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驶回国公府,车轮碾过青石板路的声音,也无法驱散沈云昭心头那层厚重的阴霾。萧绝那双冰冷深邃、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眸,如同烙印般刻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那不仅是前世的阴影,更是今生一个强大而未知的变数。他为何出现在百草轩?那探究的目光意味着什么?无数疑问盘旋心头,带来沉重的压力。
然而,母亲的病容,如同最锋利的鞭子,抽打着她的神经。她没有时间沉溺于对萧绝的恐惧和猜测。外界的威胁再大,眼前国公府内宅的蠹虫,也必须先清除干净!母亲中毒事件,如同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剑,时刻提醒着她,内患不除,后患无穷!柳姨娘母女虽暂时受挫,但其爪牙遍布府中,尤其是一些关键位置,如厨房、采买、库房,更是被她们渗透得如同筛子。若不彻底整顿,断绝毒源只是一句空谈,更可能让她们有可乘之机,再次加害!
回到锦瑟院,沈云昭立刻召来青黛和碧玉。她褪下沾染了百草轩药香和冷汗的外衫,换上一身更为庄重的藕荷色绣银线缠枝莲纹常服,乌发挽成一个利落的单螺髻,只簪一支素净的玉簪。镜中的少女,眉宇间褪去了面对萧绝时的苍白惊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而凛冽的锋芒。
“碧玉,”沈云昭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去请母亲身边的周嬷嬷过来一趟,就说我有要事相商,关于府中内务。”周嬷嬷是林氏从娘家带来的心腹老人,为人正直,对林氏忠心耿耿,是眼下沈云昭可以信任的助力。
“青黛,”她转向性子泼辣的青黛,“你带两个可靠的小丫头,立刻去把大厨房、采买处、库房这三个地方近三个月的所有出入账册,全部给我搬来!记住,一本都不能少!若有阻拦,就说是我奉母亲之命彻查府中用度!”
“是!小姐!”两个丫鬟齐声应道,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她们敏锐地感觉到,小姐这是要大干一场了!
很快,周嬷嬷匆匆赶来。这位头发花白、面容严肃的老嬷嬷,听完沈云昭隐晦提及夫人身体需静养、府中却有人借机生事、中饱私囊的情况后,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大小姐放心!夫人信任老奴,老奴这把老骨头,定当帮大小姐肃清这些蠹虫!绝不让那些黑了心肝的东西再祸害夫人和小姐!”
沈云昭心中微暖:“有劳周嬷嬷了。”
不多时,青黛带着几个小丫头,抱着一摞摞厚厚的账册回来了,后面还跟着几个脸色惊疑不定的大厨房管事、采买管事和库房管事。
沈云昭端坐于锦瑟院正厅的主位之上,周嬷嬷侍立在她身侧。青黛和碧玉分立两旁,目光炯炯。厅内气氛凝重肃杀。
“都到齐了?”沈云昭目光平静地扫过下面站着的几个管事,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今日请诸位管事前来,是奉母亲之命,彻查近三月府中各处的用度开支。母亲身体欠安,无暇他顾,但府中规矩,不可废弛。”
几个管事面面相觑,大厨房的管事刘胖子仗着是柳姨娘的远房亲戚,皮笑肉不笑地开口:“大小姐要查账,自然是应该的。只是这账册繁多,一时半会儿也看不完,不如……”
“刘管事,”沈云昭直接打断他,目光如冰锥般刺向他,“你是在教本小姐做事?还是觉得……本小姐看不懂账?”
刘胖子被她那冰冷锐利的眼神看得心头一突,讪讪地住了嘴。
“青黛,碧玉,”沈云昭不再看他,吩咐道,“把账册按类别分好,大厨房的归大厨房,采买的归采买,库房的归库房。周嬷嬷,劳烦您老坐镇,先从大厨房的账册开始看起。”
“老奴遵命。”周嬷嬷应声坐下,拿起最上面一本大厨房的账册,戴上老花镜,开始仔细翻阅。她管了大半辈子账,经验老道,目光如炬。
厅内只剩下账页翻动的沙沙声。几个管事站在下面,只觉得度日如年,额角渐渐渗出冷汗。
时间一点点过去。周嬷嬷的眉头越皱越紧。忽然,她猛地一拍桌子!
“啪!”
一声脆响,吓得几个管事浑身一哆嗦。
“岂有此理!”周嬷嬷指着账册上一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三月初五,采买鲜鱼一百斤,账上记银十五两?京中鱼市顶好的鲜鲤,也不过五十文一斤!一百斤最多五两银子!这多出的十两银子,进了谁的腰包?!”
