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铁血云川录 > 第9章
“开中门!迎贵客!”
云昭清冷的声音在死寂的正堂内回荡,如同冰珠砸落玉盘。李崇茫然地点了点头,赵元魁、钱通、孙茂才三人却如同被无形的鞭子抽中,身体齐齐一震!开中门?迎一个狄人的说客?这简直是…引狼入室!奇耻大辱!然而,看着云昭那双深不见底、毫无波澜的眼睛,看着门外那片退兵后依旧令人窒息的空旷原野,所有的屈辱和反对都化作了喉咙里一声压抑的闷哼。他们没得选。
沉重的郡守府中门在刺耳的摩擦声中缓缓开启,露出外面惨淡的晨光和湿冷的空气。脚步声由远及近,不疾不徐,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一个身影出现在门槛的光影分割线上。
萧景略。
他缓步踏入正堂,深色长袍纤尘不染,步履从容,仿佛踏进的不是刚刚经历血火、依旧弥漫着恐惧和绝望的边郡府衙,而是中原某个风雅文士的书斋。他面容清癯,三缕长须垂于胸前,眼神平和温润,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若非知晓其身份,任谁都会以为这是一位饱学宿儒。
他的目光在堂内众人脸上一一扫过,掠过李崇的蜡黄呆滞,赵元魁的阴鸷惊疑,钱通的煞白紧张,孙茂才的瑟缩恐惧…最后,如同蜻蜓点水般,落在了左下首那个穿着半旧青衫的年轻人身上。
云昭。
四目相接的瞬间,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电流划过。
萧景略的眼底深处,那抹温润平和之下,一丝极其细微、如同冰面裂痕般的锐利探究一闪而逝。快得几乎无法捕捉。随即,他脸上那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加深了些许,如同春风拂过寒潭,却并未带来丝毫暖意。他微微颔首,姿态从容不迫,声音清朗平和,带着奇异的穿透力:
“左贤王帐下幕宾,萧景略,见过郡守大人,见过诸位。”他的目光再次回到云昭身上,笑意更深,“这位…想必便是昨夜引天火神牛、挽狂澜于既倒,又于万军之中生擒我血狼将军的…云昭,云校尉?果然,英雄出少年。”
一番话,看似恭维,实则字字机锋!点出云昭的功绩,更点出萧霓裳被俘的耻辱,如同无形的钩子,瞬间勾起了堂内赵元魁等人压抑的恐惧和对云昭的怨怼——若非他生擒萧霓裳,何至于引来左贤王亲至?何至于要面对眼前这深不可测的“鬼狐”?!
“先生谬赞。”云昭缓缓起身,动作不卑不亢,脸上没有任何被恭维的得意,只有一片冰封的平静。他迎上萧景略那双仿佛能洞察人心的眼睛,声音同样平稳,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凝,“守土安民,分内之事。至于萧将军…刀兵凶险,各为其主,一时失手,幸未伤其性命,乃天意也。”
幸未伤其性命?天意?
萧景略眼中笑意微凝。这年轻人,竟如此轻描淡写地将一场血腥的俘虏说成是“幸未伤命”的“失手”?好一个避重就轻!好一个沉稳老辣!
“呵呵,云校尉过谦了。”萧景略笑容不变,拂了拂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昨夜一战,神鬼莫测,已传遍草原。血狼将军骁勇之名,亦非幸致。能败她、擒她,足见云校尉乃人中之龙。”他话锋陡然一转,如同利剑出鞘,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直刺云昭,“只是,血狼将军乃左贤王爱将,视若己出。如今身陷囹圄,重伤垂危,左贤王雷霆震怒,心如刀绞。两万铁骑,枕戈待旦,只为迎回将军。不知云校尉…意欲如何?”
图穷匕见!
堂内气氛瞬间降至冰点!李崇身体一颤,差点从椅子上滑落。赵元魁、钱通、孙茂才更是呼吸一窒,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钉在云昭身上!
