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虚妄行记 > 第1章
[日期:穿越当日
天气:锈红阴霾]
这不是梦。绝对、绝对不是。每一个钻心的痛楚,每一缕吸入肺腑的、带着铁锈与腐肉甜腥的浊气,都在疯狂尖叫着告诉我这个残酷的事实。
我,林晚。此刻正蜷缩在一丛死气沉沉的、枝干扭曲如鬼爪般的焦黑灌木丛之后,身体筛糠般地颤抖着,牙齿不受控制地磕碰在一起,发出细碎而狼狈的声响。左眼……天啊,我的左眼!那感觉就像有人用烧红的烙铁猛地捅进了眼眶,然后还在里面残忍地搅动着!视野里完全被一片粘稠、厚重、不断搏动着的暗红色占据。每一次心脏的泵血,都仿佛有一股滚烫的铁水顺着血管直冲那个已经变成痛苦源点的眼眶,剧烈的胀痛和尖锐的刺痛交织在一起,几乎要撕碎我的神经,逼我尖叫出声。我只能死死咬着下唇,直到口腔里弥漫开一股浓浓的铁锈味——那是我自己的血。
记忆断裂得如同被撕碎的废纸。上一秒,我还置身于医学院那间冰冷而光线明亮的解剖实验室。空气里是熟悉的、略带刺鼻却又透着奇异的“洁净感”的福尔马林气味,混杂着消毒水的味道。王教授低沉平缓的讲解声,同学间偶尔压低声音讨论骨骼关节细微构造的私语,还有金属器械碰撞发出的清脆微响……一切都如此平常,平常到令人心安。昨晚为了背那张复杂的神经血管图谱熬得太晚,眼皮重得像是压了两座山。我只是在等待助教推着那辆嘎吱作响的银色小车、分发下一个解剖标本的短暂间隙,将额头抵在了冰凉光滑的不锈钢台面上,想让酸涩的眼睛休息那么几秒钟……仅仅几秒钟而已!
再睁开眼。
世界被彻底颠覆、粉碎、然后浸泡在了恶臭的血池里!
那熟悉的福尔马林味消失了,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浓烈到足以灼伤鼻腔粘膜,令人瞬间窒息的混合恶臭!它像是一桶生锈的铁屑浸泡在盛夏高温下腐烂了数周的动物内脏浓汤里,又强行加入了大量腐败甜腻的烂水果汁液,最后再泼上一勺粘稠、温热的、带着浓重腥气的鲜血。每一次试图呼吸,都感觉肺叶被这种粘稠污浊的气息粗暴地填满,挤压,带来火烧火燎般的刺痛感,胃袋剧烈地翻搅,酸液直冲喉头。
我下意识地抬起手,想去揉那剧痛难忍的左眼,指尖却在触碰到眼眶附近皮肤前,先蹭到了一片湿滑、温热的粘腻。不是汗水。那触感……更像是破裂的血囊里涌出的东西,粘稠得带着一丝奇怪的韧劲。左眼炸裂般的剧痛无情地提醒着我:那很可能就是……它的一部分?我不敢想。恐惧迫使我的右眼拼命地眨动着,试图从这片浓得化不开的血色视野之外,看清这片地狱的模样。
头顶上方……那能称之为天空吗?那更像一块无边无际、厚重到令人绝望的、浸透了干涸凝固血浆的巨大破布!它沉重地笼罩着整个世界,没有任何缝隙,没有任何云朵或星辰的痕迹,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仿佛由无数血痂凝结而成的锈红色阴霾。光线透过这层恶心的“幕布”投射下来,给目之所及的一切——扭曲的枯木、嶙峋的黑色怪石、脚下滚烫的沙砾——都强行镀上了一层污浊、压抑、不祥的暗红色釉质。
“我在……哪里?”声音干涩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还带着无法抑制的颤音。我意识到自己是以一种极其狼狈不堪的姿势扑倒在地,半张脸都埋在了一层滚烫粗糙的砂石中。那砂砾的温度隔着单薄的帆布运动鞋鞋底,依然清晰无比地灼烧着我的脚掌和脚心,感觉像是赤脚踩在一块刚刚熄灭、余温未散的庞大炭火之上。皮肤被烫得隐隐作痛。
冰冷、粘腻、带着尖锐倒钩的恐惧感,瞬间攫住了我的心脏,像毒蛇般死死勒紧!我挣扎着想要撑起身体,左脚脚踝处却猛地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和强大的束缚感!低头看去——几根缠绕在我脚踝和小腿上的东西,让我浑身的血液几乎瞬间凝固!
那不是普通的藤蔓!它们呈现出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仿佛刚从静脉血管中抽离出来的暗红色泽,粗粝的表皮下隐隐透出一种不祥的暗光,竟然……像是活物一般,在极其缓慢地蠕动、收紧!尖锐如黑色缝衣针的倒刺,轻而易举地刺破了我薄薄的牛仔裤布料,深深扎进了皮肉之中,带出星星点点的殷红!
