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的光流、规则的碰撞、维度层面的生死搏杀…如同褪色的梦境,迅速消散。
凯猛地睁开眼,或者说,他“感觉”自己睁开了眼。剧痛如同蛰伏的猛兽,瞬间苏醒,撕咬着他的每一根神经。左眼空洞处是灼烧的烙印,右肩的贯穿伤传来钻心的痛楚,全身的骨头像是被拆开又草草拼装回去。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胸腔,带着铁锈和内脏受损的腥甜味。
他躺在一片冰冷、潮湿、散发着浓重霉味和腐烂垃圾气息的黑暗中。身下是粗糙、硌人的硬物,似乎是某种废弃金属板和碎裂混凝土的混合物。空气污浊,带着地下世界特有的、混杂着机油、臭氧和某种有机质腐败的刺鼻气味。
“回来了…回到现实的…地狱…”
凯艰难地转动唯一能动的脖颈,右眼在黑暗中努力适应。破绽视觉没有启动,他现在虚弱得连维持基本的意识都困难。但他能感觉到,身体内部,尤其是胸口位置,似乎有一小团微弱的、温热的能量在缓缓流转,如同即将熄灭的余烬,勉强维持着他破碎的生理机能。那是源初回声最后注入的守护之力,是锚定他存在的“余火”。
记忆如潮水般涌回。光之巨人毁灭性的巨掌,扑入井口时那温暖的包裹感,源点空间浩瀚的金色光海,与“回声”的对话,那投向神之指的金色长枪…以及最后意识被强行抛回现实时,仿佛灵魂被撕裂的剧痛。
“成功了?伤到它了吗?“源点”…“回声”…还在吗?”他无法感知。现实的冰冷和身体的剧痛是如此真切,将他牢牢钉在这片垃圾堆里。
他尝试着挪动手指,一阵刺骨的剧痛从右臂传来,伴随着骨骼摩擦的轻微声响。骨折,而且很严重。左臂相对好一些,但也布满了擦伤和淤青。他忍着痛,用左手艰难地在身下摸索。粗糙、冰冷、带着铁锈和湿滑苔藓的触感…没有守墓人核心。那枚关键的核心,在坠入井口前被他当作最后的武器投向了光之巨人,此刻恐怕已经湮灭。
失落感还未升起,左手却触碰到了一个坚硬、冰凉、带有弧度的物体——是那枚莉亚消散时留下的、形状如同残缺齿轮或断裂钥匙的金属吊坠!它竟然还在,紧紧贴着他胸口的皮肤,散发着微弱的、几乎不可察觉的暖意。
“莉亚…钥匙…”
凯将它紧紧攥在手心,仿佛那是连接过去唯一的信物。冰冷的触感带来一丝清醒。
他需要判断位置。他艰难地侧过头,用右眼捕捉着黑暗中微弱的光源。远处,似乎有极其暗淡的、断断续续的霓虹光芒在闪烁,透过某种缝隙投射进来,在布满污垢的墙壁上留下变幻的光斑。空气中隐隐传来低沉而持续的嗡鸣,像是巨大机械在远方运转,还有水珠滴落的单调声响。
“还在聚变之心附近?不…不像…”
这里的空气污浊却带着生活气息的腐臭,而非纯粹的工业臭氧。更像是…锈带更深层的某个废弃区域?垃圾处理场?或者地下管网的某个巨大塌陷空洞?
就在这时,一阵微弱的、刻意压低的对话声,混杂着金属摩擦的轻响,从不远处的黑暗中传来!
“…确认…生命信号…很微弱…就在前面那片垃圾堆里…”
“…系统标记…‘灭绝令’…最高优先级…但信号源…很奇怪…时断时续…像是被什么东西干扰了…”
“…小心点…‘剃刀’的狗鼻子灵得很…别是陷阱…”
凯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是清道夫?!他们这么快就追踪过来了?!他屏住呼吸,全身肌肉紧绷,试图将自己更深地埋进冰冷的垃圾堆中。身体却因为剧痛而无法抑制地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抽气声。
糟了!
黑暗中的声音瞬间停止!紧接着是武器保险解除的轻微“咔哒”声,和几道警惕的光束瞬间扫了过来!
“谁在那里?!出来!”
一个沙哑、带着锈带口音的男声低喝道,光束在凯藏身的垃圾堆上晃动。
凯的心沉到了谷底。身体重伤,手无寸铁,面对全副武装的清道夫…绝境再现。他绝望地闭上眼睛,等待着脉冲步枪的灼热光束。
然而,预想中的攻击并未到来。几道光束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似乎在仔细打量他破烂的衣服、满身的血污和尘土,以及那标志性的、被简易布条包裹却依然渗血的左眼空洞。
“等等…”
另一个声音响起,是个年轻些的女声,带着一丝疑惑,“这人…不像剃刀的狗…倒像个…从绞肉机里爬出来的耗子?你看他的衣服…是底层‘清洁工’的工装…烂得不成样子了。”
“清洁工?清洁工怎么会出现在‘废铁坟场’深处?还带着‘灭绝令’标记?”