意欲如何?这是逼着云昭开出条件!也是在试探清寒郡的底线!
云昭脸上依旧波澜不惊,甚至端起手边早已冰凉的茶盏,轻轻啜了一口。苦涩的滋味在舌尖蔓延。他放下茶盏,目光平静地迎向萧景略那双看似温和、实则锐利如鹰隼的眼睛。
“萧将军伤势沉重,确需静养。清寒郡小邑寡民,缺医少药,恐非善地。”云昭的声音不急不缓,如同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然,刀兵凶险,左贤王大军压境,杀气腾腾。此时若贸然送还将军,万一途中生变,或遇敌袭…我等百死莫赎,亦恐陷左贤王于不义,令将军伤上加伤。”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堂内众人惊疑不定的脸,最后回到萧景略身上,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绝:
“为萧将军安危计,也为清寒郡十万生灵计。请左贤王暂息雷霆之怒,大军再退五十里!同时,开放南门商路,准我清寒郡向邻近郡县购粮购药,以解燃眉之急!待将军伤势稍稳,粮秣稍足,云某必亲自护送将军,至左贤王营前,完璧归赵!届时,是战是和,再凭左贤王一言而决!”
退兵五十里!开放商路!购粮购药!
这条件,比昨日城头之上更加苛刻!简直是狮子大开口!无异于让左贤王自缚手脚!
“荒谬!”赵元魁再也按捺不住,猛地拍案而起,脸色涨红,“云昭!你疯了不成?!让左贤王再退五十里?还开放商路?你这是要激怒他!是要把全城人往火坑里推!”
钱通也急声道:“云贤侄!此议万不可行!左贤王何等人物?岂会受此要挟?!稍有不慎,便是灭顶之灾啊!”
萧景略脸上的笑容终于消失了。他静静地听着云昭的条件,听着赵元魁等人的惊怒反对,那双温润的眼睛微微眯起,锐利的光芒如同针尖般刺出。他盯着云昭,仿佛要穿透那平静的外表,看穿其心底最深处的盘算。这年轻人,胆大包天!竟敢在绝对劣势下,开出如此强硬的条件?是虚张声势?还是…有所依仗?
“云校尉…”萧景略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和,却带上了一丝冰棱般的寒意,“此议,恐怕难以让左贤王心平气和地接受。大军再退五十里,无异于自断爪牙。开放商路?清寒郡购粮购药,充实城防,岂非资敌?左贤王爱将心切不假,但王者之尊,亦不容轻侮。云校尉,莫要…自误。”
最后两个字,轻飘飘落下,却带着千钧重压!如同冰冷的绞索,悄然套上了清寒郡的脖颈!
堂内一片死寂。赵元魁等人的反对声戛然而止,被巨大的恐惧重新压回喉咙。李崇喉头滚动,发出嗬嗬的声响。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云昭身上,充满了绝望和无声的哀求。
云昭却笑了。
那笑容很浅,很淡,带着一丝近乎嘲讽的意味。他缓缓站起身,走到堂中。目光没有看萧景略,也没有看惊惶的众人,而是投向门外那片阴沉的天空,仿佛在追忆什么。
“萧先生可知,”云昭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飘忽感,如同在讲述一个遥远的故事,“我云氏祖上,也曾为这大昭戍守边关。先祖云铮,于‘鹰愁涧’力战殉国,尸骨无存,只留下一袭染血的战袍。朝廷嘉奖,恩荫子孙,赐这清寒郡‘果毅校尉’虚衔,岁领微禄,苟延残喘至今。”
他收回目光,转向萧景略,眼神陡然变得锐利如刀,声音也陡然转冷:“先祖以血换来的,不过是一纸空文,一个虚名!清寒云氏,早已败落如斯!如今,狄人铁蹄叩关,左贤王亲临,欲碾碎这座边城,碾碎这十万生灵!我云昭,一个顶着虚衔的破落户,除了一身血肉,还有何物可惧?!”