“嘶啊——”我倒抽一口凉气,剧烈的疼痛混杂着突如其来的惊骇让我的大脑短暂空白。但更可怕的噩梦接踵而至!随着这些诡异荆棘的持续蠕动收紧,一股粘稠、冰冷刺骨、宛如活体蛇类爬行般滑腻的暗红色汁液,正顺着那些深嵌入肉的倒刺,缓缓地、强制性地注入我的血管!那感觉诡异到了极致!仿佛是无数条细小、冰冷、带有锯齿状口器的透明蛆虫,正借着这股入侵的冰冷液体作为通道,顺着我的静脉血管疯狂地向上游窜、啃噬!所过之处,带来一阵阵深入骨髓的麻痹、刺痛、冰冷寒意的混合冲击!我甚至能隐隐“感知”到那些无形的“虫子”在皮肉之下、血管之中蔓延开的路径——左腿小腿处的肌肉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痉挛、跳动,像是有无数微小的闪电在那里爆开。
极致的恐慌压倒了一切!我发疯似地用手去抓挠、撕扯那些缠绕的鬼东西!手指瞬间被锋利的倒刺划破,鲜血淋漓,混着那暗红的荆棘汁液,看起来触目惊心。但那荆棘的韧性远超想象,简直如同活体的钢丝!越是用力挣扎,那些倒刺就扎得更深,缠绕得更紧,注入体内的冰冷“虫液”也更多、更快!绝望如同从四面八方涌来的黑色冰水,瞬间将我淹没,窒息感扼住了喉咙。
就在这令人崩溃的边缘——
“咔嚓!咯嘣——”
一阵清晰得仿佛就响在耳边的、令人牙酸的碎裂声,硬生生打断了我的挣扎!
是骨头!是新鲜的、粗壮的人骨被硬生生掰断、嚼碎的可怕声响!
我的身体瞬间僵硬如铁板,心脏狂跳得像是要撞碎胸膛!我死死屏住呼吸,右眼因为极致的恐惧瞪得溜圆,眼球发酸。强忍着左眼传来的足以撕裂灵魂的剧痛,以及左脚脚踝处迅速蔓延开的麻痹感和冰冷痛感,我像一尊生锈的傀儡,极其、极其缓慢地将面前那丛散发着焦糊木头味道、枝杈尖锐如犬牙的焦黑灌木,拨开了一道微不可察的缝隙。
顺着那道缝隙望去——
大约十米开外,一片遍布着棱角尖锐、大小不一的黑色火山岩般的碎石空地上,三个身影如同秃鹫般围着一团……一团勉强能看出人形轮廓的“东西”。那“东西”已经支离破碎,猩红的血肉、惨白的碎骨、缠绕的筋腱和青灰色的内脏碎片,凌乱地泼洒在黑色的碎石地上,构成一副血腥至极的地狱绘卷。
三个身影都裹在沾满不明污垢、破烂得如同裹尸布般的灰褐色长袍里。其中一个身影最为高大——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是一具勉强披着人皮的骷髅。他伸出那只枯瘦如鸟爪、指甲弯曲乌黑的手,粗暴地抓住一只连着半截撕裂肩膀的手臂,张开那隐没在兜帽阴影下的嘴——我能看到里面交错如同鲨鱼般细密的利齿——狠狠一口咬在连接处!“咯嘣!”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伴随着筋肉撕扯的声音响起!猩红的血液和粘稠的组织液顺着他的下巴、破烂的兜帽边缘,像粘稠的糖浆般大股滴落,将他脚下的几块黑色碎石染成了污浊的暗红色沼泽。
我的视线被极度的惊惧驱使着,扫过另外两个稍稍矮小的身影。他们灰褐色的破烂袍子下露出的皮肤,呈现出一种死尸般的、泛着灰败铅色的质感。但这并非最恐怖的——就在那层薄薄、死气沉沉的皮肤之下,竟然有无数的、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银白色细线,在疯狂地蠕动、穿梭、交织!那些银线细如毛发,却锐利得仿佛随时能刺破表皮,它们在那层皮囊下高速穿梭游走,时而汇聚成扭动的线团,时而又拉长成贯穿躯干的诡异图案!这景象诡异至极,仿佛有千万条嗜血的活体金属线虫在他们的皮肉之下进行着一场永不停歇的死亡之舞!
突然!
为首那个正在大快朵颐的高大修士,猛地停下了撕咬的动作!那颗深陷在兜帽阴影下的头颅,毫无征兆地向上抬了起来,径直对准了我藏身的方向!
兜帽笼罩下的阴影里,本该是人类双眼的位置,只有两个深邃不见底、仿佛通往深渊的蠕动的黑洞!紧接着,一只拇指大小、背甲油黑发亮、泛着金属冷光的奇异甲虫,慢悠悠地从那黑洞深处探出了头!它抖了抖折叠在背甲下的半透明翅膀,那对多棱面的复眼在昏红的光线下,陡然亮起两点令人心寒的、猩红色的微小光芒!它准确地“锁定”了我!
一股阴冷、粘稠、饱含着浓重血腥和内脏腐坏气息的恶念,如同实质的冰锥,毫无阻隔地狠狠刺入了我的脑海!一个沙哑、非男非女、像是用生锈的锉刀在刮擦着无数虫豸外壳的恐怖声音,直接在我脑子里炸响:
“嗬……又一个迷路的……新鲜血肉……蝼蚁……”
跑!