刘胖子脸色瞬间煞白,强辩道:“周……周嬷嬷,那……那是从南边运来的稀罕海鱼,价钱自然……”
“海鱼?”沈云昭冷冷开口,拿起另一本采买账册翻到对应日期,“采买账上清楚记着,三月初五,只采买了本地鲜鲤一百斤!刘管事,你这海鱼,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不成?还是说……你当府里的银子是大风刮来的,可以随意贪墨?!”
铁证如山!刘胖子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冷汗如雨:“大小姐饶命!是……是小的一时糊涂!小的再也不敢了!”
沈云昭看都没看他,目光转向采买管事李三:“李管事,四月十八,采买上等燕窝一斤,账上记银二百两?据我所知,珍宝斋上好的血燕,也不过一百五十两一斤。这多出的五十两……”
李三噗通跪下,面无人色:“小的……小的记错了!是……是一百五十两!”
“记错了?”沈云昭冷笑一声,“是记错了,还是你联合商家,虚抬价格,从中渔利?要不要本小姐现在派人去珍宝斋,把当时的买卖契据取来对质?”
“大小姐饶命!小的知错了!小的愿意吐出所有贪墨的银子!”李三磕头如捣蒜。
库房管事赵四眼见两个同伙都栽了,吓得浑身筛糠,不等沈云昭问话,自己就跪了下来,连连磕头:“大小姐饶命!库房……库房上月清点,少了两匹云锦,三套官窑茶具,小的……小的该死!是小的监管不力,让人钻了空子!小的愿意赔偿!”
沈云昭看着下面跪成一排、面如死灰的三个管事,心中毫无波澜。这些,不过是柳姨娘爪牙中的几只出头鸟罢了。
“刘管事,李管事,赵管事,”沈云昭的声音如同淬了冰,“你们身为管事,不思报效主家,反而监守自盗,中饱私囊,数额巨大!更在母亲病中,不思尽心伺候,反生贪念!此等背主忘恩、贪得无厌的蠹虫,国公府岂能容你们?!”
她站起身,目光扫过厅内所有闻讯赶来看热闹的丫鬟婆子,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清晰地传遍整个院落:
“传我的话!刘德(刘胖子)、李三、赵四,三人即刻革去管事之职!其所贪墨银钱、所失物品,限一日之内双倍赔偿交公!赔偿之后,连同其家眷,一并发卖到北地苦寒矿场为奴!永不赦回!”
“其余各处管事、执事、仆役,以此为戒!即日起,由周嬷嬷暂代内务总管之职,重整府规!所有账目,重新核查!所有用度,重新厘定!若再有阳奉阴违、贪墨克扣、玩忽职守者,一经查实,严惩不贷!绝不容情!”
冷酷的宣判如同惊雷,炸响在众人心头!发卖矿场!永不赦回!这惩罚比之前的王嬷嬷还要严厉数倍!所有人都被沈云昭此刻展现出的雷霆手段和凛冽杀气震慑住了!
“大小姐饶命啊!饶命啊!”刘胖子三人哭嚎着求饶,被闻讯赶来的粗壮婆子毫不留情地堵上嘴拖了下去。
沈云昭立于厅中,身姿挺拔如松,目光锐利如电,扫视着噤若寒蝉的众人。她周身散发出的强大气场,哪里还有半分昔日温软嫡女的影子?分明是一位执掌生杀、不容冒犯的主子!
“都听清楚了吗?!”周嬷嬷适时厉声喝道。
“听清楚了!”厅内厅外,所有仆役,无论之前是谁的人,此刻都齐刷刷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敬畏和恐惧。
“散了吧!各司其职!若有再犯,刘德三人便是前车之鉴!”周嬷嬷挥手。
众人如蒙大赦,慌忙退下,脚步都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厅中那位煞神。
喧嚣散去,厅内恢复寂静。沈云昭缓缓坐下,端起早已凉透的茶盏,指尖却微微有些颤抖。并非害怕,而是强行压制情绪后的余悸。今日这一番“立威”,看似雷霆万钧,实则步步惊心。她深知,这只是开始。柳姨娘母女绝不会坐以待毙,府外还有萧绝那个“阎王”虎视眈眈。
“小姐……”碧玉和青黛担忧地看着她略显苍白的脸。
沈云昭摆摆手,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看向周嬷嬷,语气缓和了些:“周嬷嬷,府中内务整顿,就辛苦您老了。尤其是……夫人的饮食汤药,必须由我们绝对信得过的人经手,绝不能再出半点差池!”
“大小姐放心!”周嬷嬷郑重道,“老奴这条命是夫人给的,拼了这把老骨头,也定会替夫人和小姐守好这后院门户!”
沈云昭点点头,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整顿内宅,清除蠹虫,只是稳固后方。母亲的毒,萧绝的出现,还有那隐藏在迷雾中的更多敌人……前路漫漫,荆棘密布。
她抬眸,望向窗外渐渐暗沉的天色,眼底深处,那抹不屈的火焰,燃烧得更加炽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