他猛地踏前一步,逼近萧景略,目光如同燃烧的冰焰,死死锁住对方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一字一句,如同淬火的钢铁砸落地面:
“萧先生!请转告左贤王!”
“退兵五十里!开商路!购粮药!”
“萧霓裳,我必还!”
“清寒郡若破,玉石俱焚!我云昭,必携萧将军,共赴黄泉!先祖云铮的染血战袍,便是裹尸之布!”
“至于这‘果毅校尉’的虚名…”
云昭嘴角勾起一抹近乎疯狂而冰冷的弧度,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绝境中孤狼般的决绝:
“我!不!在!乎!”
掷地有声!
每一个字都如同惊雷,在死寂的正堂内轰然炸响!不在乎!不在乎虚名!不在乎生死!只在乎这十万生灵!只在乎手中这唯一的筹码!玉石俱焚,同归于尽!
赵元魁等人彻底呆若木鸡,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瘫坐在椅子上。连李崇浑浊的眼中都闪过一丝回光返照般的震动。
萧景略脸上的最后一丝温和彻底消失。他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如同出鞘利剑般的年轻人,看着那双燃烧着疯狂与冰冷理智交织火焰的眼睛。空气仿佛凝固了。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中,锐利的探究如同实质般在云昭脸上逡巡,似乎要剥开他每一寸血肉,看清他灵魂深处最真实的底色。
是虚张声势?不!那眼神里的决绝,那话语中透出的对家族荣辱的漠然和对死亡的平静,绝非伪装!这个年轻人,是真的不在乎!是真的敢拉着萧霓裳和整个清寒郡一起毁灭!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和对峙中,萧景略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云昭腰间。
那里,悬挂着一柄毫不起眼的短匕。匕鞘乌木,样式古朴,边缘甚至有些磨损。
萧景略的瞳孔,在接触到那柄短匕的瞬间,极其轻微地、难以察觉地…收缩了一下!如同平静的湖面投入了一颗微小的石子,荡起一丝几乎无法捕捉的涟漪。那是一种混杂着惊愕、难以置信、以及一丝极其深沉的、如同触及禁忌般的复杂光芒!
快得如同错觉。他的表情甚至没有丝毫变化,依旧是那副深不可测的平静。但那瞬间的目光波动,却如同最锋利的探针,被云昭敏锐地捕捉到了!
云昭的心头猛地一跳!如同被冰冷的电流击中!他强压下翻腾的思绪,面上不动声色,手指却下意识地、极其轻微地拂过腰间的“却邪”匕鞘,指尖划过那道细微的凹痕。
萧景略的目光从那柄短匕上移开,重新回到云昭的脸上。他沉默了片刻,脸上那消失的笑意,如同幽灵般重新浮现,却比之前更加深邃,更加莫测。
“好。好一个‘不在乎’。”萧景略的声音打破了死寂,依旧清朗平和,却带上了一种奇异的、仿佛洞悉一切的了然,“云校尉之心意,景略…明白了。”
他微微拱手,姿态优雅从容,仿佛刚才那番剑拔弩张的威胁从未发生:“云校尉所请,景略即刻返回禀明左贤王。成与不成,非景略所能置喙。然…”
他话锋一顿,目光再次扫过云昭腰间的短匕,嘴角的笑意变得有些意味深长,如同在品味一个只有他知晓的秘密,声音压得极低,却清晰地送入云昭耳中:
“云校尉…好生保管…祖传之物。有些东西,沾的血…太深。拿在手里,未必是福。”
言毕,不再看任何人,萧景略转身,深色长袍在惨淡的晨光中划出一道优雅而诡异的弧线,飘然离去。只留下满堂死寂,和云昭骤然握紧、骨节发白的手指,以及腰间那柄仿佛骤然变得滚烫的“却邪”短匕。
血?太深?
他知道了!他认得这柄匕首!