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河沿棚户区,名副其实,是城市躯体上流脓溃烂的一道伤口。它匍匐在一条早已失去河流本质、沦为排污沟壑的黑水旁。
那水,粘稠如墨,在微弱的天光下泛着令人作呕的油污光泽,散发着一种混合了粪便、腐烂有机物、化工废料和死水的、极具侵略性的恶臭。
这气味并非一阵阵袭来,而是像有形的瘴气,沉甸甸地笼罩着每一寸空间,无孔不入地钻进鼻腔、附着在衣物纤维上、甚至渗入味蕾,让人连呼吸都带着苦涩的绝望。
低矮、歪斜的砖房和用各色破烂油毡、石棉瓦甚至废弃广告牌勉强拼凑的顶棚屋,如同密集的、溃烂的疥疮,毫无章法地附着在臭水沟两侧陡峭的斜坡上。
它们相互挤压,倾斜的角度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坍塌,却又以一种顽强的病态生命力屹立着。狭窄的巷弄,与其说是路,不如说是房屋之间勉强留下的缝隙,仅容一人侧身通过。
地面永远湿漉漉、滑腻腻,覆盖着一层黑绿色的、散发着霉味的粘稠物质,踩上去发出令人牙酸的“噗叽”声。各种垃圾——腐烂的菜叶、发臭的鱼内脏、用过的卫生巾、碎酒瓶、沾满污渍的塑料袋——就随意丢弃在墙角、沟边,甚至路中央,成为苍蝇和老鼠的盛宴。
空气是浑浊的汤剂:劣质煤球燃烧产生的呛人硫磺烟雾是主基调,混合着垃圾腐败的甜腻酸臭、公共厕所溢出的氨水味、廉价酒精挥发的气息,以及无处不在的、那条黑水沟散发出的死亡气息。这就是下河沿永恒的背景气味,是生活在这里的人们肺部无法摆脱的烙印。
沈灼用那点在桥洞下拾荒换来的、几乎等同于无的“收入”,在棚户区最深处、距离臭水沟不足五米的地方,“租”下了一间所谓的“屋”。
那甚至不能称之为建筑,只是几块锈蚀得千疮百孔、边缘锋利如刀的铁皮,加上几块同样腐朽、布满霉斑的烂木板,用粗铁丝胡乱捆绑拼凑而成的一个勉强能遮住头顶的立方体。
铁皮与木板间的缝隙,大的能伸进手指,被不知从哪里捡来的、同样肮脏破败的布条和湿泥勉强塞住,聊胜于无地阻挡着风雨和窥探。
推开那扇嘎吱作响、仿佛随时会散架的薄铁皮门,内部景象一览无遗。唯一的“家具”,是一张用十几块残缺的红砖垒砌成墩,上面搭着一块不知从哪个废弃建筑上拆下来的、布满划痕和虫蛀孔洞的破旧木门板。
这就是他的“床”。床板上甚至没有铺垫,直接与冰冷的砖块接触。租金,一天一结,五个最廉价的白面馒头,或者等值的任何东西——几个发蔫的土豆,一小把蔫黄的青菜,甚至几枚沾着油污的硬币。
房东是个独眼的老头,脸上沟壑纵横,眼神浑浊却透着底层特有的精明和冷酷,收“租”时从不废话,拿了东西就走,仿佛多待一秒都会沾染上这里的晦气。
环境恶劣到了极点,但这恰恰是沈灼需要的。这里的混乱、污浊、人与人之间的冷漠疏离,就是最好的隐形斗篷。没有人会关心一个突然出现的、沉默寡言的胖子是谁,从哪里来,要做什么。他庞大而笨拙的身影在这里,反而成了一种理所当然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