逃离这里!
远离这些怪物!
这是我大脑皮层被这极致恐怖冲击后,唯一疯狂闪烁的信号!
我再也顾不上脚踝处荆棘的刺痛与冰冷麻痹感的蔓延!求生的本能如同高压蒸汽般从四肢百骸迸发出来!我用尽全身气力,猛地向灌木丛后方全力一挣!只听“嘣!嘣!”几声令人牙酸的脆响,几根缠绕得最紧的暗红荆棘被我蛮横地扯断了!断裂的荆棘喷溅出更多冰冷粘稠的汁液。但更多的荆棘倒刺,则在瞬间撕扯中,在我的脚踝、小腿乃至隔着牛仔裤的大腿外侧,划出了数道深可见骨的淋漓伤口!温热的鲜血汩汩涌出,瞬间与那冰冷的汁液混合在一起。但我几乎感觉不到这新添伤口的疼痛——极致的恐惧彻底麻痹了感官神经!
我转身,试图用还能行动的右脚支撑,拼尽一切力量向后逃窜!
然而,就在这个千钧一发的瞬间,异变陡生!
离我仅有几步之遥的后方,一块半人高、表面覆盖着一层厚厚如同凝固血痂般暗红色苔藓的残破石碑,毫无征兆地、极其剧烈地一震!紧接着——
轰隆!!!
一声沉闷如同闷雷在地下炸开的爆响毫无预兆地撕裂了死寂!
仿佛被一柄无形的、庞大如山岳的巨锤狠狠砸中!整块石碑从内部猛然炸裂开来!数不清的、边缘锋锐如刀、大小不一的尖锐碎片,裹挟着狂暴的能量,伴随着撕裂空气的刺耳尖啸声,如同怒射的霰弹般,朝着四面八方、特别是我的方向,激射而至!
我甚至连一声完整的惊呼都无法发出!身体出于本能反应想要蜷缩、抱头躲避,但这人类渺小的反应速度,在如此突兀、如此近距离的爆炸面前,显得如此可笑而徒劳!
噗嗤!噗!噗!
数块飞溅的碎石狠狠撞击、擦过我的身体,带来一阵密集尖锐的撞击痛。左臂、右肩瞬间麻木钝痛。但这其中一块——
那是一块拳头大小、边缘布满锯齿状裂痕的尖锐石块,它裹挟着最强的动能,在纷飞的石雨中如同一枚精准制导的炮弹,带着死亡的呼啸,无情地、势不可挡地——
狠狠砸中了我已然剧痛难忍的左眼!!!
时间,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
难以想象的剧痛如同亿万伏特的超高压电流,从爆裂的左眼眶瞬间炸开!那痛楚瞬间传导至大脑的每一个角落,每一根神经末梢都在疯狂的尖叫!视野……不,是我残存的意识仿佛被卷入了一片粘稠滚烫、无边无际的黑暗和沸腾的猩红血海之中!我能无比清晰地“感觉”到眼球被那股恐怖力量瞬间压扁、破裂、粉碎!温热的液体(那是泪液?房水?血液?)混合着更加粘稠、质地更韧的凝胶状组织物(那是晶状体?玻璃体?还是脑浆?),如同被挤爆的果子般喷溅而出,糊满了我的左半张脸颊、鬓角、头发!滚烫的!粘腻的!腥甜的!
剧烈的疼痛如同海啸般一波波冲击着我的意识,眼前彻底被猩红和黑暗笼罩,阵阵强烈的眩晕和恶心排山倒海般袭来,身体完全失去了控制,像是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的布偶,直挺挺地向后重重摔倒在滚烫粗糙的沙砾地以及遍布尖利碎石的地面上!背部、后脑传来一阵猛烈的撞击钝痛。
“呃…咕…呜……”我蜷缩在血泊与尘土之中,身体因为难以承受的痛苦而剧烈地痉挛、抽搐,喉咙深处只能发出破碎的、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呜咽。左眼的位置只剩下一个不断涌出温热液体和细小破碎组织的、血肉模糊的空洞!每一次吸气带来的胸腔起伏,都牵连着那片空洞区域,引发一阵阵深入骨髓、仿佛连灵魂都要被撕碎的剧痛。冰冷彻骨的绝望如同万吨寒冰,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渗透了每一个细胞。完了……这次真的完了……要像那个倒霉的家伙一样,被那些皮囊下蠕动着银线的怪物拖过去,撕碎,咀嚼……骨头被嚼成渣滓……爸爸……妈妈……我再也……再也见不到你们了……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那片绝望冰冷的虚无深渊时,我垂落在身侧、被碎石划得鲜血淋漓的右手,无意识地、抽搐般地插进了运动裤的口袋深处。
指尖,触碰到了一个冰冷的、坚硬的、方方正正的、边缘熟悉的物体轮廓。
手机!
这个触感,如同一道划破永夜的微弱电光,瞬间击穿了那几乎将我彻底吞噬的绝望冰层!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希望与巨大悲伤的强烈情绪冲上心头!
