠撞在苏晚紧绷的心弦上。
她猛地一颤,像只受惊的兔子,下意识地蜷缩得更紧,心脏狂跳着撞击胸腔。会是谁深更半夜……
苏晚!开门!
门外传来一声嘶哑的、破碎的吼叫,被哗哗的雨声包裹着,却依旧清晰地穿透门板,带着浓重的醉意和一种濒临崩溃的绝望,我知道你在里面!开门!
是江屿!
苏晚浑身的血液似乎在这一刻都凝固了。他怎么会找到这里来他喝醉了那声音里的痛苦和失控,是她从未听过的,甚至比几个小时前楼下的愤怒更让她心惊胆战。
砰砰砰!砸门声更加狂暴,门板都在微微震动。开门!苏晚!你给我出来!说清楚!
巨大的恐慌攫住了她。她甚至不敢透过猫眼去看外面的情形。他失控了,完全失控了。这样的江屿,陌生得可怕。她不能开门,绝对不能!
苏晚慌乱地环顾四周,像一只被困在笼中的鸟,最终视线落在茶几上的手机。报警不……她颤抖着手拿起手机,指尖冰凉而僵硬,几乎无法按下按键。报警意味着什么她不敢想象。她颤抖着拨通了一个关系最好的女性朋友的电话,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哭腔和恐惧:……喂是我……江屿……他喝醉了……在我门外砸门……我好怕……
电话那头传来朋友焦急的安抚声,让她先冷静,别开门,说马上想办法。
然而,门外的动静并没有因为她的恐惧而停止。
为什么!告诉我为什么!江屿的声音透过门板传来,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浸满了浓烈的酒气和更深沉的、无法化解的痛苦,七年!苏晚!你他妈躲了我整整七年!像躲瘟疫一样!我做了什么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啊!最后那一声质问,带着一种撕裂般的绝望,伴随着又一记沉重的撞击声。
苏晚再也忍不住,巨大的恐惧和积压的委屈如同火山般爆发。她猛地从沙发上跳起来,几步冲到门后,隔着冰冷的门板,用尽全身力气哭喊出声:够了!江屿!你走!你走啊!我说过了!是你!是你偷走了我的初恋!你把它偷走了!然后丢下我一个人!你凭什么现在来问我为什么!你凭什么!
门外的砸门声,在她喊出偷走了我的初恋那一瞬间,戛然而止。
所有的狂暴,所有的嘶吼,所有的绝望质问,都像被一把无形的剪刀骤然剪断。
死寂。
只剩下窗外哗哗的雨声,单调而固执地敲打着世界,将门内门外彻底隔绝成两个冰冷的孤岛。
这突如其来的、绝对的安静,比刚才的疯狂更让苏晚感到窒息和恐惧。他走了吗还是……她屏住呼吸,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几乎要冲破喉咙。她犹豫着,最终还是抵不过那可怕的寂静带来的压迫感,颤抖着,小心翼翼地凑近了门上的猫眼。
猫眼狭窄的视野里,一片模糊晃动。走廊感应灯昏黄的光线下,江屿高大的身影并没有离开。他就那样直挺挺地站在门外,背对着门,低着头,湿透的头发凌乱地贴在额角,深色的外套肩头被雨水浸透,颜色更深。他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微微颤抖着。
他就那样站着,一动不动,像一尊被雨水浇透的、失去灵魂的石像。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他才极其缓慢地、极其僵硬地,转过了身。
他的脸正对着猫眼的方向。
苏晚的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
那张她曾无数次在速写本上描摹过的、英俊而骄傲的脸上,此刻只剩下一种空茫的、近乎碎裂的神情。雨水顺着他的额发、脸颊、下颌不断滑落,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他的眼睛,那双曾盛着星辰大海、曾锐利如鹰隼、也曾燃烧着怒火的眼睛,此刻空洞得可怕,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绝望的漆黑。他就那样直直地望着猫眼的方向,仿佛能穿透这层障碍,看到她灵魂深处去。
然后,在苏晚惊愕的注视下,他像是突然被某种力量驱动,猛地转过身,脚步有些踉跄却目标明确,径直朝着客厅靠墙摆放的那架巨大的三角钢琴冲去!
苏晚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要干什么!
江屿粗暴地一把掀开了厚重的钢琴琴盖!
沉重的琴盖被猛地掀开,发出沉闷的撞击声。昏黄的灯光下,深色的琴箱内部像一张沉默的巨口。江屿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他几乎是扑过去的,上半身探入琴箱内部,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急切,在里面粗暴地翻找着什么东西!
琴弦被他粗暴的动作带起,发出几声杂乱无章的、喑哑的嗡鸣,刺耳地回荡在寂静的房间里,像垂死的哀鸣。
苏晚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能抑制住那几乎要冲口而出的惊呼。她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四肢冰凉,只能透过猫眼,惊恐地看着外面这疯狂而诡异的一幕。
几秒钟后,江屿猛地直起身!
