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棣之华
第一章
归乡
梅雨季的老城区像浸在水里的墨画，青苔沿着砖墙蜿蜒攀爬，在斑驳的墙面上织就细密的纹路。林叙站在"林记面馆"褪色的招牌下，雨滴顺着伞骨滑落，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录取通知书被他反复摩挲的边角已经发毛，折痕处泛着淡淡的白色，仿佛承载着无数个日夜的期待与思念。
推开木门的瞬间，熟悉的骨汤香气裹挟着蒸腾的热气扑面而来，瞬间将他拉回童年时光。十二岁的林昭系着不合身的围裙，在灶台前忙碌的身影与眼前重叠。那时父母的黑白遗照还摆在神龛上，香烛的烟雾袅袅升腾，模糊了少年脸上未干的泪痕。
"要吃点什么？"林昭的声音从蒸腾的雾气中传来，带着常年被烟火熏染的沙哑。他转身时，手中的长筷突然滑落，在案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八年时光在弟弟身上刻下深刻的印记，曾经软糯的孩童如今已长成清瘦的少年，唯有那双眼睛，依旧如记忆中那般明亮，盛着星辰大海。
林叙摘下眼镜擦拭镜片上的水雾，这个小动作让林昭想起小时侯，弟弟总爱粘着他问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问累了就趴在面馆的长凳上睡觉，睫毛在眼下投出小小的阴影。此刻那双眼睛里跳动着复杂的情绪，有久别重逢的喜悦，也有难以言说的委屈。
"哥。"林叙的声音有些发颤，喉结上下滚动着，仿佛有千言万语哽在喉头。他注意到林昭鬓角新添的白发，还有围裙下露出的手腕，那上面纵横交错的烫伤疤痕，像是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诉说着这些年的艰辛。
林昭别过脸去，转身继续煮面，试图掩饰眼底翻涌的情绪。蒸腾的热气模糊了他的镜片，也掩盖了泛红的眼眶。青瓷碗碰撞的清脆声响中，他将面条堆成小山，卧上两颗溏心蛋，金黄的蛋液缓缓流出，如通他隐忍多年的牵挂。
"尝尝看，还是不是以前的味道。"林昭将碗推过去，指甲缝里还沾着未洗净的面粉。他看着弟弟小心翼翼地挑起面条，忽然想起某个寒冬深夜，小叙发着高烧，却固执地要吃他煮的面。那时面馆刚开业，为了省下煤球钱，他们挤在灶台前取暖，小叙靠在他怀里，一口一口吃着面，滚烫的泪水滴在他手背上。
阁楼的木板在脚下发出吱呀的声响，林叙躺在熟悉又陌生的床上，望着天花板上的裂纹。月光透过木格窗洒进来，在墙角勾勒出斑驳的光影。他摸到枕头下的硬物，掏出来发现是个铁盒，打开的瞬间，陈旧的照片和糖纸倾泻而出。
最上面是张泛黄的游乐园照片，十二岁的林昭背着六岁的他，在旋转木马前笑得灿烂。那时父母刚离世不久，债主天天上门讨债，林昭却省吃俭用带他去游乐园。照片背面是林昭的字迹："小叙第一次坐旋转木马，开心得不肯下来。"
楼下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林叙慌忙将照片塞回铁盒。门被轻轻推开，林昭端着杯温牛奶站在门口，月光为他的轮廓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趁热喝。"他将牛奶放在床头柜上，目光不经意间扫过铁盒，呼吸微微一滞。
两人陷入沉默，空气中弥漫着尴尬又温暖的气息。林叙盯着牛奶表面漂浮的奶皮，突然开口："哥，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林昭的手指在裤腿上捏出褶皱，半晌才说："挺好的。"他不敢看弟弟的眼睛，怕被看穿这些年独自承受的艰辛。那些被债主追打的夜晚，那些为了省下电费在路灯下记账的日子，此刻都化作梗在喉头的硬块，让他无法言说。
林叙却突然起身抱住他，少年清瘦的手臂圈住他的腰，力道大得像是要把这些年的分离都补回来。"对不起，"林叙的声音闷闷地传来，"让你一个人撑了这么久。"
林昭的身L僵硬片刻，随后缓缓放松。他伸手抱住弟弟，感受着对方背部凸起的脊椎骨，眼眶突然发热。八年前那个暴雨夜的记忆再次涌来，福利院的车开走时，小叙撕心裂肺的哭喊仿佛还在耳边回荡。而现在，这个曾经需要他保护的孩子，已经长成了能与他并肩的模样。
窗外的雨渐渐停了，月光温柔地洒在相拥的两人身上。阁楼里的老座钟发出滴答声响，时光仿佛在此刻静止。这一夜，许多未说出口的话，都在无声的拥抱中得到了回应。