我颤抖着,强忍着左眼传来的几乎要抹杀一切意识的剧痛,用那只沾满血污、沙砾和被荆棘划破伤口的右手,艰难地、极其缓慢地将口袋里的手机掏了出来。入手一片滑腻——是我的血。那原本熟悉的手机屏幕上,已经布满了蛛网般密集的裂痕,纵横交错,几乎将显示区域分割成了无数碎片。但万幸,就在裂痕的缝隙之间,屏幕顽强地亮着。
锁屏界面上,赫然显示着妈妈最后发来的那条微信语音消息的提示。时间定格在我穿越前几分钟。是她催我回家的消息。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又像是有滚烫的岩浆在里面翻涌。我用尽此刻能调动的全部意志力,控制着颤抖不已、几乎不听使唤的食指,一点一点地挪动着,指尖在布满裂纹和血污的屏幕上滑动着,试图触碰到那个小小的、绿色的播放按钮。一次,滑开了。两次,点错了地方。第三次……终于按了下去!
滋啦……一阵轻微的电流杂音后,熟悉的声音,带着家常的温暖和刻骨的关切,透过那碎裂得不成样子的手机扬声器,在这片充斥着血腥、腐朽、咀嚼碎骨之声的人间地狱上空,微弱却无比清晰地响起:
“囡囡,今天解剖课累不累?妈妈做了你爱吃的糖醋排骨,早点回来,别在图书馆待太晚,记得吃晚饭啊……”
“妈……妈……”我的嘴唇剧烈地、无声地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成型的音节。滚烫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混合着眼眶里不断流出的血水与粘稠组织物,从我唯一还残存视力的右眼中汹涌而出,冲刷过满是血污和尘土的脸颊,最后滴落在身下滚烫的沙砾地上,发出“嗤”的一声轻响,瞬间蒸腾成微不足道的水汽。左眼那毁天灭地的剧痛依旧存在,如同烧红的烙铁在反复灼烫神经;左脚脚踝处的麻痹感与冰冷疼痛正缓慢而坚定地向上蔓延至整条小腿;远处修士们咀嚼吞咽的恐怖声响,如同地狱深渊传来的开饭钟声,一声声敲打在我残存的理智边缘……
但这一刻,母亲那平凡、絮叨、充满烟火气的声音,却像是一根无形而坚韧的、从另一个温暖世界抛来的缆绳,在这片血色的绝望深渊里,在我灵魂即将彻底被恐惧和痛苦撕碎的边缘,死死地缠住了我,将我从那冰冷沉沦的边缘,硬生生地往回拽了一寸。
我死死地攥着那小小的、冰冷的、布满裂痕和血污的手机,掌心被碎裂的屏幕边缘硌得生疼,但那微不足道的痛感,此刻却如此真实,如此宝贵。它是我与那个有红绿灯、有下课铃声、有妈妈糖醋排骨的、平凡而安全的世界的唯一连接点。它是我灵魂沉沦于这片异界时,唯一的、脆弱的锚!
活下去。
我要活下去。
我要……回家。
这个念头,如同从冰冷的死灰中挣扎着迸射出的一点火星,微弱得仿佛下一刻就会熄灭,却在这片无边无际的恐怖与绝望中,固执地燃烧了起来。我不能死在这里!绝不能成为那些皮下蠕动着银线怪虫的修士的下一顿美餐!我必须做点什么!我强忍着左眼传来的、几乎要将意识彻底剥离的剧痛洪流,用我唯一还能模糊视物的右眼,在血水和泪水的模糊中,艰难地转动眼球,试图观察周遭的环境。
除了刚才那片充斥着碎石与死亡的开阔地,以及我藏身的这片同样危险的焦黑灌木丛,更远处……似乎是一片更加浓密、盘根错节得如同无数扭曲手臂交织在一起的、死气沉沉的古怪树林?或者……是另一片弥漫着灰白色腐败雾气、偶尔冒起一串粘稠气泡的死寂沼泽?光线太过昏暗污浊,根本无法看清。
我的视线不由自主地扫过手机屏幕的顶端。那个代表着移动网络信号的扇格图标,此刻如同一个冰冷无情的红色叉号,顽固地钉在那里。没有信号。在这个鬼地方,这台连接着我过去整个世界的精妙电子设备,其全部的功能,似乎只剩下反复播放这段来自另一个时空的、被命运定格于此的、最后的、也是唯一的慰藉与呼唤。
“囡囡,记得吃晚饭……”
那声音在死寂的、唯有风声(如果那刮过耳畔的呜咽算是风声的话)和远处碎骨声的锈色天穹下,渺小得如同蚊蚋低鸣,却又仿佛蕴含着穿透万古的力量,重重地锤在我的心上。
我蜷缩在混杂着自己鲜血、破碎组织和冰冷粘液的尘土里,右手死死攥着那只唯一的“锚”,开始以残存的、被剧痛和恐惧折磨得混乱不堪的思维,思考着一个几乎是天方夜谭的问题:如何带着一个几乎报废的左眼、一条正在逐渐失去知觉的腿、满身的擦伤挫伤,从至少三个显然能轻易撕碎我的恐怖“人”形怪物眼皮底下……活下去?哪怕多活一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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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年之后的太虚观·藏经阁