他手里,紧紧地攥着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硬皮速写本。深蓝色的封面,边角已经磨损得厉害,显露出内里的纸板,颜色也变得黯淡。封面上似乎还残留着一些模糊的、被水洇开又干涸的印记。
苏晚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倒流,又在下一秒疯狂地涌向头顶!
那个本子……那个本子!
她绝不会认错!那是她高中时用了整整三年的速写本!里面每一页,都画满了同一个人的侧影、背影、低头的瞬间、弹琴时专注的侧脸……还有无数双骨节分明、在琴键上飞舞的手!在毕业前夕那个混乱而绝望的夜晚,她以为自己早已将它撕碎、丢弃在了学校后门那个冰冷的垃圾桶深处!
它怎么会在这里怎么会出现在江屿的钢琴里!
江屿紧紧地攥着那个速写本,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骇人的青白色,仿佛要将它捏碎,又像是溺水者抓住唯一的浮木。雨水顺着他低垂的脸颊不断滴落,砸在深蓝色的封面上,洇开一小片一小片深色的水痕。他不再看向猫眼,只是死死地盯着手中的本子,高大的身躯在昏黄的灯光下微微佝偻着,剧烈地颤抖,像一片在狂风中即将折断的枯叶。一种巨大的、无声的悲恸从他身上弥漫开来,沉重得压碎了空气。
他抬起另一只手,手背上那道狰狞的疤痕在灯光下异常刺目。他用那带着疤痕的手背,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力度,一遍又一遍地,反复擦拭着速写本封面上不断滴落的雨水。动作笨拙而执拗,仿佛要擦去什么无法挽回的污迹,又像是徒劳地想要留住什么。
我偷走的……他忽然开口,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痛楚,破碎地、含混地逸出唇齿,被哗哗的雨声切割得断断续续,却清晰地穿透门板,狠狠砸在苏晚的心上,……原来……是这个
隔着冰冷的门板和哗哗的雨幕,苏晚看到江屿的脊背剧烈地起伏了一下。他猛地低下头,更深地埋进那片被他反复擦拭、却依旧被雨水不断打湿的深蓝色封面里。
整个世界只剩下铺天盖地的雨声,和他那压抑到极致、最终无法抑制的、破碎的呜咽。那声音不大,却像一把生锈的钝刀,一下,又一下,缓慢而沉重地割裂着寂静的雨夜,也割开了横亘在两人之间七年的时光壁垒,露出了底下从未愈合、依旧鲜血淋漓的真相。
苏晚的手,死死地按在冰冷的门锁上。指尖下的金属传来刺骨的寒意,却远不及此刻心头的万分之一。门板之外,那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声,混合着无休无止的雨声,像无数根冰冷的针,密密麻麻地扎进她的耳膜,扎进她的心脏。
那个深蓝色的速写本,像一个来自遥远过去的幽灵,带着她以为早已埋葬的少女心事和那个绝望夜晚的冰冷气息,猝不及防地撞碎了眼前的现实。江屿佝偻着背,将脸深埋其中,肩膀剧烈颤抖的样子,如同烙印般灼烧着她的视网膜。
原来,她以为被丢弃在黑暗垃圾堆里的、承载着她所有卑微爱恋的证据,从未真正消失。它被他藏在了这架沉默的钢琴深处,如同一个被封印的、无人知晓的秘密。
一股巨大的酸楚猛地冲上鼻腔,眼前瞬间一片模糊。苏晚再也无法思考,无法权衡。七年筑起的所有堤坝,所有伪装,所有自以为是的放下和重新开始,都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她颤抖的手指,几乎是凭着本能,摸索着冰冷的门锁。
咔哒。
一声轻响,在雨夜的呜咽中微弱得几不可闻。
门,被从里面,缓缓拉开了一道缝隙。
门外楼道里昏黄的感应灯光,瞬间涌入了室内玄关的黑暗,也照亮了门口那个狼狈不堪的身影。
江屿猛地抬起头!
他脸上的雨水和未干的泪痕混合在一起,湿透的头发凌乱地贴在额前,眼睛红肿,布满血丝,眼神里充斥着巨大的震惊和一种濒临崩溃的茫然。他像是完全没料到门会打开,整个人僵在原地,手里还紧紧攥着那个深蓝色的速写本,指节青白。
冰冷的、带着雨腥气的风,从敞开的门缝里灌了进来,吹动了苏晚单薄的睡衣衣角。她站在门内的阴影里,只穿着袜子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脸上同样一片狼藉,泪痕交错。
隔着一道狭窄的门缝,七年时光的尘埃与冰冷的雨水,在昏黄的灯光下无声碰撞、交融。
苏晚的目光越过他惊愕的脸,落在他手中那个被雨水洇湿、边角磨损的深蓝色本子上。那上面每一道褶皱,每一处褪色,都像无声的控诉,讲述着一个她从未知晓的故事。
她的嘴唇动了动,喉咙里像是堵着滚烫的沙砾,最终只发出一个破碎的、带着浓重鼻音的气声:
你……一直留着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