沙哑男声依旧警惕,但枪口似乎微微下垂了一些。
“标记信号很弱…而且,你们看他手里…”
女声的光束聚焦在凯紧握吊坠的左手上,“那是什么?不像武器…”
凯心中一动。他们不是清道夫?听口音和对话,更像是…锈带本地的幸存者?反抗者?他鼓起最后一丝力气,用嘶哑得如同破风箱的声音艰难开口:“不…不是…剃刀…救…救命…”
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
短暂的沉默。脚步声靠近。几道身影从黑暗中走出,小心翼翼地包围过来。光束照亮了他们的轮廓:穿着由废弃金属片和厚帆布拼接的简陋护甲,戴着防毒面具或蒙着脸,武器是改装过的劣质脉冲手枪和粗陋的金属棍棒。典型的锈带底层武装分子。
为首的正是那个沙哑声音的男人,身材不高但异常粗壮,裸露的机械义肢手臂上布满了焊接痕迹。他蹲下身,一把扯掉凯脸上的污布,用手电仔细照了照凯布满血污和尘土的脸,又看了看他那空洞的左眼和紧握吊坠的手。
“啧,真他妈惨。”
他啐了一口,声音依旧沙哑,但敌意似乎消退了一些,“‘焊钳’!过来看看!这小子还有没有救!”
一个佝偻着背、背着破旧医疗箱的老头被叫了过来。他动作麻利地检查凯的脉搏、瞳孔和主要伤口,尤其是右肩的贯穿伤和骨折的右臂,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凝重。
“外伤很重,失血过多,内伤不明…左眼…废了。”
被称作“焊钳”的老头声音低沉,“但奇怪…生命力很顽强…像是有股微弱的热流在吊着他…还有这标记…”
他指了指凯手腕上一个极其微弱的、如同皮下植入芯片发出的黯淡红光,“确实是‘灭绝令’…但信号被严重干扰了,断断续续。这小子…不简单。”
“能带走吗?还是…”
沙哑男人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眼中闪烁着利弊权衡的冷光。带着一个被系统标记为“灭绝令”的人,无疑是巨大的风险。
“他…知道…真相…”
凯用尽力气,抓住沙哑男人的裤脚,仅存的右眼死死盯着他,“母体…枢纽…背叛…清除…所有人…”
他艰难地吐出几个关键词。
“真相?”
沙哑男人眉头紧锁,显然不信。
“头儿,”
之前那个年轻女声再次响起,她蹲下来,目光锐利地扫过凯紧握吊坠的手,又落在他空洞的左眼上,“记得…‘锈火’内部流传的那个模糊情报吗?关于‘数据坟场’那次异常能量波动…还有‘记忆沼泽’外围的‘剃刀’小队大规模调动…时间点,和他这身伤…还有这标记…可能对得上。”
沙哑男人沉默了几秒,眼神在凯惨烈的状态和女队员的分析间来回扫视。最终,他啐了一口,似乎下定了决心:“妈的!‘焊钳’,给他打一针‘铁锈’,一种劣质但强效的兴奋剂和止痛剂混合药剂!‘灵丝’,‘扳手’,搭把手!把他抬起来!带回‘安全屋’!动作快!‘剃刀’的狗随时可能嗅着血腥味过来!”
一阵剧烈的颠簸和剧痛后,凯感觉自己被抬了起来。粗糙的手抓着他的断臂和伤处,带来钻心的疼,劣质止痛剂的效果微乎其微。他被塞进一个狭窄、充满机油和汗臭味的金属推车里,上面盖上了散发着霉味的破帆布。推车在崎岖不平的地面上颠簸前进,每一次震动都让他痛得几乎昏厥。
他听到推车外压低的声音:
“…‘安全屋’暴露风险太高…直接去‘老烟囱’的废弃诊所…”
“…‘灵丝’,你带‘扳手’去后面清理痕迹…用‘臭鼬弹’…”
“…‘焊钳’,再给他续半针…别让他死在半路上…这小子可能真知道点东西…”
颠簸持续了不知多久,推车终于停下。帆布被掀开,刺眼的手电光晃得凯睁不开眼。他被抬进了一个更加狭窄、低矮的空间。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消毒水、劣质药品、铁锈和某种化学灼烧的混合气味。
他被粗暴地放到一张冰冷、坚硬、铺着脏污油布的金属台子上。一盏用废弃汽车大灯改装的、光线刺眼的手术灯“啪”地亮起,直射在他脸上。
“忍着点,小子。这里可没有温柔乡。”
“焊钳”那张布满皱纹和油污的脸出现在灯光边缘,他麻利地戴上沾着不明污渍的橡胶手套,拿起一把闪烁着高频振荡光芒的、焊枪头改装成的简陋“手术刀”,旁边还放着钳子、扳手和一卷粗糙的金属线。“你的肩膀里有剃刀的追踪器碎片,还有几块管道垃圾。骨头也得给你掰正了用‘钢筋’固定。过程…会有点疼。”
凯看着那嗡嗡作响的“手术刀”,又看了看旁边那些更像是修车工具而非医疗器械的家伙,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但他别无选择。
“动手吧。”
他嘶哑地说,闭上了仅存的右眼,将莉亚的吊坠攥得更紧。金属冰冷的触感和胸口那微弱的温热余火,是他对抗这冰冷地狱的唯一支撑。清创的剧痛即将来临,而在这地下手术台之外,剃刀的猎杀与“锈火”的试探,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