时间在巨大的藏书迷宫之中,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所凝固,失去了原本的流淌形态。唯有那些细小的尘埃粒子,在从高耸得几乎没入昏暗穹顶的、狭窄雕花木窗缝隙里艰难透入的、稀薄而浑浊的光柱中,缓慢地盘旋、沉降、飞舞,演绎着永恒的沉浮之舞。空气里沉淀着浓得化不开的古老气息:那是积累了无数岁月的陈年纸张散发的独特霉味,混合着早已干涸渗入木纹和布帛的上古墨锭的微妙香气,以及藏经阁深处常年燃着、却早已无法完全驱散阴冷的驱邪线香残留的、极淡极淡的檀木灰烬味道。几种气味交融在一起,形成了一种沉重、肃穆、令人不自觉地屏息凝神的独特氛围。高达十余丈的巨大书架如同沉默的钢铁丛林,森严地矗立着,一层层向黑暗的深处延伸、堆叠,直至没入目力难及的阴暗穹顶。书架上层层叠叠、密密麻麻、堆砌如山的,是跨越了漫长时光的载体:沉重的竹简被麻绳编缀成卷,边缘磨得光滑;泛着黯淡光泽的古老帛书被小心地卷起,用玉扣封存;暗褐色的兽皮卷轴带着原始粗犷的气息;更多的则是大量已经泛黄、脆化、边缘翻卷如碎浪的线装古籍,厚薄不一,颜色各异,如同无数饱经沧桑的长者,无声地守护着太虚观乃至整个修真界跨越万载光阴的兴衰浮沉、血泪悲歌与不为人知的禁忌秘辛。
藏经阁最深处,光线被高耸的书架切割吞噬得所剩无几,唯有一盏形制古朴、边缘雕刻着模糊云纹的青铜古灯,在巨大的黑色檀木书案一角,散发着极其微弱、仿佛随时会被周围浓稠黑暗扑灭的昏黄光芒。灯芯上的豆大火焰,不安分地跳跃着,在静止的空气中投下一圈摇曳不定的光晕,勉强勾勒出书案方圆不足一丈的模糊轮廓。
八岁的云小念,穿着一身洗得发白、袖口和领口都有些磨损的旧青色小道袍,小小的身体几乎完全趴在了摊开在巨大书案中央的一本厚重书籍上。那书籍极其古老厚重,封面是由某种不知名的深色木质材料制成,边缘包浆磨损出温润的光泽,封面上用早已失传于世的、带着奇异弧度的暗金色秘文,蚀刻着三个遒劲古拙的大字——《虚妄行记》。书页是厚重的、泛着死寂黄色的羊皮纸,散发出一种混合着灰尘、陈年羊皮和朽木的气息。小小的脑袋一点、一点地沉下去,眼皮如同压上了千斤重担,不受控制地向下粘合,长长的睫毛在他眼睑下投下两排疲惫的阴影。显然,这古籍文字的古奥艰深,以及字里行间隐约透出的不祥气息,对于一个才八岁的孩童来说,是远超承受能力的厚重负担,带来的催眠效力无比强大。
“啪嗒。”
一声轻细却清脆的声响,一柄材质温润如脂、打磨得极其光滑、呈现出柔和乳白色泽的玉质戒尺前端,不轻不重地落在了云小念微微露在袖口外的手背上。
“哎哟!”云小念一个激灵,猛地从半梦半醒的状态中惊醒过来,身体下意识地向上弹了一下,睁大的眼睛里还带着浓重的茫然睡意,脸颊一侧被摊开的粗糙羊皮书页压出了一道明显的红痕。他有些茫然又有些委屈地眨了眨眼睛,伸手揉了揉被戒尺轻点的手背,抬眼看向端坐在书案对面那把深色沉木太师椅中的老者。
老者正是玄苍子。他枯瘦的身躯隐藏在洗得发白、布料边缘已经出现了明显磨损和毛边的深蓝色旧道袍之中,身形佝偻,如同风中残烛。他的面容清癯到颧骨明显突出,深刻的皱纹如同无数刀痕斧凿,密密麻麻地爬满了整张脸庞,每一道都似乎在无声诉说着一段被岁月风霜侵蚀、被沉重过往碾压的年轮。雪白的长发被一丝不苟地用一根普通木簪束在脑后,同样雪白的长须垂落胸前,末端修剪整齐。唯有那双深陷在眼窝里的眼睛,深邃得如同两潭不见底的古井寒渊,沉淀着难以想象的时光重量、沉淀着洞察世事的沧桑智慧,更沉淀着能穿透迷雾看清本质的锐利。然而此刻,在那深邃的眼眸最底层,却盘踞着一丝无法掩饰、挥之不去的忧虑和如临深渊般的凝重。一只枯瘦如鹰爪、皮肤干枯布满老年斑的手轻轻搭在一卷同样泛黄、边缘破损严重的古旧竹简上,另一只手则放在膝头。但他的目光,却像两枚沉重的钉子,牢牢钉在云小念面前摊开的《虚妄行记》上,仿佛那粗糙泛黄的羊皮纸页下隐藏着足以撕裂天地的恐怖巨兽。
“小念,”玄苍子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奇特的、仿佛能穿透万载时光尘埃的缓慢韵律,打破了藏经阁死水般的沉寂。“莫要小觑这开篇所载的‘锈色天穹’之景。”他的声音顿了顿,似乎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的分量。“此异象,绝非寻常天光幻变。它乃上古‘血月浩劫’降临之前,天地哀鸣、示警于世间的……最初征伐号角之一!”他浑浊却异常锐利的目光扫过那记载着林晚初临恐怖遭遇的文字,“其色,如万古干涸之凝血淤积于苍穹,污秽遮天;其息,若万千朽败铁戈于坟茔腐蚀,腥甜腐朽,渗透土石草木,污浊灵气本源……此乃天地间至凶至恶之兆象!大劫……将临矣!”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他干瘪的嘴唇里沉重地挤出来,带着一种令人心头发寒的冰冷预判。