第二章
重逢
晨光透过竹帘洒进面馆，林叙被骨汤煮沸的咕嘟声唤醒。他翻身坐起，阁楼的木梯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带着特有的节奏——那是林昭每天清晨忙碌的印记。
"醒了？"林昭端着洗脸水出现在门口，鬓角还沾着面粉，"去洗漱吧，等会儿帮忙包饺子。"他的语气平淡，却藏不住眼底的关切。林叙注意到哥哥的围裙上缝着新补丁，针脚细密整齐，显然是精心修补过的。
面馆的后厨弥漫着韭菜鸡蛋的香气，林叙看着林昭熟练地擀面皮，手腕翻转间，圆形的面皮如雪花般落在案板上。"手洗干净了？"林昭头也不抬地问，"学着点，以后在外面想吃饺子了，自已动手。"
林叙笨拙地拿起擀面杖，面团在他手下变得歪歪扭扭。林昭轻叹一声，走到他身后，温热的呼吸拂过他耳际："不是这样用力。"说着，他覆上林叙的手，带着他调整姿势。少年的后颈泛起薄红，心跳声在胸腔里震耳欲聋。
"小时侯教过你一次，怎么全忘了？"林昭的声音里带着笑意，指腹不经意间擦过林叙的掌心。这个动作让林叙想起小时侯，每当他学不会新东西，林昭总会这样耐心地手把手教他。那时的哥哥是他的天，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依靠。
正出神间，外面传来喧闹声。几个染着黄头发的青年踢开面馆的门，吊儿郎当地走了进来："老板，来碗面，要加双倍肉！"为首的青年故意提高音量，皮鞋重重地踩在青石板上。
林昭的身L瞬间绷紧，他不动声色地将林叙护在身后："稍等。"转身时，他给了林叙一个警告的眼神，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林叙却注意到哥哥藏在围裙下的手在微微发抖，这让他想起昨晚在铁盒里看到的照片——林昭鼻青脸肿地抱着他，背景是记地狼藉的面馆。
"这面怎么这么难吃？"青年突然将碗摔在地上，瓷片四溅，"就这水平，还开什么面馆？"他伸手抓住林昭的衣领，"识相的话，就把店面让给我们。"
林叙的血液瞬间涌上头顶，他抄起一旁的擀面杖冲过去："放开他！"少年的声音带着破音的尖锐，眼神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林昭大惊失色，想要阻拦却已经来不及。
混战中，林叙护着林昭后背，生生挨了几拳。疼痛从肋骨处传来，但他咬着牙没有松手。直到警笛声响起，混混们作鸟兽散，林叙才瘫坐在地上，嘴角渗出血丝。
"你疯了？！"林昭蹲下来查看他的伤势，声音发颤，"他们是什么人你知道吗？万一......"他的话戛然而止，喉结滚动着，眼眶泛红。林叙这才发现，哥哥的白发似乎又多了些。
"因为你是我哥。"林叙扯出个难看的笑容，"小时侯你保护我，现在换我了。"他伸手擦去林昭脸上的面粉，这个动作让两人都愣住了。记忆中的角色仿佛在这一刻颠倒，曾经需要被保护的弟弟，如今已经长成了能为他遮风挡雨的模样。
夕阳西下时，林叙坐在门槛上，看着林昭在厨房里忙碌的背影。哥哥正在熬药，砂锅里飘出淡淡的苦味。这些年，他究竟独自面对了多少这样的时刻？林叙握紧拳头，指甲几乎掐进掌心。他暗暗发誓，再也不会让任何人伤害林昭。
夜幕降临时，面馆打烊了。林昭端着药碗坐在他身边，碗沿还冒着热气："把药喝了。"他的语气不容置疑，却又带着说不出的温柔。林叙接过药碗，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却不及心底泛起的酸涩。
"以后别这么冲动了。"林昭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这个久违的动作让林叙红了眼眶，"你要是出了事......"他的声音突然哽咽，别过脸去掩饰情绪。
林叙放下药碗，伸手抱住哥哥："哥，我们再也不分开了。"他将脸埋在林昭颈间，感受着对方熟悉的气息，"我考上大学了，等我毕业了，我们把面馆重新装修，让它成为全城最有名的面馆。"
林昭的身L微微颤抖，他回抱住弟弟，下巴抵在少年头顶："好，哥等你。"窗外的月光温柔地洒在两人身上，这一刻，所有的苦难仿佛都变得微不足道。在这个小小的面馆里，他们重新找到了属于彼此的温暖与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