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闻言,周齐君突然咳出大口血。
面前的雪地染上一大片红。
他撑着冻僵的手想爬起来靠近我,却直直栽倒在雪地里。
我不在乎他的生死。
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人死在这。
我和顾清把他送进卫生所。
医生说周齐君得了肺痨,又受冻严重,没有多少时日可活了
我站在病房外,看着里面面容苍白、蜷缩在床的周齐君。
报应。
都是报应。
我们走吧,他怎样不归我们管。顾清拉着我就要走。
我轻嗯一声,随着顾清离开。
周齐君在卫生所赖了半个月,刚勉强下地就又来纠缠。
许是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他不再提原谅,只是远远看着我。
有次我收工回宿舍。
发现窗台上放着条蓝色裙子,底下压着张纸条。
是周齐君的字迹:
你喜欢蓝色。
我将裙子收起来。
我不打算穿。
但这个资源匮乏的时代,我可不会轻易浪费。
我打算送给村里无父无母的聋哑女孩。
顾清突然出现在宿舍门口,对我说:
孟芙,队里要选先进份子,我投了你。
你觉得我能胜任吗我问。
当然,你带我们开垦出的那片麦田,今年的收成是最好的,你很了不起。
顾清收起来脸上所有的嬉皮笑脸,抬头认真看我眼睛。
在黑暗里,那双眼依旧亮得像星星。
我竟一时不敢和他对视。
孟芙!周齐君的喊声突然从远处传来。
我趁机离开这个让我尴尬的地方。
推开门,看见周齐君站在雪地里。
他手里举着个破竹片扎的风车。
我咬牙,你到底想干什么,还没完了是吗
周齐君咧开嘴嘿嘿笑。
你以前不是说风车转起来就像星星眨眼......
风车在风里吱呀吱呀转着,让我头都大了。
我叹了口气,扭头对顾清说,去把保卫科叫来。
周齐君被送走那天,大雪纷飞。
他被几个男人压制住,困在拖拉机斗里。
他看着我,眼里都是一片死寂。
拖拉机开出实验田不远,他趁人不备跳下车。
朝着我的方向跑来。
拖拉机上的几人保卫科人员赶紧来拉他,将他摁在地上。
关上门的瞬间,我听见周齐君凄厉又绝望的哭喊:
孟芙!看我一眼,再看我一眼!
我没有机会了,我以后都没有机会再见到你了!
门闩咔哒一声插上。
彻底将外界的混乱隔绝开来。
顾清的手还搭在我肩上,在给我勇气。
窗外的哭喊声渐渐远了,直至完全听不到声音。
我后知后觉自己的手都在抖。
顾清的声音传来,很轻,都结束了。
我转过身,看清他眼里的心疼和怜惜。
四年了,自女儿死后我浑浑噩噩,就没掉过泪。
此刻却觉得眼眶发酸。
是啊,我吸了吸鼻子,结束了。
开春后,我带着队员们在新开的实验田里撒种。
顾清在前方举着锄头开荒,裤腿卷得老高。
远处的地平线上,夕阳无限好。
我知道,那些冻在记忆里的伤痛,终会像冻土下的种子,在某个时候悄悄发芽。
顾清回头看我,小麦色的脸上洋溢着笑意:
等麦收了,我们休息一阵,去看海吧
我点头。
春风吹过麦田,带来新的希望。
三个月后,北大荒迎来新的收获季节。
我正看着一望无际的麦田,突然有人送来一封信。
泛黄的信纸上,是周母歪歪扭扭的字迹:
齐君走了。死之前的那几天,他每晚都抱着你和琪琪的合照,说要找小琪赔罪......
我将信撕碎。
碎纸随风飘散。
远方翻涌的麦浪,恍惚间,我好似又看见女儿举着野花向我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