云小念残余的那点睡意,被玄苍子话语中那股挥之不去的寒意和沉重彻底驱散。他小小的身子不由得坐直了一些,带着孩童特有的好奇和对未知危险的本能警惕,凑近了书案上那本巨大的羊皮书页,伸出小手小心翼翼地撑着桌子边缘,睁大了清澈中带着一丝懵懂的眼睛,借着那豆大的、不断摇曳的昏黄烛火仔细看去。泛黄的羊皮纸页上,是用一种墨色深沉、字形略显急促、笔锋却依然透着坚忍骨力的古老文字书写的记录。字里行间,扑面而来的是一种浓得化不开的惊惶、无助与纯粹的、濒临崩溃的绝望!描述的景象,正是林晚初临异界时那令人窒息的一幕——那铺天盖地的锈红色天穹,如同被诅咒的血痂覆盖着整个世界;脚下滚烫得几乎能点燃衣物的沙砾;那些活物般缠绕撕咬、注入冰冷“虫液”的暗红荆棘;以及……远处那如同噩梦开胃菜般传来的、令人头皮炸裂的骨头咀嚼声!
“玄……玄爷爷,”云小念的声音带着孩童特有的清脆,此刻却因为玄苍子话语中的沉重而压低了许多,清澈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既好奇又敬畏,还混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光芒。“那个‘血月浩劫’……真的有您说的那么……那么吓人吗?”他自幼生长在这片浩瀚书海的藏经阁深处,听过不少古老诡奇的传说故事,但“浩劫”二字,从眼前这位亲历过万载岁月的古老存在口中,用如此凝重的语气说出,其蕴含的分量,足以让任何敏感的心灵为之震颤。
玄苍子没有立刻回答。他缓缓放下了手中那卷从未翻动过的古旧竹简,目光变得极其悠远,仿佛穿透了藏经阁厚重的墙壁和层叠的书架,投向窗外那片同样显得有些压抑阴沉的太虚观天空——虽然那里并无那恐怖的锈红之色。他沉默了良久,久到只有书页上摇曳的烛火在噼啪轻响。终于,他那干涩、如同砂砾摩擦的声音才缓缓响起,里面浸满了沉甸甸的、如同顽石般压在胸口的沧桑回忆:“可怕?呵……可怕二字……不足以述其万一。”他缓缓摇头,雪白的长须随之轻颤,“万载之前……血月临空,悬挂当穹,非一轮,而是赤红如血之三环!其光照耀之下,苍穹若泣,血泪横流;大地如同被上古巨神肢解,轰鸣碎裂,深渊之口于九幽破土洞开!数不清的、形态扭曲如活体梦魇、根本无法用言语描摹其万分之一的邪秽之物,自那无底深渊汹涌而出,如瘟疫黑潮,席卷人间!吞噬血肉精魂,污染地脉灵枢,将清灵世界染成污浊魔域!修土高真?结丹元婴?在那等秽物面前,与土鸡瓦犬何异?如同秋雨中的败叶纷纷陨落……凡俗黎庶?更是十室九空,白骨盈野!万里河山,破碎如瓷;万千道统,几近断绝……”他枯瘦如柴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竹简冰冷的边缘,指节因为情绪的剧烈波动而隐隐发白、突出,“老夫……便是那场焚天煮海、万物同悲的大劫难中……侥幸得存,苟活至今的……遗骸之一。”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极慢,每一个字都像浸透血泪的石块,沉重落下。
云小念下意识地倒吸了一口冷气,小小的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仿佛那话语中的绝望景象也化作了实质的重量压在他的心头。虽然他年纪尚小,阅历尚浅,但那字句间流淌出的浓重血腥和灭世苍凉,以及玄苍子眼中那瞬间闪过的、仿佛穿越了万年时光依旧清晰刻骨的痛苦与悲怆,足以让一颗纯净的心灵被这份历史的沉重所浸透。他不由自主地再次低下头,目光重新聚焦在那本摊开的《虚妄行记》泛黄的羊皮纸页上。这一次,那些原本艰涩的文字,似乎隐约勾勒出了血与火的末日背景,充满了惊心动魄的画面感。
就在他怀着全新的敬畏心情审视书页时,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摊开的右页边缘,靠近古老粗糙的皮制书脊装订线的那个不起眼的角落。那里,在羊皮纸粗糙发黄的肌理间,似乎用某种颜色极其黯淡、几乎与纸张纹理融为一体的细碎粉末状的墨迹,勾勒着一些……东西?非常模糊。
“咦?”云小念发出一声带着惊讶的轻咦,小小的好奇心立刻压过了敬畏感。他下意识地凑得更近,几乎将小巧的鼻尖贴到了那带着羊皮特有味道的书页上,清亮的眼睛努力地瞪大,试图看得更清晰些。
“玄爷爷,您看这里!”他用小手小心翼翼地指着书页边缘的那个角落,不敢触碰。
玄苍子闻言,浑浊深邃的眼眸中精光一闪,立刻收回了飘忽的思绪,锐利的目光如同两道实质的探照光束,精准地落向云小念所指之处。只见在那泛黄粗糙的羊皮纸页边缘,果然!用一种颜色极其淡薄、笔触极其简略、甚至显得歪歪扭扭如同幼童信手涂鸦的线条,勾勒着一幅极其微小的图案!
那似乎是一个侧身女子的轮廓。发型奇特,似乎束着非此世常见的样式(马尾?),最怪异的是鼻梁上架着一对有着两个独立圆框的物什(眼镜?)。她正用一只手紧紧地捂着自己的左眼部位!几道短促而潦草的线条,从她的指缝间垂落,显然是象征着涌出的……鲜血!而在这极其简略的女子身影之后,用一种更加粗犷的手法,画了一个歪斜的、却巨大得几乎占据画面一半空间的圆形!那个圆形内部,被无比粗暴地涂上了厚厚的、令人看一眼就觉得极其不舒服的、仿佛还在流动着的暗红色彩,仿佛要从中滴下真正的血来!这暗红的颜色,与记录林晚遭遇的墨字颜色截然不同,透着一股新蘸墨汁般诡异的、甚至带着一丝腥气的粘稠感,与周围发黄的陈旧羊皮形成刺目对比!
画风稚嫩潦草,线条颤抖歪斜,与旁边那筋骨分明、书写规范的古体文字形成了极其强烈的、格格不入的矛盾感!它更像是书写者当时正处于某种极度的痛苦或狂乱状态下,信手在书页边缘涂下的发泄痕迹。
但画中的内容……
玄苍子那深陷的眼窝中,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一股寒气从枯朽的脊椎骨尾端瞬间窜升到头顶!他猛地抬头,深邃如渊的目光第一次带上了难以掩饰的震动,死死锁住云小念的小脸,声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急促:“小念!你看!你方才看到了什么?这幅……怪画!你之前留意此处时,它……可曾存在?!”
云小念被玄苍子如此剧烈的反应吓了一跳,小手不安地绞紧了道袍的衣角。他努力回忆着之前昏昏欲睡时扫过书页的情景,小脸上满是困惑:“我……我刚才没……没看到这里有画啊?真的没有!就是……就是刚才您说完血月浩劫之后……我才忽然看到这里……好像……好像变出来的一样?”他自己也对自己的话感到难以置信。
玄苍子苍老布满深刻皱纹的脸庞此刻凝重得如同铁铸!枯瘦如干柴的手指颤抖着,极其缓慢、极其小心地悬空拂过那幅简陋涂鸦的所在,甚至不敢真正触碰那带着腥气的暗红墨迹。画中女子捂眼的姿态、画中那轮占据大半空间、象征着至凶至恶的血月……这一切,竟与《虚妄行记》开篇文字所描述的“锈色天穹”、“左眼破碎”的场景,产生了令人毛骨悚然的……重合!但这画风……这墨色新旧……这凭空出现的诡异特性……绝无可能是当年著书者留下的笔迹!它更像是……更如同是……在方才那一刻,在他们阅读此页、提及血月浩劫之时,凭空添加……不,是在原本古老的羊皮纸上硬生生“浮现”出来的东西?!
“玄爷爷……”云小念的声音带着一丝奇异的嗡鸣感。他下意识地用力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在他那双清澈瞳孔的最深处,一缕极其微弱、若隐若现、如同初生晨曦之色的淡金色流光,不受控制地悄然流转闪烁起来——那是他生而具之的灵视之眼,受到强大外源灵性刺激而被被动激活的征兆!
在云小念此刻的灵视视角下,那幅简陋到近乎可笑的简笔画,周遭的环境骤然变得不同了!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粘稠、带着浓重血腥和铁锈腐朽气息的暗红色“灵韵”光晕,如同从画纸内部渗透出来、又如同被画中女子的痛苦与那轮血月吸引而来的实质雾气,正紧紧地缠绕、包裹着简笔画的每一个线条!尤其是女子捂眼的手指轮廓和那轮巨大血月的边缘,那暗红灵韵的光晕浓度明显更高,正以一种极缓慢、却又无比真实的节奏,如同活体般微微地波动、荡漾着!然而,最让云小念头皮发麻、浑身冰凉的是,当他出于灵视本能,将“视线”凝聚在画中女子紧紧捂着的左眼位置时——
在那团波动荡漾的暗红色灵韵光晕最浓郁、最粘稠的核心深处,仿佛撕裂了一小片空间的维度……一只模糊不清、瞳孔边缘被痛苦撕裂、充满了无边恐惧与惊骇的、巨大而布满血丝的眼球虚影,正透过女子那潦草的手指缝隙,死死地、无声地“回瞪”着他!那眼神里传递出的剧痛与绝望,瞬间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云小念的意识!与此同时,画中那轮象征着毁灭的暗红血月,在灵视中仿佛也活了过来,其表面的暗红物质正如同真实的、粘稠的血液般,在微微地……流淌、涌动!
“这……这画!”云小念失声叫了出来,稚嫩的声音因极度的惊骇而变调尖细,“它……它在……在流血!月亮在流血!还有……还有那姐姐的眼睛!她不是捂着眼睛!她是……她眼睛后面……有……有东西在看我!好痛!它在喊痛!”巨大的恐惧让他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小步,小手紧紧抓住了玄苍子道袍的下摆。
他迫切地想要将自己灵视所见——包括那粘稠的灵韵光晕、那巨大痛苦的眼球虚影和涌动的血月——全都急切地告诉玄苍子——
然而,异变,在千分之一秒内骤然降临!
呼——哗啦!!!
藏经阁最深处,书案之上,那盏唯一提供着脆弱光明的、形制古朴的青铜古灯,灯盏内那一直安静燃烧、稳定输出着豆大昏黄光芒的灯芯火焰,毫无任何征兆地、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攥住并疯狂摇晃般,剧烈至极地颤抖、摇曳、扭动起来!火苗不再是安静的烛焰,它时而疯狂拉长、扭曲成狂舞的暗红毒蛇,几乎要舔舐到书架上垂落的厚重经幡;时而又被某种力量残忍地压缩、抽吸,只剩下针尖大小的一点苍白微芒,发出“噼啪噼啪”急促的爆裂悲鸣!昏黄的光影瞬间失控,在这片被古籍与书卷组成的巨大空间中疯狂地跳跃、闪烁!将两人在巨大书架上投射下的扭曲黑影无限放大!那些黑影扭曲、拉伸、挥舞着长臂般的肢体,如同无数禁锢了千万年的妖魔之影在阴暗的书架间骤然苏醒、张牙舞爪地狂舞庆祝!
几乎是在烛火失控狂舞的同一瞬间——
呼……
一股极度阴冷、沉重粘稠、带着浓烈到刺鼻的铁锈腥气和温热血浆腐败气息的微风,竟然毫无来由、毫无缝隙、凭空出现在这密闭了不知几百几千载、连一丝自然风都无法透入的藏经阁最深处核心区域!这股诡异的微风,带着难以言喻的邪恶和污秽感,贴着覆盖了不知道多少年尘埃的地板打着旋,拂过那些沉寂了无数岁月、连尘埃都凝固成壳的古籍书页,然后……极其精准地拂过书案旁,玄苍子和云小念两人的脸颊!
那气息……
玄苍子枯瘦如千年古藤的身躯猛地从太师椅上绷直站起!一股沉凝如山岳、却又带着衰朽迟暮意味的强大气机不受控制地从他干瘪的躯壳内爆发出来,将他宽大的旧道袍吹得猎猎作响!他深陷的眼窝里,那双沉淀了无尽岁月的眼眸中爆射出两道骇人、如同实质闪电般的锐利光芒,死死地、近乎疯狂地钉在了那本摊开的《虚妄行记》上!钉在了那幅散发着新鲜血腥气和邪异灵韵波动的简笔画上!
“锈色……腥气……血光……”他干瘪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如同被无形的绳索扼住了喉咙,每个字都挤得极其艰难,“这……日记……它在……共鸣?!它在回应吾等解读?!它将……将彼界正在发生的……灾厄之息……引渡……引向了……此界?!!”苍老得如同树皮般的脸上,第一次清晰地浮现出一种近乎惊惧的震颤!
疯狂的烛火将两人扭曲变形的巨大黑影狂暴地投射在身后布满厚厚尘埃的地板和高耸的书架之上,随着烛焰那如同濒死挣扎般的狂乱跳跃,那些影子也不断地扭曲、蠕动、撕裂、再融合,仿佛随时会挣脱地心引力和光影的束缚,化为实体凶魔,扑向书案上那本散发着不祥与邪恶气息的古老日记!
藏经阁深处,唯有那盏青铜古灯中燃烧的火焰发出更加凄厉绝望的“噼啪”悲鸣。
而在书案之上,那本摊开的、厚重破旧的《虚妄行记》,在吹拂而过的、带着浓郁“彼界”气息的诡异阴冷微风中,那古老泛黄的羊皮纸页……似乎……极其轻微地、却又真实不虚地……无风自动,向下……翻动了……一页?!那翻动所带起的微弱气流,搅动了沉寂亿万年的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